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對一生中所有的事物都是以訣別,而不是以相逢,是以快裂,而不是以會合,不是為了生,而是為了死才愛上并且愛下去的。——Day3
Day3逢歡(上)
周瑜現在覺得自己很過意不去。
他在剛才完成了一系列動作,包括站在加油機前把油槍取下來,推上槍托,打開汽車的油箱蓋,把油槍放進去,扳動手柄扣鎖扣,然後抱着手臂,就像個自駕游出行的旅行者途中加個小油一樣悠閑地,等油加滿。
背景畫面裏,孫策把一只又一只的喪屍揍飛,第一只撲到了牆上,第二只撞碎了玻璃門,第三只倒栽進了半人高的垃圾桶,戰鬥十分之激烈,場面十分之混亂。
周瑜幾次提起步槍想瞄準,最終還是放下了。孫策在高速移動,又和它們貼得很近,他怕誤傷。別等會兒孫策胸口的傷剛好,又給他腦門上開個洞,那就很不好了。
于是他繼續靠着車門站着,嗯,如果能配上爆米花和可樂就完美了。
周瑜突然感到眼角有人影一閃,他驀然側身,切換成另一手的手槍,擡手就給了那個偷襲的喪屍一梭子子彈。
這準穩狠的一槍令周瑜自己都有些驚訝,想來若不是昨天一天的實戰演練,他還真不一定能有這麽快的反應速度。不得不說,那些成功學和心靈雞湯的書裏提到的困境使人的能力迅猛提升,還真是對得不能再對了,尤其是這困境威脅到人的生命的時候,生存能力也往往呈指數爆炸式增長。
“孫策!”加滿油後周瑜火速拔下油槍,邊大聲召喚孫策邊坐回駕駛座,感覺自己就像剛偷完石油準備跑路似的。
孫策顯然沒那麽容易脫身。便利店門口那個店員的屍體被瓜分得極其難看,被扯出的眼球黏連着神經,跟腸子攪和在一起,濃烈而新鮮的血味幾乎是一道強有力的信號彈,吸引着這片荒郊野嶺所有的喪屍。
“別戀戰,快上車!”
周瑜盯了一會兒前方數量越來越多的喪屍群,它們由稀松變密集,正朝加油站方向湧來,忍不住回頭催促了一聲,舉起槍口清掉了幾只孫策周圍的喪屍。
孫策也抽空回頭,給了他一個“我有什麽辦法,我也很絕望啊”的無奈表情,轉手一個過肩摔把一只喪屍當障礙物抛向屍群中央,自己立即轉身往車的方向沖來。
周瑜一踩油門,油箱滿血的SUV猛然提速。他一手扶着方向盤,另一手向側面伸去,打開副駕駛室的車門用力向外一推。車身随着方向盤的擰轉大幅度地飄移,副駕駛的車在離心力的作用下展翅一般敞開到最大限度,孫策直接從外面躍進副駕駛座。
“關門系安全帶。”周瑜沒功夫表揚他配合默契,SUV又打了幾個旋,左側的後視鏡上出現了一只毫無血色的手,有只喪屍扒上了車,下半身垂在水泥地上被車猛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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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當即往旁邊加油站路牌上一蹭,那只喪屍的腦袋撞到路牌掉下了車。這時右邊的擋風玻璃上又出現了一張駭人的喪屍臉,周瑜剛想出聲提醒,就見孫策降下車窗,手裏握着着不知什麽時候從後座零食袋裏拿出來的一桶薯片,用硬邦邦的薯片桶照着那張紫青色的臉猛地一捶,那喪屍掉下去後在路面上翻滾了幾圈,消失在後視鏡裏。
“浪費啊你!”周瑜飛快地瞄了-眼後視鏡,看見薯片桶沾上了黑色液體,心痛之餘忍不住直視着前方吼了孫策一句以示指責——他根本無暇側過臉。
孫策把薯片桶舉到周瑜眼皮底下晃了晃,好像被家長冤枉了的孩子努力證明自己沒有踢碎鄰居家的玻璃窗。薯片桶是空的。
“你——什麽時候偷吃完了?”周瑜才沒被他忽悠到,一眼看穿事實後白了孫策一眼。
接了這一記美人眼刀,孫策讪讪地哼哼兩聲,揚手把薯片桶當飛镖扔出窗外,砸在一個喪屍的腦門上。
好容易突圍出重重阻礙的加油站地帶,周瑜在後視鏡裏看了一眼仍在窮追不舍但已經逐漸拉開距離的喪屍,突然踩下剎車,舉起步槍瞄準加油站邊運輸車上的油桶。
“你以前不是不信我有射擊俱樂部的白金卡嗎?”
