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可真有個好妹妹
很快, 溫宣魚便知道了這枚小小的白雕令牌的珍貴。
連溫偉一個小小的書令史也忙碌起來。
他說這位從邊疆而來的中軍上将代表邊軍獻上了奪回的割讓給北戎的金淮郡其中二城城池布防圖并萬民信一封。
睿帝龍顏大悅,下令設宴親賜美酒。
溫宣魚心裏有私心,裝着好奇的樣子問了溫偉殿中的情景, 溫偉開始想了一會,只說隔得很遠, 但并沒有看得太清楚。只能看到那将軍生得彪悍結實, 應對進退有據,像是個儒将, 倒不像傳說中那樣鐵血暴戾。
溫宣魚知那将軍是假冒的,便不動聲色套話:“都說強将手下無弱兵,那他這麽厲害,他帶來的兵士應該也很厲害吧。”
溫偉想了一想:“其他沒注意, 倒是有一位下巴有傷的小兵,雖然面帶風霜, 容貌有損,又寡言少語, 但只覺頗有氣勢。且人也機敏熱心。”
“怎麽這麽說?”溫宣魚一下來了興趣, 這下巴有傷的,那只有一人。
原今日溫偉清點物品登記,有一份是從他手上出庫禦賜專門送去給這位将軍的賞賜。
結果等領東西的太監出了門,他才發現竟然一時匆忙, 被那太監領了一字之差的另一樣禦賜聖物。
溫偉當時就吓出冷汗來,也顧不得許多,連忙去追, 結果在東西已給了“孟思瑜”。
這下若是庫房對不上,麻煩可大可小。
他只能硬着頭皮去求見那位将軍。
但或者因這兩日那将軍見的人多,或者因為他的蠢事做得太明顯, 被直接拒絕了。
他當時背上都是汗,心裏發慌,又見不到人,下臺階時踉跄了一下竟險些失态。
待走出幾步,忽聽到有人喊他,他回過頭去,便看見那下巴有傷的小兵走過來,他不知所以,卻看那小兵伸出手來,手上就是他落下的溫宣魚給他做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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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兵看了看那荷包,問他這荷包不錯,是誰給他做的。
溫偉失魂落魄,仍然回答了他說是自己妹妹。
那小兵于是擡頭看他,他不明所以,只覺那小兵原本肅然冷淡的态度似乎突然好了起來。
他說:“你可真有個好妹妹。”
然後讓他等一下,他心裏陡然跟着升起了希望,但那只是一個小小的親兵,又能做什麽呢?或者最多能進去跟那位傳聞嚴苛暴戾的将軍疏通疏通?這位将軍可是連北戎的狗都不放過的狠角色。
他心裏的希望又跟着下沉下去。好不容易謀得了一個好平臺的差事,本以為能憑借自己的本事站穩,竟然出現這麽初級愚蠢的錯誤。
他漸漸已經不抱希望。
又等了兩息,他輕輕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那緊閉的門重新開了。便看着那小兵随手拿着那珍貴的血珊瑚走出來。
“給你。”那親兵好像在給他一顆普通的白菜什麽的。
而他的心已經狂跳起來,他雙手接過,仍然有些不安,還是問那親兵:“是将軍同意了嗎?會不會連累小兄弟。”
親兵為他那句小兄弟又笑了一下。溫偉等着他回答,這個剛剛長成的青年眼眸深沉堅韌,讓他感覺到一種陌生的壓力和親切。
“既然你都叫我兄弟了。有什麽自有我擔着。”
看溫偉吃驚,那親兵看了一眼他的荷包,再道:“放心吧,将軍同意的。孟将軍是個知書識禮很講道理的人。”
溫偉至此逃過一劫。
他講完,自然又好好誇獎了那小兵一頓。連帶也表揚了孟将軍。
溫宣魚問到了想問的人,這些誇獎的話落在耳朵裏,好像在說自己一樣,有種隐秘的竊喜,她微微垂眸,藏住眼底的笑意,哦了一聲:“能進大哥哥眼睛的,自然是很好的。”
溫偉見少女聽得嘴角揚起,有些臉紅,想到這個妹妹到底快長大了,不由提醒道:“四妹妹尚未及笄,但這些議論同我說說也就罷了。若是在外,還是謹言慎行些。”
溫宣魚臉更紅了一點,連忙點頭:“大哥哥放心。我就在荼蘼軒,外面是哪裏都不去的。”她點着點着頭,忽然咦了一聲,“大哥哥,我給你做的荷包呢?”
