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需真知灼見,度此暫生,當是刻刻赴死。我越死于自己,則越活于你。

——Day4

Day4灼見(上)

周瑜把槍往副駕駛一拋,挂檔時用力得幾乎把變檔杆掰斷。

他面色不大好看,蒼白的臉上落着汗水,雙手撐着方向盤喘着粗氣,在高速上飙了很遠的路才稍稍平息。

減速并擺穩方向盤後,周瑜拿起槍取出彈夾,把麻醉彈重新換回成實彈。

要不是他躲在收費亭後時迅速填上了這只麻醉彈夾,恐怕那時候他就不得不在孫策腦門上開個血洞了。

孫策。孫策。周瑜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他早就有預料的,他和孫策不可能有什麽穩定的關系,他們生前就萍水相逢,現在陰陽兩隔,縱使孫策莫名其妙地跟上了自己,也不代表他們之間就能生出長久的信任。

即便孫策大部分時間都是溫順的,但他的本質還是個喪屍,是致命的危險品,流淌在他血液裏的病毒讓他随時可能像只瘋狗一樣失控,過分強大的武力值能夠把所到之處變成屠宰場。就算孫策曾經用流浪大狗一樣的眼神讓周瑜不要丢下自己,一旦到他失去控制的那時,周瑜連冷酷地丢下他的機會都不會有。

我居然讓他在身邊呆了這麽久,我是不是瘋了。周瑜不斷責問自己,最後深感不可思議,“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此刻又是淩晨時分,就像時間退回到了昨天夜裏,而暗夜無光。

只不過那時他的副駕駛座上還帶着孫策。那時他懷着一點點不敢說出口的期待駛向L城,就像是給孩子講着睡前故事的成年人,明明憑經驗知道這本書的結局可能不大美滿,當他忍不住想像孩子一樣幼稚地相信一回故事中某個階段性的美好時,往往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的。

而現在,周瑜孤身一人逃離出了L城,帶着往日風度盡失的狼狽,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哪裏才是安全的。

前方道路有了光亮,但那壓根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光源,那是一串燃燒在火焰裏的報廢汽車,看上去像是先前的逃難者在這裏發生了一起重大的連環車禍,沖天的火光完全把高速路給堵死了。

“啧!”周瑜忍不住猛地一敲方向盤,重重地把後背撞在座椅上,盯着前面的火光發起了呆。

Advertisement

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乏力感席卷而來,缺乏休息的眼睛湧上了酸痛,甚至開始耳鳴。

細微的耳鳴聲越來越大,周瑜霍然睜開眼,發現那耳鳴的聲源并非來自耳畔,而是天際盡頭出現的黑點。

小黑點逐漸放大成割裂空氣的螺旋槳,氣浪排空而至,巨大的黑色直升機越過連環車禍現場沖天的火焰牆,在半空中停下,繩梯從上面墜落下來。

開啓的機艙門邊,一個身着黑色緊身作戰服的年輕男子抱臂靠在那兒,神情慵懶。

“需要幫助嗎,幸存者?說真的,我原本不想說這種NPC臺詞的,更沒有很樂意向你提供幫助。”

周瑜驚訝地動容,在螺旋槳吹出的氣浪中擡手為雙目擋風,仰起頭打量了一會兒這人,露出一個意外的神情。

“孔明?”

一聲又一聲“嘭”“嘭”“嘭”的巨響從偌大的地下射擊場裏傳出,看上去制造者心情頗佳地給它們編排了一串節奏。

周瑜放下手槍,卷至手肘處的袖口重新落下來蓋住他清晰分明的腕骨,雪白的襯衣衣襟沾上了些因為精神高度集中而溢出的汗水。

他随手扯了扯衣領,臉上雖無過分的喜悅,唇角的弧度卻出賣了他那點兒小得意。

“周瑜,我沒教過你嗎?開槍應該照頭打。”

周瑜聞言,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但很快刻意往下一壓,抿着唇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朝向門口走進來的那個男人。

