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孽情(五)

一個時辰後,火勢被徹底撲滅,從坍塌的宮殿內,找到兩具燒焦的屍體,救火的侍衛幾乎掰斷了那名男子的手臂,才将他懷裏的人取出來。

經過多方驗證,起火前這裏只有蘇婕妤和他的心腹太監,他們也能從屍體上分辨兩人的大致身份。于是,蘇婕妤病危***,忠心太監依然英勇護主的消息便傳遍了三宮六院。而從那太監的各種症狀看,他是被活活燒死的。

蕭晚怔愣了很久,她想,其實,方常時本來是可以自殺的,為什麽非得讓自己再經歷這種焚身之苦?

“你是不是覺得朕很殘忍?”高啓問蕭晚。

蕭晚将視線從那片焦黑的廢墟中收回來,身邊的人已經退得幹幹淨淨,三丈之內,只有她與高啓。

“說話!”

高啓的耐心顯然有限。

蕭晚只問,“皇上,內廷司督主遇害的案子還要查嗎?”

高啓眯了眯眼,這是在跟朕賭氣嗎?

“蘇婕妤與此案無關,自然是要查的。”

無關?

蕭晚看着高啓。那一刻,蕭晚突然笑了。高啓闊別近十年的笑容就這樣不期然綻放,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那一刻,他心口莫名地像是被擰了一下。

蕭晚卻一句話沒留下,轉身離去。

而同一時間,顧甄站在血泊之中,看着白秋華的屍體,血液似已流幹,可這具屍體依然傲然挺立着,沒有彎一根脊梁骨。

一個時辰前,內廷司的人來通知他白秋華在白展鵬墓前死了。明明已經夜深人靜,顧甄卻并沒有入睡,對着皓月長空喝了一夜的茶。

聽完禀報,他臉上甚至沒露出一點驚訝,只是放下茶盞,起身跟着人離去。誰都沒看見那只茶盞在他身後慢慢裂開,最後碎成一片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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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家将蘇北喚了三聲,才得到回應。

“将軍,屬下已經查驗過,白校尉及白府一幹侍衛都是一劍斃命!”

“這裏甚至沒有打鬥的痕跡。到底什麽人能有這種本事讓他們毫無還擊之力?”張南十分不解。

顧甄這才動了動,“能殺他們的只有白秋華。而白秋華自己,是自殺的。”

聲音沒有起伏,卻如一道驚天霹靂劈在衆下屬頭頂。人心跟着躁動起來。

顧甄揮手,制止下屬脫口而出的質疑。

“侍衛隊保護不周,白校尉将他們就地正法!至于白校尉自己,自白将軍死後,他便抑郁成疾,久查未果,讓他有了輕生的念頭。”

手下細細聽着顧甄的說辭,壓下所有疑慮,齊齊道了一聲,“是!”

顧甄讓衆人收拾屍體,自己卻又在白秋華面前站了許久。

夜風吹得有點冷,他的聲音也涼涼的,“你曾經問,為何将軍會将外廷司托付于我,明明你才是他最親近最信任的人。現在我告訴你,因為,我是絕對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斷送掉自己的性命,更不會斷送掉外廷司的性命!”

說罷,伸手撫過白秋華的眼睛,将那雙未閉合的眼睛輕輕合上,轉身徑直離去,沒有一絲遲疑。

在京城的另一個角落,仵作老許再次望着冷月清輝,吃下了最後一粒藥。這是白秋華給他的時限,三個月,每日一粒,到今晚,他便可以帶着那個秘密閉上眼了。而他的死,只會被當成病死。這樣,他的家人便能安然活下去,甚好……

誰都不知道這個平靜的夜晚流了多少血。翌日太陽照常升起,照得大地暖洋洋的。

趙默平一大早到藥房,便看見蕭晚坐在臺階上,像是坐了一宿。

作為太醫院的另類存在,趙默平是勤勞又憤懑的,尤其是一大早便看見內廷司的督主愈發覺得這世道不對。

“蕭督主有事?”莫不是想跟自己秋後算賬什麽的吧?

蕭晚眼中盡是血絲,映照在清晨的陽光中,透出琥珀般的光澤。

“你說,宓香丸吃多少才能讓一個人把自己給剖了還不自知?”

“吃再多都不可能做到!”

蕭晚擡起頭,迎着陽光眯了眯眼,“你确定?”

“自然!”

蕭晚驀地站起來,徑直往外走去。

趙默平眉頭一跳,“下次若內廷司再要找我做事,我可是要收銀子的!”

