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懸懸魚結

臨走的時候, 小五追着送了她一個禮物,一個小手絹紮成的兔子。

她沒有拒絕,捧着那小兔子看了看, 甚是喜歡,又将自己繡的一張帕子給了小五。

“交換。”她慢慢笑着說。

小五看着她的嘴型, 借助微弱的聽力明白了她的意思, 頓時也彎了眼眸笑起來。

捧着小兔子走出去柔姨娘的冷香閣,走了一段路, 柔姨娘還領着小五站在門口看着這邊,見她回頭,向她擡手。溫宣魚只覺心裏一酸。

柔姨娘眼眸裏那一絲淡淡的懇求和卑微,她都知道。

那是一個母親的卑微期望。

她将手帕兔子收好, 走了這一陣,外間吹着風, 方覺得有些冷,連打了兩個噴嚏, 回到荼蘼軒, 便覺得有些脊背發涼,又喝了一杯熱姜茶,方才覺得好了些。

等到快要黃昏,小令終于回來, 卻是滿臉生氣的樣子。

“真是氣死我了。”

原來他們到了寒山寺外,本來在寒山寺下已經看到沈瓷,沈瓷也看到了他們, 她待要去捉沈瓷,也不知道這沈瓷抽了什麽風,拔腿就跑, 最後竟然直接鑽進了旁邊的一輛馬車中。

她待要上前,卻又看着門口溫老太太和萬家老太太親親熱熱說着話走出來,後面還跟了萬淼溫二一衆人,哪裏還能上去。

她想去馬車處看看,溫偉叫住了她。

最後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馬車走了。

溫宣魚驚了一驚:“馬車就直接走了嗎?”按理說馬車是有主人的,上面也沒有暗處可以藏-人,只要主人上車,看到必定是會将沈瓷呵斥下來。但竟然沒有……溫宣魚定了定神,又問:“你可看清她上了誰的馬車。”

小令兀自生氣:“當時出來的人多,車夫們忙着整理,鬧哄哄,香客們也多,我沒看的清,只能仔細看後來上車的人,像是溫老爺的,又像是那萬家小白臉的——”

Advertisement

溫宣魚想了一想。

若是溫二的,溫二不吭聲倒是可能,但沈瓷可就麻煩了。

若是萬淼的,猝然一個陌生人,他若是貿然當成刺客動手。

沈瓷可就更麻煩了。

小令氣道:“我看小姐也不必替她擔心,神仙難救要死的鬼。小姐待她盡心,她非要這樣,我們也沒有辦法。”她見溫宣魚不說話,又道,“她那麽會說話,說不定是編造了什麽可憐的身世得到了車主人的同情也不一定。……我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溫宣魚想起沈瓷,輕輕嘆了口氣:“阿瓷其實心地是不壞的。”她只是想要過她想象中的日子,努力用盡她能想到的全部辦法,抓住所有能攀援的稻草。

她問:“大哥哥可看清了?”

小令搖頭:“大公子說也沒看清。”

溫宣魚便明白了,這是上了萬淼的車。若是溫家的,溫偉有十個法子從溫二手上拿人,若是萬淼,那溫偉只能當沒看清。

她的心微微一緊,轉頭看了看一旁的案幾,輕輕咳嗽起來。

此刻的馬車上,微微晃動行進着。

萬淼睜開了微阖的雙眼,看向角落裏那個身影,方才上車一瞬,他便發現了異樣車上竟然有人,但是下一秒,他認出了那身影上面熟悉的衣衫。是溫宣魚曾經穿過的那一身。

衣衫上熏香的味道亦似曾相識。

他于是不動聲色進了馬車,安靜-坐下,待到馬車走了一段,這才問那在角落沒有說話,蹲着像個鹌鹑的女子。

“你是誰?”

他的聲音實在好聽,在半明的馬車中帶着幾分蠱惑似的低沉。

沈瓷緩緩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那人的眼眸暗沉如水,生得芝蘭玉樹一般,便覺得呼吸微微一頓,她本來裝好的可憐模樣陷入了一瞬的呆滞。

“我,我叫沈瓷。”

萬淼看了她一會,沈瓷的臉漸漸發熱,她察覺他的目光漸漸向下,落在她的新衣服上。

“衣服不錯。哪裏買的?”

