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帶給我洶洶的生,你頻頻颔首雙目晔然,毫不知我為你燃燒底層一片徹骨的冰,在死的冰上,起愛的火災。——Day5
Day5 東風
“孫策,等會兒到了實驗基地,什麽都不要亂碰。”經理張昭在前面帶路,回首沖身後的人點了點,“可別說我沒提醒過你啊。”
“啊,得令。”孫策靠在電梯牆壁上應聲,他在黑色背心外披了件同色的襯衫,絲毫沒有被地下的冷氣所影響,該劃開的扣子仍是劃開穿。
“沒個正形。”張昭搖頭評價,忽然又想起了什麽,面色古怪道,“你知道許貢又向上級報告了你的态度問題嗎?”
孫策登時不悅地皺了皺眉:“那小子……”
“行了,我就是跟你說一聲。”張昭擡手打斷他,“愛打小報告的人多了去了,你也留點心,別讓看不慣你的人鑽了空子。”
孫策當然知道張昭跟自己沾親帶故,又是看着自己步入職場的前輩,這麽說是為了好心提醒自己,當即不以為意地點點頭,不再言語。至于他打不打算改,那就只有天曉得了。
電梯門“叮——”地打開,鞋底踏在特種玻璃制成的懸空橋梁上,回響聲在地下七層的世界裏顯得格外空幽。
孫策放慢腳步打量,地下研究所并沒有想象中的那種幽暗,淡藍色的微光照亮了整個偌大的地底,金屬高架橋淩空而設,相互穿插交織,極具科幻般的設計感。寫着“江左實驗基地”的木質路牌立在實驗園入口,看上去非但不違和,反而顯出一種歷史與未來精心融合的匠心。
越過路牌,冰冷機械風的景觀瞬間變得愈發有生機,天橋的金屬扶手上安裝了一長條顯示屏,正在不斷播放着設計精良的産品廣告。組成橋面的玻璃板縫隙間長滿了苔類植物,它們的根系懸空墜着,不知道用什麽方法讓它們長得這麽郁郁蔥蔥。再往裏走些,一排排生态缸像行道樹一樣陳列在道路兩旁,各種稀奇古怪的藻類和魚類在其中暢游。
更奇異的景象也随之出現,兩側的灌木在稍暗的光線下泛着淡金色的熒光,讓人仿佛置身于火樹銀花的北歐童話情景中。孫策好奇地撥弄了一下它們的葉子,不難猜測這大概是導入了發光基因的特殊植物。
“我主要是說,”張昭忍不住又重複,“到了人家的地盤,就別再惹人周瑜了。”
“怎麽,他還是山大王不成?”孫策笑了,輕輕彈了一下灌木漂亮的葉片,略微挑眉,“我記得這個地下研究所還是另一家分公司的曹總出錢買來捐給總部的吧,周瑜不就是個員工?還能呼風喚雨不成?”
“你好歹剛剛調任到研究部,日後要跟周瑜搭檔,還是朝夕相處,總得給別人留個好印象吧?”張昭揉了揉眉心,“你們年輕人別的我不懂,我看你們什麽勞什子的情人節、白色情人節都互送過巧克力了,這又是怎麽個意思?”
孫策“啧”了一聲:“那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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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聲巨響,孫策身邊的那個生态缸忽然轟然打開,驚得他迅速往旁邊一跳,槍都從腰間掏出來了,卻發現只是幾只被爆出來的熱帶魚在地上亂七八糟地撲騰着,缸中液體流了滿地。
“不好意思兩位,是我有失遠迎。”
天橋對面的高臺上,周瑜的身影出現在欄杆背後,一身科學工作者标配的白大褂,穿在他身上就像是奢侈品牌最新款的純白風衣,帶着種不可亵渎般的意外美感。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手裏握着一個只有四分之一巴掌大小的遙控器,居高臨下地俯瞰着二人。
“張老爺子,要不要在我這裏摘點蔬菜回去?保證純天然無污染。”周瑜沖張昭笑得人畜無害。
“不了。”張昭苦笑着擺了擺手,“我們家不吃轉基因食品。”
“我說周瑜,”孫策把槍拎在手裏,指着一地活蹦亂跳的魚,仰頭眯眸盯着周瑜,“這就是你跟新搭檔問好的方式?”