“那你來?”周瑜朝靶場歪了歪頭,舒展的眉眼裏盡是不服。

“你往人家肩胛和鎖骨打有什麽用,幫人促進淋巴循環嗎?”男人的面容俊美異常,英氣的眉微微一攢,徑直走到他身邊,握起他的手腕。

他移步站到周瑜身後,手掌順着那一截白皙的手腕揣摩而上,直到覆蓋住周瑜的手背,握住那握槍的手,重新舉起槍口對準靶場裏的人形射擊靶。

周瑜察覺到自己的心跳有所變化,比剛才那些有節奏的槍聲還響,卻亂得遠不及它們富有節律。視線的焦點變得恍惚,汗水滑落進衣襟,提醒着他自己和身後那人挨得有多近。

“嘭——”他的食指被那人指腹按着,扣下了扳機。

“你打偏了。”周瑜說。

“我分心了。男人笑。

“偏得太厲害。”周瑜也笑,愈發地張揚得意了,甚至有點兒常人面前從未顯露過的驕矜和放肆,“你說要打頭,結果卻打中了胸口。”

“我這是模仿你剛才打法的錯誤示範。”

“大言不慚,我打的也不是胸口啊。”

“真的。"男人一展眉梢,發出了一聲帶着笑意的氣音,似是嘆息,點了點自己的心口,“你每次笑起來的時候,就是像這樣,射中我這裏的。”

“正中紅心啊,從此以後我就離不開你啦。”

周瑜忽覺胸口發悶,頭有點痛,就像那人也往自己腦袋裏開了一槍一樣,無形的子彈旋轉着絞進他的大腦內容物。但他仍然不受控制地彎着嘴角,低下頭去往手槍裏填充新一輪子彈,複又擡頭展顧,用槍口沖着男人略略點了點。

“下回我一定改瞄你的腦袋,看看一槍能爆出多少甜言蜜語來。”

“如果真有一天——我是說如果,”男人突然再次握起周瑜的手腕,使他舉起槍對準自己的腦門,直視着他的眼睛,“如果有哪天,你的槍口指着的是我的頭,公瑾,你也一定不要猶豫。”

說完以後,他伸出手,輕柔地托起周瑜的後腦,在周瑜反應過來之前,整個世界突然陷入徹底的黑暗,光影隳滅,五感消殒,只剩下唇上的一片溫熱。

“——”

“周公瑾,你在聽嗎?”

周瑜合上的眼輕輕睜開一道縫,他意識到自己的腦袋靠在震顫着的機艙壁上,由于太過疲倦而陷入了淺眠。

醒來後他的腦海瞬間由茫然恢複至清明,幾乎是下意識地用指腹撫了撫自己的嘴唇。

他竟然夢到了孫策,而且那些場景真實得可怕,就像它們壓根就是回憶裏的一部分。

更可怕的是夢裏的自己和孫策那不正常的親密。作為本人他甚至不得已清楚,夢裏自己那些反唇相譏的背後,分明是再清晰不過的心髒的悸動,和同情人相處時的那種歡愉。

周瑜微微愕然。難道之前迫不得已和孫策親過之後,還親出後遺症來了不成?

他趕緊聊勝于無地小幅度甩了甩腦袋,力求把孫策從腦海裏清理出去。最好是讓孔明打開艙門,直接高空抛物扔得要多遠有多遠。

“抱歉,剛剛沒聽清。”周瑜擡起臉看向駕駛座上諸葛亮的背影,“你是說,郭奉孝也找了你?”

“毫無疑問,他找了你也就會找我。”諸葛亮挑起一邊眉毛,“畢竟如果非要在這個世界上找出兩個人,在智商方面能被他看得上的話,就只能是我們了。”

周瑜絲毫沒有覺得這話哪裏鋒利、倨傲或者不謙遜,他自然得就像聽見了“人該吃飯”這種事物客觀規律一樣——并且為了表示作為一個傾聽者的禮節,從善如流地點點頭示以委婉的贊同。

“之前,我和他都在為同一個國際性的突發事件救援組織工作,現在這種沒名沒目的組織遍地都是,你就當我們是無國界鏟屎官好了。”

“不是傳銷組織吧?”周瑜面現關憂之色。

“……”諸葛亮決定不跟這個總是故意找茬的老友計較,他深呼吸一口氣,“勞你多慮了,放心不是。”

“那奉孝他……”

“節哀吧公瑾,逝者如斯啊。"諸葛亮微微側過一點臉,語氣中帶着淡淡的哀戚。

周瑜也默了默,而後繼續道,“那我們現在——我的意思是,你打算去哪裏?沒想到你還開直升機孔明,什麽時候背着我偷偷學的?”