沈瓷不知道怎麽接話,她不懂為什麽對方不問她為什麽在他車上,為什麽不問她的情況,反而問她一件衣服。但這話是誇她的,所以她還是立刻接了過來。

“是……是我好朋友送的。”

萬淼看她:“哦,好朋友啊。”

~*

在案幾上抄了剩下一卷佛經,和預備給老太太的其他經書一起放好,她想了想,分出來一小卷,讓小令去送給柔姨娘,就說聽說柔姨娘字好看,想要請她一并為老太太抄錄佛經。

小令走了一會,溫宣魚還是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一想到沈瓷和萬淼在一起,溫宣魚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不安。這不安并不是對沈瓷的安全,萬淼不像慕容鈞,于女色上并不是亂來的人,所以她的某些安全不必擔心。

她往好處想,想來沈瓷和她鬧得這樣僵,自不願提起她才是。如果不會提起她,更不會由她去提起無關緊要的孟沛。

再者,連續兩次拒絕後,這兩日萬淼已經沒有再找她,他向來不喜歡不識時務左右逢源的女人,興許之前對她的一時心血來潮,已經淡了。

她胡亂想着,無意識翻過桌案上的歷日冊,已臨近冬至,她在上面又勾了一筆。

三個月,很快的,不是嗎。

冬至是皇帝冬祭的日子,也是奉請祖先享食,祭拜逝者的日子。按照萊陽縣習俗,這一天,要給逝者縫制棉衣,焚燒祭拜,以告死者。

溫宣魚回來以後,不久前青姨娘的牌位也被請了回來,放在了碧雲庵。

她早早準備好了祭品,等着冬至時候祭拜一二。

誰知道就在這時候忽然生了變化。一般來說冬祭後按照慣例會有慶成宴,閣門傳诏城中貴胄官吏,原本溫家屬于可請可不請的序列,基本都是沒被邀請序列。

但今年慕容貴妃在看命婦名單時候,不知怎的随口說了溫家小姐刺繡不錯,管事的太監立刻拿着當件事辦了,當下加了溫家的名字。

前朝的名冊送到禦案前,睿帝支着下颔懶洋洋翻了兩下,正好也看到了忠義伯爵府的名字,又笑了笑。

禮部本是萬家的人負責,這名冊反饋下去的時候,睿帝的反應和貴妃多問的那句話就一同反饋到了禮部員外郎那裏。

于是很快,溫家就來了宣旨的太監。

但溫府裏對于旨意中提到的溫家小姐的定義略有争議。

溫二自然是想将所有能帶的女兒都帶上,這一個羊是趕,兩個羊是帶……萬一有更好的福氣呢。

大娘子和溫宣珠則極力反對,按照溫家族譜的名字,正經的小姐只有溫侯那病弱的獨生女溫宣琬和她女兒嫡小姐溫宣珠罷了。溫宣琬向來身體不好,去不得,能去的便只有溫宣珠一人。

恰好這時,小令來說溫宣魚因為受涼發了熱,在屋子裏養着。溫宣珠心裏暗喜這溫宣魚就是個薄命沒福氣的,病得可真是時候。

如此,溫二也只得作罷,溫宣魚是肯定去不了了。

一時之間,溫家的所有焦點都圍在了溫宣珠身上,大娘子拿出了壓箱底的首飾給她重新打了兩副頭面。

大差不差準備妥當了,宮中慕容貴妃身邊的嬷嬷卻又突然來了一趟溫家,說是上回看到溫家小姐的刺繡很喜歡,想要她這回去好好指點一下宮中的繡娘。

宮中的繡娘那都是百裏挑一的人物,哪裏需要一個閨閣中的小丫頭指點,這其中背後的含義不言而喻。

溫二有些拿不準,知長子和慕容鈞走得近些,便問了他。

溫偉道:“慕容公子只問了溫家參筵的準備。”

溫二一拍手:“這不巧了。這慕容貴妃是他姐姐,可不就是為着他來的嗎?看來他是真對阿魚上心。”

溫偉道:“但三妹妹已經得了陛下青睐,若入了後宮,當歸在慕容家下。若四妹妹也屬意慕容家,父親便是徹底明着站隊慕容一派得罪萬家了。”

一話說得溫二遲疑:“有道理有道理,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那要不,就用你四妹妹生病推脫了?”