周瑜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擡起手指從橋的那頭指到這頭:
“我還可以把這一路的魚缸都打開,送你一場海底撈。”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不鹹不淡,聲音十分柔和,聽上去就像言情劇裏男主角充滿柔情蜜意地對女主角說“送你一場漫天飛花”“送你一場漫天流螢”這樣的情話,聽得孫策和張昭寒毛倒豎。
“我說什麽來着?”張昭沒好氣地拿胳膊肘捅孫策,“你小子作死,可別波及到我這老胳膊老腿的。”
孫策卻徹底犯了小孩子怄氣的幼稚病,故意高聲道:
“看來我的新工作,就是伺候這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大少爺啦?”
周瑜表情一沉,一甩袖子轉身離開欄杆,走進了裏面的實驗室。
孫策正暗自驚異這過于輕松的勝利,腳下卻變故突起,他和張昭之間的地板裂開了一道縫,孫策這半邊橋面開始傾斜,随着角度的增大,光滑的玻璃面顯然站不住腳,孫策被動地往地底滑去。下面一層就是植物園,等他滑到盡頭,絕對會掉到那棵巨大油棕的樹冠上去。
張昭頭疼,但卻無奈地捂住了臉。
“不帶這麽玩的吧?”孫策咧了咧嘴輕啐一聲,眼疾手快地抓住身邊的欄杆,躍起後翻過它落到稍矮一些的另一座金屬橋上。可不等他重新站直身子,頭頂上空忽然雷聲轟鳴大作,人工模拟的紫色閃電在半空中時隐時現,緊接着狂風大作,一道薄薄的雨幕從上方傾瀉下來,澆灌了下層植物園裏茂密的熱帶雨林,也往孫策臉上涼涼地拍了個正着。
“可以啊周瑜,你小子居然仗着主場優勢調戲我。”孫策單手扶着欄杆直面巨型鼓風機,披着的襯衫早不知被吹到哪裏去了,貼身的背心縫隙間也鼓鼓囊囊的灌滿了風,發絲胡亂飛揚。他抹了把濕潤的臉,不知為何嘴角翹得更厲害了:“你還有什麽好玩的把戲?”
這時一座金屬梯從原先周瑜所站的高臺伸下來,孫策也不客氣,攀住扶手就敏捷地向上爬去。剛一重新抵達地面,就見一個智能機器人跟自己臉貼着臉站着,它往後退了一步,舉起手臂末段的小手槍就對準了孫策的腦門。
“周瑜,別鬧——”孫策瞳孔微縮。
“嘭”地一聲扳機被按下了,智能機器人的槍口裏噴出一束鮮花,中間挂着一個十分敷衍的寫着“歡迎”的紙板,還有一朵粉色大麗菊別具一格地挂在了孫策頭上。
孫策:“……”
小機器人還不肯罷休,另一只機械臂又彈出一柄細長的唐刀,咿咿呀呀地胡亂揮着。孫策淡定地把腦門上的花扯下來,一矮身避開那柄長刀的鋒芒,拍了拍那個智能機器人的肩膀撥開它的身子,朝裏走去。
裏面便是實驗室,此刻厚重金屬的大門訇然中開,由一道縫漸漸拓寬成360°全景。孫策終于微微睜大眼睛,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柔光中的桃花林,花瓣不疾不徐地紛飛。周瑜手捧一本書站在桃林深處,正低頭垂眸看着,那些桃花瓣簌簌墜落,像是在途中化成了驚鴻,慢動作一般破開明媚的光影。
桃花歷亂,眉目灼灼。
周瑜眼睫輕輕一抖,合上書本。智能機器人滾着輪子跑到他身邊,他順勢一手抽出它機械臂裏的長刀,擡眸看向孫策:“這把戲如何,算得上禮遇了?”
