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齊笙笑笑:“今日不便,改日吧。”
話音剛落,人群中鑽出另一個聲音:“不方便?我看是不敢吧?說什麽骰子聖手,騙騙不懂行的罷了。”
齊笙眼睛微眯,收住笑容往聲源處看去。只見一位身着紫衫的青年倚在牆壁上,雙手抱胸,臉色泛着不健康的蒼白,淡漠地往這邊望來:“念你年幼,只需當衆道歉承認作弊便饒過你。”
齊笙挑眉:“賭什麽?”
紫衣青年勾唇,似輕蔑似不屑,放下手臂穿過人群走來:“聽說你骰子搖得好,便賭這個?”
“好。”齊笙的回答簡潔而有力。
對付砸場子的人,一味客氣是不管用的,尤其賭坊這種魚龍混雜之地。
不多時,場中收拾出一張幹淨的桌子并兩只搖盅、六只骰子。紫衣青年将手一伸,道:“請。”
齊笙亦不推辭,自袖中抽出一直縮着的手,按在搖盅上:“賭什麽?”
她右手乍放出來,頓時引得一陣嘶嘶倒吸涼氣的聲音。并非因為她的手生得極美,恰恰相反,她并不大的手生滿凍瘡,整只手掌又粗又腫,手背上遍布青紫瘀痕,鼓起一塊一塊,手指亦長滿粒粒小疙瘩,醜陋之極,比癞蛤蟆的皮亦不如。
紫衣男子微怔,周圍有齊笙的仰慕者已經站出來,高聲叫道:“不公平!這不合理!小公子的手不方便,這位公子即便贏了也不光彩!”
紫衣男子亦猶豫起來,片刻後道:“也罷,便改日再賭!”
齊笙卻輕輕一笑:“多謝衆位為我解圍。只是區區小礙,贏這位公子綽綽有餘。”
他不是狂嗎?她比他更狂。
周圍衆人對她的愛慕景仰頓時升至極處,紛紛面露狂熱,高呼道:“小公子必勝!”
紫衣公子面露惱怒:“既然你不肯下臺階,輸了可別不認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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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笙揚眉:“賭注是什麽?”
“對!賭注是什麽?跟我們小公子對賭,賭注小了可不幹!”
江公子唇角揚起:“就賭一根小指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有時候後臺更新完,前臺會滞後一段時間,所以妹紙們看不見更新的時候可以把“換成“my”,那樣就可以看到最新章節了喲~~PS:以上對任何晉江文都通用喔~~
☆、憐香惜玉
他話音剛落,頓時如一瓢沸水倒入油鍋,在人群中引起一片喧嘩:“什麽?賭一根手指!這未免太狠了吧?”
“我們小公子與你無冤無仇,這位公子用心可疑!”
“就怕這位公子只是嘴上說說,待會兒果真輸給我們小公子,卻百般推脫不認!”
齊笙尚未表态,衆人已經紛紛為她打抱不平起來。這也難怪,他們雖稱不上良民好漢,卻也不是窮兇極惡之輩,都是些尋常老百姓,平日雖有不善之舉,但最多不過打幾拳踹幾腳,頂上天也就扒掉對方褲子,令其被鄰裏嘲笑幾回,丢一丢臉面。似紫衣公子這般張口便要切掉一根手指,委實過于狠辣。
饒是齊笙慣來穩重,此時也不禁眉毛跳了跳:“這位公子,你我素無仇怨,賭一根手指有些不合适。不如這樣,我以此玉佩為注,賭你尾指上的戒指如何?”
