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齊北崧一動不動,程幾不知道他要幹嘛, 直覺他熱烘烘地壓着自己, 頭埋得很低。
茶道室內未開空調,兩人也只過了幾招, 但齊北崧居然出了一頭的汗, 幾縷額發濕漉漉地垂在眼前, 瞳孔幽暗不明。
程幾覺得他重:“齊……齊總啊……”
“叫我齊北崧。”齊北崧伏在他胸口悶悶地說。
“齊北崧, 讓我起來。”程幾拍拍他的肩,“哥。”
程幾聽到他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氣, 然後吐出, 但沒有起身, 而是重重地摟住了他, 那力道簡直有點兒瘋。強健的手臂伸到他的背後,隔着秋衣揉捏着他後腰上的那層薄薄的肌肉,一點兒不留情面, 像是要把它們活生生摳下來。
程幾傻了, 他心想齊北崧掐我裏脊幹嘛?最近缺肉吃?
“哥……疼啊哥……”他輕推對方。
突然齊北崧一躍而起, 頭也不回地往茶道室外走,甚至連鞋都來不及穿,而是拎着走的。
“幹嘛呢?”程幾不明所以, 忍着後腰上那尚未消失的觸痛,抓起兩人扔在一旁的外套跟着出去。
齊北崧居然連咖啡都不喝了, 徑直快步走向下樓電梯口。
程幾覺得他真怪,要走又舍不得已經付過錢的咖啡, 只好抓起來趕緊往嘴裏灌了一口,皺眉擠眼地跑向他。
“哎齊北崧!等等我!”
齊北崧沒看他,從他手裏接過了自己的衣服。
電梯來了,兩人進去,程幾問:“好好的幹嘛不玩了?”
齊北崧惜字如金地說:“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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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有事?”
“公司。”
程幾“哦”了一聲,說:“那你忙去吧,別送我回長康醫院了,我自己打車走。”
“嗯。”齊北崧說,極度冷淡。
電梯在停穩,他不等電梯門完全打開便一側身閃出去了,把程幾留在原地。
程幾慢慢走出電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後來想這大概就是少爺脾氣吧,一驚一乍人來瘋,一言以蔽之——幼稚。
齊北崧根本不是幼稚,剛才他還差半秒鐘就要露餡了!
他難受至極,一頭鑽進車裏繼續修佛,然而越修越煩,越修越苦,越修越燥熱難耐,然後他做了一件原先永遠不可能在外邊做的事兒,(滴——自給自足卡),交代給自己那車了……
交代完後他肢體僵硬,表情麻木,憋屈得恨不得錘死自己!
他給陳川打電話,因為過明後天要出國,帶陳川和趙家銳走,陳川正在打點行裝。
“哪兒呢?”他問。
陳川說:“在小程他媽媽這兒啊,王北風也在。”
齊北崧怒道:“誰讓你陪她呢?回來!”
陳川聽着語氣不對,小心翼翼問:“和……吵架啦?”
“吵你個X!”齊北崧心情不好時說話也糙,反倒是在程幾面前文明些。
陳川識相地說:“我馬上回,在哪兒碰頭?”
“公司!”齊北崧氣呼呼地挂了電話。
車裏一片狼藉,他剛才有點兒亂了,或者說抓狂更合适,得收拾一下。
他趴在方向盤上,望着副駕駛座,程幾不到一個小時前還坐在那兒,給他數錢包裏的鋼镚兒。
不到兩個小時前他們為了一件女裝在車裏無聲地較勁,程幾抹上口紅後一臉不甘不願,臉害羞得比嘴還紅。
不到三個小時前……
不到三個小時前他還沒接到程幾,還沒這麽煩懑。
他猛地敲了一下方向盤!
不成,他無論如何也得把這心給收回來!
他得說再見,永遠不見!他屁股後面滿坑滿谷都是跪着求他的,不缺程幾這一個!
而且這一個沒那麽好,混賬還不懂事,打人還疼,他最近就是鬼迷心竅!
他火急火燎喊來了陳川,天還沒黑就要往水月山莊去,想找個更好的更貼心的。
陳川知道他心情差,路上也沒敢多話,不停地從後視鏡裏偷看他。
水月山莊那邊,周經理一見了他的車頭皮就炸了。
原先周經理特別喜歡齊公子,因為他人冷話少要求簡單,來了直奔主題,完事兒就走,從不吝啬錢,關鍵長得還忒帥,明明是個嫖客,卻比整個場子裏所有的MB還養眼,玩誰都顯得像倒貼。
最近不行了,齊公子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嫌好嫌壞,好像總掖着一腔子火沒處發洩,別說其他人怕他,連總經理那種不下場子的都怕。
最高級的場子通常沒名字,水月山莊既然有名字,就說明它不是宏城頂級的。既然不是頂級,靠山也就沒那麽硬,得罪不起齊公子。
當然啦,齊公子是文明人,并非來砸場的,但萬一給他惹毛了也說不定啊。
周經理誠惶誠恐地出去迎接齊北崧,後者也沒給他正眼,一句話沒說就進了388包房。
這就複雜了,到底想幹嘛呢?
