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齊北崧根本就不想讓程幾陪他練,因為程幾從縫針到現在正好七天。

他聽醫生說過, 腰部傷口張力大不容易好, 有些人十幾天都長不好,他擔心對方的傷。剛才程幾上去弄趙小敬, 他就想提醒悠着點兒。

他就是爺當久了, 不會好好說話, 只要程幾一答應, 他會馬上改口說不請打架,請喝咖啡。

程幾也老實, 說:“那你別嫌我僵。”

“啊?”齊北崧問, “什麽僵?”

程幾撩起毛衣把那塊新疤給他看:“平時不覺得, 剛才打架時覺得這塊有點兒僵硬, 傷口那麽深,不僅傷到了皮子,估計也傷到神經了。”

“走, 喝咖啡!”齊北崧心頭一酸, 半秒鐘沒耽擱就說。

“哎?”

程幾不喝咖啡, 沒錢喝什麽咖啡?速溶的也舍不得!

“去嗎?”齊北崧說,“算你請我,你不是要謝我嗎?”

程幾咬着下唇想了想, 那樣子落在齊北崧眼裏可憐壞了,眼神順着他光潔的額頭, 又高又直的鼻梁,雪白的面頰和修長的脖頸一路往下, 最後落到他的喉結上。

那喉結突然滾動了一下,刺得齊北崧眼睛一閉,心想我又犯渾了,好險沒咬上去!

程幾想,我媽那邊——

他已經習慣于把程女士叫做媽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叫的親,盡管程女士也就比植物人多一點自主呼吸。

——我媽那邊情況還算穩定,醫生說比前陣子有好轉,估計能再熬一二十天,所以我在外面多耽誤半天也沒關系吧?

他窸窸窣窣掏出錢包,敞開,裏面只有小面額鈔票和幾個鋼镚兒,他一個一個往外數鋼镚兒,想着一杯咖啡應該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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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輩子也沒怎麽喝過咖啡,體質問題喝了太興奮,動不動整宿難眠,所以他提神的首選是擦風油精。

二十八元五角……夠不夠?別人可能夠,以齊北崧的消費層次不夠。

其實他不止這麽多錢,但出來忘帶了,手機當然也不在身邊。

齊北崧實在看不下去,壓着他的手問:“我給你的卡呢?”

程幾掏出銀行卡,奉送到他面前。

“幹什麽?”

程幾說:“王北風說這不是趙小敬賠我的,是你給的,我不能拿。”

“……”

齊北崧打算清理門戶了,回去就清!

今天絕對一米九巨漢王北風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天,王八蛋怎麽這麽多嘴饒舌呢?兩頭傳,死得快!

“和我沒關系。”他睜眼說瞎話。

程幾指着銀行卡上的貍花貓說:“這是你們家胖麗麗。”

連胖麗麗都知道!齊北崧又氣得腦袋冒煙!

“真不能拿。”程幾誠摯地說,“如果三百五百,也就算你給的慰問金了,五十萬什麽的你還是收回去吧,我挨的這刀不值五十萬。況且我住院費醫藥費也是你出的,我已經欠你挺多的了,再欠不合适。”

話說到這份上,齊北崧再堅持也沒意思,他板着臉把卡收回來,突然翻開錢包又扔了張卡過去。

“這卡裏只有一千。”他說,“趕緊請我喝咖啡!”

程幾接過卡,見是張沒啥特殊的淺藍色卡片,沒有金光燦然的胖麗麗,感覺挺安全,便說:“行,用完還你。”

他不知道這張卡也是訂制的,是張信用卡副卡,至于為什麽看上去性冷淡,因為那是鄭海平的審美。主卡光年費就要一萬五,次年刷滿二百五十萬才免年費,額度就別提了。那多出來的一千是齊北崧上次手滑,全額還款時多還了的。

“先放你那兒吧,有事還能救個急。”齊北崧發動汽車。

程幾心想也對,一千塊錢也是錢,他收起卡笑道:“你說去哪兒吧。”

