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去殺那個公主

萬淼站了起來, 在房中來回走了幾步,向來從容的面上帶了幾分藏不住的情緒。

冬日的河水遲緩,找了這麽多天, 他的手下幾乎将天水河下游翻了個底朝天,但卻沒有找到兩人的屍體。

萬淼于是便在某種程度伸出希望來……

也許, 她并沒有死。可能是在某個村落被收留了養傷。

這種希望本是十分渺小的, 而随着時間的流逝,溫家依舊沒有溫宣魚歸去的消息, 漸漸湮滅。但今日的這一場意外所得,卻叫他心裏陡然生出了新的期冀。

可如果溫宣魚沒有死,她會去哪裏?

她為什麽不回溫家,她還能去找誰?

她鄉下的養父養母早就擔心被牽連, 在她回到溫家後就搬走了不見蹤跡。

按照沈瓷的說法,除了那個早亡的鄉下未婚夫, 她已經沒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了。

可是,如果孟沛沒有死呢?那是不是意味着, 其實溫宣魚已經金蟬脫殼離開了長安。

這對一個弱質女流是很難實現的情況。

他揚手叫來随扈:“青執, 你派人去平樂署核對溫四小姐失蹤那日和後三天所有離開長安的商隊,重點确定前往金淮、蔚州、鳳翔一帶的。追蹤是否有同時随商隊離開的年輕……姑娘——”他頓了頓,想到什麽,“只要是兩個年輕人, 無論是姐妹、兄弟,任何都要追蹤到。”

孟思瑜——

他心裏充斥着一種難受卻又快活的矛盾情緒。

這麽一刻,他希望孟沛就是孟思瑜, 但同時,他又希望孟沛并不是孟思瑜。

手下已經走了一會。萬淼定了定神,重新翻身上馬, 馬蹄踏上長街,忽然一個模糊的畫面閃過,仿佛曾經也在這長街上,他懷中一個嬌嫩的姑娘,一種異樣的情愫瞬間充斥他的身體,他微微蹙眉,感覺到了一種陌生的情動。

Advertisement

他定了定神,待要去仔細去想那轉瞬而逝的記憶畫面,卻看前面随扈荼定拍馬而來,低聲道:“世子,陛下正在找您。”

萬淼點了點頭,随他而去,馬車信步由缰已到了一處巷子口,他走到巷口時,看見方才華麗的馬車後面滾下來一個雪白的身影,正是剛剛那個婦人,她眼裏含淚,一手顫巍巍摟着衣服,緊緊咬住唇,卻不敢哭出聲。

這畢竟是長街,前後有人經過,立刻有人驚呼起來,剎那引來了更多的圍觀,萬淼皺眉退後一步,讓護衛驅散人群,同時命人給那婦人一件鬥篷披上。

正當下值的城門甲兵結對經過,聽見這邊聲音,便有人走了過來,沒想到一走到前面,那還算端正的城門兵士臉色頓時一變,叫那女人:“阿采,你在這裏幹什麽?”

下一刻,看見妻子淩亂的發髻和看到自己一瞬失去血色的臉,他頓時明白了什麽,幾乎下一刻,他一手按在了刀柄上,但下一刻,另一只按住甲兵的手,縱使甲兵用盡全力,卻根本拔不出半寸刀來。

他的同伴看着眼前華麗的馬車,似乎都明白了什麽,但看到馬車上的徽記,卻沒有人敢說話。

就在這時,馬車裏面輕輕笑了一聲,裏面的人半撩開車簾,露出矜貴纨绔而又好奇的臉,半松的領口上面透着緋紅:“今天我很滿意,小子,不會讓你吃虧的——回去便封個城門校尉吧。”

兵甲面色發白,手微微顫抖,他的妻子跪在地上,向他搖頭。

兵甲終于松開了手,走過去扶起自己妻子。

馬車裏的皇帝像玩弄探子醒盆的蛐蛐兒一樣,看着下面屈辱不敢做聲的兩人。

“謝恩吧。”

他說完,一個護衛在那甲兵腿彎踢了一腳,他便不得不跪在了地上。

他們走了以後,睿帝才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他看着自己的手,這雙能主宰這些賤民生殺奪予的手,這種自由自在且大權在握的感覺。

“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感覺心情好了很多。”

~*

到了白日,小令方才明白溫宣魚之前說的“晚上走不會那麽吓人”這句話的真正意思。

她早已是北戎和邊疆經歷過生死的人,自認為膽子比一般人大得多,但看到眼前戰場混合亂葬崗的屍坑還是忍不住脊背發寒,地上胡亂掩埋的屍體在經過大雨和野獸的拖拽刨泥之後,到處都能看到伸出的手,直直而僵硬用力向上伸出——

就像是北地沙海中的駱駝刺。

從上面經過的時候,小令總有點擔心這些手會突然收緊,然後一把抓住她的腳後跟。

“這些人的手——”

溫宣魚道:“這些……是被坑殺的人。”

活生生埋了,最後一刻只想用盡全部力氣向外面爬出。

小令看了一眼,第一次覺得有些發冷。

“殺了就殺了,幹嘛要……活埋。”

溫宣魚道:“大概刀口用久了,會卷刃。”

小令微微睜大眼睛:“……要被殺還是要需要一點資格?”

