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一起的公子小姐身份都不會低,你早做準備,莫到時失了禮數。”
齊笙低聲答是。江公子便是紫衣公子,全名江心遠,祖父為當朝禮部尚書,官居從一品。原本依齊五爺的預計,江家或許會指派一位有身份的人前來,可竟沒料到,來人居然是江家的公子。
不多時,下人将骰子送來。齊笙行至桌案前,齊五爺早已收拾出空處,她雙腳微分,深吸一口氣站穩,撥骰進盅,舉在頭頂搖起來。
嘩嘩,骰子撞擊搖筒。齊笙雙目微垂,神情專注,數息過後,骰墜盅落,喀的一聲,倒扣于桌面。
“開。”齊五爺面帶笑意,示意齊笙打開。
齊笙輕輕掀開搖筒,筒下,六顆骰子分別是一三三四四四。
齊五爺面上笑意微斂:“再試一次。”
“是。”齊笙重新将骰子撥進搖筒,手指扣在筒壁上,深吸一口氣,猛然收起舉過頭頂。
甩腕疾搖數息,喀的一聲,搖筒收着骰子扣于桌面。不消齊五爺開口,主動揭開搖筒。筒下,六顆骰子的點數依次為三三三四四四。
就在齊笙心裏一松,突然最左邊一粒骰子一滾,變成六點朝上。瞬間,六顆骰子變為六三三四四四。
齊五爺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再來!”
齊笙握着搖筒的手指微微發抖,咬了咬唇,壓榨出最後一絲力氣,狠狠握緊搖筒,高舉在頭頂大力搖動。
片刻後,終于成功。筒下,六顆骰子定格為三三三四四四,再也不動。
齊五爺的面色終于放緩,微微點頭:“你是個自制的孩子,不需我多說。回去記得多加練習。”
“是。”齊笙應道,默默将骰子收起。
三三三四四四。三個三,三個四,連在一起念,諧音便是三生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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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麽美好的期盼。
齊笙低垂着眸子将骰子收好,擡頭看見齊五爺揉着眉心,一臉的疲累與不耐煩,微微一怔,認真行禮,輕聲告退。
穿過一段冰冷的夜色,齊笙終于回到自己的院子。掀開厚厚的棉布簾子,進入到一團暖氣的室內。屋中燒着炭火,将整個室內烘得極暖。齊笙從門口走至內室,短短的一段距離,鼻尖居然有些見汗。
“大小姐,您回來啦。”外面走進來一名綠衣丫鬟,梳着雙團髻,尖尖的下颌,伶俐可愛。端着一盆冒着熱氣的水,一路小跑進來,盆中的水居然沒有灑出半點。
丫鬟将水盆置于盆架之上,自旁邊的一只小盒中拈起小撮白色粉末,均勻撒入盆中,揚首朝內室脆脆喊道:“大小姐,淨手啦。”
齊笙方沾床畔,被屋中熱氣熏得昏昏沉沉,有些不願意動彈。直到外頭喊了數遍,才強撐起精神,走到盆架前伸手進去。
“嘶——”一陣針紮似的刺痛自手上傳來,齊笙下意識就要收回手,瞬間雙肘處被什麽一點,頓時麻痹得使不上力氣。身邊,綠衣丫鬟笑眯眯地道:“大小姐又調皮。”
齊笙回過頭,低頭看着水盆內一雙紅腫得近潰的手,五指粗短,手背上一絲絲豔色正在透明的水中氤散。似有無數針芒由內而外紮在肉裏,直至麻木。
待熱水漸漸變溫,丫鬟手捧一條雪白的毛巾,将她的手撈出來,輕輕擦拭。不多時,雪白的毛巾上便染上縷縷鮮豔的血色。丫鬟嘟起嘴:“大小姐真不愛惜自己,五爺說了,真正的大家閨秀要愛惜自己的雙手如同自己的性命。”