齊北崧帶他去了他姐姐名下的小店,但是那兒沒人知道幕後老板姓齊。

他姐姐也是商界大拿,平常不做小生意,并且從小野慣了,喜歡打打殺殺,到了三十歲才開始培養小愛好,比如養花弄草,養啥死啥。姐姐投資了一些頗有格調的街頭小店,這些店刨去成本基本不賺錢,也就是開着好玩。

店位于國際金融中心,原本人流量不錯,奈何選址在大樓頂層,而且價格極貴,所以除了幾個看過城市頻道慕名而來的文藝青年,基本上少有人光顧。但既然城市頻道都推薦了,說明這兒的咖啡挺好。

程幾兩輩子都沒去過金融中心這麽高大上的場所,跟着齊北崧走得不太自在,眼睛老往那些穿得光鮮亮麗的男女身上瞟。

齊北崧說:“別看了,他們也不拿幾個錢,都是民工。”

程幾快走幾步追上,湊到他耳邊問:“這樣的都是民工,那我是什麽?”

齊北崧心想:童工吧,要不童養媳?

程幾又問:“五十萬對你來說相當于多少錢?”

這個數額在齊北崧眼裏應該說不算錢,他扭頭道:“別靠這麽近說話。”

耳朵敏感,回頭又被你一口氣吹熱了,鬧得走不了路。

程幾乖覺地退回去,等進了電梯見左右無人又熬不住,問:“那天在水月山莊,你身上的那件大衣真那麽貴?”

齊北崧滿不在乎說:“那大衣是鄭海平拿着尺寸到歐洲去做的,我一件,他一件,我不知道他付了多少。再說都穿好幾年了,舊衣服值什麽錢?”

程幾點頭,笑道:“那扣子掉了賞我哈。”

把我的人賞你都行,齊北崧又想,可惜你不會要。

他和程幾并排站得不遠不近,兩人臂膀之間隔着十五公分,一個特別安全的距離,齊北崧絞着手,程幾插着兜,兩人都沉默地看着電梯按鈕一層一層往上亮。

咖啡店到了,這店居然叫“見與不見”,對于齊北崧來說,往後還真是見與不見的差別。

他不是要和程幾喝咖啡,而是要和他說再見。

這不是矯情,是清醒,兩個不可能的人一開始就不應該給機會,程幾是他的沼澤,他怕真陷進去。

陷進去就沒機會了,因為程幾不愛男人,他将與之撕扯纏鬥的是對方的天性,他會丢盔卸甲,一敗塗地,會披衣頓足當道而哭,沒有一個人同情他,連他自己都不同情自己。

小店裏只有一個女店員,兩人進去時,她站起來說歡迎光臨。

程幾不太敢踏入這種裝潢高級,人又極少的場所,他在店員的注目禮中強自鎮定仰頭看招牌,發現真要命,上面的字他居然一個字都不認識!

因為這家咖啡店逼裝得有點兒過了,招牌上只有兩種文字——意大利文和法文。

他幹咳,求助地望向齊北崧,櫃臺上方的暖色燈光打在他出衆的面部輪廓上,落下完美的陰影。

“你喝什麽?”他問。

他不認字兒,就讓齊北崧選。

齊北崧說:“随便。”

這時店員告知說抱歉,今天咖啡師不在,她只會做三種咖啡,意式、摩卡和拿鐵,不會拉花。

“意式。”齊北崧說。

店員打了單,兩人入座,程幾有些尴尬,他從來沒陪男人喝過咖啡,只好去看窗外的風景。然而今日有雪,窗外白茫茫一片,咖啡店如在雲端。

“今年雪真大。”他問齊北崧,“往年沒有吧?”

“往年也有雪,不過一冬三四場,隔天就化了。”齊北崧說,“宏城的氣候還算溫潤。”

“這就是天有異象,”程幾叉腰指點江山,“往往一年中夏天特別熱,冬天就特別冷,我Si……”

他好不容易才把下半句收住!!