任何人面對這樣美的漫天落花,腦海中都只會剩下開口稱贊這一件事。可孫策望着周瑜細長的眉,深邃的眸子,被桃紅色映襯得更加鮮明的一開一合的唇,一時間連一句“算得上”都忘記了該怎麽說。
“你……”愣了半晌,向來不愁不會說話的孫策十分不解風情地問,“你還在實驗室裏種了片桃林?”
周瑜未置可否,舉起一只小巧的遙控器輕輕一摁,瞬間光影湮滅,桃林的景象幻覺般消失得幹幹淨淨,透出了更裏面一些的一排實驗器材。
“全息影像?”孫策咋舌,經此一役,他大概徹底明白了色令智昏是個什麽概念。
很快他定了定神,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朝周瑜手裏的利器揚了揚下巴,問:“你喜歡收集唐刀?”
“因為好看而已。”與機器人舞刀弄槍的滑稽模樣不同,這柄長刀一到了周瑜手裏立刻變得修美肅殺起來,但他只是随意地看了看刀身,便單手插回了旁邊的刀架上,面對孫策的愕然,兀自飒然一笑補充道,“——神兵利器向來是男人的美學。”
“那看來是,那什麽所見略同了。”孫策喉結滾動一下,頗有興趣的目光從精致鋒利的唐刀上移到了周瑜臉上。
“覺得我不像生物專業的?”周瑜複又恢複了一臉無害的樣子,用書脊抵着下巴,見孫策吃驚的樣子突然覺得還挺受用。
“何止,我看你像是整蠱專業的。”孫策眯了眯眼睛,看着周瑜惡作劇成功後的忍不住抿唇笑起來的表情,突然覺得那很像一只趾高氣昂的貓,平日裏冷冷清清的,撓了他一爪後這會兒正帶着點兒小得意舔着爪子。
“嘗到後果了吧?”從金屬橋上踱步而來的張昭目睹完全程,他瞥了孫策一眼,向他正式介紹周瑜,“周公瑾,研究部首席生物學家,這地方早就被他改造得跟他姓周了。”
孫策輕輕一挑眉梢,露出一個饒有興味的神色,朝周瑜走過去。
“孫策。”孫策朝他伸出一只手,“HAN組織前執行部部長,現任你的搭檔。祝我們合作愉快。”
周瑜審視一般打量了一會兒孫策,終于微微一笑,伸出手跟他交握:“合作愉快。”
日後無數次追本溯源,孫策都能得出一個再明确不過的結論。如果這都不能叫一見鐘情,那麽世間就再也沒有哪個瞬間能比這讓人傾心不已了。
那些暗生的情愫,它們就像無數個神經聯結上湧現出的點點熒光,總歸有一天會構成盛大的雲圖,以預想或是回憶的形式,肆意鋪張在繁複的生命肌理上,輕易占據一生。
周瑜沿着寂靜的走廊飛奔,急促的腳步聲在柔軟的地毯上顯得格外沉悶。
他在一間套房門口剎住腳步,用手裏的房卡迅速一刷感應器,用力向下一按門把後舉起步槍擡腳踢開門。
想象之中鮮血滿地的情景并沒有出現,刺激的背景音樂從客廳傳來,短發少女背對着他坐在寬敞的地板上,抓着手柄對着滿屏幕的喪屍突突突,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游戲畫面歪來歪去。
周瑜一愣,孫尚香回過頭來,驚訝中透着驚喜:“嫂子?”
他上下确保了一遍少女毫發無損,甚至嘴裏還塞着美國國民零食twinkie蛋糕變成了包子臉,這才放下了槍,沉着臉接起恰時震動起來的手機。
“孔明,耍我好玩嗎?”
