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面聖
高啓回到昭陽殿,摔了一碗茶,暴喝一聲“滾”,禦前的人便抱頭鼠竄,跑了個幹淨。
蕭晚跪在階下,太陽有點大,看着蜂擁而出的人,心口有點冷。
被轟出來的小李子站在廊下,看着跪在大太陽底下的人眼神晦暗不明。下一刻他便走上前去,一臉關心模樣,“蕭督主下了朝就跪這裏,應該沒吃飯吧?皇上此刻心情不好,不如您先吃過再來?”
蕭晚是那種別人跟她客氣她也會對別人客氣的人,即便跟小李子有些隔閡,但面上文章還是過得去的。
她客氣地道了謝,依然跪在那裏。
小李子蹲在地上,跟她閑談了幾句,他的臉靠蕭晚很近,近得蕭晚都起了疑心,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小李子笑了笑,佯裝無事地起身告辭。離開時他禁不住擡起手來嗅了嗅,這氣味果然還是有些不一樣的,他嘗試了很多花瓣浸泡衣物和洗浴,都調不出蕭晚身上那股味道來,最多也只是接近罷了——難怪今日禦前奉茶被皇上摔了茶盞。
蕭晚跪了約莫半個時辰,頭有點暈。這幾日幾乎沒怎麽睡覺,除了那日醉酒。昨晚更是熬了一宿眼睛都不曾合一下。
過了這個劫,緊繃的神經一旦松懈下來,無限的疲憊也跟着壓下了下來。
一直守在殿前不敢離去的張培福看着她的身子晃了晃,遲疑了一下,還是轉身進了禦書房。
高啓撒完氣,此刻已經坐在龍椅上看奏折,身邊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張培福不動聲色地準備了茶水,輕輕放到龍案上,躬身退開,也不說話。
又過了大概一刻鐘,終于聽見了傳蕭晚見駕的聲音。
躲在遠處觀望的陶章等人長長吐出一口氣。只要皇上肯見他們督主,這一關,算是過了。
韓昭依然抱胸而立,看着那個纖細的小身板晃了晃,身上的神經都繃緊了。眼中甚至有些忿忿——這世上怎麽能有這麽弱的人。既然知道自己這麽弱了,還往這麽作死的路上走什麽?
這種人就該乖乖被養在深宅大院裏,本本分分地做點端茶遞水的事情,沒事撩撥一下小貓小狗便行了。
朝堂大事,那是大男人的天下,你一個小太監在這裏瞎折騰個什麽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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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韓昭的忿忿中,蕭晚已經穩住身形走進了禦書房。
蕭晚站在龍案前,把小身板站得筆挺,低頭垂眸,不聲不響。
高啓批完手頭奏折,“啪”地一聲放在龍案上,聲音并不大,可在落針可聞的大殿裏突然響起,還是吓得蕭晚的小心肝一縮。
“內廷司建制十餘載,從沒人敢插手內廷司的事,你倒好,上任不過半載,就讓秦穆在這裏插了一腳。”
這就叫做借題發揮。蕭晚知道這口氣遲早要讓高啓出的,也并不反駁,乖乖領受罷了。
為了表示自己知錯就改的誠意,她規規矩矩地又跪了下去,誠懇道:“請皇上責罰。”
小聲音波瀾不興,既聽不出恐懼,也聽不出不安,就那樣四平八穩地說出來,偏偏還很悅耳動聽。
高啓的臉更冷了。一雙利眼忍不住便從她的頭發絲兒摸到腳尖,将整個人都包裹在龍威裏細磨慢研了一翻。
“那你覺得,朕該如何罰你?”
蕭晚認真地想了想,“我一定盡快找出殺害五位督主的兇手,這樣秦大将軍便可盡早離開內廷司。”
嗬!這也能算将功折罪?
高啓登基四年,見過太多哭跪在他面前的人,無論是铮铮鐵骨的漢子,還是柔弱無骨的美人,為了保命,為了得到聖寵,誰不處心積慮耍盡各種手段想獲得他的賞識和恩寵,就獨獨這個人,無論他如何對待,幾十年表情都不帶變化一下的,真讓人恨得牙癢。
高啓怒氣騰升,款步走下龍案,捏起蕭晚的下巴,“你就用這副表情向朕求饒嗎?”
蕭晚惶恐,難道高啓是想她哭給他看嗎?
對于一個面癱,這是何等艱難的挑戰。
她見過在不該笑的時候笑的人,被人用針縫了嘴,在不該哭的時候哭的人,被人剜了眼,久而久之,她便成長為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癱。如今要打破她堅持多年的原則,這個……似乎……有點難。
蕭晚幹脆伏地一叩頭,下巴順利從龍爪下解脫出來,她又用語言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臣,惶恐。”
又是四平八穩的聲音,哪裏聽得出一絲惶恐味道。高啓那只落空的龍爪子有些僵硬,好半晌才緩緩收回身後,負手而立,鄙睨着俯跪在地的人。
“帶兵夜闖将軍府,你的膽子倒是越發大了。”沒這事兒,那些大臣也沒機會來參你一本。
“帶人盜墓掘墳,這種事情你竟然也幹得出來?”