他本來想說“我死的那天特別熱”來着,多虧及時閉嘴,趕緊還是別聊天了!

齊北崧沒往心裏去,克制地看了他幾眼,眼底裏滿是複雜,随後将視線同樣移向窗外,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咖啡端上,程幾只舔了一下便放下,因為實在不習慣這種不加糖的濃縮咖啡,那味道賽苦藥,簡直有點兒沖頭。

齊北崧倒不芥蒂地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什麽,說:“你跟我來。”

“??”程幾随着他站起身。

齊北崧和店員打了聲招呼,拿了鑰匙往咖啡店的後部走,打開一扇不起眼的小門,那裏面居然是個四四方方的榻榻米房間,約有二十多平米,打掃得纖塵不染,除了牆上的一副挂軸外別無裝飾。

程幾驚問:“這是什麽?”

齊北崧說:“茶道室,但是已經不用了。”

“你怎麽知道這兒有這個?”

齊北崧心想:因為我姐姐曾經打算喜歡,但是她學不來。

程幾脫了鞋,小心翼翼地踏上富有彈性的榻榻米墊子,突然轉頭一笑:“練嗎?這裏倒是挺适合。”

不等齊北崧回答,他就脫下羽絨服扔了開去,舒展身體做準備活動。

齊北崧問:“真練?”

“來嘛!”程幾央求。

他剛打了趙小敬一頓,但根本沒過瘾,雖然齊北崧也不是對手,但好歹反抗比較激烈。

齊北崧哪經得起他央求,想都沒想就踩上了榻榻米。

“不練柔術,我保證不絞你。”程幾說。

“随你練什麽,”齊北崧也有勝負心,“我奉陪。”

“那就拳腳吧。”

程幾說着一拳打了過來,齊北崧驚險閃過,迅速還擊,程幾推手托肘轉手腕一氣呵成,連他的身體都沒碰,就把他反關節擰倒了。

“說好不絞的!”齊北崧跪在地下,氣得用另一只手直拍地面。

“可這是擰啊。”程幾說。

“也不許擰!”

程幾撓頭:“不擰怎麽打?我主要練的就是這個和柔術。”

齊北崧怒道:“重來重來!”

程幾松開,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雷老大說我這是軍警格鬥術,其實裏邊還有細分,我這叫做‘軍警制暴’,是看敵人的動作決定反應,很少很少主動出手,為的是快速制敵,自我防衛,策略以防守為主,攻擊為輔,必須有很多反關節技巧。”

“如果無法快速制敵呢?”齊北崧站直了。

“見勢不妙,拔腿就跑啊!”程幾笑道,“我跑得可快了!”

“有攻擊為主的軍警格鬥術嗎?”

程幾說:“有,比如俄羅斯的桑博。你被練桑博的摔過沒?那真是一下就被摔出半條命去!”

齊北崧困惑地問:“你高中畢業時到底參加了什麽夏令營,居然這樣系統地接觸過各種格鬥流派?”

“呃……”程幾說,“我師傅的老婆練桑博!”

“老婆啊?”

“嗯!”

“五十多歲的半老太太啊?”

“……嗯!”

“練俄羅斯的桑博啊?”

“……嗯……”

“行行行,我信了。”齊北崧說,“再來!”

他沖向程幾。

程幾沒擰他,而是忽地從他腋下鑽了過去,笑道:“你老鷹抓小雞呢?手臂張這麽開!”

齊北崧不是老鷹抓小雞,那一瞬間是想抱他。

打完這場,送他回去,兩人就要說再見了,抱一下不過分吧?

他突然問:“如果我抱着你該怎麽辦?”

“怎麽抱?”程幾問,“從前從後?”

