第58章 ☆、59鳳舞天九天（六）

又是一日風帆鼓起。

這日正是端午,船上備有卧雲樓主的湖州粽子,粽子還冒着煙。老船夫滴吧滴吧地抽着煙,沙曼憑舷而望,趙君武垂首不語。只有唐天儀與司徒剛吃着粽子。司徒剛被救出來之後,居然将當日遭到劫持之事忘得一幹二淨，不僅如此，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怕是再在島上住上些時日,就要認老頭子當爹了。趙君武的爹牽扯進十二連環邬的事件，司徒剛是重要證人兼唯一線索，無論如何都要安全帶到的。

更重要的是：他們受了唐萬紫的委托去尋找陸小鳳。

揚帆，掌舵，查看日頭。這日與往常沒什麽不同。

唐天儀本來還能通過密聊與唐萬紫保持聯系。但是船繞了幾天之後，信號就出現了問題。唐萬紫最後的留言是：“你有空請多看看地圖”。唐天儀多年來到處躲避玉羅剎，中原的地貌于他們而言，真是了如指掌。固實在不明白唐萬紫此話何意。不過唐天儀十分敬佩這新掌門，無聊之時便調開神行千裏大地圖查看一番。雖然這地圖是唐朝的，但至今為止滄海未變桑田，瞿塘峽該在哪就在哪。湊巧的是：明教總舵的位置恰好處在羅剎教那點。從明教至白帝城，有一條細細流長的河，中華第一河長江是也。

長江流經巴陵縣，南屏山，揚州，七秀，在南邊出海。

唐天儀若有所思。明人不說暗話，唐萬紫不是個會打啞謎的人。最大的可能是：她有所察覺，但是不能肯定：是否長江古道，就是羅剎教的逃亡路線？但是沙曼否定了這一點，據她所說，羅剎教隐者本來好端端的呆在羅剎教中。他當他的隐者，我當我的守衛。忽然有一天就傳來了朝廷大肆屠殺羅剎弟子的消息，然後玉羅剎陡然……詐屍了。又讓他們全體喝下了一種聖水。迫于淫威，大光明宮中人人都将聖水喝了下去。一覺醒來就到了島上。期間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唐天儀皺起了眉，将地圖打量來打量去。

一連七八天的推測，他終于将目光落在了一個地方：日輪山城。日輪山城坐落在離七秀坊與無鹽島更遠一點的深海區，前有寇島為屏障。唐朝時倭寇們就聚集于此。唐天儀曾聽父親講過，這島上的倭寇會掉春宮圖冊與真絲肚兜。還有威武的八歧大蛇與一對漂亮的姐妹花。劍網三的游戲中，玩家是通過揚州的艄公或者直接神行千裏到達寇島。再從寇島傳送到日輪山城的。日輪山城共有兩個進口，一個進口重岩疊嶂，很是崎岖難行。另一個入口有倭寇的重重把守，也難以入內。城內有和式府邸一座。本是陰陽師的府邸。

難道……那個小島是日輪山城？

唐天儀第一次覺得，神行千裏是個好東西。可惜他的神行千裏已經無效化。他只想趕緊上岸。好在這個願望很快就實現了。十天之後，他們在揚州上了岸。煙花之地，風花雪月無數。但是陸小鳳不在這裏。陸小鳳常常漂浮不定，能知道他行蹤的。恐怕天下只有四個人：花滿樓，西門吹雪，司空摘星，還有他自己。幸好江南花家離這裏不遠，唐天儀決定去找花滿樓，可惜花滿樓在唐門沒回來。唐天儀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到司空摘星或者是西門吹雪。按理說後者是宅男一枚，萬梅山莊也好找得很，一行人就準備去萬梅山莊，不料也撲了個空——

西門吹雪幫陸小鳳找唐萬紫去了。

你說這叫什麽事兒！（╯°口°）╯︵┴─┴

耽誤了半個多月，唐天儀的臉都黑了，沙曼更是惴惴不安。衆人正束手無策時，趙君武處卻傳來了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之前趙君武與他們分道，先行将司徒剛送到了刑部，總算給老爹洗清罪名。趙君武是個孝順的兒子，親自到刑部大牢接老爹。趙老爺子在牢裏蹲了三個月，反倒蹲得神清氣爽。臨走前還要兒子孝敬孝敬他的獄友——某個偷看太極殿“正大光明”匾額後太子诏書的盜賊。此人長手長腳，據說因為想試試看能不能從天牢中出去才甘願進來的，又因為和趙老爺子談得來才願意蹲下來的。好巧不巧的是，此人是盜王之王，司空摘星。當趙君武領着司空摘星來時，唐天儀的白淨小臉都黑成平底鍋了。