溫偉不置可否。

但這個借口根本沒有發揮的餘地,就在當日晚上,慕容貴妃派來的禦醫便親自登門拜訪了。

溫宣魚不過小小受涼,禦醫診治後開了兩副藥,只說并無大礙,只需注意用藥不要飲酒,其他都無妨,并不影響參加筵席。

溫宣珠在枕煙閣發了一通脾氣,最後知道溫宣魚的行頭都比自己差這才勉強挂住了臉。

“總之,去了母親不能由着她顯擺。”

恰在此時,金淮大捷,再得一城,當真喜事連連,得慰先祖,小皇帝甚為高興。

此番,那位金淮郡風城中軍上将也成了貴賓,前庭歌舞升平,頌鐘應律歌工起。

而後宮之中,各府命婦一同入宮,由貴妃專門設宴款待。

大娘子帶着溫宣珠和溫宣魚入席,按照夫家的身份,她們席位在末尾邊緣。

只能遠遠看着那明豔婀娜的貴妃代行中宮職權,分賞菜肴。

筵席間間或是幾位得臉的貴婦同貴妃娘娘的說話聲。

溫宣珠在外向來也是規規矩矩,舉止友愛的人物,現在旁邊只有她和溫宣魚,便小聲含笑同她說話:“小包子,以前沒見過吧?這些菜吃過嗎?知道怎麽吃嗎?別小家子氣給咱們溫家丢臉。”

就在這時,忽然聽見前面一個命婦不知道說了什麽,貴妃于是笑着問:“今日溫家小姐可來了?”

猝然被點名,溫宣珠頓時一愣,她一下坐直了,有些發慌地看向溫宣魚,溫宣魚看向了前面走過來的引領嬷嬷,然後站了起來。

溫宣珠連忙也跟着站了起來。

大娘子忙攜兩人一起出列,緩步走向前面。

溫宣魚衣着精致卻普通并不出衆,妝飾簡單,而溫宣珠華麗醒目,一對金步搖搖曳生姿,頗有幾分張揚。

兩位小姐行走之間,溫宣魚垂眸貞靜,如年輕版本的桂嬷嬷一般,既不醒目也絕挑不出錯,看着便是賞心悅目。

而在數百命婦小姐和貴妃威壓的目光中,向來還算傲然的溫宣珠已經面色微白,緊張得有些手腳僵硬,而因為她微微的緊張,所以那一身奪目的裝扮和精致的妝容愈發醒目。

慕容貴妃仔仔細細看完了溫宣珠,然後又看溫宣魚。

她含笑問道:“聽說溫家小姐刺繡手藝別具一格,卻不知道是哪一位小姐?”

她目光冷然之間已有決斷,若是那位豔麗招搖的,便留在宮中好好“教導”幾年宮女們的針線活,讓弟弟來時随便玩玩就罷了;若是那貞靜溫馴的,那弟弟倒是有點眼光,比起他那一屋子妖精不知道好了多少。

溫宣珠倒是想領這誇獎,但她實在沒有這個本事,但溫宣魚卻又是從哪裏傳出這樣名聲的。

在大娘子的回話完後,慕容貴妃看了一眼溫宣魚,笑道:“今日禦花園懸了宮燈風燭,一會請小姐們去散散步,随便繡上一副夜燈圖,讓這些蠢東西們回來學學。”

大娘子連忙應下。

一番客套謙讓後,大娘子攜兩位小姐回了座位。

此刻旁邊方才還當她們是透明人的命婦,立刻轉過頭來向大娘子搭話,言辭客套親切又熱情,仿佛早就是老相識一般。

溫宣珠還有些緊張,見狀頓時暗暗翻了個白眼。

溫宣魚卻敏銳用餘光察覺到慕容貴妃一直在不時看門口,似乎在等什麽人,然而一直到休息,她要等的人也沒有來。

按照貴妃的邀約,夫人小姐們三三兩兩在禦花園中行走。

布置好的這一片張燈結彩,宮燈下又各有彩絹裝扮,頗有幾分元宵節的富麗熱鬧。而就在這時,溫宣魚忽然發現前面一個彩燈下面有個熟悉的小小魚結。

再往前,又是一個。

這種結是孟沛慣常用的,曾經教過她。而今日的宴會,他作為邊軍使者的親兵,應也在宮中,所以這些……溫宣魚的心立刻砰砰跳了起來。

略後幾步的溫宣珠心中只疑溫宣魚是背後使了什麽手段竟然得了貴妃的青睐,又拿不準溫宣魚情況,只自顧生着悶氣。

這時,忽聽到前面有人在議論着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