周瑜亮出了一個标準的舉槍姿勢,自言自語似的笑了。每每念及與孫策有關的往事時,他總覺得心裏莫名刺痛一下,嘴角的笑容都有些苦澀。他想,人的心理總是有些奇怪的,孫策是個與自己僅有兩面之緣的人,但看到他以喪屍的模樣再度出現時,自己總是會沒來由地被傷感淹沒。
憑什麽?這人有這麽特殊嗎?難不成不是他暗戀自己,而是自己暗戀他卻不自知?周瑜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開玩笑呢吧。
一大概是特殊時期的孤獨感在作祟。
“所以那天回絕了你的邀約,其實真的不是托辭啊。”
周瑜因為專注瞄準而把聲音放得很輕,他扣下扳機。
“嘭——!”
漫天火光瞬間吞噬了這個倒黴的加油站。那些攜帶着致命病毒的可怕生物,和空氣中令人糟心的的末日氣息一起,葬身在了這片熾熱的業火裏。
也許等一段時間後再有幸存者經過這裏,會驚訝通過廢墟中的焦屍推測出,曾有先行者-把火燒了這裏,痛痛快快地把這些惡心的玩意兒炸成了碎塊。
那很好,周瑜在一片令人舒心的熱浪裏想,不管那時候自己還是否活着,都有人能見證自己來過這兒,而且還有個不錯的戰績。
他沒再去看孫策,而是默然地踩了一腳油門,遠離了仍在熊熊燃燒着火焰的建築。
周瑜沒怎麽開過長途,那實在是令人身心俱疲的體驗。
但他現在根本不想把車開進沿途的城市,找個酒店休息一下什麽的。現在的城市大都正是喪屍暴亂的中心,傻瓜才會往裏闖,唯有高速還尚算清靜安全。
寂靜的夜色下,周瑜把車靠邊停在硬路肩上,命令孫策保持安靜,自己合上眼睛打算小憩一會兒, 卻發現即便鎖了車門,并且有孫策可以随時報警不用怕喪屍偷襲,自己還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眠。
困極累極,但是死都睡不着,這大概是世界上最痛苦的體驗之一。
他揉了揉額角重新睜開眼睛,随意地-瞥,發現旁邊的孫策從剛開始就在盯着自己看,見自己望過去,不知是不懂事還是厚臉皮的喪屍先生全無尴尬感,幹脆毫無顧忌地盯着自己眼睛看。
對方的眼睛好像比昨天又更清澈了些,其中的靈性已經不遜色于正常人了,甚至好像還飽含着豐富的人類情感。
其實這也不能怪孫策一直盯着他瞧,這荒郊野嶺大晚上的,四周都一片漆黑,方圓幾裏內唯獨能稱得上景致的,就只有車裏的周瑜了。
周瑜都快被他的視線盯得臉頰發燙了,也不知道該怎麽跟一個喪屍解釋自己的不自在,只好輕輕推了他一把:“呃,你一個人醒着很無聊嗎?”