紫衣公子的右手尾指上套有一只祖母綠寶石戒指,精致典雅,價值不凡。她摘下腰間玉佩,握在手中微微一頓,而後輕輕置于桌上,擡眼看向紫衣公子。
這是一座笑面佛像,玉質剔透,顏色翠綠,并不次于紫衣公子尾指上的祖母綠寶石戒指。熟識之人已經認出,這正是她日日佩在身上極為心愛的一件配飾,傳言為當年齊五爺接她回來時送給她的禮物。
衆人見齊笙如此認真,遂紛紛閉口,望向場中的神情帶了些許謹慎。
紫衣公子勾唇一笑,視線略垂,在玉佩上一掃而過,随即那雙嵌在蒼白面孔上的細長的眼睛漫不經心地環視過衆人,帶着一些不屑:“不敢?若是怕了,便跪在地上忏悔,承認賭技低劣,之前多為行騙。”
齊笙眉毛急跳,幾乎忍不住伸手去壓。陳六爺長了副斯斯文文的模樣,卻最是個受不得氣的脾氣,當下冷笑道:“阿笙已經拿出珍愛的玉佩作為賭注,這位公子還要如何?莫非覺得雙方先切下手指,稍後誰贏了便将兩根血淋淋的手指塞進袖袋更合心意?”
紫衣公子登時結舌,答不上來。
姜是老的辣,陳六爺經營賭坊多年,心機城府豈是一般人可比。紫衣公子深深望了陳六爺一眼,神情稍作收斂。然而下一刻,右腿突然擡高,騰地踏在凳子上,伸手自靴筒中取出一把雕刻精致的匕首,锵的一聲,寶匕出鞘。
咚!刃尖紮入桌中寸深,匕身輕搖,寒光灼目。紫衣公子擡眸微帶挑釁地看了陳六爺一眼,而後轉向齊笙:“可敢?”
齊笙此時面上笑意全無,對着一個心存敵意的人,面無表情就是最好的表情。紅腫發紫的右手按在搖筒上,輕輕晃了晃,骰子撞擊在筒壁上,發出嘩嘩的輕響:“好。”
“爽快!”紫衣公子拍手稱贊,随即面向衆人道:“便請諸位做個見證,我與小公子對賭一場,三局兩勝,輸者自斷一指。誰若事後反悔,此後再不允踏入賭場半步!”
“小公子,待會贏了就斷他右手尾指!”一人盯着紫衣公子右手尾指上的祖母綠寶石戒指,兩眼放光,擦着拳頭嘿嘿笑道:“連同他那只寶石戒指一起奪過來,趕明兒招贅時給你男人做聘禮!”
陳六爺臉一黑:“安靜!”又對桌邊兩人道,“開場便沒有反悔的餘地,兩位可考慮清楚了?”
“開!”紫衣公子道。
“開!”齊笙迎向他挑戰的眼神,不閃不避。
陳六爺看着堅定的兩人,一陣頭大,無可奈何地宣布開場:“所有人後退三步,禁聲禁響,凡幹擾者依坊規處置!”
“第一場,賭大。筒落骰停,點數大者勝!”語畢,站在兩人中間,緊緊盯向場中。
霎時間,數十雙眼睛一齊盯着場中兩人。
齊笙一身白衣,眉目柔和。紫衣公子五官鋒利,咄咄逼人。
“請。”齊笙伸手示意,微微抿着唇看向紫衣公子。紫衣公子猶如白筍般的手指輕拾骰子,一粒粒裝進骰子筒,叮叮咚咚,一陣連續清脆的撞擊聲過後,擡眼漫不經心地道:“你先。”
面對他的傲慢無禮,齊笙也不動氣,垂眸望向桌面,心中一片寧靜,猶如無風的水面。她想起剛到京城時,那是她住進齊府兩個月之後,齊五爺對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賭場第一忌,心浮氣躁。
因腫脹而有些不靈活的手稍作活動之後,穩穩握住搖筒,唰的一聲,朝桌面飛速蓋下,腕間驟然發力,六只骰子精準無誤地被罩進筒中,拔高舉在頭頂疾搖。
“喀!”三息之後,手停骰落。
紫衣公子待她目光看來,方不疾不徐地握起搖筒,不似齊笙的迅疾,他搖筒的動作慢得令人禁不住懷疑是否容得住骰子。他似渾不在意,似乎對自己的賭技有着無與倫比的自信,随意搖兩下後便扣在桌上,也不等衆人起哄,自動揭開。
