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齊簫對這個世間最後的意識,是冰冷的刀片刺透胸膛,她眼睜睜看着閃着冷光的刀鋒從她的身體裏抽出來,帶出一蓬鮮紅的血液。在這一刻,仿佛所有的畫面都放慢下來,齊五爺憤怒的低吼,齊夫人恐懼的尖叫,都在耳邊緩緩變得遙遠。

她要死了嗎?力氣随着血液的流失開始逐漸從她的身體裏溜走,似乎聽到一聲悶悶的響聲,好像她倒在了地上,奇怪得是并沒有感覺到疼痛。原來這就是将死的感覺嗎?

眼前閃過十五年來所經歷的一幕幕,齊夫人的溫柔寵溺,齊五爺的放縱,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沒有一個體貼羞澀的妹妹叫她逗着玩,這一生可以說幾乎無憾。

除了她不是齊五爺與齊夫人的親骨血這一回事。這卻是她最無力改變,不能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實。齊五爺拼着胳膊受傷,奔過來抱住她,低低呼喚着她的名字。齊簫盡力扯出一抹笑,張開嘴卻吐出一口血沫,看着齊五爺的目光沉下去,沒有平日裏只對她展現的慈愛。

她的眼神開始渙散,逐漸看不清齊五爺的面容,一切聲音色彩都離她遠去。奇異得是,她仿佛又回到三年前的那一天,齊五爺領着一個眼神充滿戒備,瘦得只有一把骨頭的小女孩到家裏,對她說這是齊家的大小姐,她其實排行第二,應當喚這個比她矮半個頭的小女孩為姐姐。

她不喜歡齊笙,幾乎齊笙站在她身前的一瞬間,她就知道自己不喜歡。這個女孩子的眼睛細而長,閃着讓人不喜的警惕與疏離,仿佛話本裏描述得狡詐的小狐貍。一頭枯黃的頭發,下巴尖得好像錐子,病恹恹的卻又倨傲得緊,看起來便不好相處。

齊簫一直渴望有一個羞澀的小妹妹,可是一直以來齊五爺與齊夫人都只有她一個孩子,于是即便齊笙不符合她的标準,仍是勉強接受了。

她這般想着,開始熱情地接近一個沉默孤僻的名叫齊笙的女孩。然而越接觸,便越是不喜。齊笙對她的熱情總是回應得很冷淡,時常她說三句她答一句。她不開口,她便從不主動搭腔,一點也不可愛。

再後來齊笙被齊五爺親自帶在身邊教養,成日忙得輪軸轉,兩人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再沒有熟稔起來。

她一直覺得齊笙不像齊家人,更曾懷疑齊笙殺害了她真正的姐姐,是冒名頂替的心懷不軌之人,因為齊笙從不與她一同喚齊五爺為爹,喚齊夫人為娘。試問這世間,哪有這樣的子女?

可真相竟然是這樣,她才是抱養的,齊笙則是真正的齊家人。

那麽她算什麽呢?如果沒有齊笙,也許她将平順無憂地嫁人生子吧?終她一生也見不到鮮血漫天,殘肢遍地。

意識更加混沌起來,漸漸連思路都不清晰了,眼角有溫熱淌過,不知是她的淚水還是齊五爺的嘆息。為齊夫人擋刀,她說不清後不後悔,只是當那柄利刃刺向齊夫人時,她什麽也沒來得及思考,便撲上去推開了齊夫人。

又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她做什麽犧牲自己?該讓齊笙那個死丫頭遭這一刀才對,她才是齊夫人的孩子,這一刀本該是她受的。

只是再也見不到那個英俊的,上趕着被自己欺負的人了。

“簫兒!”耳邊似乎聽到一聲尖銳的痛呼,然而齊簫已分不清是誰的,她的意識徹底沉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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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新皇登基,卻被先太子吳正廉率兵逼宮,雙方大戰數個時辰,聽說皇宮的城牆都被染紅了,就連養魚的池子裏都漂着殘肢斷臂。最終吳正廉被一箭射中肩膀,兵卒死傷大半,不敵退兵。