“總體來說,還不賴。冷靜完了以後來會議室吧公瑾,咱們是時候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了。”
周瑜走進會議室時,諸葛亮的食指正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被卸下來的手铐躺在會議桌的一角,跟一只軍綠色的保溫杯靠在一起。
諸葛亮是站着的,他旁邊還有一張寬大的辦公轉椅,椅背朝着周瑜,從搭在扶手上的一截手背來看,顯然有人坐在那裏,只是連身形都看不清。
“你傷口沒感染吧?”諸葛亮率先盯着周瑜手臂上的那圈紗布,直言不諱道。
“放心沒有,都處理好了。”周瑜冷然盯着他,“否則我早咬你了。”
“現在說別來無恙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諸葛亮微笑,将一只黑色U盤順着桌面滑過來,“周瑜周公瑾,原HAN組織首席生化學家、微生物學家、病理學家。想看看自己的個人履歷嗎?都在裏面。”
見周瑜低頭盯着面前的U盤一言不發,眉頭微蹙,諸葛亮抱起了手臂:“別想了,貨真價實,沒有半點僞造。再者你難道就不奇怪麽,如果你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白領,怎麽可能在早已淪陷的S城獨自生存那麽久?又怎麽可能有那麽好的槍法和對敵經驗?”他聳了聳肩繼續,“這麽一說,你真得感謝當初組織對每一個核心成員的強制性體能特訓。”
“比起那個,你該怎麽讓我相信——”周瑜再次瞄了一眼那只U盤,和自己的那個從外觀上看一模一樣,的确是由同一家公司統一發放的,“——你現在不會對我構成威脅?”
“我以為,那位在房間裏安然無恙地打着喪屍游戲的小朋友已經足以表示我的誠意了。”
“萬一你有更大的陰謀呢。”周瑜淡淡道,目光盯着那張辦公椅。
“看來你已經接受了自己記憶有偏差的事實?”諸葛亮擡眼,“不愧是公瑾,鎮定遠超我所料。”
周瑜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微微仰臉盯着他:“所以,HAN組織是散布這場疫情的罪魁禍首,而我們都是幫兇?”
“表述不太準确。”諸葛亮輕輕笑了一聲,指了指自己,“‘我們’是幫兇,至于你,你應該是起決定性作用的殺人兇器。”
“什麽意思?”周瑜終于肩膀微微一震,目光中透露出些許難以置信。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這個東西。”諸葛亮舉起一支玻璃試劑管,裏面充斥着淡紫色的液體,在光線下依然顯得森冷無比,“由你親手發明的病毒SZ-α,也就是現在滿大街的活死人體內都流淌着的玩意兒。”
周瑜惶惑地盯着那管紫色液體,臉色發白地向後退了一小步。
“很驚訝?還是很熟悉?別緊張,”諸葛亮緩緩放下了手裏的試劑管,空氣安靜到那支玻璃管與桌面輕輕接觸磕出的響聲都清晰無比,“孫策是你的搭檔,他也是發明者之一。”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這項實驗中占主導地位的是你,但你在給這種新型病毒命名時,還是無私地把孫策的姓的首字母放在了前面。”
“是啊,沒錯。”轉椅背後的人突然開口接話,聲音明顯是經過變音,就像悶在某個空腔裏說話一樣低沉奇特,不知為何周瑜總覺得他話裏帶着一絲八卦意味十足的揶揄,“看得出來,你在這種微小的細節上也很體貼他。”
“HAN的最終目的現在看來顯而易見,就像你看過的那些電影一樣,背後扶持它的政客們希望通過散步病毒來掌控世界各國的政權——當然他們最初的計劃肯定不是讓病毒像這樣肆意蔓延,如今的情況完全超出了預料和掌控,很顯然,他們翻車了。也許你們在發明這種病毒的時候并不知道全部實情,但它的的确确出自你們之手,這是既定的事實。”
周瑜緊抿着唇,一時無言。
“抱歉……”他輕聲開口,聲音有些啞,“我還是記得不是清楚。能談談我的記憶為什麽會出這樣的差錯嗎?”
“這我也無能為力。”諸葛亮微挑眉梢,“我也想知道,是什麽導致你連這麽重要的記憶都被篡改了的。包括——”
他觀察着周瑜的表情,沉聲道:“包括孫策是怎麽變異的,到現在仍是謎團。僅僅是病毒發明成功後自己不小心被咬了?”
“……會不會是組織上兔死狗烹的手段?”周瑜猶疑了一會兒,面色一變。
“不排除這種可能。”諸葛亮颔首。
“那你現在又是在以什麽身份跟我交談?”周瑜勉強提起嘴角,緊緊盯着諸葛亮,“同事?好友?還是……組織派來的圍剿者?”