筒下,六六六六六六,俨然是最大點數。
至此,衆人不禁動容。挑戰齊笙者不知凡幾,能做到六六之數者也有十幾位,可如紫衣公子這般随手一搖便做到者卻從未見過。
齊笙也很訝異,輕贊一聲:“厲害!”随即揭開自己的搖筒,六六六六六六,亦是最大之數。不過同紫衣公子仍然有着略微區別,紫衣公子随手所搖,六顆骰子排列散漫,毫無秩序。而她搖出的六顆骰子俨然成六角星排列,工整規矩。由此來看,齊笙略占上風。
紫衣公子是男人,之前從未注意過這些細節。兩相對比之下,輕哼一聲:“你也不差。”算是對她方才的稱贊的回應。
“狂妄!”有人嘀咕一句,被陳六爺一眼瞪去,縮縮脖子不敢再吭聲。
“第一場,平局!”作為最公正的裁判,陳六爺才不會計較這些細節,挑戰齊笙的多了去了,可是有誰贏了?當下宣布下一局:“第二場,賭小。”
衆所周知,骰子有六面,以一點最重,六點最輕。故而搖出六六之數并不罕見,難得的是搖出一一之數。于是在齊笙的示意下,紫衣公子并未再推辭,同上次一般,依然随意揮了兩下便扣于桌上,傲慢的神情看得人牙根癢。
換了旁人,恐怕很難不被他激起好勝心。不過齊笙深得齊五爺的言傳身教,加之本身性情穩重,并未覺得不能容忍。她穩穩握住搖筒,摒除雜念,心如止水。将搖筒高舉頭頂,疾搖三息,扣于桌上。
搖筒掀開,六點朱色展露在衆人面前,呈六角星排列,精準無暇。
有一位她的仰慕者激動得不能自已,張嘴便要喊:“小公子神乎其技!天下無敵!”旁邊的人聽他呼吸粗重,急忙捂住他的嘴,直到他表示自己已經平靜下來才将他放開。被放開之後,依然情不自已,攥緊拳頭無聲高呼:“小公子神手無敵!完勝一百遍!”
紫衣公子卻面露失望:“據傳小公子的賭技可不止于此。”
他有些生氣地撥開搖筒,筒下亦是六顆鮮紅的一點,亦呈現六角星排列,雖不如齊笙的六角星精準,依然令人大大改觀,紛紛以驚異的目光看向他。
齊笙也有些訝異,微微張嘴,很是不可置信。她為了練這六角星陣,搖壞了數百顆骰子。為什麽紫衣公子如此輕易便掌握了?這一刻,她不禁懷疑紫衣公子作弊。
不然如何解釋這一切?難道上蒼果真不公,有人天賦異禀,有人卻愚笨無慧?她幾乎把持不住,險險破了心中的平靜。
陳六爺望着顯然是有備而來的紫衣公子,如衆人一樣感到詫異,不過很快恢複平靜:“第二場,平局。接下來是最後一場,也是最關鍵的一場,賭全順,誰的點數是一二三四五六,則為贏家。”
“第三場,開始!”
紫衣公子與齊笙同時握住搖筒,勾唇輕笑:“希望這一場你不會令我失望。”
齊笙付之一笑:“手下見真章。”
兩人同時握起搖筒,白衣文雅,紫衣張狂。互相迎着對方的視線,誰也不認輸。片刻之後,紫衣公子率先落下,嘴角噙着一抹必勝的傲然。齊笙随後,亦是自信滿滿。
前兩場皆為平局,齊笙自認有所留手,只不知紫衣公子拿出幾分實力?這一場是勝是負?不說場中衆人,此時就連陳六爺都有些緊張起來,緊緊盯着搖筒,一顆心都提在嗓子眼。
他倒不是怕齊笙輸,他還從來沒見過比齊笙的手更靈活的人。他只是覺得如果紫衣公子斷一指在這裏會比較麻煩——瞧瞧他的臉蛋,瞧瞧他那比女人還細嫩的肌膚,會是普通富家子弟能擁有的?再瞧瞧他那頤指氣使的臭屁模樣,他爹若不是三品大員以上,他陳六爺的名字倒過來寫!
