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殿前香(三)
翌日。
“二少爺,該去學宮了。”
一陣柔和的女子聲音入耳,吵醒了尚窩在被褥中酣眠的別笙。
他用下巴的蹭了蹭被子,過了好一會兒才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啞着嗓子問:“幾時了?”
“還差三刻到卯時,”月屏見人醒了,挑起繪有如意祥雲紋的帳幔挂在細細的金鈎上。
別笙擁着錦被半探出頭,透過窗子望了一眼烏青青的天幕,兩條眉毛無意識的揪在了一起。
月屏見自家少爺久久不動,忍不住輕聲催促。
別笙看向捧衣侍立一旁的婢子,按下心中的抗拒,攬衣推枕。
剛出被子,空氣中的涼意便貼上了皮膚,叫他瞬間想縮回被子裏。
月屏注意到他的動靜,連忙為他披上熏好的衣裳,“今日正是白露,暑氣消散,水土濕氣凝結,往後便要冷燥起來了,少爺在宮中沒個貼心人伺候,還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別笙動作被攔住,只能點頭應下,待穿過衣裳,挂上雙魚佩,複繞向彩繪漆金屏風旁,行盥洗之事。
早已等在木架旁邊的月萦将浸濕的巾帕遞過去,等他淨面後,又取來一盒面脂揭開,柔聲道:“今日天燥,二少爺抹一些在臉上、頸上,出府後不至于叫風吹了難受。”
別笙看着瓷盒中柔膩雪白的脂膏,不大想抹,便也沒有應聲。
月萦瞧出了自家少爺的不情願,只抿唇笑道:“夫人心疼少爺,一早便派人過來囑咐要給少爺用上這面脂,怕少爺又像去年那般,被風吹得難受。”
別笙不願拂了別母的心意,遂刮取面脂在臉上、頸上勻開。
待用過飯食,別笙帶着十九出了府。
十九看着陰沉沉的天色,道:“少爺,我瞧着這天兒,像是要下雨了,馬車上沒有備傘,可要我回去取一把?”
別笙擡頭,天際烏雲霭霭,似要載着重重雨幕傾下,确是落雨前的征兆,想到手上的傷口,添了一句:“好,除了取傘,你回去再取一盒金瘡藥來。”
十九不知別笙要金瘡藥做什麽用,卻也不會過問主子的事,“是。”
取來藥後,馬車自府門緩緩駛出。
才行至半路,大雨便迫不及待的傾瀉而下,遮住了兩丈之外的視線,急驟的雨點噼裏啪啦的打在軒蓋上,聽的人心裏發慌。
倚在廂壁的別笙靜靜聽着,不多時眼皮子便耷拉了下去,手中握着盛了金瘡藥的宣窯瓷盒,也沒來得及打開。
半個時辰後,宮門到了。
十九的身上幾乎全濕,他看着沒有歇下跡象的驟雨,猶豫道:“少爺,雨還沒有停,不如等一等再進去吧!”
別笙沒理十九的話,他矮身從馬車中鑽出,跳了下去,濺起的雨水沾濕了袍角,洇出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不必了,你回去吧!”
他撐開油紙傘,朝着宮門跑去。
十九只來得及喊了一聲“少爺”,就見人影已經入了宮門,他沒辦法,只能架着馬車先回了府。
學宮坐落在皇宮的中軸線上,距宮門不近,平日過去也需兩刻鐘,遑論如今風雨擾人。
小半個時辰後,別笙濕噠噠的站在了行思堂外面,不僅衣裳濕了大半,鬓發也粘膩的貼在頰上,狼狽的緊。
在堂上執卷講學的太傅看着堂外凍得鼻頭紅紅的少年,忍不住心軟了些,今日幾位年歲尚小的皇子都告了假,別笙住在宮外尚且冒雨前來,他也不忍對其再多苛責,他擡手招來兩個內侍,“你們帶人去東梢間兒換件衣裳。”
“是。”
別笙揖了一禮,道:“多謝太傅。”
換下濕冷的衣裳後,身上總算是舒服了些,只是雨水貼過身子,多少還是有些不适。
別笙回到行思堂後,打眼一掃,便尋到了坐在最後一排的巫庭,他朝着太傅再揖一禮,徑自走到了巫庭旁邊的位置坐下。
因着距離太近,一陣攜着濡濕的、清寒氣息自鼻尖拂過,巫庭眉心攢起,卻并未多說什麽。
別笙餘光瞥了巫庭一眼,見他模樣專注,并不去打擾,只輕聲打了個招呼便罷。
只是不知是傷口沒有處理的緣故,還是淋了雨的緣故,沒過多久就開始噴嚏連連。
別笙捂着嘴小聲打着噴嚏,半節課下來,鼻頭更紅了,隐隐還有流涕的前兆。
他吸了吸鼻子,遲疑的扯了扯巫庭的衣袖,小聲喊道:“殿下。”
巫庭感知到袖口的動作,垂眸睨他一眼,以眼神詢問何事。
別笙看着堂上講學的太傅,不好講小話,是以提筆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字,推到了巫庭面前。
巫庭掠過別笙那手只夠得上端正的字跡,直接看內容,[殿下帶帕子了嗎?]
聽着旁邊這個麻煩精不停吸鼻子的聲音,巫庭半點不想将帕子借出去。
別笙見巫庭沒有動靜,忍不住又送過去了一張紙,催促道:[殿下?]
巫庭偏頭看着別笙窘迫的模樣,慢條斯理的在紙上寫下兩個字,推了回去。
別笙收到回信後連忙去看,就見上面端端正正的寫着:[未曾。]
別笙唇邊輕抿,原主的記憶中:巫庭喜淨,身上是時刻都帶着帕子的。
他想了想,看向了桌上的宣紙。
一節課上完,別笙的桌洞下面多了一大堆廢紙,因着兩人的桌洞相連,還有幾團落在了巫庭這邊。
巫庭幾乎是花費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才勉強自己不從座位上起身離開,他硬着聲音道:“把那些東西丢了。”
別笙悶悶應了一聲,他把紙團收拾出來,扔進了不遠處的紙簍。
回到座位上後,剛準備趴下休息一會兒,就見夏元淳從前排走了過來,他也不向巫庭問安,只對着別笙關切道:“我在課上就聽見你不時傳來的嚏聲,必是天冷受了寒,如今可是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