“比你多一項技能何樂而不為呢。”諸 葛亮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郭嘉提到的血清,你就不好奇嗎?”

直升機緩緩降落在一片黑暗的廠闊平地上,周圍只有寥寥幾點光亮,陰影裏一些龐然大物的身形漸漸顯露出來,那是一排無人問津的客機。

“這裏是……”

“L城機場。“諸葛亮一拉操縱杆猛地停穩,“你總不會覺得我要開着這架直升機橫渡太平洋吧?那指不定你半中途就得因為燃料耗盡跳傘游到目的地去。”

“呵呵——原本坐你開的飛機就不如自己游。”

偏僻的機場幾近無光,直升機轟鳴旋轉着的機翼邊,一架客機正在準備起飛,它即将飛越太平洋上空暗色泛金光的海浪,把晨昏線遠遠甩在後方。

周瑜站在長梯盡頭的機邊,忽然回首,眺望向黑夜包裹中的L城。

就像是在下意識地尋找、等待着什麽,僅剩的零星幾點燈火映照着他好看的眉眼,那容顧上的倦意被光暈稀釋殆盡,在夜風裏逸散得幹幹淨淨。

“你在看什麽,公瑾?”

“沒什麽。”周瑜把最後一點目光無限拉長,最終還是盡數收回,搖搖頭轉身走上飛機。

早晨八點,美國C城遺跡。

“呼叫卧龍,呼叫卧龍,嗨早上好呀,你那邊天氣如何?”

身着黑色緊身作戰服的男子在摩天大樓樓頂間奔襲,面容清秀,背後交叉背負着兩把十字弩,腳下生風刻不停。

他躍到低一級的LED顯示屏上,動作流暢地從背後取下其中-把弩,瞄準對面的樓頂射出一只攀爬鈎爪,拽了拽與它相連的繩索,同時扶了一下無線耳機:

“天氣很好,多謝你這麽有閑情逸致地關心我。”

說完他縱身躍下,淩空蕩向對面大樓,背後斷電的黑色顯示屏映出他遠去的身影。

“你順利接到周瑜了吧?是不是開着直升機給人家迎頭裝了回逼?”耳機對面的人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唉,人生無常,想不到我們這些戰五渣的腦力勞動者也要肩負起打打殺殺的重任了。”

諸葛亮低頭掃了一眼作為落腳點的樓層,裏面游蕩着一只喪屍。他在半空中單手抽出背後的另一把弩,踏碎玻璃落地的同時,從背後的箭筒裏迅速抽了一只箭,搭上十字鴛瞬間射進那只喪屍的咽喉。

由半蹲重新站起後,他反手随意地撥了撥背後箭筒裏的那簇箭,那副輕描淡寫中暗藏肅殺的樣子,與外人眼裏溫文儒雅風度翩翩的性情截然不同,卻又毫不違和。

“戰五渣?你拿左輪雙槍一槍一個爆頭的時候也這麽謙虛?”諸葛亮朝樓內走去,自帶嘲諷語氣地微微一笑,“郭奉孝,我還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學會自謙了。”

“別說破嘛。”郭嘉的聲音懶洋洋的,“你把人帶到了就行——真沒想到,C城這麽繁華先進的城市,大白天連個人影都沒有。”

諸葛亮放緩了步速,不住輕笑道:“周瑜現在在酒店休息,日後他要是知道了你詐死欺騙他感情……你啊,可得小心點。”

“我這也是沒辦法啊。”郭嘉一副“錯不在我”的無奈語調,“作為同事,還不是同一個分公司的同事,周公瑾對你我都沒那麽高的信任度,我們讓他去哪他就會去哪?別做夢了。只能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才能讓他相信我好嗎。不過——”他難得地嘆息聲,“我已經很久沒見過會這麽關心他人死活的公瑾了。”