幾乎同時,兩人掀開搖筒。紫衣公子白皙得不可思議的手扣緊搖筒,尾指輕輕翹起,寶石戒指表面閃過寶匕利刃割碎的鋒芒,刺在齊笙眼中,令她不禁微微眯眼,手下動作不由慢了半拍。只聽“嗒”的一聲輕響,再低下頭時,桌上的六顆骰子已然變成一二三四五二。最末的骰子微微偏離,與其他骰子不在一條線上。
場中一時無聲。
陳六爺最先反應過來,下意識朝紫衣公子望去,只見紫衣公子身前所展現的骰子的點數分別為二三一三四六,驚愕半晌後,眼中升起一絲贊嘆:“第三場,平局!”
現在的年輕人可真越來越厲害了,陳六爺心中暗贊。這絕對是最好的結果,齊笙不必斷指,來頭不明的紫衣公子亦不得罪。
周圍一幹衆人紛紛不解:“怎麽回事?小公子放水太明顯了吧?”
“我瞧着你們是商量好的吧?”
“就算為這位紫衣公子造勢,也不要當別人都是傻子吧?”
更有人憤憤吐口水:“畏懼權貴,沒勁!”
衆人對齊笙及紫衣公子這場對賭的結局十分不滿,無論是齊笙最後的失誤,亦或紫衣公子明顯不合情理的點數都無比憤慨:“這位公子,就算你看上我們小公子想要讨她歡心,也不必使出這般低劣的手段耍我們玩吧?”
“小公子,你莫不是被這位公子迷花了眼?連平時随手搖出的點數都弄錯?”
面對衆人的紛嚷,齊笙充耳不聞,怔怔盯着紫衣公子搖出的點數。良久,視線落在他套在尾指上的綠寶石戒指,微微抿了抿唇,擡起頭輕笑道:“公子可以将匕首收起來了。沒想到公子的賭技如此不凡,開玩笑的水平更高。”
齊笙略有感觸,真看不出來他倒是個憐香惜玉的主。此結局完全超出她的預料,她抱着不能給賭坊帶來災難的心思,在最後一刻收手,沒想到對方居然也無意争鋒,後退一步。
然而紫衣公子接下來的回答更令她吃驚:“平局?這可不好。早聽聞平樂賭坊的小公子賭技高超,一手骰子出神入化,可今日看來——莫非小公子瞧不起在下,覺得在下不配欣賞?”
齊笙聞言一怔:“自然不是。”
“那就好,此前不算,我們再賭一局。就以小公子最拿手的賭小,一局定勝負!”紫衣公子不容打斷,飛快面向衆人道:“勞煩諸位再做一回公證,在下聽聞小公子的賭技之高遍無敵手,特聞名前來,請小公子不吝賜教!”
一時之間,陳六爺也怔住了:這是什麽情況?這位紫衣公子到底居心叵測還是心懷善意?如此咄咄逼人,實在不似善茬。可若有意生非,之前為何輕輕放過?他不由看向齊笙,以目光詢問。
齊笙并沒有看他,她認真地看着紫衣公子,問道:“技藝切磋,不急于一時。我近日雙手不便,改日如何?”
“你怕了?”紫衣公子揚眉,目光充滿輕蔑:“若是怕了,磕頭認錯,之前一切既往不咎。”
齊笙被激得眉毛直跳,終于忍不住伸手按住:“公子如此咄咄逼人,是何用意?”
“難道我說得還不夠明确嗎?很簡單,你當衆磕頭認錯,為之前的行騙行為道歉!”