大家閨秀?齊笙低頭瞧着自己的手,可一點也不像。
在丫鬟的攙扶下,重又走進內室。坐在床畔,看着小丫鬟伶俐地自抽屜裏拿出一只寶藍色的圓盒,擰開盒蓋,挑出一塊半透明的青色藥膏,抓過她的手,塗在手背上細細抹勻。待兩只手均塗滿,圓盒中的藥膏已用掉近三分之一。
這藥膏的藥性十分溫和,不多時,齊笙便覺麻木的痛楚已散去,唯絲絲涼意猶在。她坐着不動,任由丫鬟為她擦面,卸去發簪。這個她屋裏唯一的大丫鬟十分有能耐,動作極盡輕柔,不知不覺中就昏昏睡去。
直至腳上傳來一陣動作,才猛地驚醒。坐起一看,發現丫鬟正為她褪鞋,旁邊一只水盆,冒着白色熱氣,散發着令人難以抗拒的熱度。她放下心來,又朝後仰倒,雙腳浸入微燙的熱水中,舒服得幾乎□出聲。積壓一整日的疲累瞬間襲來,腦中又昏昏沉沉起來。
直到一陣低語傳來。
“如意,你按住她,別讓她亂動。”一聲清冷如霜的聲音說道。
“要我說,不如叫醒她,反正一針下去,她馬上就會醒。”脆脆的聲音,正是她伶俐的大丫鬟。
而後是一陣無聲。齊笙睡得有些迷糊,素來聰敏的心竅一片混沌,并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直到一陣刺痛從腳腕上傳來:“啊——”
“嗚!嗚!”一只軟軟的手掌捂住她的嘴,下意識的驚呼只遁出半個音。她猛然睜開眼,意識清醒,瞬間明白此時發生了什麽,頓時狠狠瞪着捂住她嘴的人。
“大小姐,不要調皮。雖然你還小,不過總瞪眼睛也會長皺紋的。”
兩只腳腕輪流被針紮,齊笙痛得雙腿直顫,然而被一個丫鬟騎在腰間,任憑她如何掙紮都掙不脫。
“大小姐,真正的大家閨秀要端莊舒雅。這般兇戾的表情,是街邊的小髒狗才會有的。”
“滾開!”齊笙憤怒地喊,然而嘴巴被捂住,發出來的只有嗚嗚的聲音。她恨得幾乎發狂,像被逼至絕境的幼獸,張開爪子。素來溫婉的神情不見,變得猙獰兇狠。
短短的一盞茶工夫,似過了許久。齊笙躺在床上喘着粗氣,渾身的力氣耗盡,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名喚如意的丫鬟已經松開捂着她嘴的手,朝後扭着頭,饒有興致地看着蹲在地上的青衣侍從拿出兩根白色布帶,纏在齊笙腳腕上,一圈又一圈。
“好了,放開她吧。”青衣女子自袖中掏出一只素色帕子,仔細擦手,丢棄在洗腳盆裏。冷漠如霜的眸子漠然掃過齊笙煞白的臉,不帶一絲表情地離去。
身後射來兩束仇恨的目光,張瑛對此只輕輕勾起唇角,毫不停留地掀開布簾。待看到守在門口的另一名青衣侍從田旋,才稍稍露出驚訝的目光:“你倒好心,不過同情別人的同時,還是想一想你自己吧。”
田旋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轉身走開。張瑛見狀,反倒笑起來:“最近許多園子裏都在唱侍衛同小姐私奔的戲,蠻好聽的,雖然有些蠢。”
田旋的腳步頓時停下來,轉過身,極認真地盯着張瑛:“不要開這種玩笑。”
張瑛看出他眼睛深處的警告,莫名惱怒,冷笑道:“玩笑?我倒希望是玩笑。你知道盯着她的都是些什麽人?也敢生出那種心思!”
田旋轉身便走,大步流星,很快将她甩在身後。張瑛見他理也不理自己,惱得直咬牙:“好心當成驢肝肺,希望你死的時候不要怪我沒提醒過你!”