轉椅背後的人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
“你有多久沒看新聞了,公瑾?”諸葛亮看上去十分無奈地搖搖頭,彎腰在抽屜裏看了看,抽出一份随着折疊起來的報紙丢給周瑜,“漢王朝已經解體有一段時日了,确切來說,是分裂成了兩個派別,一派主張宗教控制,因為絕境中的人們面對科學解決不了的災難,內心就會很脆弱,習慣于把希望寄托于超自然的神明。現在世界各地湧現出了不少以前從來沒聽過的宗教教派,大都是這一派在背後操縱。而另一派主張用武力強行控制,能控制多少城鎮就控制城鎮,最後再建立統一政權。這一派的手法,你應該不陌生。”
周瑜怔了怔,極快地反應過來:“L城?”
“聰明。”諸葛亮贊許,“他們給捕捉到的喪屍注射一種極強的鎮靜劑,用貨車運輸進市中心的百貨商場,等它們醒來就會引發騷亂。它們身上都帶有高能烈性炸藥,完成使命之後随時可以被清除。”
“你是想說,這種毫無人性的手法是你不屑于使用的伎倆?”周瑜抱起了胳膊,頭顱一歪,“別拐彎抹角的了孔明,你不會是宗教那派的吧?真成神棍了?”
“不,我是第三方勢力。”
諸葛亮聳聳肩,示意周瑜把報紙攤開,指了指其中的一個版面。
“‘HAN對世界衛生組織幹涉失敗,其內部網絡疑似被黑客入侵丢失大量資料?’”周瑜輕聲念出标題,笑了笑,“你幹的?你這算什麽,退出後反咬一口?”
“有很多過錯沒法挽回,但現在做些自己認為是對的事情,總歸不算晚。”諸葛亮平靜地注視着仍然躺在桌面上的黑色U盤,眼眸漆黑而浩瀚,“任何試圖控制我,或者通過控制我來達成不善目的的個人或機構,我都一定得讓它遭殃。”
氣氛沉靜半晌,周瑜抓起那只U盤,修長的手指擺弄着看了一番,甩手丢還給諸葛亮。
“你連看都不看?萬一我是诓你想把你拉下水呢?”諸葛亮微感訝異。
“你的人品起碼比那要好一點點。”周瑜冷靜無比,“所以?你現在是來拉我加入新組織的?”
他在說話時就一直盯着那張轉椅,不斷地在腦內猜測這會是什麽人。從那人坐着而諸葛亮站着來看,其最有可能的身份是孔明所處的新組織的首領——如果忽略掉此人語氣裏莫名可疑的熟悉感的話。
“只‘好一點點’,哈哈孔明,你的人品被嘲了。”轉椅背後的人再次耐不住寂寞開口,唯恐天下不亂一般刻意強調周瑜的話。
諸葛亮聽聞後眉梢微微一動,突然擡腳一踹那張轉椅,整張椅子轉了個面,椅背後的人也瞬間徹底面朝向周瑜。
“我靠!村夫你有毒啊!”
郭嘉放下被他用手拿着放在嘴邊充當變音器的一次性紙杯,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下來,跟周瑜大眼瞪小眼。
周瑜:“……郭奉孝?你不是死了嗎?”