齊笙對這一切毫不知曉,江心遠給她住的院子甚是偏僻,離皇宮極遠,并不曾聽得喊打喊殺聲。加之李明翰守在院子裏,一步不許她離開。直到日暮時分,江心遠渾身帶煞地踢開院門。

“跟我走!”齊笙來不及問去哪裏,便被李明翰以黑布蒙住眼睛,以一條鏈子分別拴住他與她的手腕,七扭八拐不知走了多久,再睜開眼睛時已出了城。

發生了什麽?齊笙隐隐記得曾在江心遠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只是他一身深色紫衣,即便沾了血跡,不仔細看的話也根本看不出來。

那些血是屬于別人的還是他自己的?聯想到今日乃是吳正瑜的登基之日,齊笙毫不費力地猜出大概。對于吳正廉的敗退,她并不感到意外,畢竟先皇臨死之前恨透了林貴妃,一定早就安排好許多暗手以防着今日。

即便沒有,依吳正瑜的手段也必不會敗。他那樣的人,看似薄淡,實則狠辣之極,只看他如何挑撥吳正廉與吳正賢的手段便知道了。更何況暗中還有不知道多少像齊五爺這樣為他賣命的人。

想到這裏,齊笙心頭一動,不知齊五爺他們此時如何了?江心遠帶她離京,卻如何處置了齊五爺?随行之中,似乎并沒有齊五爺等人的身影?

被安排在衆人的外圍,背靠着一棵碗口粗的楊樹,蜷腿坐在草地上,正握着一塊有點幹的餅子幹巴巴地咬着。至于李明翰,早就把鏈子的另一端栓在背後的樹幹上,走到遠處與江心遠等人會和談事去了。

如今她已非“清白”之身,不知江心遠還帶着她做什麽?齊笙頗想不通,她一介女子,帶着只能是累贅,莫非還有其他用處?譬如伺機要挾齊五爺,或者許四爺、陳六爺?她十分懷疑,連齊五爺都不可能為她放棄什麽,難道許四爺他們會嗎?

不遠處的河水在彎月下泛着粼粼的光,齊笙默默啃完餅子,背靠着樹幹合上眼。林子裏寂靜非常,偶爾有蛐蛐叽叽地叫上幾聲,又或者不知名的鳥兒咕咕地低鳴,漸漸不遠處河水流動的聲音也能聽見了。

夜漸漸深了。不知過了多久,齊笙被凍醒過來。睜開眼,只見一片沉黑,除卻天上那輪彎月之外,周圍再不見半絲光亮。為了躲避追兵,一行人便連一星半點的火都沒有生起,加之林子裏安靜沉寂,齊笙幾乎懷疑她被丢下了。

然而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細看去還是能發現模糊的人形輪廓。齊笙說不出放心還是可惜,蜷蜷身子,把臉埋在臂彎裏,模模糊糊勉強湊合着過了一夜。

她心事重重,睡得并不沉,周圍刮過一陣稍重的風聲都能把她從淺眠中喚醒。故而當嚓嚓的腳步聲響起時,徹底醒過來。

天還未亮,齊笙不曉得到了什麽時辰,只猜離日出并不遠了。輕輕拍打着蜷得麻木的雙腿,待腳步聲愈來愈雜,才緩緩扶着樹幹站起來。露宿一夜,她的身上沾了一層露,冷冷的潮潮的極不舒服,一面摩挲着僵冷的手臂,一面等前方有人來喚。

不久後,一個身量極高的黑影朝她走過來,極熟稔地摸着她的手腕,打開鎖在樹幹上的鏈子,綁到自己的手腕上。齊笙便知這人是李明翰無疑。

一衆人開始前進。齊笙鮮少出城,故而并不曉得衆人往哪裏走,只在日頭升起後,通過日頭的位置判斷正往南方行去。

李明翰從懷裏掏出一只紙包,取出兩塊餅子,自己一塊,遞給齊笙一塊:“昨天有人劫獄,把齊五爺和齊夫人救走了。你那個叫齊簫的妹妹卻是命薄,被一刀穿胸,當場就死了。”

齊笙剛咬了一口帶着李明翰體溫的餅子,聞言半天沒咽下去:齊簫死了?那個張揚嬌縱的女孩,死了?