周經理盤算半天,先給他和陳川整了一桌菜,然後陪着笑臉請示陳川。
陳川從跟着齊北崧那天起,就無緣無故地看不上這姓周的,對他總是沒好臉,因此擺出一副掌印太監的模樣,吊着嗓子說:“你自個兒想吧~”
周經理說行吧,我還是按原計劃吧,于是給齊北崧送了個人進去。
他了解齊北崧,這人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選的,又漂亮又聽話,腰肢柔韌,經驗豐富會湊趣,對于水月山莊的客人而言還是新面孔。
更重要的是這人有三分像程幾,都是秀眉大眼,區別是這人的氣質往陰柔裏去了,程幾卻俊美而勃發。
所以周經理才是老狐貍,在此類事情上至少有三千年道行,他早就看出齊北崧的症結在程幾身上,只是那小孩這些天沒露面,自己還沒來得及去找他。
齊北崧也察覺眼前小MB與程幾相似,先是驚訝,而後不出意料地把人留下,可不到一分鐘,又把人原封不動地送出來了。
他在房內無精打采地喊:“陳川!”
陳川只好進去,問什麽事。
齊北崧倚靠在沙發上,斜斜叼着煙道:“陪我說會兒話。”
陳川滿腦袋黑線,心想這夜色撩人晚風沉醉,你放着好好的美人兒不玩,讓我陪你扯淡,你是對我有意思?你上個月罵我黑皮的話還言猶在耳呢,什麽關了燈別人都能看見,就是陳川找不着……我雖然黑了些,但論長相還在中等偏上啊!
“怎麽了呀?”陳川問,“不滿意再找一個?”
反正你老齊也只有這麽點兒消遣了,生理需求不解決,往後心理問題更嚴重!
齊北崧吐着煙圈說:“算了……”
“怎麽?”
“說話腔調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由于震驚,陳川硬是将他那雙帶着點兒兇相的吊梢眼瞪大了三倍!幾分鐘前小MB被齊北崧趕出大門時,也是這麽傻眼的。
齊北崧說:“他既不會動手,也不會頂嘴,更不會拿腿別我的腿,擰我的手臂,趁我失去重心把我從肩膀上摔過去,或者握起小拳用中指的第二關節打我的喉結,我站在他面前特別放心。”
“放……放心不好?”陳川問。
“好啊,”齊北崧以手支頭,俊美的臉的氤氲的煙氣中模糊了,“就是沒勁,意興闌珊。”
“……”(陳川)
齊北崧說:“我是真有毛病了,下午跟那人打架時硬得跟什麽似的,現在只覺得沒勁。”
陳川心裏好笑,心想:打架?說淺了吧?打架能把你腦子打成這樣?
我看你搞不好被他給強上了!
他明知故問:“跟誰打架呀?”
“你說是誰?”齊北崧反問。
陳川苦口婆心:“你不能老打小程!人家體型比你小一圈,不像你上身練得跟個扇面似的,他還老病病歪歪,昨天才去醫院拆了線,早上還喊腰疼啊!”
“他打我!”齊北崧翻了個白眼。
又問:“他說腰疼?怎麽個疼法?”
陳川說:“腰長在他身上,我咋知道?”
齊北崧心疼壞了,明明他自己送上門去被程幾練,結果卻反過來心疼人家。
他埋頭不語,臉色陰陰的,陳川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陳川八卦,但又不像王北風那樣有一句說一句,一根腸子通到底。他依稀明白齊北崧這段日子為什麽不開心,但以他的身份不能插嘴這種事,沒人有資格發表意見。
他不能對自己老板說:你要是喜歡他,那就別端着了,放開心胸去喜歡,管他是誰。
他知道齊北崧內裏是什麽個性,齊北崧看似滿不在乎,其實是因為沒有遇到讓他在乎的人,一旦那個人出現,他便會惟精惟一,然後就出不來了,通俗來講有點兒癡。
那個人好像出現了,可惜不合拍,他是個直的。
陳川俗氣地感慨造化弄人,為齊北崧惋惜。為了哄老板高興些,他思來想去,沒話找話:“我看剛才出去的那個小孩和小程的有點兒像。”
齊北崧果真笑了:“你也覺得像啊?”
陳川點頭。
齊北崧說:“三分之一側面時真像,但轉過來就不像了,程幾的眼神比他兇,看得我渾身發毛。”
陳川有些露骨地問:“發毛還是發sao?”
齊北崧白了他一眼:“滾!!”
他抽完煙,起身要走,陳川問:“去哪兒?”
