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反切(二)
“古人習慣用‘直音’、‘讀若’的方式來為生僻字注音。前朝出了一個文人,發明了另一種方式,因為太過麻煩,并沒能廣泛應用。”
陶章摸了摸額頭,他其實很想說,督主大人,我不是太懂,你能說得直白點嗎?
“這就是反切之法。”雖然語調依然沒有起伏,但那雙漂亮的鳳眼透出了與衆不同的光彩,直看得燕三半晌沒回過神來。
陶章雖然也被晃了眼,但作為一個被這張臉荼毒多年的掌刑官,他的心理素質還是很強大的。
“反切之法即是用不同的兩個字取其前後發音,組成另一個字的發音,再用另一個字表達它的音調。于是,這個字便出來了。”
“江亭側,落日映山斜。”蕭晚提起筆,在後面寫了三個字,“靖樂研,太宗皇帝親封的兵部尚書。”讀音能匹配得上而又有意義的便是這個名字。
“晚來風急,潮起蘭亭。這位該是大學士溫馳。”
“風雨住,落葉歸塵。傅磊,太宗時期的吏部尚書。”
筆下一頓,蕭晚擡頭看向身邊的三人,“這三人,在太宗登基兩年後,不約而同地辭官歸田。”
蕭晚看向似乎還處于震驚之中的陶章。
能把這三個有名有姓有身份的人破解出來,這就證明這種方法是對的,只是……
“那最後這一句?”
“這一句我猜測對方留下來只是為了給我們一個提示,因為用反切法注解的書,只有前朝大學士衡道遠注解的詩經。何況,這句詩,本身也包涵着一個名字。”
“關雎?戶部尚書。”
“正是。這樣太宗時期的四位大才子便湊齊了。”
“他們都是太宗皇帝的功臣,封侯拜相,五位督主之死怎麽會扯到他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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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不能是他們殺了這些督主吧?
蕭晚也皺起眉頭,這四個人,她并不算陌生,因為當年這四人也是齊王府的幕僚,是齊王謀朝篡位的重要謀士,正德年間的四大英傑。曾也一度官居高位,不過,大概是為了避嫌,避免像高祖皇帝那時對功臣的嚴酷打壓,他們聰明地選擇了功成身退,衣錦還鄉,成為一樁美談佳話。
那麽問題來了。四句詩,相同的筆跡,提示出了四個人。那麽便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這幾句詩是兇手留下來的,兇手就該是同一個人,兇手為何要在案發現場留下這些詩,他又想提示他們什麽?
第二種,若這幾句詩只是有心人給的提示,那這個有心人必然是知情人,這四人會不會便成為疑兇,而他們又有何種手段來內廷司殺人?更何況,若真是提示,為何不寫得更直白一點。非得用這種偏門的反切之法?
蕭晚的判斷更傾向于第一種情況。可兇手要提示那四人什麽?用反切法提示,到底是意有所指還是故弄玄虛?還有,若真是給提示,要給人看,應該是寫在顯而易見的位置,而不是離屍體很遠的房梁上,更不是都找不到屍體的井蓋上,種種疑問,令蕭晚百思不得其解。
她連夜叫人将這四人所有的卷宗都調了出來,不過很可惜,這些從朝堂上退下去再無權力的大臣,并不是內廷司關注的重點,所以,節止他們告老還鄉便理所當然地沒了下文。
“有沒有可能,這四位功臣已經不在人世了?”
蕭晚、陶章和玄武齊刷刷看向燕三。
“我、只是猜測一下,你們随意。”
聽了這話,他們哪裏還能随意。
似乎每個草根皇帝在登基掌管天下之後,最忌憚的便是那些系出名門,德才兼備身負雄才偉略的大功臣。
外廷司的建立是高祖皇帝為了鞏固皇權鏟除開國功臣,內廷司的建立是因為太宗篡位根基不穩為了壓制外廷司統攝皇權排除異己。若是功臣最後都遭受被滅門的厄運,這樣的世道教人如何能對它寄予希望?
蕭晚看着傅磊的卷宗,大概是為了更詳細地掌握其家系傳承,這上面将傅家族譜上有的人幾乎都照搬了過來,而其中一個名字還有些眼熟——傅琴。
永州傅琴——方常時直到死還念着的那個心上人的名字。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私心裏,蕭晚并不想将兩個傅琴聯系在一起。但,她不能自欺欺人。之前他們就推測過五位督主的死法是否跟他們經辦的案子有關,而傅琴的死法正印證了白展鵬的死法,這……蕭晚不敢再胡思亂想下去。
“陶章,把這四個州的卷宗都調出來。”
四個州?陶章心中一陣哀嚎,他家督主這是想要累死他嗎?其實,他只是一個胸無大志混吃等死的掌刑官,不圖升官發財,也沒什麽扭轉乾坤的雄心壯志。關鍵一點是,每日熬夜真的會讓人變蠢的——他突然驚覺,自從蕭晚來了內廷司,自己的确蠢了不少。
“督主,燕三不過信口胡謅,您別信他!”陶章盡職盡責地為自己牟福利。
勤奮貼心的玄武已經懶得用正義的眼神鄙視他,徑直查卷宗去了。
蕭晚呆坐良久,心底有些無法驅散的迷茫,好像腦袋被挖空了一個地方,亟待去填滿。還有什麽熟悉的感覺刺痛了她,可她抓撓不着。
若是換做以前,她這個膽小惜命的小太監或許會退避三舍,而這次,她想要糾察到底。想要揭開這張醜陋的面紗。
等她回過神來時,燕三已經不知去向——這個混蛋一定回去向他的新主子彙報最新進展去了!
蕭晚整了整神,現在還有一個疑問:武将——那些看懂了這些詩卻不肯告訴她的武将。
是夜蕭晚又去了一趟鳳凰臺,鳳凰臺的編修剛要睡下便被她叫醒了。這位十分吃驚,內廷司的督主大人原來是如此好學之人嗎?
蕭晚找到那本衡道遠注解的詩經,問編修道:“此處可以有衡道遠的傳記?”
這位可是前朝大文豪,該是有不少轶文的。
“他的傳記可多了,蕭督主想知道什麽,倒是可以問我。”編修一副博覽群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模樣。蕭晚不配合一下都怕傷了他的自尊。
“衡道遠可是武将?”
“非也。他真真正正的文人!”
蕭晚幹脆單刀直入,“他的反切法你可知道?”
編修看看蕭晚手中詩經,“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注音方法。雖然麻煩一點,卻可以解決所有生僻字。”
“這東西能應用到行軍打仗中嗎?”
若是什麽孫子兵法,易經,蕭晚毫不懷疑,可反切之法要如何應用,只要知道這種方式的,就非常容易破解出來,正如自己。
“蕭督主算是問對人了。”編修執着燭臺走到一側書案,“這是我正在編撰的大齊開國人物志。秦大将軍之父鎮國将軍秦戎您應該聽說過吧?”
蕭晚莫名地打了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