“啊哈哈哈哈,說來話長啊公瑾,其實我——”郭嘉幹笑了一陣,倏而神色一正,“對,其實我騙了你,我真的真的知道錯了。”
“怎麽回事?”周瑜瞬間眯眸望向諸葛亮。
“你別看我,都是他的馊主意,跟我無關。”諸葛亮攤手望天,“為了激發你來C城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他不得不詐死一回。”
“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你好意思嗎你,剛剛是誰救了你?我拿那副手铐上黑市去拍賣,就說是捆綁play過卧龍的開過光的金手铐,肯定能賣高價!”郭嘉搖頭晃腦,唇邊溢出一聲笑,最後終于演變成大笑着捶桌,“不是我說,公瑾你真是可以啊,我趕到諸葛面前時看見他和那個雕塑手牽手哥倆好地站在原地,像看老情人那樣深情又焦急地望着我……手裏的銅絲,我都快笑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孔明再次一腳踢上椅子邊緣,讓它“咚”地一聲撞上郭嘉的膝蓋。
周瑜再次盯住郭嘉。郭奉孝這人,心思千回百轉神鬼莫測,但也向來少往心底藏,不論是真是假通通在言行舉止和面部表情上外放,十分坦誠大方,怪就怪別人跟不上他的頻率。所以他現在的表情也不太好概括,大抵是在“我驢到周公瑾了我好開心”和“我驢了周公瑾我擔心要是被他掐死怎麽辦”之間徘徊,很是精彩。
周瑜擡手摁住額頭,覺得自己被這兩人氣得快有記憶全面複蘇的征兆了。總感覺不管世事如何變遷,這二位都能堅守內心世界裏“老子就是天下第一聰明人”的強大自我認知,一個不正經一個假正經,各有各的神經病風采,永遠都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意識到自己曾經可能也是這樣的神經病——周瑜對自己能夠出淤泥而不染毫無信心——他難免有一絲惶恐,不想面對這個事實。
……還是孫策好。
他想孫策了。
對,沒來由的。說白了就是他現在不管在什麽情景下都能想起孫策來,莫名地想念他,盡管自己幾乎什麽都不記得。
你想一個人,你知道他有多好,也知道他曾經對你有多好,可你一件有關你們的具體往事都想不起來,這本身就是個悲哀的悖論。
大腦皮層的記憶中樞不近人情到了極點,任誰都無可奈何。
郭嘉見周瑜捂着眼睛不說話,免不了眨了眨眼問:“公瑾,氣昏過去了?”
“不跟你插科打诨。”周瑜放下手,看着郭嘉一臉懷疑,“你不會就是所謂第三方勢力的領頭人吧?”
郭嘉估計是傳染上了孔明的惡習,高深莫測又憐憫地瞧了周瑜一眼,幽幽道:
“恭喜你答錯了。”
“事實上,到現在連我們都不清楚這個組織領頭人的身份。”諸葛亮終于緩緩開口,語出驚人,“确切地來說,這個人不該叫‘領頭人’,應該叫‘發起人’。”
“什麽意思?”
“疫情剛爆發的前幾天,我和郭嘉幾乎同時脫離漢王朝,各自亡命求生,本來是沒有聯系的。但是從某一天起,我的郵箱突然收到了一封未知發件人的郵件,之後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收到來自同一賬號的訊息。
“這個神秘賬號的每一條訊息都無一例外地預言了漢王朝的下一步行動,甚至具體到它會用什麽手段,以及哪些城市會率先淪陷。我一開始半信半疑,但是按照這些提示避開了一些城市之後,我發現它們準确率高得驚人,就像是發件人清楚HAN的全部計劃。
“似乎是猜到我已經開始相信他,賬號的主人接下來的內容是一些簡單的指示,我按照他所說的喪屍的弱點和習性一路脫出險境,跟郭嘉會合。”
“沒錯。”郭嘉把自己摔回辦公椅上,調整到一個舒服的姿勢眯了眯眼睛,“你不知道當時我正在喪屍群裏浴血奮戰,眼看就要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了,諸葛那家夥背着把十字弩從天而降,啧啧,還好我不是個少女,否則肯定春心萌動了……然後,我們稍一敘舊,你猜怎麽着?我們驚訝地發現對方跟自己一樣,都收到了那個名為'贖咎之鼎'的賬號的指示郵件。”
“‘贖咎之鼎’?”周瑜微微皺眉,“古時候三足的那個鼎?”