蕭晚只從後面向他揮了揮手。

蕭晚在白展鵬曾經的住處待了一天,誰都不知道她在那裏做什麽。她就跟着了魔一般,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一張臉蒼白又憔悴,從早到晚,連水都沒喝一口。

陶章和玄武急得團團轉,苦口婆心地勸,無一點用處。最後韓昭來了,只抱胸而立,默默地看蕭晚在原地轉了兩圈,一個沒忍住,手刀揮過去,便将人砍暈了。

陶章、玄武:“……”

韓昭将人往玄武手裏一放,轉身走人了,離開時,那臉上似乎有點異于往常的高冷。

蕭晚這一暈,直到第二日才醒過來,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秦穆。

而他正拿着之前在房梁上拓下來的那三行詩,似在想着什麽。中過毒,元氣大傷的小黑正躺在他腳邊,用大尾巴讨好地卷着他的腳踝,令蕭晚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在走獸界,信奉的都是強者為尊,所以小黑在見識過秦穆的淫威之後,毅然決然地匍匐到了他腳下?

“白展鵬也許是自殺的。”

秦穆擡頭,眯着眼看她,像是只慵懶的貓,等着鏟屎官把他所需要的一切乖乖捧到他面前來。

“當然,我也不能排除真正的兇手行兇的可能,但這一種可能也不能忽視。”

“原因?”

“白秋華在死前曾對方常時說過,那日白展鵬進宮前曾問過他,一個人被活剖會是什麽滋味?如此說來,他是預料到方常時引他入宮的目的的。既然知道,為何他還要自投羅網?那麽只能說,出于某種原因,他想要以此方式了結他與方常時的恩怨。”

“目的?”

“也許只是為了成全方常時那八年的堅持。以白展鵬的謹慎作風,若他留意了方常時,甚至不惜将他淪為自己的禁.脔,那方常時的身份,他不可能不去查。以外廷司的手段,想必這并不難。可方常時卻一直好好待在他身邊。即便是尋常人,能将一個人留在身邊八年,必然有非同一般的感情。或許,白展鵬是對他動了真心的……”

一個外廷司中郎将對一個太監動了真心?

蕭晚本能地打了個寒顫。

秦穆覺得這個小家夥的想象力簡直突破天際,偏偏還能逗起他一點興致,于是他放下那張紙,問他,“就算如此,你覺得他能吃多少宓香丸才能将自己剖得那麽完美?”

蕭晚搖搖頭,“他沒吃!至少在把自己剖了之前,他沒吃。”

“證據?”

“老許在他胃裏找到的藥丸并未化完,換句話說,他的藥性根本沒來得及徹底上來。我測試過這種藥的威力,大概兩刻鐘才能慢慢體現出來。那日方常時離開到白展鵬死去,至少也有半個時辰,時間上不對。何況,白展鵬當日的驗屍筆錄記載,他并沒有任何中了春藥的反應,也佐證了那藥并沒有發揮真正效用。”

秦穆道:“他既然把自己剖了,為什麽還要吃藥?總不能是為了拉方常時跟他陪葬吧?”

“相反,他大概是為了保住方常時。”

“怎麽說?”

“一,自然是幫助方常時制造時間證據。二,有這粒藥的存在,白秋華便不敢明目張膽地動方常時,更會保守他出現過的秘密。三,大概是想方常時認為他大仇得報,放下仇恨,不再恨他。”

蕭晚頓了一下,“何況,當時案發,門窗緊閉,且門窗外都有人守衛,根本沒人能夠進得去。以白展鵬的多疑和警惕,他在房間裏呆那麽長時間,若裏面藏有人,他不可能發現不了。即便真藏了人,那人也是不可能離開得了的。再則,要活剖一個人,血跡不可能不濺到兇手身上,不可能留不下蛛絲馬跡。”這麽多不可能,便說明這件事的确不可能。

“這麽說,白展鵬的案子的确跟另外幾位督主的案子是獨立開來的?”

“未必。那日兇手也許去了,只是沒能進得去戒備如此森嚴的房間,當然,也可能他還沒來得及殺他,白展鵬已經死了。”

秦穆不得不承認,雖然這種設定最是離譜,卻是最能解釋所有疑團的可能性。

好半晌,秦穆笑了,“你怎麽會想到這種可能性?”

“因為方常時。若他真能徹底放下,他會選擇更簡單直接的死法,而不是讓自己活活被燒死。或許,他早就看出了白展鵬自殺的手段。”

或許,那是他對自己的懲罰。亦或許,他在放下對白展鵬的所有恨之後,發現,自己對他可能不止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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