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起了賊心思的賊
時間過得因臨近年節, 大房如今沒有當家人,溫二夫人怎麽也得支棱起來,籌備過年的事項。
依着老太太的意思, 既然年前要小小宴請一番,今年又出了大孫女的笑話, 便是面子也要撐起來。溫康氏只覺這老太太當知道嘴上說, 家裏的情況她是樣樣不管,只顧着自己兒子。
溫管家請示了兩回, 大娘子最後哼了一聲,便叫了溫府常用的那家布莊上門送料子。
這家布莊是大娘子用慣的。
按照她的暗示,布莊人倒是來了,帶回了當年的記賬不說, 就派了一個掌櫃手裏捧着一個木托盤,裏面堆着各色的布料。
這些布料顏色豐富, 但看起來都不是最新的料子。
老太太知道的大娘子的習慣,和都城所有有身份的官宦人家一樣, 每年四季溫府也會要綢緞莊按時令送布料來供挑選。但送來的東西給姨娘和庶子的質量卻從不保證, 若是這次送來沒有選,明年定重新染了換個顏色再送來,還是不肯要,那就正好省下了。
但就是這樣的小處心思賬, 也并沒有給溫家節省多少錢。
大頭都在溫二和溫瑾身上。
大娘子查不了溫二的賬,又舍不得對兒子嚴苛,導致溫家的帳從上到下都是糊裏糊塗的, 對錢的使用總是存在某種僥幸:大概可能這筆錢不會花,但事實上往往會花的更多。
老太太正好看了那綢緞莊送來的東西,也不多說, 揮手讓他們走,然後就叫身邊的嬷嬷去專門找了城裏最好的綢緞莊送料子來。
料子送來那天正好下着小雪,老太太身旁的嬷嬷特意來叫溫宣魚也去看一看,言談中說上次溫宣魚做的護膝老太太很喜歡。
溫宣魚問了都有誰去,知道柔姨娘和溫偉也去,笑着應了。等嬷嬷走了,小令便着急催:“小姐咱們也去吧,遲了好的沒有了。”
溫宣魚笑:“不着急,讓姨娘先選好些。”
她讓橘塗将溫偉小厮送來的一個湯婆子灌好,暖了手繼續給孟沛寫信。
字跡仍舊帶着幾分稚氣,但卻平穩了許多,簪花小楷,整整齊齊在信箋上倒是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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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孟沛的駐地沒有變化,送信有專門的信驿渠道,原本這些驿站只為官府服務,不知道孟沛從哪裏找到的隼羽牌讓小令帶着,用這為憑證,信箋一路暢通。
一個月一封信,這次是第二封。
孟沛的信和他本人看起來截然不同,洋洋灑灑,總是要将所有的錦帛前面全部寫滿方才作罷。
只是第二頁,必定有那相同的一句話。
溫宣魚寫完信,小令也正好雕完她那小小的木雕,果真是活靈活現,嬌俏動人。她獻寶似的給溫宣魚看,說再上一點桐油,正好可以和信一起郵寄。
溫宣魚将手上的湯婆子給她暖一暖,然後帶上鬥篷,向祖母的安康堂冒雪而去,老太太住的這一片種了很多紅梅,下雪天有種格外的美。
她走過去的時候,正好裏面專門借口送料子前來的韓勝正從溫瑾那邊走出來。
他臉上帶着微微的惱意,就在剛剛,他找到了躲了他兩天的溫瑾問為什麽還沒收到帖子。
溫瑾期期艾艾說因為這次宴請的客人特殊,他向父親提了,被父親拒絕了。
——什麽客人特殊,不就是世家官宦子弟嗎?看不起他只是一個商賈家得寵姨娘生的庶子。
這種感覺從小到大他都不陌生,早就習慣甚至能像蛛絲一樣抹掉,但現在被一個酒囊飯袋一般的纨绔子弟期期艾艾說出來,還是一個長安笑話的溫家說出來。
這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他臨走時向溫瑾道:“既然如此,那若是溫伯父知道二公子專門去向花樓的姑娘問藥,卻不知道到時候他會怎麽看待二公子?”
溫瑾霎時面色難看,卻又不能現場得罪韓勝,片刻才道:“那若是韓公子真的想來,那到時候直接上門,家父也不能拒絕。”
笑話?他難道沒有了溫家這個渠道,就搭不上慕容鈞的線?沒有張屠夫,就要吃帶毛豬?
直接登門求見,無力又無形,不可能!
而就在這時,他忽然站定了,身旁的小厮只以為他還在生氣,正待要勸,卻看韓勝目光定定看着前方,随着韓勝的目光看過去,只看一個帶着鬥篷的年輕小姐請踏雪從紅梅枝下緩緩而過。
小厮驚得上前一步,嘶了一聲:“這……這個不就是那天,那天那個——”
踏破鐵鞋無覓處。
韓勝撥開礙事的小厮,卻看到那身影已轉過了游廊,心裏不由悵然幾分。
他定了定神,問一旁相送的溫瑾的小厮:“小哥兒,敢問這位小姐也是溫家小姐嗎,似乎沒有見過?”
小厮笑了一聲:“那是我家老爺從鄉下接回來的一位庶出姑娘。”
韓勝遲疑了一瞬,心裏閃過一堆念頭,最後不動聲色道:“倒是沒聽瑜良兄提過。”瑜良是溫瑾的字。
小厮口中帶着嫡庶之分的輕慢:“自然。這位小姐只和大公子熟悉得很。”
大公子?那不就是溫偉嗎?