“從後。”齊北崧說。

如果從後方擁着他,一低頭就能吻的他的耳垂。

那耳垂上凍瘡未消,略略發紅發厚,今年天氣反常地冷,雪這麽大,他卻不懂得照顧自己,真叫人生氣。

程幾點頭,鑽進齊北崧懷裏,将他的手臂提起來環住自己,對抗變成了教學。

“你抱緊。”

齊北崧收緊雙臂,而後程幾說什麽他一概沒聽見。

他幾乎是貪婪地聞着他脖子後面的氣味,覺得比世界上任何味道都好聞,不管是香皂味、洗衣粉味,還是煙味、酒味,只要它來自于程幾,就是誘人的。

突然他被從側面摔倒了,程幾圈抱着他的手臂,控制着他的肘部,一腿跪在他臉上,一腿跪在他腰上,微喘着問:“學會了沒?”

“……”

程幾問:“你分什麽心?”

“……沒有。”

沒有?程幾松開他,觀察他明顯心不在焉的表情。

“那你看到我怎麽掙脫了?”

齊北崧側躺着不起來,說不出口的苦悶正炙烤着他,燥熱筆直地往下方延伸,他不得不微微蜷起身子,将自己壓得更低。

“看到了。”

在他抱緊程幾後,對方忽然雙臂撐開争取空間,一手抓住他手腕,一手拍他的铛下——拍得很輕,明顯是放了水的,但那觸感異常清晰——然後身體旋轉,将他側向過肩摔。

可他也是放了水的,如果他不撒手,鋼鐵似的怎樣都要箍着摟着,程幾就沒機會摔他。

“幹嘛呢?”程幾又問。

齊北崧在念佛,不念那塊兒沒法下去。

“別說話!”齊北崧一邊念南無一邊呵斥,語氣有點兒兇狠。

程幾以為他是打輸了惱火,只好在他身旁席地而坐,陪着修行。

過了半晌,程幾突然說:“如果天氣好的話,這茶室視線也應該挺好,我以後要是有自己的房子,也弄個落地窗。”

齊北崧心想我以後能給你買360套房子,每一套都弄360度落地窗,只要你要!

程幾問:“還打嗎?”

齊北崧消下去些了,說:“打。”

程幾一下子高興了,他喜歡和齊北崧練,因為基本都是他贏,虛榮心超級滿足。

齊北崧坐起來,又想起一事兒,問:“如果我用槍指着你該怎麽辦?”

程幾問:“單手握槍還是雙手握槍?”

齊北崧說:“單手。”

程幾想了想:“其實對付槍沒什麽好方法,就是盡量近身吧。近身還有機會,轉身逃跑反而會吃槍子兒。”

他将齊北崧擺成單手握槍的姿勢,圍着他轉來轉去,邊思索邊說:“我大概還是會擰手腕,把你的槍擰掉。”

“那如果雙手呢?”齊北崧問。

程幾說:“你擺好。”

齊北崧擺出一個标準的雙手托槍瞄靶的姿勢,手指交握為槍,手臂夾緊前伸,臀部後座,膝蓋微微彎曲。

程幾轉到他前方,讓他的食指抵住自己額頭。

齊北崧深深地凝視着他,他要記得這個人,這一眼,因為往後不能看了。

一旦他齊公子認定不能看,那就意味着永遠看不着了,他就是這麽堅決。

“我試試,但不知道對你靈不靈……”程幾嘴上這麽說,那雙漂亮眼睛卻鎮定自若。

齊北崧只覺得他驀地一矮,接着自己兩側小腿一痛,人已經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

程幾趁機作勢奪槍,但後撤時慢了,被齊北崧壓在身下。

“哈哈!”程幾用後肘支撐自己,笑道,“不太靈!”

他是突然躺倒換手臂支撐,提雙腳去踹齊北崧的雙側小腿,後者因此失去平衡。這個動作需要極強的技巧和柔韌性,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

程幾柔韌夠,但力量和速度不夠,雖然放倒了齊北崧,自己也沒能逃掉。

“哈哈哈哈……”

“……”

他笑了片刻,忽然不笑了,因為兩人疊壓在一起,齊北崧的臉就枕在他胸口,連一寸縫隙都沒有,氣氛有點兒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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