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信裏第三日
天,又亮了啊,這已經是寫這封信的第三天,昨天因為寫的太艱難,我竟抱着這幾頁紙睡過去,你看,紙都被揉皺了,我一大早爬起來本來決定去城西小巷吃早飯的,結果外面又飄雪了,不一會兒便鋪天蓋地。
春雪寒冷,而我要寫的,卻是炎熱的夏天。
莫名的心冷。
你冷麽?要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寶寶,不要耍小脾氣,不許挑食,不許私自關掉空調開窗看雪,要好好的。
好好的。
城西暖氣漏水,房間冷的掉渣,我把自己包在被子裏窩在陽臺上曬暖,當然臨近中午的時候天還是陰的,視野裏只有争先恐後地撲打在窗子上的雪,手機裏緩緩流淌着《好久不見》,這樣聽着看着,思念如潮水一樣湧上了眼眶。
我回來了,我和你在一所城市,呼吸着同樣的霧霾,看着同一場雪……
我想見見你,我想看看你最近改變……
我們不提愛,不提往事,我只想和你打個招呼,給你個溫暖的笑臉……
我愛你,我恨過你,這都不重要,你一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我現在只能躲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裏哭,寫着無言的字,是因為我沒有地位再把這些話說給你聽……有朝一日這些斷句你若看見,有朝一日你我若能遇見。
好久不見,請抱抱我,好嗎。
媽媽知道了,在你第二次跳窗來的時候她推門進來,還恰恰是在我手撐着床和你親吻時,她震驚地看着我們兩個離經叛道的混蛋,心裏對你這個發小加閨蜜的定義全盤崩潰。
事情發生的很混亂,媽媽下一個動作竟是把水果盤拍過來,我連忙用身體擋着你向陽臺撤,通過和陽臺相通的書房,翻過去一把拉開了門把你推到樓棟裏,接着迅速地關門,身體虛弱無力地死貼在門上。
你那時候是不是如我所期望的跑到越遠越好?
一門之隔,我腿一陣發軟,看着媽媽通紅的眼睛。
我聲線發顫地喊這個要瘋的女人媽,她打了個激靈,揚手給了我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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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沒站穩,險些栽在地上,嘴裏全是嗆人的血腥味,我一沖動真的想跪在地上求我媽成全了我們,當然,我最後只是凄慘地又喊了一句媽媽。
其他我說不出口,無論是強硬的還是妥協的。
因為我身上不堪的痕跡,我再怎麽解釋強調媽媽堅信我是被人強迫的,她拽來還忙着姥姥墓地的爸爸,我家頓時像火山爆發了一般,你我兩家關系本來很平淡和睦,這下全部燒起來,媽媽抓起電話,你爸一接起來聽到的便是種種冷嘲熱諷針針帶血……
不想回憶。
我們的聯系斷了半個多月。
這半個多月,我過的沒有一點人樣,整天縮在床上,不理人也不吃不喝,我有幾天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好像馬上要死掉了,後來被家人強行灌吃灌水,媽媽坐到我房間裏,我意識混沌地睜眼一直看着。
我聽見了無數聲嘆氣。
姐姐中途看過我,她說我平常性格軟軟弱弱的,這次強硬起來讓人心疼,她摸着我明顯瘦削的胳膊,哭着問我值得嗎。
值得啊,當然值得。
我是這個家族唯一走向無休止抗争的人,是你,給了我力量。
我躺在床上盯着外面搖曳的樹葉,聽着外面的蟬鳴,色彩在我眼裏映成五彩斑駁的彩畫,又在某一天徹底凋亡。
那天。
媽媽拿着我的手機。
上面有你一條短信。
“司沐,如果你遇到了好男人,記得出手,不要錯過了,我們就這樣吧,一切都回到正軌,今後請好好的,驕傲美麗的生活。”
你的備注,還是“我的孩子氣愛人”。
為什麽,放棄了呢。
我察覺時,淚水已經暈花了手機屏幕。
我至今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麽樣的難題,現在在信裏問也少了那份急切,那時,我聯系不到你,見不到你,最終屈服于這個結果。
我怎麽回的學校進行學業的我都不知道。
我清醒過來後很委屈很怨恨,你曾經是個什麽樣的人,我被男人親一下都會暴躁成那樣,而如今你輕描淡寫地讓我去找別的男人,我怨你這樣毫無情面地看輕我。
我清楚我為人冷淡,骨子裏帶着執拗和傲氣,沒有人能掌控、折磨、踐踏我,除了我自願,我愛你,所以如此。你既然不珍惜,求你別這樣,把我推給別人。
上天沒有留給我時間弄明白。
四個月後,臨近念博士的第一個年關,我從別人那得到了你結婚的消息。
我吃着超市賣的麻花,在一個個麻木冰冷的早上跟着導師做研究,福爾馬林的味道遮蓋住你曾經最愛聞的奶香氣,我機械地拆分各個活體組織,好長時間沒有睡個安穩覺,年關本是各種瘋狂記數據寫論文的邋遢時段,莎莉女士各種刁鑽的口味我提都不想提,學歷念到我們這個份上,再往下走,出國簡直是理所當然的了。
我絕對是瘋了,接到二木頭的電話,我把一沓實驗數據和着論文紙一股腦扔進櫥子,什麽都沒帶買票回家。
這種感覺簡直像偷渡,我穿着不怎麽厚實的衣服撞上要命的寒潮,對于媽媽每天觀察我動向打的那個電話都不知道怎麽哄弄,打出租不敢擡頭看窗外,唯恐被什麽熟人發現會來一場旁生的大追殺。
最後拯救我的,還是你家基友的小摩托。
她拉着縮在公園連椅上的我,直接把我攆到摩托上去,我問她幹什麽,她無奈吼了句:“媽逼搶婚啊!”