作者有話要說:龇牙~遁~~
☆、落下帷幕
道你娘個頭啊!陳六爺心道,礙于齊笙就在跟前,勉強做出一副長輩的樣子:“這位公子,适可而止罷。方才若非阿笙忍讓,此時你已斷去一指,滿地打滾痛呼哀嚎了。”
紫衣公子斜眼望去:“哦,是嗎?你怎知不是我忍讓,免去小公子斷去一指?”前兩場他的表現有目共睹,第三場到底是誰忍讓,難道還不清楚嗎?
陳六爺聞言撫掌大笑:“好!既然如此,阿笙,你便陪他再來一局。記住,這回不必手下留情,有些人不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道理,我們也不必替他父母憐惜。”
齊笙聞言,知陳六爺心意已決,便點頭應道:“好,便如公子所言,追加一局。這一局依然賭小。”
紫衣公子低頭輕撫右手尾指上的綠寶石戒指,一聲輕笑自唇間逸出:“希望這一局小公子不會再令我失望。”
齊笙的右手展開合起,如此反複數回:“如你所願。”握住搖筒,手背因方才用力過度已裂開許多細小的口子,陣陣刺痛,她只作忍耐:“一局定勝負。”
“真是自信啊。”紫衣公子輕笑,旋即不再多言,雙目微垂,落在身前的骰子上。神情縱然沒有十分凝重,卻也不全然是輕松。他修長淨白的手指攏起骰子,一粒一粒扔進搖筒。而後,舉在頭頂大力疾搖。
不同于之前的緩慢到極致,紫衣公子此次搖擺幅度之大,令筒中傳來近乎尖嘯之音。齊笙眉頭一皺,正待傾聽,對方已然落下。
陳六爺一直觀察着場中,見紫衣公子的手法之快隐隐有超越之勢,不由望向齊笙的方向。待看到齊笙的眉頭皺起,雖是一閃而過,也不禁心中咯噔一下,暗暗有些後悔。
他不由想起齊五爺教導齊笙之時,常常說的一句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齊五爺每說到此處,總要連帶看他一眼,追加一句:誰若目空一切,遲早栽個大跟頭。他一直不以為意,可此時想到這句話,卻總有些心神不寧,只覺方才不該多事,搓竄齊笙同意加賽。
紫衣公子的動作迅猛快捷,齊笙剛反應過來,對方已然落下。她雖然聽不出對方搖出幾點,但卻對自己能搖出的點數極有信心。抓起搖筒,舉在頭頂。
之前三局對她而言,可以說毫無難度,三息時間綽綽有餘。而此次她要穩做贏家,更認真許多,凝神靜心,全神貫注。一時之間,嘩嘩之聲不絕于耳。約莫十幾息過後,才終于目光一定,手停骰落。
紫衣公子笑容滿面,似是十拿九穩:“小公子不再考慮考慮?若掀開搖筒,可就沒有後悔路了。”
事已至此,齊笙怎可能認輸?微微擡首,因方才運動過劇而有些氣息不穩地道:“輸贏乃常事,更何況我不會輸。倒是公子,如此完美的手若缺失一指,實在可惜。”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紫衣公子微眯起眼,神情狡詐如狐。他将搖筒掀開一點,忽又蓋上:“掀開之前,我有話要問六爺與諸位——若我的點數最小卻無人承認,又當如何?”
“絕無可能!”陳六爺道,“若你的點數小于對方,自然是你贏。”
紫衣公子颌首:“那我便放心了。”右腳踏在凳子上,精致繁繡的黑靴露在外面,令人不禁想起之前他自靴筒中取出的匕首。想到此,衆人的目光不由移向插在桌子中央正閃着寒光的匕首。
紫衣公子目光緩緩掠過衆人,手下不停,握住搖筒一點一點揭開。随着搖筒被徐徐揭開,搖筒下的點數逐漸出現在衆人眼前。
搖筒之下,無一粒骰子。任憑衆人如何尋找,都只看見一小撮灰白的粉末堆在落下之處。衆人見狀,紛紛目瞪口呆,竟不能言。
陳六爺離得最近,看到此情形只覺懵了,徹底傻眼。
紫衣公子望向齊笙變得蒼白的臉,笑得好不得意:“小公子仍覺得自己贏定了嗎?”