“很久?起碼有兩年了吧。”

靜了一秒鐘,耳機裏才傳來郭嘉的聲音:“說真的,小喬兒那孩子也太古靈精怪了一些,連周瑜都會中招。”

“這有什麽?換作你我,多半也會被忽悠到。以我們成年人的角度很難去質疑一個孩子的行為,總是習慣性把不合理的地方歸結為孩子的天真,殊不知這種自負會讓人掉以輕心。更何況——”諸葛亮低沉道,“不是她太古靈精怪,是周公瑾很久沒有這麽仁慈過了。一個人面對弱勢群體的求助,如果第一反應不是沖過去救助而是舉槍指着他讓他別過來,那才叫可怕。”

“啊……”郭嘉默了默,很快語氣又恢複了輕快,“那倒是。”

諸葛亮突然站住腳步,表情倏爾凝重起來:“不說別的,你跟周瑜有過直接對話,你能确定他身上出了問題嗎?”

“怎麽?你不相信小喬兒打探到的消息?”

“喬珩她畢竟是個小丫頭,辦起事來真不一定靠譜。”

“那我這麽跟你說吧。郭嘉也稍稍嚴肅了幾分,原先每個字都像是盛滿了液狀的笑意、總能動不動就蕩到天上去的語氣消失了,變得平靜如水,“我故意在對話中留了幾個明顯的漏洞,周瑜完全沒有發現,沒有疑惑不對勁,也沒有反駁我。”

“比如,我說我在國外是搞銷售的,他顯然接受了這個說法,可我在公司的職務根本與這個無關。”說到這裏,郭嘉突然悲憤道,“太過分了,我堂堂一個在國際市場為公司叱咤風雲的總經濟師,在他印象裏居然就是個推銷員嗎?!”

諸葛亮忍不住嗤地一聲幸災樂禍地笑了。

“你別高興得太早了孔明,”郭嘉十足的生無可戀,把矛頭轉向諸葛亮,“說不定你這個運籌學大神,在他眼裏也就是個算命的。”

“比挨家挨戶舌燦蓮花搞推銷的人要略好一些。”諸葛亮誠懇、謙遜而含蓄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所以你現在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了。”郭嘉話鋒一轉嘆道,“周公瑾的記憶出了很大的差錯。”

“但又不是全部清零,也不是被摧毀成一堆亂碼,而是重新編程出了一個全新無痕的版本,只在某些細節上跟原來不同,規避了某些方面,但是都可以自圓其說。”

“你的意思是,像是經過了周密計算,刻意而為之的?”諸葛亮緊接着道。

“不錯。”郭嘉贊許,“這太像人為篡改的了,但如果假設真有那麽一個人對周瑜做了這些,那麽這個人的目的很讓人不解,說不準是為了傷害還是保護周瑜,或者另有所圖。”

諸葛亮忽而有些古怪地問道:“那他……還記得孫策嗎?”

郭嘉沉默了一下,從他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他的頭疼:“好像是記得的……但不是關鍵部分。”

“喬珩說看到他和孫策在一起,這一點很讓我驚訝。”諸葛亮緩緩道,“你不是說孫策在災難爆發沒幾天時就失蹤了麽?為什麽他現在突然出現在周瑜身邊?”

“這點我也想不通。”郭嘉低聲道,“孫策在疫情開始擴散不久後就已經失聯了,我當時找了很久,全無所獲。沒想到他會在這當口出現,而且已經變異了。更蹊跷的是,他明明是喪屍之身,居然還保留了一點神智,外觀和身體機能上也和普通喪屍有很大不同,按人類審美來看,這兩項都遠勝于普通喪屍——這絕對是史無前例的怪事。”

“但是孫策在周瑜遇上我時又已經不在了。”諸葛亮沉吟會兒接着道,“他在刻意回避我們?不過毫無疑問,他有意把周瑜交到我們手裏。”

“這小子是把我們當保镖還是保姆啊?”郭嘉不快道,“罷了,情況複雜,還是得小心為上——雖然越複雜我就越喜歡。”

“接下來怎麽辦,繼續試探。”

“卧龍先生還用得着問我怎麽辦?”郭嘉一笑,“讓公瑾一直蒙在鼓裏可不行,這回要試探就給他來一劑猛料好了。要獲得病毒血清,缺了周公瑾可不行。孫策家不是有個姑娘叫孫尚香麽?她好像災難爆發前在美國留學吧?”