這一句話吼的我眼淚都出來了。
明知道你們領了結婚證,明知道這場婚禮是擺給衆人看的秀恩愛,明知道我去根本不會改變什麽,可我還是像飄蕩無助的風筝一樣,被那輛小摩托扯着去了。
那天的一切,在後來幾年我的夢境裏重演,明明理應悲傷的寒冬場景,到夢裏卻變成櫻花紛飛的三月時光。
你穿着漂亮的婚紗,頭發盤起,妝容精致無暇,你戴着閃亮的耳釘,因為天冷裹了一件華貴的白色絨制罩衣,你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優雅地挽着你的丈夫,在雍容華貴的大酒店挨桌敬酒,笑顏如花。
你在寒冷的冬天,綻出所有的美。
我停下了腳步,手觸碰着咂人的玻璃,隔着櫥窗,注視着你。
你其實不喜穿裙子,因為活動起來不方便,但是這阻攔不了你穿着短裙翻護欄。
你當年也死活不打耳洞,還是我拉着你去的,第一副耳釘是情侶的,我們倆。
你愛唱歌跳舞,你最常說的話是——“我新學了一首歌,唱給你聽,我新學了舞,回去跳給你看,別看她們的,都比不上我!”
你啊,從沒笑的這麽淑女美麗,你會笑的仰過去,埋在我頸窩裏軟趴趴地顫。
還有啊,你喝酒,哪有不劃拳的。
真是,那是你嗎,我怎麽……又哭了。
我一邊掏着紙巾擦眼淚鼻涕一邊罵突然的寒流,放在玻璃上的手漸漸收緊。
我看了你最後一眼,對在旁邊吸悶煙的小T笑着搖搖頭。
“走吧。”
走吧。
二木頭從臨街一家奶茶店出來,看見了我,她愣半天,才喃喃了一聲嫂子。
我問她為什麽不進去,她嗤一聲說別扭的要死才不要看。
你從頭看到這,是不是很早就想問二木頭怎麽和我混的怎麽熟,唉,你這個叔家的妹妹可是甩不掉的一塊膏藥,五六年跟蹤報道,腐混百合混燃燒起來真是吓怕我,光說這麽多年那聲嫂子就從沒斷過。
我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後來扔了手機重新換號還是給二木頭留了號碼。
單純地想聽聽你過的怎樣。
你想知道我這幾年的情況嗎,可能看到這你已經心煩了,也有可能在前面某一段特肉麻的地方你把它撕了,沒關系,這不妨礙我寫。
我回校因為翹進度挨了莎莉導師無數個白眼,結果我在她辦公室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我十分欽佩她的淡定和開放,因為我一時沖動說的是萬分清晰的一句我的女朋友結婚了。
然後她給了我一個擁抱。
接下來的假期我做了很多事,陪父母看春晚包餃子做飯,帶着家裏小孩開車自駕游,申請下鄉義診,打掃很久沒人去的城西小窩。
春天來時,我遞交了出國申請,去英國讀了差不多兩年的書。
去年六月家裏在辦移民,二木頭告訴我你有了身孕,我便回來守着你。
只是城西越來越冷,越來越寂寞了。
算着日子,你生産要到四月,我可能等不到了,英國那邊催的急,再過幾天我就得走,明明還想再為你做些事,還想寫些什麽,還想從二木頭嘴裏翹出點消息,可是時間不夠啊。
還有這越寫越倉促的信,前面冷靜又細膩,到後面全部都是拖拉又枯燥的敘述。
可是我已經寫的要崩潰了。
程笑,我今天做了蛋糕,不是誰的生日我還傻傻地插了蠟燭許了願,下午四點,陽光照在冷冽的玻璃上,我小聲地唱着不怎麽好聽的分手快樂,哈着手切蛋糕。
碩大的房子裏還是只有我一個人,歌聲也冷冷的。
今後你要好好的,驕傲美麗的生活,小混蛋惹你生氣了不要動手打孩子,她還小,什麽都不懂要一點點教,你要學着做幾道菜,老是在外面吃不好……我其實還是自私地希望小小笑能像你多一點。
這封信大概要等一段時間再給你看,我怕你懷着孕不能刺激,也有可能我想多了,我又是你什麽人真是少自作多情,你能平靜地笑着看完這些年少荒唐的歲月,我就知足了。
寫到這裏,一如我期望的那樣。
愛啊怨啊,都平靜地化在紙上,多少夜裏的執念癡妄,也無處可尋。
愛你。
珍重。
你的司沐
2.09 寫于雪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