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言靈(七)

一萬多天。

範岚沒那個耐性去算到底是多少年, 何況地府的記年和人間不一樣,他這個一萬多天早人間早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

也就他這樣的人,才會算這個。

當年盤古一斧子切開天地,混混沌沌的自己也不明白切開了天要幹什麽,坐在地上想了數百個日夜也沒想明白,最後就那麽沒了。

屍體該化山的化山,該化海的化海。

女娲善良了一輩子, 為了自己的邪念不危害人間硬生生抽了出來封印,最後也塵歸塵土歸土。

這個世上無論人也好神也罷,任何生命都有個盡頭, 也有個重新開始。

當時他不懂,對于犯了錯的惡靈厲鬼一概斬殺,可這三界的惡靈是永遠也斬殺不完的。

地藏王站在他的身邊,低低的垂了下眼睛, 雪白的頭發被不知哪兒來的陰風扯了一下,又服帖的鋪了回去。

他低低的念着不知道什麽咒語, 渾身金光大勝,自腦後向外擴散起來,足足照亮了半個地府。

瞬間,無數惡鬼的尖叫聲此起彼伏的響起來, 範岚兩只手仍舊束在袖子裏,一片平靜的看着他。

“我不想對你動手。”範岚說:“所以,自己了結吧。”

地藏王忽然笑了:“你太自信了,你以為算計了謝眠, 他就不會為了你犯險嗎?那樣的人,你低估了。”

範岚眉頭一擰,袖子裏的指尖略微一掐,再擡起頭來時面前的人已經不見了。

**

“八爺現在聯系不上,七爺也沒個下落。”牧夭撐着下巴犯愁,好在明秋和肖山的傷治好了,不然這一屋子老弱病殘,拿什麽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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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秋站在櫃臺後一言不發,肖山站在椅子上也撐着腦袋,大眼瞪小眼的發愁。

“老板人呢。”牧夭問。

明秋擡了擡眼睛,示意上了樓:“範岚昨天抱他回來,留下無字鬼書之後就走了,然後他上了樓就也沒下來了。”

牧夭抓住了個重點:“抱回來的?”

明秋點頭。

牧夭憤怒的一拍桌子,完美避開了重點:“我一個人不知道被拉到什麽鬼地方,費盡千辛萬苦才逃出來,踏馬的這貨進去一趟,就光把老板帶出來了?”

明秋隔空感受到她的怒火,突然看到臺階上下來一個人,臉色蒼白的跟鬼沒多大區別,走起路來也恍恍惚惚的險些摔倒。

他剛才下樓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麽看個東西就成這樣了?範岚究竟留下了什麽東西?

謝眠走到櫃臺邊,幾乎是機械性的取出了無字鬼書放在櫃臺上,角落裏的小瓶子嗡的一聲。

明秋擡手拿過瓶子往遠處放了放,“這兒行嗎?”裏頭的绛朱跳了跳,他才把瓶子放下。

牧夭擔心的說:“老板你臉色怎麽這麽差,沒事的?要不要我幫你看看?我雖然醫術一般,但是……”

謝眠搖了下頭,推了無字鬼書一下,首先放了一個重磅炸.彈出來:“別找八爺了,範岚就是八爺。”

這麽一句話,把現場幾個人瞬間炸呆了,足足有五分鐘沒人發出聲音,謝眠也沒着急,只是沒什麽精神的等着他們反應過來。

明秋反應最快,不敢置信的又重複了一遍:“範岚……是八爺?”

牧夭哆嗦了兩下嘴唇:“別、別吧,我罵了那麽多遍傻逼,他要是八爺他能饒了我?”

