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殿前香(二)
別笙望着巫庭逐漸遠去的背影,眼神有些躊躇。
他看過的那本書中,背叛、得罪過巫庭的人,無一善終。
譬如原主,便是被扔進蛇窟,受萬蛇噬心而死。
別笙想到這個結局,手指無意識的顫了顫,他隔着衣袖摸了摸腕子上的兩顆血洞,心裏怕的要命。
不過片刻,便擡步追着巫庭而去。
進入殿內才發現裏面不止巫庭一人,主位倚着一位身穿淺色宮裙的女子。
粉黛未施,鬓雲蓬松,只靜靜坐在那裏,便自成一副幽閑窈窕的仕女圖。
雖是北狄之人,女子氣質卻更偏向柔婉,只一雙異色的眼眸才顯露出不屬于雍朝人的特征。
此刻見別笙入殿,绾妃原本清淡無波的眼裏倏地蘊了笑,“笙哥兒好久不來了,快過來坐下。”
別笙垂首行禮,他先是看了眼旁邊眉眼疏淡的巫庭,見他沒有多言,便順從的坐到了绾妃下首,拱手道:“多謝娘娘垂愛。”
绾妃卻是嗔了別笙一眼,“往日同你說過,不必在意這些虛禮,怎的今日又拘謹起來了?”
別笙坐在掉了漆的硬木燈挂椅上,兩手交疊放在腿上,一副乖巧端正的模樣,“并非拘謹,只是近來正好學到禮的部分,聖賢教導人無禮,無以立,思及從前輕浮之舉,心中唯覺羞愧,還請娘娘勿怪才是。”
“自然不怪,”绾妃看着別笙認真解釋的模樣,心中更添兩分喜愛,她看向悶葫蘆一樣的兒子,柔聲道:“笙哥兒來含章殿,想必是尋你有事,你們一道出去說說話吧!”
別笙聞言望向巫庭。
恰逢巫庭擡眼,兩人的目光便撞在了一起,一人冷淡,一人含溫。
片刻的交錯後,又各自移開。
巫庭應下之後,帶着別笙離開了含章殿。
兩人沿着白石甬路走到避蔭處停下。
此刻不在母妃面前,巫庭周身氣息愈發攝人,他望着牆根處的兩三攏莎草,隐沒在樹蔭下的眉目多了兩分銳利。
別笙看不見他的表情,卻也能想象的出其中冷淡,掩在袖中的手指蜷了蜷,而後從巫庭身後走到身前,輕輕喚了聲“殿下”。
巫庭問道:“何事?”
“我有一句話不懂,想要請教殿下,不知殿下能否教我?” 別笙仰起頭,一雙杏眼微微睜大,映着那張猶帶稚氣的臉龐,更多了幾分無辜之态。
像犯了錯的貓兒過來讨饒一般。
巫庭心中這樣想着。
“什麽話?”
別笙聽着他漫不經意的聲調,眼睫微垂,“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這是在詢問今日的事能否揭過?
巫庭眸光頓住,他看向耷拉着眼皮的別笙,輕笑一聲,聽不出是什麽意味。
別笙站在那裏,聽着他不知是嘲笑還是譏諷的笑,自覺難堪,臉上漸漸染了紅。
巫庭見他神态變化,慢慢從樹蔭下走到別笙身邊,語氣帶着些寡淡,“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之常情罷了,何錯之有?”
“宮門快落鑰了,笙哥兒還是早些離宮為好。”
語罷徑自轉身回殿。
別笙望着将欲西垂的金烏,慢吞吞的挪動步子,踏出了蕭索的冷宮。
他沿着宮牆慢慢揣摩方才在含章殿內的一切,确定言行沒有錯漏之處,這才放下一顆心。
待出了宮門,府中準備的馬車早已等在那裏了。
等人的小厮見自家少爺出來,擔憂的神情稍減,而後忙不疊的從車轅上跳下相迎,“奴才在外等了許久,總算是等到少爺了。”
別笙道:“我與五殿下下學後,多說了會兒話,耽擱了。”
十九邊扶着別笙上馬車,邊道:“馬車暗格裏有夫人準備的果子點心,少爺若是餓了,可以先墊一墊。”
別笙淡聲應了,他躬身走入車廂,在矮幾旁坐下,淡淡的松香自金猊銅制獸爐中漫出,熏得人神思惝恍。
不知不覺間,随着馬車搖搖晃晃,他的姿勢逐漸由坐改卧,慢慢陷入了淺眠中。
不知過了多久,別笙被十九叫醒。
他的意識還有些不清,怔怔望着馬車軒蓋,生出了一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十九見別笙癡愣,只以為人睡迷糊了,他倒了杯茶捧到別笙面前,“少爺剛醒,先喝杯茶潤潤嗓子吧!”
別笙看着眼前玉白的茶盞,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他撐着褥子坐起,接過杯子淺淺啜了兩口,“走吧,下去。”
“是。”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府,別笙循着往日記憶,先去書房拜見了父親,後父子倆一道回主院陪母親用膳。
因着別笙今日回的晚了,別母見了兒子,忍不住拉着他的手細細詢問,別笙将受傷的那只手掩下,沒讓別母發現。
別父見自己被忽略,忍不住道:“宮中不過進學而已,總不會出什麽事,哪裏用得着這般殷切?”
別母聽聞這話,撩起眼皮瞪了別父一眼,“宮中皆是龍子皇孫,稚奴不過侍郎之子,跟着的主子又……”
說着嘆了一口氣,“只怕我兒受了欺辱你都不知道。”
別笙見別母情緒低落下來,連忙上前寬慰:“哪有母親想的那般嚴重,一來學宮是進學之所,二來陛下每隔幾日便會到學宮看看,宮中的幾位殿下都是有分寸的。”
別母聽了這話,心上那股郁氣總算散去一些,她拍了拍別笙的手背,“還是我兒貼心。”
膳後,因着天色已晚,別笙不好在母親院中多待,便回了自己的扶風院。
待帳幔垂下,別笙才揉了揉額角,稍松了些心神,而後阖上雙眼,在腦海中複盤那本小說中還記得的部分。
只是到底勞神了一天,此刻陷在柔軟的被褥中,意識逐漸模糊,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