有人在雪地裏自由行走,惱怒也好,寧靜也罷,厚雪被踩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碎裂的聲音。有人靠坐床頭,目光望向窗子,自由無望,世界宛若灰暗。
“天很晚啦,大小姐好好休息,奴婢先下去啦。”如意伶俐地端起涼掉的洗腳水,邁着輕盈的步子離去。
齊笙無神的雙目轉過來,目光落至如意青色裙裾下若隐若現的小巧雙足,直至消失在室內。無神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子,蒼白漠然,搭在青緞被面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傷口崩開也絲毫不覺。
屋中炭火燒得極旺,齊笙只着一件單衣坐在床頭,亦感覺不到絲毫寒冷。一動不動坐了不知多久,燭臺突然輕輕爆了個花,将她驚醒。
她抿抿唇,覺得有些口幹,掀開被子下床,趿上鞋子想走到桌邊倒杯水。雙腳剛觸到地面,突然腳腕處傳來一陣酸麻,使不上絲毫力氣。她身子晃了晃,勉強站穩,咬着嘴唇,不甘心地強迫自己踏出一步。
邁出的腳尚未落地,另一只腳已經承受不住單薄的重量,失去平衡,驟然跪倒。
光潔的大理石地面冰冷堅硬,膝蓋磕在上面,發出沉悶的聲音。齊笙一點也不覺得疼。身體上的疼痛,比起尊嚴的受傷,不值一提。撩起褲腿,露出被纏了厚厚一圈布帶的腳腕,無數怒氣積滿于胸,無處發洩,只惱恨地捶着地面。
砰砰砰!本已紅腫不堪的手背很快崩裂,爬滿暗色的血。血液流在光滑的地面上,紅彤彤刺眼。
什麽齊五爺的掌上明珠,左膀右臂!什麽賭技高超,遍無敵手!齊笙狠狠拔下紫衣公子硬套在她尾指上的戒指,狠狠摔在地上!戒指彈起很高,而後不知蹦去哪裏。
她都已經乖巧至此,為何他們還要如此待她?每日脫光衣物,遍查全身,為防她偷藏金銀!每隔三日以銀針刺穴,破壞她的雙足,令她行走艱難!
呵呵,真以為這樣她就沒有辦法了嗎?齊笙微微垂首,左手捂在唇邊,自口中吐出一塊小巧的金錠。指肚大小,形如雀喙,玲珑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标題黨頂鍋蓋遁走……
☆、不能親近
齊笙睜開眼,天已經大亮。窗外白得刺眼,她披衣下床,推開窗子,果不其然,院子裏鋪了厚厚的一層雪。
銀白色的雪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她側頭避過,關上窗子的一剎那,一股冷風狡猾地自縫隙裏鑽進來。冰冷的空氣灌進肺裏,頓時內腑仿佛有碎冰滌過,傳來一陣難以言喻的暢爽。
她徹底清醒過來,記起昨夜發生的事,垂下眼簾,心中有另一番計較。
穿衣洗漱,走出卧室。離開之前,吩咐如意道:“我丢了一枚綠寶石戒指,你替我找一找。”
氣該撒的都撒了,日子還得過。江公子給的那枚戒指給她,不容遺失。
迎着寒風,一路走向齊夫人的院落。寒風如冰刃割過,刮在面上,肌膚幾乎要裂開去。她縮縮脖子,裹緊白狐裘圍脖,将雙手更深地抄進袖中。
齊夫人和齊五爺都已經起來了,披着厚厚的毛皮大氅,正并肩站在院子裏賞雪。
“今年可真冷呀!”齊夫人感嘆道,“往年都沒有這般冷的,今年屢屢下雪,不曉得有多少人無家可歸,凍死街頭。”
齊五爺淡淡地嗯一聲:“我今日便開始籌劃施粥放糧之事。”
“我們就應該這樣,即使有了錢也不能忘記當年困苦的日子。”齊夫人輕輕攙起齊五爺的手臂,“許多人有了錢財便丢了仁義,我們可不能那樣。”
“人這一輩子啊,一張嘴,一雙手,能吃多少拿多少?夠吃夠花就知足了,有多餘的錢財,不如拿去幫助那些需要的人。”
齊五爺聞言,嘴角隐隐有一絲笑意:“我曉得。我今日就傳令下去,凡我齊五爺産業所在之地,一律施粥放糧三天。”
齊夫人不再說什麽,扶着齊五爺的手臂,微微仰起頭,目光溫柔而充滿崇敬。
齊笙隐在院外,背脊緊緊貼着院牆,低頭碾着地上的雪。
仁義?她想嘲諷。然而齊五爺确确實實每年都在窮人身上投許多銀錢,她親眼所見,這嘲諷便發不出來。
腳下的雪地已經被她踩出一個小坑,她重新填平。作為一個曾吃過十幾年救濟糧的人,她無法對這種善意行為做出任何亵渎。
整容頓腳,邁步走進院子:“五爺,夫人,今日起得好早?”