司空摘星贊嘆道：“好一個漂亮的黑皮和尚！”

唐天儀只有一句話：“要是再找不到陸小鳳，和尚就是死和尚了！”

沙曼冷冷道：“陸小鳳在哪裏？”

司空摘星言簡意赅：“我不知道。”

沙曼的眼神已經快殺人了。

司空摘星笑道：“但是我知道哪裏的粽子做得最好，我們就應該到哪裏去找陸小鳳。”

對于這一點，司空摘星很有把握的。他知道陸小鳳不但好吃，而且很會吃。就算是剛出道的前幾年，陸小鳳混的很不好，就算是當年比武耍賴，被西門吹雪追殺了七七四十九天，陸小鳳還是會去吃天下最好吃的粽子。而且，據說天下最好吃的粽子，當屬卧雲樓主人的家廚百裏公卿做出來的湖州粽子。此粽子風味絕佳，連當地官府每年都要用八百裏加急的驿馬送到京城去。而且卧雲樓主人也正是陸小鳳的老朋友。

沙曼不可置信道：“陸小鳳這種時候有心情吃粽子？”

司空摘星笑道：“當然有。因為卧雲樓的主人，也是江湖上的百曉生！”

唐天儀頓時黑了臉。

※※※

卧雲樓樓主百曉生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唐天儀居然會找他求助。

說起來，卧雲樓與唐門有一段糾葛。當初揚州地面最繁華的兩座迎賓樓，當屬春風得意樓與卧雲樓。兩家只隔了一條烏衣巷，生意不沖突才怪。而當年春風得意樓與卧雲樓搶江湖生意的時候。身為掌門的唐天儀是站在春風得意樓那邊的。事後，唐天儀娶了春風得意樓樓主的閨女。可惜兩個人沒有善始善終，唐天儀雙手被葉孤城廢掉後。這個仰慕虛榮的老婆就卷了鋪蓋回娘家。江湖就是這樣快意恩仇，而且無所顧忌的地方。而今昔日的對頭見面，一個已經是中年發福的美男子，另一個是剃光了頭的美男子。

曾經，他們都是江湖上最有名的翩翩少年郎。而今，後起之秀代替了他們的位置，卻與他們有千萬般的牽連。江湖也是個很講究出生，交情，以及義氣的地方。巍巍百尺高樓上，不僅有數間密室貯藏了千萬本的武功秘籍，也有招待貴客，用于享樂的**。甚至有人推測，陸小鳳那般天下無雙的武功與技藝，就是在卧雲樓的最高層學來的。但是到底如何，樓主本人是不會說的，因為陸小鳳是他最好的朋友。

樓主本人是個很清淡的人，幾乎沒有存在感。但是他多看了沙曼幾眼。那個陸小鳳心愛的女孩，喜歡穿紫衣，容貌秀麗絕倫。而且在雪域修煉過，身上有種出塵，冰冷而且透徹的氣質。恰好這些沙曼的身上都有。除了她太高挑了些。唐萬紫比陸小鳳矮了整整一個頭。所以陸小鳳喜歡俯視她，俯視着，脖子就容易疼。幹脆上床抱着這樣就比較省力。換了沙曼這般高挑的美人，陸小鳳必定不會有脖子疼的煩惱。但是陸小鳳已經在這裏喝了三天的酒，作為朋友，樓主很想告訴他小紫找到了，可惜沙曼不是。

但是樓主只讓沙曼一個人去見陸小鳳。

唐天儀也好，趙君武也好，都不能與現在的陸小鳳溝通個明白。

高處不勝寒，飛鳥無蹤，碧天無痕。

重重的帷幔後，一個男子正在喝酒。散落的日光，襯托出他的身影有些寂寥。這是沙曼第一次見到陸小鳳。她本以為能被唐萬紫看上的男人，該是美麗，偉岸，舉世無雙的。但是眼前的男人，卻是頹廢，不可愛，而且嗜酒的。這點倒是與唐萬紫一樣。沙曼曾經有幸服侍過蓮花長老，她的酒杯可以繞山峰一圈。這個壞毛病令所有人都頭疼不已，後來養成了積習。誰不給她酒喝，她就大發脾氣甚至動手。據說連玉天寶都因為砸了她的酒杯，而被胖揍過。但是沒有人會指責她的作為——借酒消愁，也是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陸小鳳看到沙曼，眼眸中的驚豔之色一閃而過。沙曼正對着他坐下來。她不大會講故事，本來寥寥幾句的事，被她這張笨嘴講了半天。陸小鳳開始時并沒有耐心，但是當她提及“唐萬紫”時。這個男人就安靜了，像是一個孩子般很有耐心地聽着每一個細節。待她講完了，酒壺也被放下了。陸小鳳睜開眼，眼眸中閃現出一種冰冷而且好戰的光芒。男人要是有了鬥志，都是很有魅力的，而且陸小鳳長得也不錯。

