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溫宣魚咬住唇,只覺熱血……
正宴後便是清談。
而此刻宴後剛剛去更衣慕容鈞, 在方才小令站的地方頓了一下,他似看到什麽,微頓了一下。
陪同的溫偉立刻彎腰伸手撿了起來, 那是一個小小的木雕,新上了一層桐油, 顏色算不得好看, 但雕刻得極為細致,眉眼栩栩如生。
雕像是微微笑着的。
那眉眼親和溫柔, 一看便是很容易被掌控的模樣。一個美麗而又溫馴的獵物。
慕容鈞看着這雕像,他能肯定是剛剛他看到的那個醜丫頭落下的。
這樣的伎倆在後宮和慕容家的宅院裏都不稀奇,女人們為了引起男人的注意,最簡單的方式便落東西。手絹最多, 釵環其次,但特意落下這麽一個木雕的, 倒是頭一次。
溫偉卻并未按照套路開始介紹,而是将那個木雕拍了拍準備收到袖中。
慕容鈞走了一步, 狀似随意道:“剛剛撿了什麽?”
溫偉含笑回答:“是我四妹妹的雕像, 想來是她那毛手毛腳的丫頭弄丢了。”
慕容鈞哦了一聲,見溫偉仍沒有再說什麽的意思,又道:“雕得不錯。”
溫偉有些拿不準慕容鈞這句話的意思,只笑了笑含糊了兩句:“家妹還小, 都是雕着玩耍。”
慕容鈞忽然輕輕笑了一下:“可溫二老爺大概不這麽想。”
溫偉一下擡眸。
慕容鈞看了他一眼,漂亮的鳳眼帶着某種意味深長的詭谲:“你父親大概還沒給你說,今天萬淼會我, 還有一件事,是商量你妹妹進宮侍聖的事。你應當聽過,在後宮, 能不能進是靠天生的長相,而能不能侍主是看慕容家的心情。”
見溫偉怔怔,慕容鈞目光掃過他的袖口:“聽說溫家本有四個女兒,一個長期抱病,一個已經出嫁,一個方才的清談會的三小姐溫宣珠,還有一個是身量不足耳不能聞的四小姐。所以,我想這一次準備送進去的應是你那位剛剛接回來的四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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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光火石之間,溫偉已将一切銜接起來,他就知道,父親怎麽會平白無故做這些事。
可是四妹妹,她不過才十四,過了年才及笄。
若是送進宮,一無依仗,二又單純,又生得如此,若是去了,定然是……
可這是溫二已決定的,溫偉只覺心中湧起一陣無力感。
他咽了咽幹啞的嗓子:“我四妹妹尚年幼,慕容公子,可有法子讓她……”話音未落,他閉上了嘴,便是他能擋住一時,那下一次呢。
慕容鈞伸開手,待自己的小厮解掉外衫,他道:“法子麽?可我為什麽要幫她?”
溫偉沉默了。
待兩人回到中堂,溫二正和溫宣珠說話,她今日打扮得素淨又精致極了,将原本六分的顏色直接變成了八分。當着人,她的溫文雅致都出來了,和溫二說話前必定先柔柔叫一聲父親,笑得恰到好處,臉頰上是淡淡的胭脂,擋住了那一抹紅。
而她的眼睛從進來餘光便沒有離開過萬淼。
今日溫宣珠的表現得格外得體,并不太善于敷衍的溫瑾在她的襯托下像個毛手毛腳的小幺兒,惹得溫二也罵了他幾回,打發他去取酒水不要在此礙事。
在溫宣珠的提議下,溫二請請萬淼一起打雙陸。
萬淼沉默坐在他的月牙凳上,他更喜交椅一類的坐具,這種坐具天然的椅背便可以隔開相鄰的賓客。他漠視溫宣珠的友好,卻又因為教養讓他對一位涵養良好的小姐說不出更過分的話,所以他只能微微偏過頭,讓相鄰半張臉稍稍離開溫宣珠更遠一點。
慕容鈞從來就是,最最讨厭萬淼這一幅矜貴高高在上的模樣。
他見狀揚唇一笑走了過去,坐在了慕容鈞的另一邊,一手按住了雙陸棋具,一邊微微俯身靠近了慕容鈞的耳朵,輕笑一聲,用他和溫宣珠都聽得到的聲音道:“是啊,仲霖兄,一起來一次雙陸吧。”
萬淼幾乎忍耐般看了他一眼。
而另一邊的溫宣魚眼裏都是喜悅,道:“那小女子為兩位點籌。”
慕容鈞轉動了一下拇指的扳指,道:“一心不可二用。公平起見,我想請一位點籌的助手。”他看向溫二,“不如,那位新回來的四小姐如何?”