孫策笑了,十分認真地搖了搖頭。
他驀地伸出手,用手掌覆住周瑜的眼睛,動作輕而緩,幫他把眼皮合上,好像是希望他繼續睡覺。
周瑜的身子僵了僵,這回孫策伸手接近時他沒有條件反射地後退了,但在被那冰涼的手心觸到皮膚之後,他反而神經緊繃起來,心率都有些加快。
“好啦,我也不是很困。”
周瑜覺得自己的聲音柔和得像是從異時空傳出來的。他撥開孫策的手,想找點事情做以掩飾自己的不鎮定,于是順手按下了天窗開關的按健。
這真是個不太妙的決定,但又是一個訣不會叫人後悔的決定。
不妙的是兩個大男人坐在車裏欣賞夜色的氣氛只會更加尴尬,幸運的是,這樣的夜色,又是絕沒有人願意錯過的。
今夜的天幕上出現了不少閃爍着銀輝的星子,雖然仍然寥落,但在這種危機時期下美好得出人意料。它們從遙遠的星系把千百億年的柔光渡給這個正在經歷黑暗的星球,像在秘密中牽引着萬千生靈的軌跡,讓人不由堅信那軌跡通往希望。
微弱的光線下,周瑜擡手張開五指,盯着自己小指上和星光交相輝映的銀色戒指,出神了半晌。
這場疫情究竟摧毀了多少東西,消亡了多少人性,腐蝕了多少人類的情感與愛?沒人知道。
恍然意識到自己還處在這詭異的尴尬裏,周瑜咳嗽一聲, 擡手按亮了頂燈,拉開副駕駛座前面用來放置雜物的手套箱,抽出一本雜志試圖當作休閑來翻翻。
“啪嗒"一聲輕響,有東西随着雜志- -起掉了出來。 周瑜輕咦一聲,俯身撿起那個小東西,放在燈光下一看,是個黑色的U盤。
這是當初公司發放的U盤,人手一個的統一款式,真正用的人也不多,一般也只是存些工作上的資料。周瑜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在裏面存了什麽,也記不清它為什麽會被丢在手套箱裏了,畢竟U盤這種随手放的東西,丢失率堪比鑰匙和錢包,如果裏面沒什麽重要的東西的話還是很容易遺忘的。
他想了想,正打算把U盤插進車載播放系統看看裏面到底存了些什麽,放在中央扶手箱上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周瑜瞧了一眼來電顯示,愣了一下。災難爆發以來,不管是家人還是同事朋友都自顧不暇,在最開始那幾日通話互報音訊之後,就再沒有頻繁地聯系過了。一是災難難免把人心磨得有些冷血,二是怕打過去之後會是永遠的無人接聽。
因而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快成一塊廢鐵的手機兩天下來的第一次振動,會是這個人的來電。
“郭奉孝?”
周瑜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又一次振動後的間隙裏,周瑜拿起手機按下接聽。
“嗨,公瑾,好久不見。”郭嘉的聲音被電流過濾得有些含混不清,語調倒是一如既往的輕松。
“奉孝?你那邊如何?”
“連你在S城那個初級疫情爆發地都活得好好的,我這個被公司派到老美去搞推銷的人能有什麽事兒?”郭嘉笑了,“你呢,身沒哪塊地方被那些寶貝兒們咬着了吧?”
“我還好。”周瑜瞥了一眼孫策,發現他對自己這通電話并不感興趣,而是索然無味地把腦袋轉向了窗外,周瑜決定暫時不把偶遇孫策的事情告訴旁人。“我差點都忘了,你在美國出差?這種時候身在異鄉的滋味不好受吧?”
郭嘉悠悠嘆了一口氣。“唉,身為老同事你應該了解我,當初上班時天天想着要逃班偷懶,現在好了,沒班上了,還真有點适應不了,人真是賤啊。”
這回周瑜沒有立即接話,他靜靜地聽着郭嘉說完話,凝神細聽了一會兒。
“你那邊是什麽聲音?”
“還能是什麽聲音。”郭嘉滿不在乎道,“我在俄亥俄州的西部公路上潇酒呢,開着敞篷車,頭戴氈帽腳踩馬靴,偶爾碾幾個喪屍就像碾風滾草一樣——好歹風滾草會滿地亂跑。你這個天天坐辦公室被空調吹成冰雕的還不羨慕一下我?”
“我聽見了槍聲。”
“哈哈,”郭嘉又笑,這次的笑聲顯得不太穩定,“閑着無聊嘛,拿路邊灌木叢練練準頭也不錯。”
“郭嘉!”周瑜瞳孔一縮,“我聽見它們的聲音了,嘶吼聲和呼嚕聲。你到底是什麽個情況?”
“嘶……你還是那麽聰明,我都要開始嫉妒了。”郭嘉慢吞吞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勉強,像是嘴裏含了什麽東西但周瑜知道他不抽煙,所以配合電話那頭傳來的換彈夾的聲音,周瑜猜測郭嘉正咬着枚子彈說話,“好吧,只不過是被一群小可愛圍困在了一個該死的地方。”
“你——你能想到辦法脫身嗎? ”周瑜深吸一口氣。
“要是能想到我就不打電話跟你哕嗦啦,生命的最後幾分鐘想找人唠嗑發牢騷,通訊錄裏連個活人都難找,到最後唯一接電話的就是你。”聽筒裏又傳來幾聲槍響,郭嘉似乎覺得有槍聲相伴愈加酣暢淋漓,一開始刻意壓低的聲音也逐漸放大起來,伴着他開始奔跑時的喘息聲,“唉,孟德,我這麽說你又要吃醋了,你說你有什麽醋好吃的呢?一會兒我保證先讓你咬一口補償……”
“你說什麽?曹孟德他也…”
周瑜的微微一驚,電話裏的聲音雖雜,但他這邊曠野寂靜,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晰。
“公瑾,你不會想像我一樣這麽不明不白地逃亡下去,某一天運氣用盡後死無葬身之地吧?”