沙曼又冷冰冰道：“宮九是個很可怕的人。他有毒蛇的液，狐貍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獅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駱駝的忍耐，人的聰明，再加上一條來自十八層地層下的鬼魂。陸小鳳，你真的要與他作對嗎？”

陸小鳳把玩着一個酒杯，很漫不經心地道：“他有的，我也有。只不過我能很好地控制那些東西罷了。但是誰欺負了小紫，我會翻臉不認人的。”

沙曼鬼使神差說道：“宮九沒有欺負她！”

陸小鳳的手停住了。

沙曼臉紅了：“……宮九說會好好待她的。因為，因為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應該适合藏在沒有人的地方。好好供着的，愛護着。”

陸小鳳看着她，似乎明白了什麽：“她自己的想法呢？”

沙曼搖搖頭:“她肯定願意跟着你的。像我們呆的那種地方，就是地獄。要不是她一直念着你，還不知變成怎樣可怕的人……”她眼神空洞地望着陸小鳳：“羅剎教有規矩。上位者每年都要互相比試。輸者需要自殺謝罪。這樣既可以保持教衆的戰鬥力。又可以讓更多有才能的人享受到至尊的待遇。所以，即使我們羅剎隐者并不出世，但武藝絕世。因為我們就是生活在砧板上面的犧牲。我們每一個人都不能幸免，變成殺手。可是……可是唐萬紫卻不用這麽做。因為每年決鬥，她挑選的對手，都是我們的副教主玉天寶。”

“啪——！”

紫口鐵足，金絲鐵線的哥窯杯子在陸小鳳的手中粉碎。

“玉天寶是副教主。沒有人膽敢挑戰他的威嚴，唐萬紫卻另辟蹊徑，玉天寶為了遵守教規就應承了下來。他們就成了彼此的對手。唐萬紫的手段很高明，他們的比試往往以平局告終。就算玉天寶輸了，玉羅剎又不能殺了自己的兒子。而且作為對勝利者的報酬，玉羅剎并沒有讓唐萬紫去執行那些肮髒的任務。因此三年過去了，她沒有傷害過任何人。這樣的人存在于教中本身就是奇跡，連嚣張跋扈的玉天寶都喜歡她。”

陸小鳳忽然問道：“所以，你也很喜歡她？”

一語道破心思。沙曼錯愕地擡頭，看到男子的眼中流動着通曉一切的光芒，終于赧然地點點頭。她也不是個壞人，從不甘心到認命的道路中。她也掙紮多次，卻沒有成效。然後遇到了唐萬紫，這個看似很懶散的女孩子。卻成為了成功鬥争的典範，知道了她是陸小鳳的心上人後，沙曼更佩服她對感情的堅守。之後不知不覺中被吸引了，但是沒過多久，她被送到了島上，而且被曾經救了她的恩人宮九看中。從一個魔窟跳出來進入另一個溫柔富貴的地獄，她非常懷念當初追随唐萬紫的日子。那是一道光，值得任何人去追随，并且為之奉獻。即使，隔着面具。唐萬紫從來不知道她叫沙曼，也未曾與她說過一句話。

羅剎隐者三百，其中侍奉蓮花長老者有四十九人。

陸小鳳有些頭疼道：“但是我的小紫并不能與任何人分享。她是我一個人的，而且只能是我一個人的。若是有人來搶，我們只能白刃相見。”

沙曼冷笑道：“我不是你的對手，而且我只想讓她過得好。”

陸小鳳微笑：“我要謝謝你帶來的消息。我已經等她等了很久，過去三年，現在三個月。希望這次我不用再等下去，畢竟我也不小了。希望有個愛護我的妻子陪着，即使她笨了點，而且任性又神秘了點也無所謂，反正我不是好人。”

沙曼動容。

作者有話要說：聲明：沙曼不是百合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