“想辦法讓他們見上一面,事情或許會有大進展?正有此意。”諸葛亮點點頭,再次射出鈎爪,順勢低頭看了眼手表,“事不宜遲,接下來還有一堆麻煩事。總之奉孝,你盡快來這裏跟我們會合。”

周瑜拎着槍漫無目的地在C城街上走着,此時已是午後。

就算都是被喪屍侵占過的城市,也會因為地域、環境和淪陷時間的不同,各有各的特點。與S城那種居民密度大的江南小城不同,C城是一座龐大但人口不算多的城市,喪屍在攻占它之後能吃的食物并不多,因而現在大部分都遷出了C城,大街上很少出現它們的身影。

來C城的一路上,周瑜都在旁敲側擊諸葛亮是否知道更多關于郭嘉的信息,可這個總跟他不對付的老友一直閃爍其詞, 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讓周瑜直翻白眼。

他本就淺眠,幾番波折後更是有失眠的征兆,昨晚在免費的五星級酒店大床上睡的那一覺也不能免俗。此刻,周瑜不太清楚自己出來亂逛的目的,也許是因為諸葛亮随口推薦了一條相對安全的游覽路線,但散散心總歸是對的。或許這樣就能從逃亡的壓抑中解脫出來。

或許這樣就能适應沒有那位喪屍先生陪伴的亡命日子。

突然間,路邊一家糖果專賣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店內的收銀臺邊露出兩條橫在血泊中的腿,和一只正在用餐的喪屍的後背。它身旁是一盒又一盒散落的禮品糖和巧克力,精致的包裝弄得滿地狼藉。周瑜在心裏啧啧搖頭,光是沖它糟蹋巧克力這一點,就足以成為他的階級敵人了。

喪屍的視覺退化得所剩無幾,但嗅覺和聽覺卻比野獸還可怕。早在周瑜經過店門口時,它就敏銳地察覺到了身後活人的氣息,突然轉過身來。

周瑜瞬息間舉槍瞄準他的腦袋,同時慢慢後退到街道中央。那喪屍猛地起身朝外面沖來,沖到門口時周瑜正要扣下扳機,忽然一個巨大的黑色登山包從天而降,裏面不知裝了什麽,鼓鼓囊囊的一堆,直接砸到那喪屍的頭頂上把它給壓趴在地。

下一刻,又有一根窗簾布結成的繩索從二樓陽臺飛出來,一個纖細的人影躍出窗臺順着繩索滑下,輕盈地落到地面上。

那人迅速撿起地上的黑色登山包,幹脆地往背後一甩背好。那竟然是個看上去只有十八九歲的東方人小姑娘,牛仔背帶褲襯出矯健修長的細腿,利落的短發在陽光下泛着充滿活力的光芒。她低頭一看腳下踩着的喪屍,呆住了。再一擡頭,就看見了周瑜黑洞洞的槍口。

"No shoot"短發少女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抱頭閉眼大喊, "I'm person,no hit me!"

周瑜被她這一口脆生生的中式英語喊得一愣一愣的。

不過很快地,他槍口轉瞄準地上暫時沒能起身的喪屍,朝它的後腦補了一梭子子彈,确保它不會再爬起來,然後放下了槍。

"Hey guy,"短發少女被槍聲驚得一激靈,睜開了單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瞄了周瑜一眼,"Are…are you a good man?"