齊夫人招招手,喚她走過來,在她臉上慈愛地拍了拍:“天亮得早,便起來了。年紀大了,難得有興致。記得小時候,每逢下雪總要拉着丫鬟們一起堆雪人,一轉眼,你和簫兒都這般大了。”
齊笙微微垂眼:“說起簫兒,她最愛雪的,不知起來沒有?想來今日是閑不下來的,丫鬟們都要被她拉去團雪球。”
“那個混丫頭。”齊夫人無奈地笑笑,目光落至她身上,“倒是你,還是小小的年紀,就沉穩得似個小大人似的,這樣可不好。”
齊笙抿着嘴笑,并不說什麽。
她能說什麽呢?沉穩能幹,是她自己要求的嗎?如果有可能,誰不想悠閑快樂,到處玩耍?
她微微擡眼,瞥了一眼旁邊的齊五爺。齊五爺負手仰頭,不知在沉思何事。
說起來齊夫人待她就像親生女兒般,同齊簫并無多少差別。她總覺得詫異,有人能抛兒棄女,有人卻對陌生人如親生女兒般,這世道還真是奇怪。
飯至中旬,門外邊又簌簌下起雪。指肚大小的雪團在空中飛舞,擡眼望去,盡是一片白茫茫。齊五爺嚼着饅頭正吃得香,突然不知想到什麽,面色有些沉凝:“過會我要出一趟遠門,多則七八日,少則五日必趕回來。”
齊夫人聞言點點頭:“知道了。你盡管去吧,我們娘仨會照顧好自己,不用你挂心。”
齊五爺便加快吃飯的速度,狼吞虎咽幾口,拿起大氅快步走出去。齊簫呼嚕吞下嘴裏的粥,沒心沒肺地喊:“爹,我要禮物,記得給我帶禮物啊!”
一句話把齊笙逗得差點笑出聲,心裏不禁為齊五爺感到同情,有女若此,夫複何求?
笑過之後,不禁又自嘲起來,同她有什麽關系呢?擡眼瞧見齊夫人恨恨地擰齊簫的臉,更加失落。
“死丫頭,等你爹回來再拾掇你。”齊夫人收拾妥帖齊簫,就看見齊笙正飛快往嘴裏扒飯,忙道:“傻孩子,吃這麽快做什麽?天寒地凍的,正巧五爺不在,咱們娘仨慢慢吃。”
齊笙捧着碗,有些作難:“五爺吩咐過,要我這幾日盯着生意,我早點吃過飯好出門。”
“你這實心眼的傻孩子,下這麽大雪,哪有什麽生意?”齊夫人憐惜地道,“今日我做主,休一天假,在家裏同簫兒一起,在我院子裏陪我說話。你們姐妹倆一個成日忙,一個不是跟夫子學習就是在瘋,都不怎麽親近。今兒哪兒都不許去,就在我跟前陪我說說話。”
齊簫彎着漂亮的大眼睛:“好呀好呀。”見齊笙還在猶豫,撇撇嘴:“傻透了你!是我親姐姐嗎?有的玩還要猶豫!”
“胡說八道!”齊夫人瞪她一眼,轉而對齊笙道:“怎麽着,我還做不了主了?他齊五爺說的話就是話,我說的話便不是話了?”
