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小修)

用陶罐粗粗煮了米粥權作早飯,囫囵吃過,齊笙扶着吳正瑜在床上躺下,掰着手指頭一點一點跟他算道:“傷筋動骨一百天,我們至少要在這裏待上幾十日。換洗衣物,洗漱用品,床品被單,等等都要置備。你覺得有沒有道理?”

吳正瑜當下點頭:“不錯。既然如此,我便命人去采買。”

齊笙見他答得幹脆,想了想,便把一應所需之物細細道來,最後鄭重地道:“給我的衣物且換成男裝,我不習慣于繁瑣女裝,行動之間多不便宜。”

吳正瑜沒有拒絕,事實上齊笙做男裝打扮時別樣清麗,不說不笑之時猶如浮雪青松,教人移不開目光。

待侍衛領命而去,齊笙坐在石室中無甚樂趣,便道:“我出去走一走。”

不說則已,話音剛落,只見吳正瑜定定地望着她,不語不動,目光幽幽。齊笙便問他道:“你這般看着我做什麽?”

吳正瑜端坐在床上,薄唇輕抿,眼睛仿佛會說話,似嗔似怨,欲語還休。落在齊笙眼中,卻不由得生出些許惱意:“怎麽不說話?沒事我便出去了!”

吳正瑜方才嘆了口氣:“這裏再沒有別人,你若出去了,便只剩下我一個。如今我斷了腿,哪裏也去不得,你便放心讓我一個人待着嗎?”

目光幽幽,透着絲絲指責,齊笙便惱了:“你是在怪我嗎?我掉下來可不是自願的,之前便與你說過,砸斷你的腿并非我本意,你真要怪便去怪你那好大哥,屢屢埋怨我卻做什麽?”

吳正瑜一聽這話,便知她誤會了,又氣又惱,他是埋怨她這個嗎?怎麽她竟聽不懂?難道非要他表白才可以?只是這事他卻做不來,只想一想便覺臉熱:“你便留下來,陪我說說話竟然一點也使不得?”

齊笙見他目光含惱,愈發不快:“我自然不願,平白無故遭難就罷了,偏偏落在這出不去人的鬼地方,留在屋裏受你白眼?”

吳正瑜只想留她在屋裏陪自己說話,并沒有別的意思,不料竟招出這番争執。即便有一絲責怪,也只是怪她撇下自己,很是冤枉:“我何時給過你白眼?”

齊笙便瞪着他道:“沒有白眼?那你方才是如何看我的?你斷了腿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出去我有什麽法子?且你不只是躺一日兩日,傷筋動骨一百天,難道我便時時刻刻呆在屋裏頭陪你說話解悶?我做不到!”

吳正瑜抿抿唇,心裏已經被她的這番話傷到,然而見她瑩潤的小臉上透着倔強,不禁又憐她年紀小,只便忍住不發,耐心地道:“你再陪我一會兒,好不好?齊五走之前也說,要你耐心照顧我一段時間,你難道連他的話也不肯聽了?”

他不提齊五爺還好,一提齊五爺,反倒讓齊笙愈發鐵了心,擰道:“沒興致!”

吳正瑜長這麽大,何曾對人溫言軟語過?原本依着他的性子,便要緘口不語,此後再也不見此人。只是齊笙卻不同,他認識她許多年,從第一眼見到她起便記在了心裏,後來護在羽翼下多年,不知不覺已紮了根,平日裏輕輕淺淺似什麽都沒有,一到特殊時刻便知她在心裏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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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番哄勸,半絲效果都未收到,一時又是失望又是挫敗,不由得灰了心:“罷了罷了,既然你這般無情,便不必管我,只出去耍罷!”

“你說我無情?”齊笙心裏蹭蹭上火,“我何時對你不起過?從來都是你刻薄我,我可有說什麽?這會兒不過是想出去走一走,便落你這般埋怨?”

“我沒這個意思。”吳正瑜忍着火氣道,原本他表面功夫上佳,倘使想做出什麽表情別人絲毫也看不出來。只是此刻憋得狠了,且因是面對齊笙,心裏并沒有戒備,故而忍得辛苦之餘竟漏出一絲絲不滿來。

齊笙何其敏銳,當下便發覺了,更加不快:“你不是這個意思?那你是什麽意思?現在對我不滿,早先做什麽去了?我不願照顧你,先頭就說過,是你不想差人引我走,我體諒你要隐蔽行蹤,沒說什麽留了下來。你就別擺出這種臉色了吧?”