該死,韓勝面上僵了一僵,心中頓時懊惱,早知那日何必去觸溫偉的黴頭,得罪他做什麽。
複而又是心裏微微一喜,真沒想到她竟然是溫府的庶女,若真是這樣,事情倒是好辦多了。
他走了片刻,本來已陪着溫宣魚過去的小令又回頭看過來。
這人看小姐的目光實在令人不喜歡。
到了老太太揀選了衣料顏色,選定畫了圈,結果第二日這布莊又親自派了少東家過來送貨,給的質量竟比之前看的還要好,價格卻不變。
溫宣魚摸着那料子便知,這是個虧本買賣。但商人是從來不會做虧本生意的。
她心中正狐疑,過了一會,小令跑回來向她道:“剛剛我聽院子裏的桂媽媽說,那日韓家那少東家來送料子去找二公子,正好三小姐也在還問了價格,都說是看在三小姐的面子上方才便宜了這許多呢。三小姐聽了氣得摔了兩個琉璃盞,現在婆子們都在罵那韓家公子癞□□吃天鵝肉。一個商賈之子也配?”
溫宣魚聞言捧了團子,給它擦被雪水打濕的腳:“商賈之子非他自己能決定。若是以出生和血脈來斷貴賤,那大部分人也不必活了。”
小令聽了這話,目光灼灼看向溫宣魚:“小姐說得好。”
這回送來的布料額外還送了一份給溫家兩位公子,溫偉看了布料,裏面還配着一罐上好的茶葉,送來的小厮一五一十轉達了自家公子的歉意和和好的意向,讓溫偉一頭霧水。然後又将東西原數奉還,無功不受祿。
韓勝又幾次在外向溫偉示好,連溫偉都忍不住去想家中關于韓勝看上溫宣珠的傳聞,只是這韓勝若是有意于溫宣珠,那他可實在幫不了什麽忙。
韓勝沿着這個思路此番一想,心裏忽的想到自己那另一個妹妹。
年近及笄的溫宣魚雖懵懂,但若從男子的角度來看,她的姿容已在溫宣珠之上,且她性情溫馴可人。
然後又叫過小令來問情況,聽到曾經在送料時偶遇一次,頓時心中明白,這回小令也懂了,頓時惱了:“好家夥,竟然挖牆腳到我們身上來了。”
溫偉沒去糾正她關于“我們”的措辭,只覺不妥,其後更加回避韓勝。
而氣惱的小令立刻一回去,就立刻歪歪扭扭專門給孟沛寫了一封信。
孟大人說過,大事必須第一時間報告。
——關于小姐的樣樣都無小事。
只是她學字時間不長,有些字不會,只能用畫圖代替。
比如,韓勝對小姐起了賊心思的賊。賊字不會寫,就畫了個蒙面的帶包裹的。
轉眼便到了宴請前兩日。
本是小宴,但大娘子這幾天早早便起來,将管事婆子和廚房的人又叫道前面,一一核對問話,安排确認再三。
溫宣珠早就提前打扮得端莊雅麗而又俏皮,換了一身又一身的好衣裳。
溫宣魚見此陣仗,讓桂嬷嬷私下在婆子中一問,才知道這回竟然來了兩位貴客。
一位是萬淼,一位是慕容鈞。
一時之間,溫宣魚竟然不知道該有個什麽表情。
他們自然是不認識她的。
但溫宣魚不想賭,也壓根就不想見這兩人。
所以在當晚,明明知道葵水按日子即将到來,她咬牙喝了一碗新化的雪水。
果不其然,第二日不過辰時,肚子就開始痛,然後越來越痛,她渾身冷汗,面色發白,哪裏還能外出。
小令急的不行,便是溫宣魚安慰她自己葵水來時就是這樣,小令還是忍不住。
“看看大夫吧。”她急。
溫宣魚搖頭,虛弱道:“睡一覺就好了。”
“小姐已經睡了兩覺了。”
她終于忍不住,站起來,嗓子沙啞:“不行,我這就去給小姐請大夫。我姨就是肚子痛流血死的。”
溫宣魚已經沒力氣給她解釋,她姨娘那個叫小産。
小令出了門,今日外面沒有雪,殘雪未化,她本想抄近路,走過穿堂,隐隐便看見前面中堂中杯盞交錯之聲。
一個月白織錦的男人坐在主位,他的容貌俊美,帶着世家子弟的矜貴,一雙墨色眼眸帶着幾分高位者的漠然,正面無表情聽着旁邊人說話。
他的旁邊則是小姐那日遇到的慕容鈞,他一身玄色暗紋錦衣,交衽滾着雪白毛鋒,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帶着陰柔的美,正舉杯說着什麽。
溫家三父子都在下首陪坐,溫偉一貫的沉默,而溫二和溫瑾就激動得像兩個剛剛得了瓜的猹。
小令心裏暗暗鄙夷。
就在這時,那慕容鈞忽然說了什麽,站了起來,看向了她的位置。
小令不知為何,心裏微緊,立刻低頭快速向外走去。
——看起來一個都不像是好人,小姐今天生病是對的。
她走得急,并沒有察覺,在她的轉彎的腳下,滾落下了一個剛剛上完桐油的木雕。
而在她剛剛在桓暮的幫助下出了門,到了最大一家藥鋪,剛剛說了情況,道了地址,就看見裏面走出那韓勝來。
“姑娘是說誰病了?”他面色關切。
聽聞情況,韓勝非常熱心,而且一定要找上最好的大夫一起前去。
見小令狐疑警惕看他,他便胡扯道:“我今日本來也要去溫府赴宴,本是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