齊笙便抿抿唇,笑道:“夫人發話,自然是管用的。其實我巴不得在家休息,只愁找不着借口呢。”
一語敲定。
飯後,齊夫人命丫鬟炸果子,烘點心,做成幾盤端進來。齊夫人坐在椅子上,齊笙與齊簫坐在她腳邊,偎着說話。
齊簫本就活潑好動,加之齊五爺剛離了家,更是沒了約束,手舞足蹈地漫說一通,逗得齊夫人掩嘴直笑。而齊笙是個悶葫蘆,平日便不愛多嘴,此時便靜靜坐着,托腮看着齊簫眉飛色舞。
不過這樣的場景并沒有持續太久。很快齊簫說的累了,語氣漸漸低下來,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雙眼不時往門外瞟去,不論齊夫人說什麽都點頭,心不在焉的樣子令齊夫人拿她沒辦法:“好了好了,想出去玩就去吧。多穿件衣服,別凍着。”
話說到一半,齊簫已經提起裙子歡呼着朝門外跑去,一面跑一面大聲點着丫鬟的名字,一個不漏,全抓去團雪球,以至于連齊夫人後面說了什麽都沒有聽清。齊夫人頗為無奈,看着腳下猶自安靜坐着的齊笙,捶捶膝蓋,自我埋汰地道:“這就開始嫌我老婆子,沒意思了。還是笙兒好,乖巧聽話。”
齊笙便捂着嘴笑:“簫兒自小便是這樣的脾氣,夫人又不是不曉得。她愛去便去吧,倒是這一去,屋裏便只剩下我一個,夫人別嫌棄我悶就好。”
齊夫人的目光落在她紅腫的手上,目光頓時充滿憐惜,拉過她的手放在手心裏,只覺冷得像冰:“手怎麽這般涼?你這丫頭,哪兒都好,就是不會照顧自己,年年都把手凍成這樣。五爺給你買的藥還在用嗎?”
齊笙點點頭:“在用。”
“怎麽不管用呢?”齊夫人皺起眉,有些生氣,“都說那生肌膏好用,賣五兩銀子一小盒,比金子都貴,怎麽塗在手上一點也不見輕呢?回頭叫五爺去找他們,這不是騙人嗎?”
齊夫人一邊埋怨,一邊去拿齊笙的另一只手,想放在手心裏一起暖暖。尚未觸到,齊笙的右手突然朝後一縮,她微微一怔。随即看見那只手猶豫一下,又伸到她眼前來:“昨晚不小心弄傷了。”
層層紗布将她的手纏得鼓鼓的,只露出一點指尖,粗糙的老皮,紅腫淤紫。
“怎這般不小心?”
齊笙垂下眼,抿了抿唇,并不說話。
齊夫人陡然生起氣來:“這麽大的人了,一點不知道照顧自己!手受傷了,就好好愛護它。天天往外跑,生意上缺了你就不行了?”
“你是個女孩子,日後要嫁人的,成日抛頭露面是要嫁個莽夫嗎?五爺叫你做什麽,你就非去做什麽?他不是別人,他是你爹,你便不去他能把你怎麽樣?”
齊笙被她大聲罵着,突然覺得委屈。咬着下唇,眼睛裏不可控制地升起霧氣來。
齊夫人更加生氣: “你是不是在怨,覺得這不是你的錯,是五爺逼你的?可我告訴你,這就是你的錯,誰也怨不着。你就是心硬,對誰都拒之于心門之外,若非如此,你是我的孩子,但凡叫我一聲娘,我豈會不護着你?”
“再者,五爺是你爹,你但凡喊他一聲,他又怎能如此對你?你把我們都推得疏遠了,叫我們怎麽疼惜你?”