早前慕容鈞和萬淼兩人已經溫二的書房提前交換了籌碼,承諾了給對方的利益。
慕容和萬家互不相融,但并不影響慕容鈞和萬淼都有共同的目的,成為家族下一任家主。
慕容鈞手上握着的關于孟家傾覆的秘密足以讓萬淼鞏固地位達到目的。同樣,萬淼手上也有慕容鈞想要的東西。
而關于溫家這個小小的四小姐進宮之事,不過是彼此合作中一個小小無足輕重的添頭。
甚至,在一開始并沒有人提起要見一見這位四小姐。
但現在,在此時此刻,突然由慕容鈞提出,溫二有些意外,卻立刻誤會了,他只以為是對方見了溫宣珠容貌可人,擔心那位鄉下來的不成樣子,當下便打了包票:“我這個四女兒,一樣是性格賢淑,品貌端莊,最是不會作假。”當下,便要長随去請人。
溫宣珠聽得父親此言,面色微微一變,手指無聲收緊。
只恨爹爹糊塗,到底誰才是他的嫡親女兒。
此刻,荼蘼軒中。溫宣魚抱着湯婆子,又吃了一味安神藥,在抽痛中迷迷糊糊着,心中暗暗惱恨自己傻,怎不知裝裝就行,真的喝了半碗冰水。
她困倦中,隐隐聽得外間門口有人說話,很快,桂嬷嬷便有些為難進來。
“小姐,老爺派人過來叫你去見客呢。”
承襲前朝風氣,大雍對男女大防并不絕對嚴苛。長安更是如此。
性情伶俐的小姐在年節便是女扮男裝出去踏雪尋梅縱馬長街也是有的。
若是家中有貴客,過了前面的正宴,在清談時有女眷登場算不得突兀,況且她還未及笄。
溫宣魚轉過蒼白的臉,眼睛也不睜,只嘤咛一聲,表示自己實在難受。
桂嬷嬷看她模樣實在起不來,又出去和溫二的長随如此這般說了一道。
那長随知這四小姐是個老實人,當下遲疑了一下便準備回去複命。
結果剛剛走到了荼蘼軒門口,便撞上了溫瑾,他問了那長随話後,冷笑一聲,道:“可真是嬌貴。昨兒好着、前兒好着,偏偏今天要見貴客就病了?”這分明就是故意在給溫府惹事,亦或者是故意這樣引起別人的注意。
他眼眸一暗,想起溫宣珠交辦給他的話,哼了一聲:“既是病了,我倒是有藥。”
他說罷真走到了荼蘼院中,此刻桂嬷嬷在小廚房燒水,另一個婆子去了大廚房熬藥,只有幾個小丫頭,見了溫瑾一個個說不出話,戰戰兢兢站到旁邊,溫偉問什麽就答什麽。
“你們小姐呢?”溫瑾問。
一個小丫頭看向內闱,溫瑾便走了進去,果見溫宣魚正和衣躺在床上,臉色也确實十分蒼白,似乎真的病了。
他心裏只不信,他又不是沒見過女人來葵水,可誰便是她這樣了,矯情。
他左右一看,見了桌上水杯,便到了一杯水,将手裏的藥點了點在裏面,然後端着走向溫宣魚:“這可是活血的藥,四妹妹吃一點,就不會這麽難受了。”
他端起水送到溫宣魚唇邊,一般落在了枕頭旁。
溫宣魚痛得厲害,被他竟然真的喂了一小口進去,嗆得咳嗽起來。
溫瑾見她咳得厲害,那臉色越發白,心裏有些發慌,不敢再喂,有些遲疑正要找話開脫,就在這時,忽聽砰的一聲,溫瑾便覺後腦一陣劇痛,眼前一黑,随即就失去了意識。
他重重倒在地上,後面就露出小令的臉。
小令用腳将他一腳踢開,這才假裝驚訝呼了一聲:“啊,這竟然是二公子,我還以為是什麽登徒子呢。”
在後面緊跟進來的桂嬷嬷看着她那拙劣的演技,眼角抽了抽。
小令裝模作樣說完,也不管溫瑾,連忙叫身後的大夫上前,大夫為溫宣魚把脈看完,為她開了幾樣安神益坤的藥物。
“倒是不打緊。只是小姐需得注意勿要碰涼水。”
說來也奇怪,待大夫看完,溫宣魚方才腹中的陰寒刺痛卻不知怎麽,現在緩解了許多。
難道是那藥真的有用?