郭嘉的喘息聲突然停止了,似乎暫時找到了一個藏身處,聲音格外平靜。
周瑜沒有說話,他皺起了眉,聽着自己胸腔裏的心髒咚咚作響。他不能跟郭嘉搶說話的機會,因為這大抵是郭嘉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段對話。
“我在國外借職務之便調查了很多內部訊息,得出了一些驚人的結論。”郭嘉語氣鄭重,但語速卻越發迅速,“來我這裏,我找到了血清的半成品,如果你能想辦法繼續弄出它的成品,我是說你去綁個搞生化的科學家來也……啧,它們進來了。”
“什麽?這病毒還有血清?為什麽新聞沒有公布已經有半成品了?你怎麽會找到的——你到底在做些什麽? ”
“你以後會知道的。“郭喜卻不再有時間一一答複。他低笑了兩聲,像是豁達和解脫,“是時候說再見了,公瑾。沒意外的話等會兒會有一個老熟人來接你,你可以盡情問他。我只有一個請求,如果你能成功拿到血清,救孟德。”
“奉孝!”
回答的周瑜的只有一道槍聲和無數指甲抓撓的聲音。
他捏着手機慢慢地放下,用力按下挂斷鍵,覺得這只手機重逾千斤。
災難爆發前,郭嘉就是周瑜的同事,周瑜的同事大都是聰明人,而郭嘉又是聰明人中的鳳毛棱角。兩人雖不至于關系匪淺,甚至表面上都有些恃才傲物互相輕視,但其實性格還意外地挺合得來,比一般同事還是要熟絡些的。
郭嘉是周瑜昨天從沙發上蘇醒以來,第一個讓周瑜直面了其死亡的熟人。這其中的恍惚感,就像遇到孫策時發現他已經不是普通人類了一樣,再經歷多少次也難以減輕。
社會屬性的紊亂,人際關系的崩塌,正是這場疫情用以蠶食人精神的利器。
但更令周瑜疑惑不定的是郭嘉最後說的那些話。這種致命病毒竟然有解,而且還被他找到了?郭嘉在國外到底都做了些什麽?老熟人又是指誰?
周瑜閉上眼按摩了一下眼皮,倏地睜眼望向頭頂的夜幕。星光寥落,降下冷輝。旁邊的孫策安靜地垂首坐着,慘淡的膚色幾乎讓他真的變成一座沒有溫度的雕像。
當周瑜意識到自己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孫策的手時,孫策轉過臉來有些詫異地看着他。
“抱歉,我現在太需要通過觸碰來找些寬慰了。”周瑜苦笑一下,“反正你也沒多少自主意識,不會在意這個的吧。”
孫策呆了一下,看起來什麽反應都沒有,只是乖乖地被他握着手,默默緊了緊五指。
“說真的,這種日子誰不怕啊。”
“一不小心就會死得特別惡心,就算活着,也要忍受長時間和親人愛人音訊斷絕。”
“其實我還挺羨慕你的,可以到處游蕩,不用擔心被咬變異,也沒同類敢惹你。”
“但是我想,你一定特別羨慕我身上活人的溫度,對吧?”周瑜笑了,正當他還想說些什麽的時候,突然感覺面前光影一黑, 被人撲過來抱住了。
孫策有力的雙臂緊緊箍住了周瑜的脖子,按着他的後背往自己懷裏貼,就像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擁抱一個……大型暖寶寶。
見鬼!這家夥自我意識明明很足,就知道裝傻充愣!周瑜聊勝于無地推着他,覺得自己眼前有點發黑,因為缺氧。他現在很想給幾秒鐘前那個想當然地把孫策當作陪伴主人的哈士奇、主動握住孫策的手的自己一個耳光。
什麽哈士奇,這家夥力氣大得就像個藏獒,還把自己當暖寶寶。周瑜克制住想給孫策戴個寵物防咬人嘴套的想法,他的手順勢搭在孫策背上,隔着一層衣物也能感受到那人體溫的冰涼。那冰涼簡直刺痛了他的手。
“好了好了,不用你安慰了,我感覺好多了……你放開,好重。”
孫策不放。