謝眠揉了揉額角,疲憊的說:“你們聽我說,我剛剛把從我到棺材鋪為止,所有的線索都理了一遍,發現一個問題。”

幾人也不是真鬧,聽他這麽說也認真了起來,畢竟現在鋪子裏丢了個人,至今還沒有半點頭緒,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們知道的是,趙闵琪那個案子裏,除了她之外,其餘鬼魂最後沒有進地府,應該在時雪折手上。”謝眠移了一個小杯子,當做是時雪折和降頭術。

牧夭點了下頭,這個她是知道的,雖然沒參與進去,不過範岚後來的報告裏說了。

“山江市那件案子當時說是解決不了了轉過來的,八爺說了不要明着插手,我當時以為他知道,但是後來發現這件事也不在他的掌控內。”

謝眠那時候以為是八爺心裏有算計,怕他和範岚壞事,結果到了才發現,這個狐妖和一般的請狐仙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證明他拿到的消息,也是錯誤的。

這個人不僅算計了青丘,還算計了範岚。

“不在八爺的掌控內是什麽意思?”

謝眠說:“我們都被算計了。”

“什麽人?”明秋也別過頭了看他,整個棺材鋪連帶八爺都被人擺了一道,什麽人有這種能耐!

謝眠沒直接回答,又拿過一個杯子放在了右側,“時雪折手裏握着的惡鬼、功德殿裏溜走的惡鬼,足夠造一個小型地府出來。”

牧夭還是沒太聽明白,費盡千辛萬苦就搞個鬼屋收幾十塊的門票錢,浪不浪啊。

謝眠抿了下唇角,知道他誤會了,就指着前兩個杯子問:“如果棺材鋪衆人非死即傷,惡鬼不入地府反而流散人間,範岚乃至整個地府因為和青丘結了梁子,腹背受敵,獲利最大的是誰?”

“當然是天界了。”一道帶着笑意的男聲傳來。

牧夭一看見他就沒好氣,摸起茶杯就砸了過去,“誰允許你踏進來的,滾。”

他也不惱,徑直坐到了櫃臺前,挨着牧夭撐着下巴看她,說出的話卻是對謝眠的:“這麽多年了,權利一直在地府手裏頭,天帝做了這麽多年自然想奪權,他不光要棺材鋪覆滅,還要範岚死。”

牧夭冷冷的笑了一聲:“那你還不去效忠你的天帝,來我們這小廟裏來裝什麽孫子,看我們死了幾個?”

謝眠略一蹙眉,雖然不知道牧夭和這人之間是什麽恩怨,但看着這麽鬧也有點頭疼:“您怎麽稱呼。”

男人側過頭:“我叫穆臨,牧夭生前的未婚夫。”

謝眠和明秋相互對視了一眼,牧夭還有當神仙的家屬的嗎,肖山嘴快,立刻喊了聲:“姐夫!”

牧夭:“……小崽子閉嘴。”

謝眠咳了聲,及時的制止了這場還沒開始的鬧劇,“是,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七爺。”

穆臨非常自覺的參與進這個話題裏:“如果是言靈鳥,倒也好找。”

謝眠咬了下無意識的咬了下嘴唇:“您有什麽辦法嗎,如果真的可以找到七爺,我們一定……”

穆臨擺了下手:“哎呀,您真客氣,我是棺材鋪的女婿,您也是我老板,太客氣了哈哈哈。”

“咳咳!”突如其來的一聲咳嗽,牧夭惡狠狠的說:“你他媽說不說,不說趕緊給我滾蛋,回你天上喝露水去。”

穆臨輕咳了一聲恢複嚴肅的表情,說:“無論是小地府還是言靈鳥,他們無非是想把你們各個擊破。”

謝眠點了下頭,示意他繼續說。

穆臨說:“天界即便想奪權,也需要一個由頭,沒有理由不可能貿然下手的。”

謝眠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們之所以鋪了這麽長時間的路,無非是想造出一個地府纰漏遍布,危害三界的狀況好去“清君側”。

到時候就算範岚再強,也不可能扛着一個千瘡百孔的地府去對抗天界,為了三界更好,勢必要被抉擇。

既然如此,他就送天界一個由頭。

謝眠輕笑了下,朝穆臨眨了下眼睛,“兩位既然是未婚夫妻,也該放個假出去培養一下感情争取早日完婚,讓我們也喝個喜酒,只是時機不算好,有人打擾就不大好了。”