此話一下牽動了溫偉的心事,他不由心情複雜看了一眼溫宣魚。
因籌備府庫的恩賜,溫偉今日下值時在宮中碰到了慕容鈞,彼時慕容鈞正同慕容貴妃閑逛說話,看見他,便将他招手叫了去,閑話了幾句,忽然問他溫四小姐身體可大好了。
當時慕容貴妃亦在,他便立刻回答說:“小孩子就是貪吃了涼水,一時不舒服。現在已經好了。”
然後慕容鈞就笑道:“四小姐過了年便到了及笄的年齡,可算不得小孩子了。”
慕容貴妃聞言立刻笑起來:“弟弟這什麽話,可真是讓人誤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打着人家溫家四小姐主意呢。”
涉及女子閨譽的話,一般若是玩笑必定會一筆帶過。
但慕容鈞竟只是笑了笑,竟未說話。
這意味着他的确是在打着主意。但是是給自己還是給慕容家?這可完全不同。
慕容貴妃不由移眸看了一眼弟弟,她比睿帝大三歲,盛妝之下,更有一番讓人無法逼視的豔麗。而睿帝偏偏喜歡年紀更小的女孩子。幾個從她手上秘密處理掉的宮娥都是如此。
她頓了頓,仍笑着:“日前弟弟說想要送個伶俐的丫頭進來,到我宮中的殿裏住着,可是這位?”
溫偉一瞬只覺芒刺在背,但卻不得不保持着沉默的笑。
慕容鈞的手指按在那玉扳指上,俊美的臉上緩緩綻出笑意,道:“貴妃娘娘的德鑫殿已經有那麽多乖巧的女孩子,何必再加一個還沒及笄不經事的小孩子。”
這回慕容貴妃真的笑了起來,她輕輕哼了一聲,頭上的珠翠步搖輕晃:“這回,人家又是小孩子了。”
溫偉臉上的笑是真的保持不下去了。
臨走時,他剛剛告辭,慕容鈞忽然叫住了他,他不明所以,卻看慕容鈞看上了他那腰間的荷包。
“這個荷包做得有趣。”慕容鈞這麽說。
——溫偉并未成親,也沒有交好的女子,能給他做荷包的,便只有那一位四妹妹吧。
慕容鈞這麽一說,慕容貴妃也看過來,便借口要看,将那荷包要了過去。看了幾眼,便道:“的确不錯,過幾日,宮宴讓她一起來吧。同我說幾句話也行。”
溫偉走出去一段距離,接着花叢的掩護,他轉過頭去,便看見慕容貴妃将那荷包扔給了慕容鈞。
事情好像比想象的更加麻煩。
他原本以為比起慕容鈞,萬淼對溫宣魚的興趣更大,他送的禮物更加精巧費心,而且對他的照拂有時明目張膽讓他不安的地步。
慕容鈞身旁來來往往各種各樣的女人,慕容家族更是以美人聞名。四妹妹雖然生得很好,但也不至于讓向來只看利益的慕容鈞到了色令智昏的地步。
或許他只是一時興趣,過了幾日就罷了。
但今天,他顯然已準備撕毀和萬淼達成的讓溫宣魚進宮的決定。
溫偉按住思緒,只先應付了一下溫宣魚:“桓暮收了起來。”他選擇先了暫時隐瞞,溫宣魚身體方好,她太小了,就算她知道也改變不了什麽,只能徒增煩惱。
溫宣魚看着溫偉,只從他的神色便知道,事情并不是這樣。但她只是笑了笑。
“若是大哥哥有喜歡的樣子,我再給大哥哥做個更好的。”
溫偉伸手揉了揉妹妹的頭。
他回了棠梨齋,桌上美人觚中新插了一束梅。紅的耀眼。
這時,桓暮進來:“公子,老爺有請。”
溫倉剛剛從外面回來,一身風霜,臉上卻掩不住喜氣。
“肯定是老太太上回給我請的頭香起作用了。怎麽好事就一件接着一件。”他心情愉悅,尚且英俊的臉看着更是面若冠玉,“萬公子今天請了我去。”
溫偉站在原地,等着父親下文。