蕭晚愈發惶恐了,小臉兒也板得愈發端正,“我只是想驗明他們的死因。”他差點忘記了,韓昭是高啓的人,韓昭參與過的事情如何瞞得住高啓?
“朕怎麽不知道你有這種本事?”還真就讓你驗明了,還說得滿朝文武心服口服。高啓只要一想到這裏就冒出一股濃濃的不安定感,好像這個弱小的東西輕而易舉便逃出了自己的掌控,這讓他極為煩躁,甚至恨不得當場弄死他算了,尤其是看到他站在朝堂之上,眼中閃爍出來的異樣光彩時……
“那只是湊巧。”蕭晚趴在地上。
高啓壓了壓暴戾的情緒,眼眸染上一層冷瑟,又道:“聽說那日,你夜闖将軍府時,秦穆正在沐浴?”
蕭晚擡頭,一雙漂亮的鳳眼直直地望着高啓,帶上些微疑惑。
高啓被看得心中又升騰起一股怨氣,幹脆側過臉去,不看她,又道:“前日裏,你又跟秦穆去喝酒了?”
高啓難道是懷疑她跟秦穆勾結。蒼天可見啊,秦穆也恨不得弄死她,他們哪裏有狼狽為奸的基礎?
高啓冷哼了一聲,警告道:“你最好別讓朕抓到你有二心的把柄!”
蕭晚覺得,內廷司的刑房都沒面聖來得恐怖。
在她跪麻了腿,流完了汗之後,終于艱難地走出了禦書房。踏出門檻那一刻,她幾乎快虛脫了。
陶章看到蕭晚出來,立刻狗腿地迎了上來,還貼心地打開折扇,給汗流浃背的蕭晚扇着風。他的身份明明是個武将,卻比那奴才還有奴才樣兒,又膽小怕事。蕭晚一直覺得,內廷司走向衰落,他功不可沒。
可蕭晚又想,“你能在內廷司呆上六七年,可真不容易啊。”
“督主,多待幾日便習慣了。幾年跟幾個月又有什麽差別?”
陶章生就一雙桃花眼,笑起來時特好看,就算蕭晚心裏覺得他猥瑣不濟點,但此刻看他如此貼心,稍稍還是有被治愈的感覺。
“皇上今日沒為難您吧?”
蕭晚不痛不癢地“嗯”了一聲,聖意難測,她是越來越猜不透高啓的心思了。
陶章勸誡道:“其實皇上就是想您服個軟。倒不是真有心把你發配到內廷司來受苦受難。”
這話虧你說得出口!
蕭晚郁結,“我的腿都快跪瘸了。”這還不叫服軟?
陶章笑得特和煦,“這個跪也有跪的訣竅,有些人跪一盞茶功夫,比別人跪一夜還來得有成效。”這奴才當多了,自然就明白其中奧妙了。可這位督主大人當奴才也當了十餘載了,怎麽這點精髓都沒領略到?他曾經到底是怎樣才在禦前得的寵啊?
“先不說這個,你覺得,這個案子我們要從何處着手?”三年都沒破的案子,三個月,她要如何破?
“我已經派信得過的緝事去查了所有可能涉案人員,恐怕不會那麽快。不如,先提審燕三吧。”
蕭晚這才猛地想起來還有他們辛辛苦苦抓的燕三這個飛賊的存在,也是她遭遇這幾日苦難的根源。若這個混蛋不亂跑,她怎麽會夜闖将軍府,又怎麽會被人彈劾,還受到性命威脅?
陶章突然感覺到他那個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色的督主大人竟然磨了磨牙。
“秦大将軍這個校檢禦史明日就走馬上任,我們是不是應該在他來之前,套出點東西來?”
蕭晚思忖半晌,還是決定自己親自審審再說。
剛回到內廷司,蕭晚便見禽獸大夫趙默平站在大堂裏。
蕭晚心頭一動,難道是查出來了。昨日在得到趙默平對那幾粒丹藥的成分證明之後,她便将從白展鵬屍體上收集起來的螞蟻和蒼蠅也交給了他。若是能有那些藥的用途,或許他們能有方向一點。
趙默平高傲地鄙睨了她一眼,一副“我若查不出來,這天下還有誰能查得出來”的表情。
“是宓香丸。一種昂貴的春藥……”
蕭晚、陶章額頭冷汗齊刷刷地下來了。
一個武将在宮裏吃春藥,這、這……
兩人不約而同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這顆腦袋還能保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