她越說越氣,直道:“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從來只有你屈待別人的份,哪有別人對你不起的份?你還是個不得勢的皇子時,便架子大的不得了,不高興時別人都得陪着你不高興,別人一高興便有罪似的,你起初那般對我,數回打得我半死,我有沖你露出過不高興的意思?”

“好好的怎麽拿出以前的事來說道?”吳正瑜皺起眉頭,不願提起那段。

“為何不能說?難道我說的都是虛的?你且指出來,倘若我有一句假話,馬上跪下來磕頭道歉,再不拿以前之事來說!”

吳正瑜目光閃動,看着她良久,最終慢慢地道:“在你心裏,一直便是這般怨着我們?”

齊笙哼了一聲:“你以為呢?”

吳正瑜不由嘆氣,斟酌片刻,緩緩地道:“你那時性子又臭又硬,奸猾不忌,倘若不下狠心,你且想一想,如今你會在哪裏,又是何境地?”

齊笙聽罷,有些怔住。

倘若那時沒有遇到齊五爺,為了生計,她只怕也要投在別人門下吧?因着從未如此想過,齊笙不由得順着他的問題思考起來——別人若用她,會比齊五爺手軟嗎?會如齊五爺對她那般信任,将大筆銀錢投入給她使用,從不吝虧損,只為培養出她的擔當與氣魄嗎?

她被齊五爺頗加嚴厲的教導幾年,對尋常人的心思猜度已有些心得。認真推演過後,只搖了搖頭,齊五爺是個愛才之人,愛才之心常人難比。

只是,即便他們不會如齊五爺那般用心,也不會如齊五爺一般對她嚴厲得近乎羞辱——每每出門均要差遣兩人跟随她左右,讓她不能逃跑;每隔三日便以金針刺她的腳腕,使她每日走路都如同有一把刀片割她的筋;每日接觸到銀錢後,回到房中便要脫下衣裳,讓張瑛檢驗她的身體,避免她藏昧銀錢。

沒有一個父親會對自己的女兒下這等狠手,齊笙始終不願對齊五爺喊出一聲“爹”,便是痛恨此等緣故。

吳正瑜不知她心中所想,見她面露譏诮,不由想起老皇帝對他的好與壞,微微垂下眼:“齊五實是疼愛你的。”

他不像別人,為了權勢把女兒貼進去。與此相反,他為了女兒能自由情願不要權勢。

“疼愛我?疼愛我會逼我嫁給江心遠?疼愛我會把我送入宮?疼愛我會讓我摻和進這些事情裏?疼愛我會在事成之後叫我遠走?如果這是疼愛,那他是真的很‘疼愛‘我!”

吳正瑜斜看着她,對比老皇帝對自己的一點一滴,直直冷笑:“你自己從不曾孝順,反倒先指責起旁人來了!”

齊笙頓時惱了,指着他道:“你倒很孝順?老皇帝可是被你親手掐死的!你不僅弑君,你還弑父!”

見吳正瑜臉色大變,心下痛快,将憋了許多年的話一股腦兒全都倒出來:“這時跟我裝好人了?你不知道其實最可恨的人就是你嗎?若沒有你,齊五爺不會抛棄我,把我丢棄十幾年不聞不問!若沒有你,他不會事事把我放在腦後,諸事以你為先!如果沒有你,我不會吃那麽多苦頭!”

“你知道我一直過的什麽日子?你口中說得輕巧,只說我不知好歹,脾氣又臭又硬,暗指幸虧那時遇見了你們,否則下場不知壞到哪裏!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一個沒有庇佑的小乞丐,年紀小,出身差,誰也不肯找我做活,唯一找過我的人還想把我賣了?”

“每到冬天我的手腳臉耳都會生滿凍瘡,遇冷則痛,遇熱則癢,每年均是如此,你可遇到過?”

“抱着結了冰的饅頭,啃下肚子渾身冰涼,甚至一口下去把牙都磕掉,你可有遇到?”

“被有錢人家偷到宅子裏,給他家的傻少爺當童養媳,更被他家猥瑣的老頭色迷迷地看着,你曾遇到嗎?”