周瑜往前邁了兩步,剛想溫和地朝她笑笑表明自己并無惡意時,短發少女突然從包側掏出了一把匕首,一個箭步沖來,像只爆發力驚人的小豹子般把周瑜推坐在路邊長椅上,膝蓋抵住長椅邊緣,刀刃果斷地抵住周瑜的脖子。

"Tell me who are you,or i 'll kill you."她的眼睛裏泛着冷光。

“是‘who you are’。”周瑜無奈地笑道。他瞥了一眼脖頸上架着的刀,聯合刀具公司生産的鯊魚刀,比他之前路上所有随手抓起來就使的刀都要好,只不過以這麽一個小姑娘的力氣,真要割斷自己的喉管估計得像鋸木頭一樣鋸個老半天,所以其實周瑜不是特別擔心。

孫尚香的瞳孔中顯露出吃驚,那股子狠勁很快消失了。她微微張了張嘴,想了想還是緩緩移開了手中的刀,悻悻然道:“老鄉啊?”

中國人的家鄉觀念還真是奇妙,尤其是在這種特殊時期,哪怕這家鄉是整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範圍,也能讓人瞬間倍感親切。

“江南六省,S城人。”周瑜忍俊不禁,繼而輕笑着說,“你要是我,你也不會在放下了槍以後才圖謀不軌,還給對面的姑娘沖過來拿刀比着自己的機會,不是嗎?”

緊張的氣氛一瞬間消融殆盡,孫尚香猶豫了一下也不含糊,收起了刀退開,周瑜這才拍了拍衣服重新起身。他的從容令孫尚香好奇地多看了兩眼,畢竟光從一些細節上的動作就能将人的氣質暴露無遺,而周瑜顯然屬于氣質極佳的那一類。

“好巧啊,我也是江南那一塊的。”孫尚香往旁邊蹦了兩步,畢竟是個小姑娘,遇見真正的老鄉後嗓音都雀躍起來,熟悉的吳地口音令周瑜有些感慨,只不過很快她又嘆道,“唉,當初都是家裏人非要送我出國讀書,現在想回也回不去了。”

孫尚香從背包裏掏出一頂棒球帽戴上,兩人順着街道繼續往前走,反正既是老鄉又都是流亡者,同是天涯淪落人,索性邊漫無目的地邊走邊聊了起來。

“你一個人在國外讀書能适應嗎?”周瑜忍不住瞧了一眼少女。回憶起她的口語水準,家人這個決定怕是害苦了她,“會有人欺負你嗎?”

“還可以吧?”孫尚香捏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把包拿到身前來,神秘兮兮地拉開包鏈給周瑜看。周瑜往裏面瞧了一眼,登時震驚了。清一色的近身武器,虎牙系列、尼泊爾軍刀、聖甲蟲跳刀、軍用指虎,甚至有些連周瑜都叫不出名字,完全讓人想象不到這是一個女孩子的收藏。

不過想想也是,不管是靠一根用窗簾布自制的繩索就敢從二樓信仰之躍,還是用刀架住周瑜脖子時動作的娴熟和果訣,都能體現出她身上男孩子氣的端倪來。

“沒人敢欺負我。”孫尚香自豪地仰起小臉,白皙的脖頸像鶴般挺拔修美。

周瑜不經意間有些恍惚,面前的小姑娘笑起來會露出兩顆小虎牙,還有兩個淺淺的梨渦,一瞬間像極了孫策。而她的性格和愛好,也有那麽一點像孫策的翻版。

自己這是有病吧?看什麽都像孫策,明明孫策那家夥怎麽可能有人姑娘家家可愛。

“真厲害。”周瑜由衷地贊美,轉而又皺了皺眉,“你一直孤身一人,沒有找哪個救援組織尋求幫助嗎?”

“我已經一個人生存快一個月啦。”孫尚香說出的話再次讓周瑜深感佩服,“今天一早那個在我家公寓樓下吃早餐的鬼東西擋住了我出門的路,我本來是想從陽臺下來的,誰知道你剛好把它引出來,結果……砸暈了。”她舌頭一伸,模仿那只喪屍翻白眼的樣子。

周瑜被她的大大咧咧給逗着了。兩人踏上一架輕軌列車,作為昔日城市交通的動脈,它當然已經沒有在運轉了,只是這輛列車的設計理念很有意思,車廂、窗戶和地板都被綠色植物所覆蓋,紫紅兩色的小花在陽光下次第開放,像個貼近自然的移動花園。

周瑜饒有興味地在冗長的車廂裏漫步欣賞,失去了人工修剪,這些植物生長得更加繁茂恣意,旺盛的生機似乎預示着一切都将有起色。

“那你的家人呢?”又休閑地漫步了一會兒,周瑜盡可能謹慎地朝身側的孫尚香提起這個話題。

“我父母……已經好久沒能聯系上了。”孫尚香神色黯,現在還保持聯系的就只有我二哥,連我大哥他……他都……”

周瑜意識到自己得終止這個話題,但很快孫尚香精神一振,握起白嫩的拳頭:“不過我相信我大哥一定沒事的!他可是超級厲害的人啊!”