穆臨也一笑:“不會。”

牧夭沒看懂兩人想幹什麽,總覺得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防備的往後退了一步:“你倆想幹什麽。”

下一秒,牧夭的聲音就消失在棺材鋪裏了,只剩一聲微弱的叫罵。

“你想将計就計?”一直沒說話的明秋問,他覺得有些冒險,不太贊同的皺眉。

“破釜沉舟,暫且一試吧。”謝眠其實也沒多少把握,但這個是最後的辦法,賭一賭吧,他這輩子沒做過什麽壞事,運氣多少應該還有一點。

明秋沒再問,只是絕對信任的點了下頭,謝眠也沒多說什麽,劃了下手掌又滴了幾滴血進無字鬼書,一道金光翻出來,直直的打入了明秋身上。

身後的櫃子轟然倒塌,指尖若隐若現的出現一截截黑色長指甲,嘴角嘔出一大口血。

肖山吓了一跳,趕緊抱住謝眠的胳膊:“謝眠哥哥!”被他一甩手推了出去,摔倒在牆角。

小小的身子止不住的顫抖,也嘔出一小片血跡,直直的暈倒了。

謝眠掃了兩人一眼,一臉漠然的利用無字鬼書為媒介,聯結了天界。

他則在明秋身上取出他的那塊無字鬼書,由鬼門進了地府,走過陰陽路,淌過忘川河,範岚就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

“範岚。”

他回過頭,眸光瞬間一縮,沉聲問:“你來幹什麽!”

“我來找你要個答案。”謝眠頓了頓,又擡頭看他:“問完了我就走,只要幾分鐘。”

範岚走過來,握住他的手腕往懷裏一帶,謝眠下一秒便覺得瞬間急速的下墜,耳邊劇烈的風聲割的他頭疼,不由得緊緊抓住他繡着金線的黑色長衫。

範岚小心的護住他,不動聲色的往懷裏攬了攬。

一落地,謝眠便聞到一股極致的帶着冷意的香,那是範岚身上的氣味,也是地心的氣味。

範岚松開他的手腕,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幾乎是壓着撕裂天地的怒氣:“我讓你在棺材鋪待着,你為什麽不聽話非要任性,地府是你來的地方嗎!”

謝眠知道他什麽意思,他故意給自己看前世的東西,說自己殺過他,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自己能活。

“地府不是我來的地方,但我男朋友在這裏,我來找他。”謝眠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

範岚的目光很沉,幾乎具象化的壓迫着謝眠,過了好一會,他才慢慢的擡起手,又狠狠地将他扯進了懷裏,兩只手掐的他背脊生疼。

謝眠感覺他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渾身的骨頭都寸寸揉碎了,融進骨血裏,疼得他無意識的呻.吟了聲。

“範岚。”謝眠仰起頭,沒來及開口就被他狠狠的托着後腦,近乎撕咬啃噬般壓了下來,他嘴唇一疼,幾乎是立刻就蔓延出一股血腥味。

謝眠擡着手,去抱他的後背,手指不自覺的纏住他的頭發,肺部的空氣被掠奪一空。

他沒見過這樣的範岚,渾身上下每一寸皮膚都散發着絕對的侵略性,和平時那個淺嘗辄止的他完全不一樣,陌生的讓人害怕,也讓人沉溺。

良久,在他感覺自己是否要窒息的時候,範岚終于松開了他,擡手在他嘴唇上抹了一下:“回去吧。”

謝眠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眼睛,沒再問什麽,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轉過身,剛走出兩步,範岚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後一帶,從背後抱住他,整個人都被包裹在懷裏一樣,下巴擱在他的肩窩裏,低低的說了聲:“謝眠。”

謝眠嗯了聲,偏頭蹭了蹭他的臉,突然身子一僵,腰部一軟好像有什麽東西被塞進了他的骨節裏,緊接着便暈了過去。

“範岚,你混蛋……”

範岚将他攔腰抱起來,低頭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額心,柔軟的重複了一遍:“是,我最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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