“間歇性聽不懂人話是吧?放開!”周瑜在他耳邊嚴厲地輕喊。
孫策這才慢騰騰地挪了挪按在周瑜背後的手掌,但是仍然沒有放開,倒像是揣摩了一下。
周瑜覺得自己實在是缺乏面對喪屍版孫策的經驗,不然他一個大活人不至于被一只喪屍占便宜。
他垂眸,眼睫顫了顫,妥協般閉上眼,同樣貼着孫策後心的掌心炙熱無比,竟好像那裏再度有了溫暖之意。
像是重生般的溫暖。
L城是一處重要的交通樞紐,跟S城比起來,與國際接軌得更為密切,也是附近城市群中為數不多的幸存城市。
在這裏,你還可以像往日一樣逛街,購物,約會,但是當你擡起頭來看一看中心廠場鐘樓上的大屏幕播放着的新聞,又會不可避免地擔憂起明天來。
無論怎麽說,相對于其他淪陷的死城而言,L城絕對稱得上是一座仍然存留着美好與信仰的伊甸園。
周瑜把孫策推進商場廁所的隔間,反手帶上門後費力地摁住他,無視他喉嚨裏發出無辜的抗議。
“別動,我好不容易才給你買到的粉底。”周瑜冷靜地從精致的包裝袋裏掏出一個粉餅,不由分說就要往孫策膚色異于常人的臉上撲,“這東西我也沒用過,你就将就一下吧。”
這回輪到孫策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什麽叫好不容易,我為了不引起騷動避人耳目辛辛苦苦從安全通道摸上來,你就在一樓化妝品區被導購妹子搭讪好嗎!
“這色號好像有點白啊,看着像小白臉似的……要不換個巧克力色?”周瑜抵着下巴自言自語。
你以為做奶油巧克力蛋糕啊,孫策作垂死掙紮狀。
作為一個癖好正常基本沒接觸過化妝品的男人,周瑜畢竟手生,他以一種極其粗暴且不人道的手法,混合着粉刷牆壁的精神,把孫策撲得一身風塵,被掉在脖子上的粉底屑弄得癢到幾乎抓狂。
“好了,看着像個良民了。”好容易完工後,周瑜自我感覺滿意,順手拍了拍孫策由淡紫色恢複到正常膚色的臉,兩天的相處下來,他已經發現孫策是可以被他任意搓臉揉頭也毫無怨言的了,“猜猜導購跟我說什麽?我跟她說想要一款能遮蓋深膚色的粉底,她的原話是,你們男生有時候就是欣賞不來自己的女朋友,現在歐美就流行古銅色巧克力色皮膚啊!”
“你看,你這純天然的基佬紫,是不是特別有優越感?”周瑜笑得特別開心,想了想還覺得不過瘾,掏出手機像握住狗爪子一樣握住孫策的手,強行逼迫他擺了個剪刀手,為自己的傑作拍照留念。
孫策:“……”
看不出來你是這種周公瑾。
保險起見,周瑜又把一頂剛買的棒球帽扣在孫策腦袋上,給他把淩亂的碎發壓壓實,然後牽着孫策的衣角把他從廁所隔間拽出來,外面小便器前剛拉好褲鏈的路人活生生吓了一跳,轉而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盯着他們看。
孫策跟着周瑜在商場裏轉悠了一陣,周瑜背着槍,這在尚處于安寧中的L城裏固然是有些突兀的,旁人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本地人,多半是經過了腥風血雨的求生之路才逃亡到了L城,因而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肅然起敬。
周瑜時不時回頭看孫策一眼,看他一切正常,面對滿商場的新鮮食物并沒有表現出捕食的欲望,也就稍稍放心了一些。
看來孫策真的跟普通的喪屍不一樣。他的攻擊性雖然異常強,但是不針對人類。也許孫策的存在,就代表着這種病毒是有突破口的?周瑜想起郭嘉的話,禁不住開始思考起來。
等在L城休整過後,要不要考慮按郭嘉所說,去一趟美國?