齊笙張張口,發不出聲音。
零點,居然是零點!她只覺得眼暈,閉上眼睛,用力搖了搖頭。再睜開時,仍是一小撮灰白的粉末。
這怎麽可能?她只覺得自己的認知完全被打破了,為何最小的點數是零點?她想指責紫衣公子犯規,張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零點确實小于一點,她不得不承認此局是紫衣公子贏了。
她抖着手揭開自己的搖筒,筒下豎着一摞精致的骰子,六顆疊加在一起,最上面一顆赫然是朱紅一點。這個她最拿手最得意的技藝,在此時一敗塗地。
“我輸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說出來這句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将搖筒放在桌上,更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表情。她此時腦中一片混亂,望着紫衣公子傲然而輕蔑的笑容,終于明白過來,這是針對她設的一個局。
“這不可能!犯規!這是犯規!”終于有人反應過來,大叫道。
随即更多的人回過神來,紛紛嚷道:“這怎麽能算贏呢?零點算什麽點數?”
陳六爺只是苦笑,一時不慎被小雛鷹啄了眼,這回再見到齊五爺可少不了一頓收拾。
他倒保得住齊笙不會斷指,只不過這一局終究是齊笙輸了,此前造的勢全為別人搏了名聲。想想齊五爺扒皮的手段,渾身一陣激靈,厚起臉皮對紫衣公子道:“此前從未出現過如此賭法。勝負如何,尚不能輕易下定論。”
紫衣公子似早料到會如此,微笑之中語氣更加輕蔑:“之前我問,若我的點數最小卻無人承認又當如何?六爺答我說,若我的點數小于對方,自然是我贏。”他一手把玩着搖筒,一手指着桌上那撮灰白色的粉末:“無論是否有先例,我的點數确實比對方小,沒有錯吧?”
饒是陳六爺機智百變,此時也無話可說。紫衣公子趁機轉向齊笙道:“如何?小公子,兌現賭注吧?”
“不可!”陳六爺驚呼阻止,漫說齊笙被斷一指,便僅僅傷一根寒毛,恐怕他都會被齊五爺打斷一條腿。可衆目睽睽之下,雙方早已許下賭注,又如何更改呢?
陳六爺急得都出了汗,若僅僅保齊笙全身而退倒不難,只她身後兩位青衣侍從便不是吃素的。可如此一來,齊笙耍賴的名聲便坐實了,之前齊五爺費盡心血幾經周折為她營造的名聲便就此作廢。若齊笙是他陳六爺的女兒,他二話不說,即刻令紫衣公子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可齊笙——
猶豫之間,齊笙已咬唇應下:“願賭服輸。”她面容蒼白,伸向匕首的手略微顫抖。用力一拔,便将寒光閃閃的匕首握在手中。
“笙兒不可!”陳六爺急忙阻道,卻被紫衣公子打斷:“六爺這是做什麽?莫非要小公子做一個言而無信之人?方才我幾番勸阻,小公子寧願斷指也不肯下跪認輸,這份志氣曾令在下深感佩服。莫非小公子只是說說而已,待到臨頭卻推脫不認?”
原本說給紫衣公子聽的話,轉眼間落到齊笙頭上,齊笙只覺腦中一片混亂,曾經的冷靜蕩然無存。咬着唇五指分開按在桌上,握緊匕首,便朝下斬去。
匕首斬下的一剎那,混混沌沌的腦中只餘一個念頭:她不是輸不起的小女子,她不要讓人瞧不起。
手指縱然醜陋,一旦缺失,身體也将不再完整。她不知不覺閉上眼,只望這是一場夢,再睜開眼便能醒來。
紫衣公子一手擋着陳六爺,一面側目望向齊笙,見她成功被激得執匕斬手,輕輕勾起唇角。周室衆人也都惋惜地看着齊笙,紛紛覺得可惜。她賭技非凡,六顆骰子搖成一注,技藝之高世間罕有。奈何遇到紫衣公子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輸得冤枉。有人看不下去,不禁閉目側首,內心嘆息連連。
然而不久之後,卻聽“叮”的一聲,卻是匕首掉在地上的聲音。衆人望着這一幕,紛紛目露疑惑,齊笙亦詫異地看向紫衣公子:“公子此是何意?”