有那麽一瞬間,齊笙幾乎被她的話打動,想撲進她懷裏痛哭。若自己真是齊夫人的女兒該有多好,有這樣一位母親,知書達理,溫柔仁厚,對她愛護之至。
但假的就是假的。她不是自己的生母,自己也不是她的骨血。她這個路邊撿來的小野種,天知道是從誰肚子裏跑出來的。
罵了半晌,齊笙一聲不吭。垂着頭坐在那裏,像個暖不熱的冰塊。齊夫人有些失望,只覺掌中這只手似乎永遠也暖不熱。
不同于齊簫的張揚,齊笙細眉婉目,五官精致,長相十分溫柔。然而神情卻猶如峰頂薄雪,溫柔遙遠,令人見之不由生出距離感。
她就是有這種力量。令人心生敬意,不能親近。
齊夫人有心繼續為她暖手,可惜自己的手都要涼了。拍拍她的手背,作勢端茶,順勢放開。
屋中生着爐子,本不冷。可是當裹着手背的溫度驟然離去,仍然瑟縮一下。她默默把手縮回來,抄進袖子裏。
“我去瞧瞧簫兒,別玩起來不知分寸,凍着自己。”齊笙低聲說着,起身告退。
她永遠有分寸,從不會不知道自己是誰,進而逾矩。因為就算她忘記,哪怕只有片刻,齊五爺的手段也會立刻叫她想起來。
大雪整整落了三日。
京城偏僻一隅,坐落着一處占地廣闊的宅子,建造恢弘,低調中透着奢華。朱漆大門緊閉,掩住內中繡錦。
暖閣中,一名五官精致得不可思議的青年躺在床上,烏黑的發絲鋪落枕畔,映着蒼白的面孔,微抿的嘴唇。偶爾側首咳嗽幾聲,以帕掩嘴,很快帕子上落滿點點腥紅。
他五官精致,棱角分明,絕對是百中無一的美男子。而憔悴的病容絲毫不掩他的俊美,細長的眼睛半睜,望着坐在床畔的一位坐姿莊嚴,面容與他有八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累父皇擔憂,是兒臣的罪過。”
中年男人與他面容八分相似,氣質多出一分沉穩莊重,皺着眉頭:“朕沒有照顧好你母親,也沒能照顧好你,待百年之後,有何面目去見她?”
青年勉強一笑:“母後仙逝,都是因為兒臣不孝。如今兒臣也去了,正好到下面陪伴母後。”
“朕不相信天下之大竟然沒有人能治好你。”中年男人微露怒容,“朕乃天子,朕說你能活過二十歲,你便能活過二十歲!”
青年勉強一笑,尚不及開口,又咳嗽起來。這次比之前嚴重許多,直咳得面上充血,紅潤得極不正常才止住。手帕被他攥在手心裏,藏在被子下,未露在中年男人面前。
中年男人的眼睛何等銳利,不過既然他不願意顯露,他也不揭破。只眼中的陰鹜愈來愈重:“你好好休息,朕以重金懸賞,必能尋來奇人異士醫治好你。”
說罷,起身離去。
“恭送父皇。”青年目送中年男人離去,良久,将目光投向頭頂帳幔,而後緩緩閉上。
一陣輕若無聞的腳步聲傳來,青年似已睡熟,阖目一動不動。直到一雙青蔥似的手覆上被角,才猛地睜眼。細長的眸子哪有半點虛弱,精明銳利得仿佛能刺傷人。
被他盯住的是一名身材修長的少女,完美的臉型,長發及腰,一身青衣,清靈出塵。被他冷不丁一瞪,雙手頓時縮回來,随即咬咬唇,執拗地再度伸出手,為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殿下,皇上已經走了。”
青年“嗯”了一聲,掀開被子坐起來,展開手中攢成一團的皺巴巴的帕子,望着上面點點腥紅,冷笑一聲,丢在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打滾求撒花~~
☆、兄臺自重
齊五爺遠出未歸,齊笙被齊夫人強留家中,只許吃睡,不準操勞。成日不是發呆,便是看着齊簫在齊夫人跟前嬌癡。頭一天覺得放松,次日便有些懶怠,至第三日簡直百無聊賴,忍無可忍,不得不承認她就是個勞碌命。
終于等到天放晴,不論齊夫人怎樣勸說,被齊簫如何鄙視,堅決換了男裝,帶着張瑛與田旋出門。
積了數日的沉雪開始融化,清澈透亮的雪水流淌在街道兩旁,清溪潺潺,看得人心裏都明朗起來。街心的雪被兩旁的商家掃去,雖仍殘存少許污泥碎冰,小心行走倒也能維持衣角潔淨,不被泥點迸濺。
被大雪堵在家中數日的人們紛紛結朋伴友,行走于茶肆酒館間。街上熱鬧非凡,處處透着一股歡悅氣氛。
終于呼吸到自由空氣的齊笙亦心情極好,緩緩步行在街道上,欣賞碧空之下,雪景人間。
只見前邊,一個小男孩不小心踩在冰面上,穿得厚厚的小身板搖晃兩下,終沒站穩,臉朝下摔了個狗啃泥。紅撲撲的小臉沾上污泥點點,咧開嘴哇哇大哭。一大團白色的哈氣從他口中飄出來,他看得好奇,漸漸止住哭聲,任由一位年輕的婦人将他抱起,輕輕地拍打身上的泥,柔聲哄着。
齊笙正豔羨,忽然一串鮮豔的糖葫蘆出現在視線中,擡頭一看,是田旋寡淡漠然的臉:“你?”