“聽說是為了齊夫人挨的刀,原本是齊夫人落入險境,她為了推開齊夫人才被刺中。”李明翰大口嚼着餅子,似是嫌棄餅子太幹,俊朗的眉頭時不時皺起。

齊笙含在口中的餅子更加難咽,前日這個時候,那個活潑的女孩還被江心遠手下抓在手裏,狼狽地大罵大叫,眼神充滿憎恨。她一度惱她叫破自己的藏身處,害得她被江心遠抓住,曾暗暗祈禱齊簫被抓走後吃些苦頭。

此時想來,心中有股悶悶的鈍痛:“齊五爺和齊夫人被救走了?”

李明翰正被手中的幹餅噎得難過,解下腰間的水囊,狠狠灌了兩口,方道:“不錯。齊五爺雖身受重傷,但已被救走,想必死不了。齊夫人只受了輕傷,不過會不會受刺激生一場病就不知道了。”

齊笙不由自主地捏緊餅子,齊夫人對齊簫的疼愛半點做不得假,齊簫為她而死,說不得真如李明翰說得那般被打擊到。

李明翰斜眼看她一眼,嘴角升起一抹幾不可見的淺笑,很快不見。

衆人一直往南走,因防着追兵,并不走官道大路,只在山間林間小道穿過。夏季雖然炎熱,然而夜間的林子裏仍舊寒涼,衆人不敢生火,連日奔波之下齊笙很快憔悴下來,只是強忍着一口氣,不敢病倒。

期間曾遇到兩次追兵,邊打邊逃,人數很快縮減至二十餘人。越走越南,直到這一日,一行人走進一片山林,樹木甚是茂密,更有士兵尋到一處窄小的山洞,可容兩三人同宿。

入夜之後,江心遠與兩名心腹住進去,其餘人則挨着坐成一圈,仍然宿在外面。此時人數已減至十餘人,齊笙并未被丢到最外圍,而是與他們一起安置。

山間躲藏方便,追兵很難進來,這一晚衆人睡得很沉。李明翰沒有解開鎖鏈,而是與齊笙鎖在一處,背對背而眠。

次日清晨,齊笙是在一個溫熱的懷抱中醒來的。睜開眼睛,看到頭頂上方李明翰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坐起身,撥了撥蓋住眼睛的頭發,嘴唇動了動,低聲道:“多謝。”

李明翰輕笑一聲:“不客氣。”

仿佛之前同她說過的和解,竟真的被他放在心上一樣。齊笙曾被他騙得苦,并不因此放松警惕。只是擡頭看到他一臉胡茬的樣子,還是忍不住贊嘆,這個男人真有味道!

連日奔波,饒是李明翰極在意形象,無奈抽不出時間打理,英俊的臉龐被青色的胡茬遮住,一反之前的油頭粉面,現在的他多了分滄桑和男人氣。饒是齊笙對他沒有好感,仍是忍不住贊一聲美男子。

就在這時,忽然一股危機感出現在齊笙的心中,不止是她,李明翰與其餘士兵也紛紛站起來,看向同一個方向。

不多時,只見一叢高蒿中緩緩走出來一只毛皮油亮的大虎,金黃與漆黑的斑紋交錯,豎瞳漫不經心地輕眨,眼神冰冷的掃過一行人,口中發出低吼。

很顯然,這是一只覓食的饑虎!

“快跑!”不知是誰喊道。

“保護公子!”驚慌之後,衆人紛紛聚到江心遠身前。

就在這一刻,李明翰做了一件事,他迅速解開腕上的鎖鏈,快如閃電地将之栓到身旁的一棵碗口粗的樹幹上!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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