“回家睡覺。”
“……”陳川想怎麽又回家睡覺了呀,你到底想不想解決生理問題啊?
他問:“要不找你那幫哥們玩去?”
齊北崧想了一會兒,說:“算了,素酒他們不想喝,花局我不想碰,別弄得大家不開心。”
陳川到衣帽間取出外套,終于沒忍住,問:“小程是不是打你頭了?你要不要了解一下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不需要。”齊北崧整理衣衫說,“他不是綁匪,我也不愛他。”
齊北崧回家睡覺去了,陳川替他不好受。
他給雷境打電話,一等接通就吟誦:“問世間情為何物!”
雷境趕緊要挂,陳川喊:“直教人生死相許!!”
“……”雷境問,“有病?”
陳川問:“雷老大,你是直的嗎?”
“……對啊。”
“那你為什麽沒找女的結婚?”
雷境老婆并不是女的,說老公也行。
雷境說:“因為我只喜歡他一個,離開了他我就是直的,到了他面前我什麽都無所謂。”
“啧啧,這情話說的!”陳川問,“你說給他聽過沒有?”
“要你管?”雷境說。
陳川說:“這表明還有希望對不對?”
“啥意思?”
“還有希望啊!”陳川居然就這麽挂了電話。
“……”雷境莫名其妙地抓着手機。
齊北崧為情所苦,像只困獸似的在卧室裏轉來轉去,別說睡覺了,連一分鐘都躺不下來。
時間還早,才晚上八點多,枯寂的夜間每一秒都顯得那麽漫長。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卧室這麽空蕩蕩過,那些窗簾、地板、地毯、家具、電器……每一樣都仿佛相隔千裏,都那麽孤孤單單地獨守着一個角落,他甚至替那些死物難過。
程幾在他腦子裏落地生根,一會兒在左,一會兒在右,他站起時,程幾在窗外天岸無邊的深藍色海面看着他;他躺下時,程幾似乎就趴在枕邊,低着頭,森長濃黑的眼睫顫動着。
他望向扔在床頭的手機,那裏面今天存了程幾的號碼,名字是“小王八蛋”。
小王八蛋不可能愛他,而他一碰小王八蛋就失控,他得怎樣把自己這辔馬給拉回來,從而顯得不那麽丢人現眼,或者說無理取鬧?
“……”齊北崧煩悶地搓臉,打開電視,讓聲音把空間填滿,也把自己填實些。
突然手機響了,他根本不願意去接,後來想起那鈴聲來自于他的私人號,怕是家裏有事,于是去看,結果屏幕上分明閃爍着“小王八蛋”四個字!
這是王八蛋今天、第二次、主動、給他打電話!
齊北崧激動得差點兒厥過去,連連深呼吸,按下接聽鍵,問:“怎麽了?”
程幾那邊正在洗衣服呢,雙手都在盆裏,用臉和肩膀夾着手機。
一聽對方冷淡的聲音,他就有點兒後悔,覺得自己唐突了,畢竟身份差距太大,人家是太子爺,自己是窮癟三,而且彼此又沒熟到可以晚上通話,談的還是對方不感興趣的事。
他楞了一下,說:“我……我打錯了。”
“打錯了?”齊北崧頓時又失望又惱火,“你原來想打給誰?”
程幾說:“我兩手洗衣服,用臉撥的號,所以撥錯了。”
齊北崧半晌不語。
程幾真後悔得恨不得把自己腦袋放在冷水龍頭底下沖去!他這是在幹嘛呢?沒事騷擾人家,人家的時間可比自己珍貴八百倍!
“我……我挂了啊。”他慌張地說,“洗衣服呢!”
齊北崧突然問:“手洗啊?”
“昂。”
“沒洗衣機?”
程幾笑了:“住院病人哪來的洗衣機?”
“洗什麽?”
“剛給我媽擦了身,洗她換下來的衣服。”
齊北崧心疼:“手不冰嗎?”
當然冰,自來水冷得刺骨,下雪天空曠的洗衣房連一絲暖氣都沒有。
“還行吧,我快點兒洗。”
“你想說什麽?”齊北崧聽出來了,程幾其實沒打錯電話,這個發現讓他竊喜。
程幾說:“就是下午咱們練的那個雙手持槍該怎麽破解,我又想到一個招兒,就是那個……哎喲喂!!”
齊北崧心裏咯噔一下,以為他摔了,連忙問:“怎麽了?”
程幾手忙腳亂,好一陣才說:“沒事沒事,我拿洗衣粉時滑了一下,水盆翻了。就是那個雙手持槍啊……”
齊北崧說:“你等等。”
“咦?”
齊北崧要過去,他要站到他面前親自監督他,親耳聽他說話!
什麽見與不見、辔頭與馬的!
寒冬臘月他的小王八蛋正在長康醫院那水泥棺材裏用冷水洗衣服呢,不管能行嗎?!
先把這件事管了,再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