原來最後一刻,紫衣公子以一粒骰子彈向她的手腕,令她吃不住力,匕首自手中掉落。紫衣公子放開陳六爺,繞過桌子走到她身邊,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匕首随手插回靴筒。撣撣袖子,在她訝異的目光中取下尾指上的綠寶石戒指,拉過她仍按在桌上的手,将戒指強硬地套在她尾指上:“暫且留着,好好待它。”
齊笙的手骨架纖巧細小,原本套在紫衣公子尾指上的戒指套在她尾指上并不合适。然而她的手受創較深,紅腫近潰,此時套上卻剛剛好。
綠寶石戒指閃着幽幽的光澤,似乎并沒有從紫衣公子那裏取得絲毫溫度,觸着肌膚,一陣冰涼。齊笙眼睜睜地看着紫衣公子自桌上取走她尚未佩回的玉佩,大搖大擺地離去。
一時之間,室內靜寂無聲。一雙雙眼睛注視着紫衣公子的背影,目送他離去。直至他消失在視線許久,方低低絮語,逐漸轉高:“小公子切莫放在心上,如此狡詐之人,輸給他并不冤枉。”
“六爺曉不曉得這位紫衣公子是誰家少爺?真是嚣張得不得了。”
更有唯恐天下不亂者,湊近前來,對齊笙擠眉弄眼道:“那紫衣公子長得真俊呀,瞧上去似乎對小公子另眼相看,不知小公子瞧不瞧得上他?若瞧得上,收作上門女婿算了!”
“收你個頭!”陳六爺将他一巴掌拍飛,“該幹嘛幹嘛去,都別圍着,散開散開。”走到齊笙身前,引着她往樓上走去。
衆人也知出此大事,掌櫃同小公子定有一番話要說,紛紛讓出路來。齊笙雖仍有些面目蒼白,似驚魂未定,仍是笑着一拱手:“方才之事,有勞諸位。多謝!”言罷,帶着兩位青衣侍從,跟在陳六爺身後上了樓。雙手抄袖,脊背挺直,步履穩重,一番風度又令衆人連連感慨。
樓上雅間,陳六爺倒了兩杯熱茶,一杯推到齊笙面前,一杯端在手上,揭開蓋子吹了吹,小抿一口,差點把杯子扔了:“這誰倒的水?想把六爺燙死是不是?”
嚎了一嗓子,半晌沒人理他,便又坐下來,抱在手裏權當暖爐來用:“笙兒啊,這事你也別往心裏去。那小兔崽子,可惡得緊。不過不要緊,等有一天你站在那個地方,收拾他還不跟碾死一只螞蟻似的?別生氣了。”
陳六爺的手指往天上指了指。
若有人看見這一幕,非要笑死不可,憑她一個小小商賈之女,不過稍有些姿色罷了,無權無勢,也敢肖想天子之側?
然而齊笙知道,陳六爺并非全然是玩笑,抿嘴一笑:“嗯,不氣。”
她是真的不生氣。不論能不能站在陳六爺意指之處,哪怕淪落成落魄的乞丐,她也有信心把該找的都找回來。
雅室屋角燒着兩盆炭火,不多時,便将齊笙略顯蒼白的面孔烘熱,一抹難見的嫣紅出現在雙頰之上,令她清冷的面容露出尋常少女應有的嬌容。陳六爺一杯香茗下肚,背着雙手在屋裏走來走去:“笙兒,你猜你爹會不會把六叔的腿打斷?”
“哦,大概會吧。”
“你這孩子,太實誠。”陳六爺背着手,腳下不停,“不然,我躲一躲?”