趁着大夫出去和外院等待的管家說話,溫宣魚叫了小令讓她去看看溫瑾懷裏的藥。
那是一方小小秋香色的瓷瓶,打開來,只需用手扇一扇,便是幽香撲鼻。
小令沒有看出所以,溫宣魚卻一下嗅出了端倪,她臉上頓時猛然一變。
這樣的東西,她曾經看到過。
“這是什麽藥?好香啊。”小令又聞。
溫宣魚擡手制止了她:“這是不好的東西。拿去扔了吧。”她心裏湧起無盡的厭惡和惡心,有時候我不犯人但是人偏要犯我。而他們還是一個姓,同樣在溫家,她還叫他一聲兄長,他……竟然給她用這樣的東西?
那麽下一步呢,是不是再将她送給外面那兩人之中的一個?
小令皺眉:“不好的東西,為什麽他要給小姐吃!?”
溫宣魚咬住唇,只覺熱血往臉上和心口湧。
她忽然撐着坐了起來。
~*
中堂此刻安靜極了,溫偉因為心中有事,愈發沉默,安靜-坐在旁邊。
溫二派去的長随叫溫宣魚沒有回來,他又叫了個小厮去,過了一刻鐘,小厮也沒有回來。
溫宣珠便笑:“恐四妹妹今天身體真的不舒服,不如不等她了,我們開始吧。”
她手裏拿着一個黑色的雙陸子,恰到好處側頭笑了一笑,端的是形容嬌俏無雙。
溫二早看出了女兒的心思,他心裏自然是一萬個願意的,但人家可是甘泉侯嫡子,家世實在差得有點多。他開始做夢,若是萬一溫宣魚進了宮,僥幸為子嗣艱難的皇家生下一兒半女,那溫家重振家風,說不定……
想到這裏,他嘴角微微揚起。
但很快,他嘴角的笑消失了,他看向萬淼和慕容鈞的身後,眼裏出現了幾分難以壓制的不悅。
怎麽穿成這個樣子?也不知道好好打扮打扮?就這麽出來?
随着溫二不悅的目光,慕容鈞似有所感,最先轉過頭去。
一個嬌嬌怯怯的姑娘一身月白雜裾長裙,彎彎長眉,微紅帶着水意的雙眸透着幾分我見猶憐的病意,鬓發蓬松,胸口沒有時興的璎珞,而是帶着一串綠松石,随着她的走動微微一顫,越發襯托得膚色如雪。
慕容鈞那雙琉璃般的眸子中剎那暗沉晦澀。
和那個木雕一模一樣。不,更加生動脆弱。
他站了起來:“四小姐。”
而随着他的聲音,本來沉寂的萬淼也回眸看過去。
看見溫宣魚那一瞬間,他忽然手指收緊,臉上從未消失的矜貴和疏離瞬間淡去,腦子有一瞬的空白,他一時竟然忘了收回直視一位小姐的目光,只是看着眼前這個人,看着她輕輕回禮,緩緩走近。
仿佛有什麽踩在心口和指尖。
他緩緩伸手按住了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卻發現在胸腔的位置,有什麽東西跳動得更加厲害。
好在這時候侍應的仆從重新給賓客們續了新的茶水。他短暫的失态被快速收齊。
而本來準備責備女兒不懂禮儀如此随意出來見客的溫二,顯然也看到了兩位公子的反應。
他在男女的情緒上向來敏銳,瞬間,已經到了喉嚨的責備變成了老父親的關愛,眼睛裏都是父慈子孝的笑意:“小四你真是,怎麽生着病,也不知道多穿點就出來。”
溫宣魚走到了父親身旁拜了拜,又向萬淼和慕容鈞行禮口中稱道歉。
慕容鈞先道,他的目光暗沉直接:“無妨。四小姐還在病中,是我們冒昧打擾。眼下正好和萬公子打雙陸,不知四小姐可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溫宣魚聞言卻垂眸搖了搖頭,耳邊的耳環紋絲不動,纖長的脖頸修長脆弱,仿佛一把就可以捏碎。
“我不太會這些。”
溫宣珠強撐着笑道:“四妹妹既然病了,又不會……”
萬淼已道:“并不難,我可以教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