“哦?”周瑜歪過頭來禮貌性地表示好奇。

兩人在車廂中的座位上坐下,孫尚香抱起膝蓋,看上去像是在發呆,卻輕聲道:

“真的,他小時候經常欺負我和二哥,但是有別人欺負我們的時候,他總是二話不說就幫我們打回去,而且每次都贏。有一回,我和二哥玩滑板的時候被鄰居家的小孩推了一把,跌傷了,二哥那時候也還小,那個小孩比他還大好幾歲呢。我大哥趕來後抄起摔斷的滑板就狠狠揍了那個推我們的家夥一頓,然後一句話不說就背着我、牽着我二哥,把我倆帶回家了。後來那個小孩的家長上門來理論,坐在我家沙發上跟我父母指桑罵槐,我大哥就坐在窗戶沿上,盯着那個大人說,誰讓那小子動我弟弟妹妹來着,要有下次我照樣打,你來一萬次也沒用。”

“還有我初中的時候,有個喜歡我的男生往我包裏塞恐吓信,我都快被逼瘋了,我哥來我學校找到那個男生,跟他說叫他把恐吓信抄一百遍,少一遍就打掉他一顆牙,牙齒不夠就換手和腳。唉呀,雖然聽起來有點黑社會,不過後來那家夥再也沒來煩我,聽他們班的人說,他還真抄了一百遍交給我哥檢查,他們語文老師還誇他的字突然一下變好看了,間他是怎麽練字的,怎麽進步這麽快……”

孫尚香說着說着笑了起來:“抱歉,我是不是說太多了?”

周瑜搖搖頭,笑着道:“沒關系,你可以多說點兒。”

“啊對了!”孫尚香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嘴角一翹,從牛仔背帶褲的口袋裏掏出手機,“今天還沒給二哥打電話,正好給你聽聽。”

她大大方方地點着屏幕,飛快按下一 串數字:“等着啊。”

孫尚香就是這樣的女孩子,她的性格十分有感染力,對于自己信任的人會大大咧咧毫無防備,就算有一點值得高興的事情,也會想不做任何保留地分享給別人。

電話過了很久才接通,孫尚香脆生生地叫了句哥,然後把手機遞到周瑜耳邊。

周瑜聽見電話裏傳來一個好聽的男子聲音, 從這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線來判斷,對面必定是個十分年輕的男子:“香香?今天怎麽這麽早就打過來了?嘶,伯言你那麽用力咬我肩膀幹嘛……哎還上手打了……”

周瑜離開聽筒,有些驚訝地問孫尚香:“你哥不會在豢養喪屍吧?”

“啊?”孫尚香不解地睜大了眼睛。

“我聽見他說‘咬’之類的字眼了…是我聽錯了?”

孫尚香把聽筒移到自己耳朵邊,聽了一陣子後表情淡定道:“哦,沒有,你誤會了,他這會兒可能是在做些不好的事情被我打斷了,估計是他男朋友在洩憤吧。”

周瑜:“……男朋友?”