可是現在還在運行的航班根本就所剩無幾,在這種特殊時期要橫跨太平洋絕非易事。
“咳……”孫策扯住周瑜的袖口,轉動了一下骨骼僵硬缺少潤滑的脖頸。
“你想問我們現在去哪兒?”周瑜發現自己總是很容易讀懂孫策想要表達的意思,甚至不需要語言。
令人驚訝的默契。
“我帶的換洗衣物被你穿了,我得去再買一套。離家匆忙有些不太重要的物品都沒帶,男士爽膚水和潔面膏都再買一份好了……你不用香氛或者古龍水的吧?嗯,想來你也沒有真那麽gay,那就不用買了。”他豎起幾根手指一根一根點過去,順帶不經意地對孫策進行人身攻擊。
“再還有就是一些生活必需品啦,可可粉,巧克力,空氣清新劑,一副音質好的耳機,烤面包機,榨汁機,要是能找到小型的咖啡機和烤箱就更好了,如果有機會去花市抱盆植物帶在身邊有助于舒緩心情……”
孫策選擇死亡——如果他還能再死一次的話。
他想,你這種人根本就沒必要學會欣賞女朋友,逃個命還這麽麻煩,我看你更适合當別人的女朋友。
兩人碰巧又路過一樓周瑜買粉底的那家化妝品店,導購姑娘顯然對長相帥氣的周瑜印象頗深,從櫃臺裏撐起半個身子,笑着攔住他的路:
“先生,要不要再給女朋友買套眼影和腮紅啊?今年主打的這款唇彩也很不錯哦!”
少女蓮藕般的胳膊纖細又白皙,全然不似那些活死人幹癟枯萎的表皮。她身後是與那些正常日子裏一般無二的人流在湧動,繁華而富有生機,就像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樣,給絕境中的人們一點相信希望的理由。
周瑜側過身來擺擺手道:“謝謝,不用了,我不是買給女朋友的。”
“那總是女性朋友吧?”少女皺起了鼻尖,“您的女性朋友一定跟您一樣好看,可以試試水紅色日系醉酒妝,或者森系的少女風……”
“不,‘她’不是那種風格……”周瑜無奈,只好順着導購姑娘先入為主的思想接話。
“哦!難道是性感小野貓的類型?”導購姑娘“一臉我懂了”的表情驚呼。
“……”
周瑜被“性感小野貓”這個詞硬生生嗆了一下,忍俊不禁地瞥了一眼孫策精彩紛呈的表情,還是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這個好像還挺符合的。”
說完用手臂撞了撞孫策,“哦不對,應該是大狼狗?”
于是性感大狼狗不悅地皺起了眉頭,他走上前幾步,從導購姑娘手中抽過她正要遞給周瑜的新品宣傳單,拿出夾在裏面的一張寫了聯系方式的紙條,挑釁地回望了一眼小聰明被識破後面色羞紅的姑娘,一聲不吭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留下了一個“酷哥從不回頭看爆炸”的冷酷背影。
周瑜無奈地笑了笑,奪過孫策手裏的聯系方式遞還給姑娘,道了聲“抱歉”婉拒她的好意,搖搖頭跟了,上去。
在五年前,某個距離災難爆發還有很長一段時日的上午,陽光明朗,盆栽蔥青。
孫策從門口走進來,把外套往椅背上一扔挂住,随手把辦公桌上的日歷翻到今天這面,2月14日情人節幾個大字十分醒目。
他站在自己桌邊随手劃拉了一-下桌上一大堆禮盒,清一色包裝精美的各國巧克力,讓他齜牙咧嘴了好一陣。
“嘿,各位,不是說別每年都這麽玩兒我嗎?你們這些巧克力我熔成醬都夠糊完我家每面牆了。”
“老大,節日快樂啊。”甘寧湊上前拍拍孫策肩膀,也遞給他一盒巧克力。
“怎麽?連你也跟風?”孫策接過巧克力瞥他一眼,笑着擺弄了一下手裏的巧克力,顯然對包裝上的“cocoa 99%”沒有任何概念,“算我倒黴生日恰好挨上虐狗節,一個個生日禮物都故意送巧克力,每年的今天都害得我吃這勞什子甜食吃得撐死,良心呢你們?”
“喲,老大你可別誤會。”甘寧幸災樂禍地擠了擠眉毛,“這是我替人轉交的。”
“誰啊?”孫策漫不經心地随口問道。
“就是那個,周瑜啊。”
孫策原本正撐着辦公桌請大家吃巧克力,聞言後一愣,手裏的動作一停。
“你說誰?”他微訝地回過頭來,“周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