她剛剛說完,忽然咦了一聲:“這一坑這麽新鮮,血還沒幹透,是被刀切的,看來是個有資格的。”

溫宣魚已盡量放空了視線,只注意方向,不去看那些随時出現的屍體,但禁不住小令的好奇:“咦,這衣服挺好啊,不像是個沒錢的,怎麽會埋在這裏?”

亂葬崗都是葬的無名之屍和窮人犯人的屍體。

溫宣魚實在不想去研究血淋淋的屍體埋葬的問題,道:“……小令,我們還是走吧。”

小令已咦了一聲:“哇,還有個金魚,這個金好像真的呢。”

她用力一拉那半松開的手指,只聽噗嗤一聲,金墜和手指斷開,小令摔在地上,手上握住了那枚金色的魚。

“還是個魚——不是金的,是銀子,可惜。”

銀魚?

溫宣魚聞言不由心裏一動,立刻轉過頭去,便看見了小令手上的那枚東西。

她一看,立刻愣了一下,大雍承襲前朝風俗,凡是庶官都會佩戴玉符,太子以玉制,親王以金制,百官各有不同。用作銀裝飾的,也是五品以上官員。

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溫宣魚忍住恐懼,蹲了下來,先稍稍看了一眼那屍體的袖子,衣衫是雲透錦制的,這是長安最流行的材料。而在這屍體旁邊的,是另外幾具屍體,便在這時,那屍體用命護着的裏面一點的人竟然動了動,溫宣魚大駭,那人卻只剩下最後的力氣張嘴。

他用盡全力問了一聲:“可是大雍……的子民?”

溫宣魚見他如此,忙應了一聲。

那人立刻沙啞艱難道:“聽——我乃……長安右監門衛中郎将,奉命送安寧公主和親……公主随匪,遇險——你速拿着我的令牌,前去,前去——”

他一口氣幾乎要用光,溫宣魚想要他慢些說,卻又害怕打斷他,這一口氣再也上不來,只能硬生生忍住,看着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往北三裏外驿站彙合,務必——務必見到——”

他的半只手已經沒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手柱,上面的血染紅了随身的荷包,他說完了已經不能再說話,只能用盡全力看着溫宣魚,一雙眼睛只剩下懇求和祈求。

送親使若是出了問題。這一支隊伍幾乎再無生還可能,更嚴重的是會牽連家人。這年輕的中郎将戰至最後一口氣,卻仍然不肯死,也不知在這裏支撐了多久。只求能有一個送信人,有一線希望。

往北也是她們要經過的地方。

溫宣魚便點了頭:“我們答應你。”

那人微微笑了一下,眼睛裏卻是悲傷,自始至終他沒有交代一句自己的身後事,但溫宣魚看着那精美的荷包卻明白了什麽。

“你放心吧。公主一定沒事。”

那人輕輕笑了,最後的氣也斷了。

小令将一片樹葉蓋在他臉上,溫宣魚向上面灑了薄薄的土。

因聞聽前面出了土匪,且如此猖狂,兩人更加小心翼翼,但沒想到,這一路卻格外順利,等他們風塵仆仆趕到了驿站,裏面果然還有提前彙合而來的送親隊伍,幸運的是公主尚在,只是受了驚吓,不幸的是,公主生了病,只能在車中休息不能見客。

溫宣魚見到了現在領隊的郎将,這個叫林享的年輕人聽她說完了情況,又看到了她手上的魚符,沉默了好一會,這才道:“感謝兩位公子仗義相助。待我等回來,再前去扶棺回鄉吧。”

溫宣魚問:“這位上官可是家中還有什麽人?”

林郎将更沉默了一下:“有一位身懷六甲的夫人。”

他沒有說意外的情況來由,但既然等不到彙合的人,林郎将也不想再浪費時間,便當即決定立刻上路。

他們的目的地正是穿過鳳翔直接前往前方的麟州。溫宣魚看了這支隊伍,心中一動,便請求他們跟在後面一同前往。

既可以隐匿行蹤,又可以順勢前行,保證安全。

林郎将同意了。

走出驿站的時候,驿站外一叢翠竹碧綠可愛。

~*

而此刻的麟州,正有一隊形色匆匆肅殺的突擊騎兵,他們都身着狐裘裝飾的铠甲,外面罩着黑色的半披,肅殺利落,為首一人腰上挎着長刀。

他面色冷峻,帶着濃濃殺意。

在經過分叉路口的時候,為首的年輕将軍微微減緩了速度,他身後的牙将立刻拍馬追上去:“孟将軍,我們真的要去……”

“嗯。”年輕的将軍臉上是沒有表情的冷,“去殺那個公主。”

一陣風吹過,卷起他腰間一個碧青色荷包,上面的魚兒活靈活現。

“找一條帶水的河。我要她一模一樣的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