溫倉從那張還算完整的楠木交椅上站起來,走到了溫偉前面:“聖上年少即位,後宮空虛,采選才人無一能入其眼,今日又同貴妃娘娘吵了一架,竟負氣出宮了,萬公子随駕。這也巧了,你那三妹妹今兒又準備上門找萬家姑娘說話,可巧,就遇上了。你知道你三妹妹的,雖平日混賬刻薄,但在外人面前,那也是極好的。”
他笑:“萬公子說,聖上臨走前問他那是誰家姑娘。”
他說:“其實我心裏也是不願意四丫頭進宮的,她性子弱,身體也差,進宮如何能有什麽作為?還不是淪為陪襯。但三丫頭就不一樣了。她性子雖争強,随了她母親,對男子也肯低頭。”
溫倉說來說去,溫偉問:“那四妹妹呢。”
溫二道:“四妹妹自然有更好的去處。”他看溫偉,“你得了好處。但溫瑾是你弟弟,他自然也不能一直荒唐下去。”
溫偉道:“今天慕容鈞向貴妃說了四妹妹的許多好話。”
溫二愣了一下,搓手:“這真是……可惜你五妹妹太小——現在聖上和太後貴妃鬧得厲害,也不肯立後,日前又親自斥責禮部慕容尚書,萬家卻是蒸蒸日上……算了,也罷,我等只做我們要做的。剩下的,便由他們自己定吧。”
就算是溫二也有自己的野心,若是只用賣兩個女兒就能權傾天下,不必費心熬取功名勞累為官做事,自然是最好的。
溫偉問:“哦。那父親是要做什麽。”
溫二道:“今兒萬老太太說要萬公子後日陪他去寒山寺進香,你祖母對那裏熟悉,到時候就一起帶着阿魚去吧。”
溫宣魚聽見要去寒山寺,第一反應便是拒絕。聽見祖母說,是和萬家老太太一起,更是拒絕。
對這個地方,她實在心中充滿了複雜難言的情緒。
當年,第一次和萬淼相遇,嚴格來說,便是在寒山寺。
那日桃花樹下,她被溫宣珠擋住去路,溫宣珠說她笨,連幾句佛經都背不好,是心不誠。可那明明是半本,溫宣珠提前背了一個月,溫宣珠拿出姐姐的溫柔教導模樣,要她站在桃花樹下念經,錯一個字,裙子裏的一只腳就要提起來。她那時候認識的字少,很多不會,磕磕巴巴讀着,又站的晃晃悠悠,腿都麻了,引來了路旁其他女眷的笑意,眼睛裏面很快就蓄滿了淚水,卻不敢哭。
他從她們身旁走過。沒有說話,但她看到他和路過的和尚說了一句什麽。
一會那和尚就來了,邀請她們去後堂聽講禪。
結果在禪堂上,講的卻是雜華經。
溫宣珠也不知道,但她偏偏被抽到了兩回讨論心得,她結結巴巴,難堪極了。
周圍的人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暗暗笑,只有溫宣魚的頭越埋越低,她知道,今日溫宣珠越狼狽,回去她就越會将氣發在她身上。
回去以後,果然如此。
在寒山寺,她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回憶。
況且,在這三個月裏,溫宣魚都不想出門。她看着半開的支摘窗,如果孟沛說的期限真的是三個月,那麽很快,慕容鈞和萬淼都沒有時間和心思來考慮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她了。
不想去寒山寺,這倒不難推脫,她只說身上來了葵水,女子月事期間不得禮佛。老太太自然應了。
而就在這時,一個意外來客突然風塵仆仆出現在了溫家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