“對,我二哥他——”孫尚香朝周瑜作 了個屈食指的手勢,繼續淡定道,“彎的。”

“不過他現在過得可潇灑了,這段時間在尼泊爾村莊的古寺裏度假,前段時間剛從珠峰上下來,還給我看了雪山的照片,還有之前落基山脈上的暮色,特別美。聽他說,下一站準備去西伯利亞乘熱氣球玩?”孫尚香撐着腮,滿臉羨慕,“他好像是加入了一個叫什麽環球人類幸存地拓荒行動的志願者協會吧,人脈比我廣多了,有他費心費力地找大哥,其實也不需要我操心。現在他天天往那些人跡罕至的地方鑽。別人在城市裏腥風血雨地逃難,他帶着小男友在世界各地看風景,簡直浪漫到人神共憤啊。”

“挺好的。”周瑜直視着眼前一株綠蘿,只能這麽回複。不得不承認,現在到荒無人煙的地方旅行其實是個明智的選擇,如今越靠近大自然腹地的地方,越沒有被病毒污染。

人類和喪屍病毒都集中在最污濁的城市裏,不能不說十分諷刺。

孫尚香又和他二哥聊了一會兒,便不再打擾他的“大事”,挂了電話放他去哄男朋友了。

周瑜不知為何有些在意,有些不自然地随口問:“你二哥的事情,家裏人都支持嗎?”他想了想又半開玩笑地加了一句,“你大哥應該管你們管得挺嚴的吧,知道後有沒有揍他?”

“我大哥?我大哥啊……”孫尚香眨了眨眼睛,“不會呀,他也是彎的。”

“……”家門不幸啊,周瑜想。

“是啊,我都懷疑我二哥就是被他帶壞了。”孫尚香倒沒有覺得家門不幸,小小年紀一臉超然淡定地說起她兩個哥哥的風流轶事,堪稱是如數家珍。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是這樣嗎?”周瑜不介意跟這個明媚大方的小姑娘開個玩笑,他偏過頭來輕松地笑着,以表示自己對此接受度很高。

“對的。”孫尚香搖頭晃腦煞有介事地掰着手指,果然就算愛好再男性化,她八卦起來還是有模有樣的,“我見過我二哥的那位,長得可俊啦。不過可惜的是,我大哥常年在外地城市工作,一年到頭都特別忙,前幾年回家裏出櫃那次也沒把我嫂子帶來看看,他把我嫂子保護得太好了。”孫尚香不滿地撇了撇嘴,“光聽他說有什麽用啊,什麽‘天上沒有地上無雙’,誰知道他是不是在吹牛!”

“喔,你大哥也有固定伴侶了?”周瑜既不能表現得太好奇,也不能表現得興趣缺缺,因此只能順着她的話稍微提一兩句問題。

“對啊,就算從沒見過那個人長什麽樣子,可我看得出他們倆感情可好了。聽說還是同事呢,天天呆在一起都不膩,肯定是真愛嘛。我現在也一直沒那個人的消息,不過他和我哥一定都會好好的吧。”孫尚香蹦起來伸了個懶腰,看得出她已經不再為兄長失蹤的事情而憂郁了,“好啦,我們走吧,不耽誤你的時間了,有人陪我說這麽多話,我已經夠開心了。”

周瑜神色一動,本想邀請孫尚香一道回去見見諸葛亮那個什麽破組織,話到嘴邊又覺得自作主張不妥,便放棄換了另一句話:“我幫你留意一下你家人的消息吧,你哥叫什麽名字?”

孫尚香一愣,而後面上湧現出感激之色,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哥叫孫策。”她鄭重地說道,“你要是遇見了他,記得告訴他他妹妹孫尚香在找他。”

周瑜的表情在那個名字出來的一瞬間凝固了。

“你說你哥叫什麽?”

“孫策,計策的策。”孫尚香以為周瑜沒聽清,又清脆地重複了一遍。

周瑜面色僵硬,直覺告訴他這沒有重名那麽簡單,他突然覺得有個不對勁的問題非問不可。

“那,你那……嫂子呢?”

孫尚香沒有發現周瑜細微的表情變化,下意識脫口而出:

“我嫂子叫周瑜。”說完之後,神經大條的她終于發現周瑜的面色十分難看了,不由得疑惑道,“怎麽啦,是你認識的人?”

周瑜登時如遭雷擊,定定地站在原地,他覺得照在自己握緊的拳頭上的陽光,都是涼的。

”你……你再說一次。”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微顫,有些發啞,“他叫什麽?”

-TBC-

感覺所有文官在這篇文裏都變得很暴力啊。

孔明奉孝公瑾三人閨蜜組真的很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