田旋沒什麽表情地看着她:“送給你。”
田旋是齊五爺調配給她的兩個侍從之一,素日沉默寡言,常常令人忽視他的存在。此時看來,卻發覺他其實長得不錯,眉遠目清,身材高大,稱得上俊朗。
常年握刀的手此時捏着一串圓滾滾的豔麗的糖葫蘆,看起來幼稚而可笑。齊笙卻覺得喉嚨一緊,抄在袖中的手微僵,猶豫了下,終是接過來:“謝謝。”
“哧!”一聲不協調的嗤笑,卻是張瑛,見兩人齊齊望來,聳聳肩道:“我沒看見,什麽都沒看見。”
齊笙臉色微變,拿着糖葫蘆,猶如燒紅的烙鐵。
是啊,多麽可笑。堂堂齊府的千金,居然連一串糖葫蘆都買不起,還要下人送給她。心頭那點感動頓時消散,将糖葫蘆塞回田旋手中,扭頭就走。
田旋低頭看着手中晶瑩鮮豔,粒粒飽滿的糖葫蘆,又擡頭望着張瑛無所謂的表情,臉色難看。張瑛撇撇嘴:“不關我的事。”
力量!什麽時候才擁有強大的力量?齊笙抄在袖子裏的手攥緊,總有一天,她要讓所有嘲笑她的人,欺侮她的人,看不起她的人,統統都跪在她腳下!
心存思量,不知不覺間走到一處裝潢風雅的酒樓門前。
才子樓,近兩年聲名鵲起,為青年才子流連的風雅之所。一層谷園,二層蘭亭,三層景閣,四層憩室,分別是飲酒飯食、詩詞畫賦、觀景賞玩、休憩談事之處。耗時三月設計,又花費三月修建裝潢,之後更請來京中有名之士題字。最後因擺設新奇有趣,适宜觀景賞玩,在僅僅半年之中名動京城。
這是她的心血,齊笙每每想到此便覺驕傲。
行至門口,聽到裏面傳來陣陣熱烈的交談聲。邁步進去,只見靠窗的座位幾乎全被占滿,衣着講究的青年公子們三五人一桌,正互相傾吐這些日子以來被大雪堵在家中無處可去的憋悶。
齊笙心有所感,正緩緩向裏走,忽然身側刮來一陣急促的香風。側目一看,五六個年輕的公子風風火火地朝裏走,十分着急的樣子。齊笙本來不甚在意,不料那幾人走路橫沖直撞,看到夥計端着酒菜也不知避讓,其中一人一下子被淋了滿身的酒。
齊笙眉梢一挑,便知要生波瀾。
果不其然,被酒水潑身的那位公子立刻堵在夥計身前,寸步不讓起來。而他的同伴們則站在兩邊,将夥計團團圍住。
夥計見被他潑濕的公子穿着極盡華麗,顯然乃騷包臭美之輩,曉得惹不起,連忙作揖道歉。但那公子卻仿若未聽見一般,直大嚷大叫,稱他不懂禮數,沖撞了客人也不道歉,才子樓如此行事,實在有負盛名雲雲。
事實上,齊笙花費大力氣設計建造的才子樓,主旨之一便是盡可能地令客人感覺到賓至如歸。故而每一位夥計都是經過千挑細選,能力素質皆是一等一。這名夥計此時被人指着鼻子罵,依然不卑不亢:“是我手腳毛躁,沖撞了公子,請公子見諒,我去尋我們管事來,商量對您的賠償。”
此時廳內許多雙眼睛已經朝這邊掃過來,華麗公子漸漸覺得尴尬,有些下不來臺。
正在這時,齊笙帶着張瑛兩人走過來,朝華麗公子歉意地躬了躬身:“實在對不住,沖撞了閣下。只是天寒地凍,還請閣下先上樓換件幹燥的衣衫,賠償一事稍後再作詳談如何?”