“爹爹,你要躲去哪裏?”一陣噔噔的腳步聲,一個粉色的小團子自門外沖進來,糯糯的嗓音,大眼睛骨碌骨碌轉。正是陳六爺不滿三歲的小女兒,進了屋卻不尋他,徑直往齊笙身邊跑去:“笙姐姐,抱。”
“叛徒!”陳六爺瞪眼,“笙兒,六叔平時待你不薄吧?到時一定替六叔求情啊,不然我就——”他說到這裏卡住了,就怎樣?逮着她偷懶就向五爺告狀?有好玩的不帶上她?似乎這些都對她沒有用,她既不偷懶也不愛玩。
齊笙壓根不看他,此時微笑着傾身,對扒在腿上不停搖晃的小團子溫柔地道:“琪琪最近乖不乖?”
“乖!”小家夥認真點頭。
“嗯,小孩子不乖會變矮的。”
“不可能!”小琪琪雖然只有三歲,卻一點也不傻,“人只會長高,怎麽會變矮呢?”
齊笙做嘆息狀:“笙姐姐就是因為不乖,才變矮了。不信你跳一跳,肯定能跳到姐姐腿上來。”
小琪琪半信半疑地跳了跳,正在這時,齊笙膝蓋一矮,令她坐了上來。小琪琪身子一晃,不待仰倒,已經有一雙手穩穩扶在她腋下:“瞧,這不是跳上來了?”
“笙姐姐耍賴。”小琪琪方知被騙,小拳頭直捶她的肩膀。齊笙邊躲邊笑,一雙近乎潰爛的手藏在袖子裏,夾在小琪琪腋下,穩穩地托住她,逗着她玩耍。
作者有話要說:紫衣公子手停骰落,狹長的眸子環視過衆人。撥開搖筒,只見搖筒下一顆骰子都沒有,唯獨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露在眼前。紫衣公子打了個響指,那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頓時鋪滿整張桌面,随着他輕輕一吹,瞬間變成豔麗的粉色,陣列成九個大字:祝璎珞大人生日快樂!!!!!
☆、室內受辱
“你做得不錯。”齊五爺坐在桌案後,冷峻的面孔上帶着微微贊許。
桌案前,齊笙垂首靜立,低低道:“準備那麽久,魚兒總算上鈎了,不枉費我們辛苦一場。”
齊五爺略微颌首,目光落在她垂落的左手,套在尾指上的綠寶石戒指散發出柔和的光,眉頭微皺:“這枚戒指——”
齊笙即刻摸上戒指,就要摘下。冰冷的戒指緊貼皮肉,如粘在上面,擰了幾圈,手指被勒得生疼,只是摘不下。齊五爺擡起手,示意她不必如此,似想通什麽,眉頭重新松開:“罷了,想必該是你的,你便留下吧。”
“簫兒對這戒指喜愛得緊,當日一瞧見便嚷着要,後來被四叔拿去,着實傷心了幾日。”齊笙不僅沒松開手,反而更大力地非要把它擰下來,“我對這些小玩意沒什麽愛好,便拿給簫兒耍吧。”
齊五爺也想起齊簫得不到戒指時跳腳的模樣,眼中閃過一抹慈愛,待看到齊笙大力拔戒指,似乎手指不是長在她身上時,又揮手制止:“你與這戒指有緣分,旁人強求不得。”頓了頓,又補一句:“莫讓簫兒瞧見,省得又鬧。”
說到這裏,似乎來了興致:“你那‘三生三世’練得怎樣了?”
齊笙微微沉吟,答道:“不甚熟練。”
齊五爺曉得她的脾氣,十分把握只說八分,八分把握只做沒有。頗高興道:“搖一個給我瞧瞧。”說罷高聲吩咐下去,令下人拿她慣用的骰子來。
“經此一事,你‘小賭神’的名聲會被質疑,對此你不用太過在意,有人挑釁上門亦不必理會。”
捋捋胡子,又道:“近日內,江公子應當會再次上門。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