“你生來就是皇子,再落魄的時候也有大堆侍從跟着前呼後擁吧?我經歷過的你都沒有經歷過,你憑什麽來指責我?你知不知道,如果沒有你,這些我原本都不必受的?我原本應該有爹娘疼愛,吃穿無憂,做着暢快的富家小姐,半點煩惱也不會有!”

齊笙說着說着,聲音不由哽咽起來,她倒是放不下他們,可他們何曾把她放在心上?昨天見他們遇難,明知危險也要遠遠觀跟着,以備搭一把手。見到他們跳崖,更擔心他們如果留得命在,因無人照顧而損毀,便火急火燎地尋找下山的路。可事實是什麽?事實是這一切都是他們的計策,她什麽也不知道,卻險險丢了命!

更令人齒寒的是她醒來後齊五爺已經走了,她連他一面都沒見到。吳正瑜又憑什麽指責她?她難道就活該受這些嗎?

吳正瑜不說話,目光複雜地望着背對着他微微仰頭的單薄身影。良久,聲音有些沙啞地道:“是我的錯,我不該那樣說你。”他撐着上身坐起來,伸手去扯她的衣角,“你說得對,都是我的不是,你別哭了。若是有氣,便過來打我幾下。”

“難道你不該打嗎?”齊笙被他拽了幾下,驀地轉過身來,鼻頭通紅,果真舉拳往他身上打:“最可恨的就是你!如果沒有你,我該有多麽幸福!這都是你害的!你怎麽能這麽可恨!明明欺負人,還讓人覺得榮幸,最可惡的就是你!”

齊笙毫不客氣,每一下都捶得拳頭生疼,更別說挨拳頭的吳正瑜。

吳正瑜挨了一陣子,漸漸捱不住,她下手太狠,全然忘了他胸前有傷,只好雙臂一攏,把她按在懷裏。她猶不肯消停,張牙舞爪,甚至張口咬在他胸口。疼痛使他龇牙咧嘴,胸腔內一顆心卻不知為何火熱起來。

人人只見他難親近,可誰又曾真正有心與他親近過?或鄙夷他的失意,或谄媚他的權勢,或貪慕他的容貌,便連他的父皇都對他躲避愧疚,憐憫諱忌,不曾真心與他交談過。

吳清婉是他最親近的妹妹,言談之間卻也對他頗多顧忌。只有懷中這個仿佛刺猬一樣的少女,雖然有時蠢有時狠,總出其不意叫人難料,然而看向他的目光始終清清楚楚,是算計就是算計,是憎惡就是憎惡。

“是我不對,是我可惡,難道你就好了?頭一回見你,便摘我錢袋子,往我的荷包裏裝上癞蛤蟆,你才是壞胚子!”

“你污蔑人!”

“沒有!”

“就是有!”

“絕對沒有!”

“那你說是什麽時候的事?”

“……既然忘了,那便罷了。”

“分明是你污蔑!”

“……”吳正瑜再沒說什麽,把她的臉扳起來,只想吻下去,卻在看見上面涕淚交縱的有如花貓一樣狼狽,嘴角抽了抽,收回方才的念頭:“髒死了,像什麽樣子?快去洗臉!”

齊笙有些臉紅,這才意識到還在他懷裏趴着,忙掙紮着爬起來,看見他滿臉嫌棄,似有笑意的目光,不由脫口道:“呸!”

見他面露怔愕,心下解氣,哈哈一笑扭頭跑了。留下吳正瑜呆呆地,感到胸前一片涼意,漸漸眼角彎起,竟笑得看不見眼睛。

這個孩子真叫人……吳正瑜乍喜乍嘆,她對自己狠,對別人卻總是一忍再忍,心性綿軟,不肯占人便宜,即便算計旁人之時也是打着以己之長換人之短的路子。

可是又膽大妄為,目無尊卑上下。猶記得那時他風流高傲的三弟,唯一一次在女孩子手中吃了虧,便是叫她在腿上劃了一刀,血跡透出衣褲。

只是究竟太小了,吳正瑜摸摸胸口被她咬到的地方,下腹有些燥熱,不禁苦笑不已。

作者有話要說:有木有很驚訝,阿輕又更了……事實上,明天中午12點之前阿輕還應該再更6000字……so艱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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