她白衣白靴,面目姣好,加之謙和有禮,很容易引起別人的好感。華麗公子在她臉上打量兩遍,眼珠子轉了轉,下巴一昂,語氣高高在上地道:“哼,說得輕巧,你知道本公子這身衣裳值多少錢嗎?再說這一通收拾下來,要耽誤本公子多長時間?令本公子在這麽多人面前出醜,你說怎麽賠?”
齊笙微微一笑:“給公子帶來如此多的麻煩,實在是抱歉,公子的一切損失才子樓願一力承擔。只是天氣嚴寒,未免着涼,還請公子先上四樓換了衣裳,具體賠償之事待會再議可好?”
華麗公子聽到這裏,無刺可挑,只好勉為其難地點頭應道:“那好吧,你在前面帶路。”說罷輕浮地拍拍她的肩膀,只是手掌還沒落下,便覺眼前青影一閃,手臂被人擋住。擡頭一瞧,一名青衣男子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請公子自重。”
正是站在齊笙左手邊的田旋。
華麗公子一聽,怒道:“好無禮的奴才!”不服氣地再次抓向齊笙肩頭,只是依然沒有得逞。對方氣度沉穩,顯然是個練家子,幾個回合下來不僅沒占到半點便宜,反而手腕被硌得生疼。他見機不妙,識趣地收回手:“這就是你們才子樓的待客之道?夥計無狀,下人行兇,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才子樓,顧名思義,非才子青年難進得門來。在場的多是讀書人,最講禮義廉恥,見華麗公子屢屢刁難,紛紛看不過去:“這位兄臺未免太過分了吧?”
“誰都知道才子樓的少東家是一位千金,兄臺方才行事有輕浮之嫌。這位侍從只是護主,何況是公子先動手,何談行兇之理?”
華麗公子被衆人嚴厲指責,不由面露惱色,待要辯駁,卻被同行的夥伴扯住袖子:“想必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才子樓少東家?失敬。聞名不如見面,少東家果然如傳言中一般氣度不凡。”
“不敢當。”齊笙只謹記一句話,不論好伺候還是難伺候,進門便是客人,掏錢便是衣食父母。尤其這幾人無論言行舉止還是儀态姿容,處處透着一股貴氣,說話時更加客氣:“是我們失儀在先,理應賠償。不然這樣,幾位今日在才子樓的開銷便由我做東如何?只希望沒有打攪到幾位的好心情。”
說罷,令原先沖撞他們的夥計帶其上樓,轉身朝方才仗義執言的青年拱手道:“多謝各位仗義執言,不勝感激。”衆人紛紛道不客氣:“讀書人若不知禮,有何面目自稱讀書人?同為讀書人,我們自當捍衛讀書人的清名。”
端的是正直可愛。
而此時,肇事者已經換好衣裳,率先走入三樓的一間雅室。徑直走到窗臺前,輕輕将窗子推開一條縫隙,居高臨下看去,只見一大片院落清晰入目,不禁贊嘆道:“好景色!江心遠那家夥果然沒騙我們,此地确實有獨到之處。”
話音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