“就是這個意思。之後我和郭嘉又按照賬號主人的引導,以他賬號的英譯名‘贖咎之鼎’為名成立了一支組織,獲取了一定的設備和武裝力量,比如那架直升機,都是我們弄來的。之後我們四下尋找同樣收到訊息的人,雖然目前找到的人數屈指可數,但我們很快發現這些人竟然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
“收到郵件的,都曾經是HAN旗下公司的同事。”
周瑜目露訝然,若有所思起來。
“更有趣的是,這個發起人從來不具體發號施令,只是為我們指明大方向,頗有種帶領我們一點一點拯救世界的意思,而且越到後面指示越不清晰,有時只是零碎的情報。我們不禁猜測,”郭嘉用腳尖點着地面不斷地左右轉動座椅,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扶手,“給我們寄郵件的,所謂的‘發起人’,曾經也是HAN組織的內部人員。之所以召集我們進行這一系列活動,都是為了彌補曾經犯下的錯誤。”
周瑜沉默良久,忽然擡起頭:“你們沒定位到這個神秘人的位置嗎?”
“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更蹊跷的事情。”
C城城郊公路上,一輛赤紅色的跑車迎着刺目的朝陽筆直飛射,敞篷把搖滾樂的狂浪甩出車廂,好像光憑這音樂就能把沿路的喪屍掀翻在地。
駕駛座上的少年雙臂筆直地撐着方向盤,一副不合他年齡的黑超架在額頭上,他瞥了一眼後視鏡,在激烈的音浪中朝固定在支架上的手機大吼一聲:
“水賊!就位!”
他故意放慢了車速,等那些被遠遠甩在後方的喪屍拼命追上來。前方道路出現了一排路障,那是一座鋼筋支架,上面由油桶堆成了一堵牆,牆中央留了個大洞,搭成了城門的形狀。
“城門”上站着一個人影,一腳跨在一只油桶上背光而立,沖跑車身後吊着的一溜喪屍遙遙吹了聲口哨。
跑車欺近油桶牆,淩統突然猛地一踩剎車,車輪跟地面撕咬摩擦,低矮的跑車順利穿過油桶中間留的大洞,“城門”上的人一躍而下落進車後座。車子重新提速行了幾十米,那人一把扳過後座安裝的機槍,對着後方的油桶一陣掃射,熱烈的火浪瞬間席卷了無數剛好抵達那片區域的喪屍。
“Wow.”甘寧掃射完畢,又迅速拿起一把印第安風格的杉木弓,捏住羽毛箭的箭尾,踏在後座的真皮沙發上挽弓眯眸,看上去很随便地一瞄準一松手,幾十米開外一只喪屍的額頭上瞬間插上了一只羽毛箭,箭上的力道将它推入身後的火海,箭尾的翎羽被火舌吞沒。
“滾下來,別踩小爺的車!”淩統挪開一直盯着後視鏡的目光,對這逆天的箭術毫無驚嘆之意,順口就罵道。
“怎麽就成了你的車了?”甘寧把弓往邊上一扔,回身一屁股坐在靠墊上,給自己扣上一頂西部牛仔帽,順勢把腳擱上中央扶手箱,一副大老爺做派,惡劣地拖長了語調,“明明是咱們一起在路邊撿的,要算也應該算我——們——的。”
“我看上的就是我的!”
“嚯,那我看上的也能是我的喽?”甘寧雙腳落回地面,湊到駕駛室去對着淩統耳朵低聲說。
淩統一個激靈,本能地想送這土匪一個漂移讓他臉貼車門去,結果沒掌握好方向,一下子拐到沙地裏撞上了一棵灌木,車身一個猛顫,墨鏡重重地掉到了少年的鼻梁上。
風滾草悠悠地經過赤紅跑車身邊。
“我靠……”甘寧目瞪口呆,“你這技術也是垃圾得一絕啊。”
“要你管,閉嘴!”
淩統反手想拍他一巴掌,被甘寧捏住手腕叫停。甘寧掏出剛剛震動了一下的手機,點開新郵件界面,顯示有一條來自發件人“贖咎之鼎”的訊息。
兩人同時停住了動作,對視一眼。
“來事了。”
“更蹊跷的事情是,”諸葛亮撐着桌面,“我黑進了發起人郵箱賬戶的服務器端口——對方似乎在防黑客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詣,這個過程遇到了不小的困難,不過最終我還是查到了它的IP地址,定位了客戶端的所在地,就在美國西部的一條公路上。”
“因此幾天前我才讓郭嘉連夜趕到美國來确定這個IP的具體位置,發現最終的地點在一條十分荒涼的廢棄公路上,只有一座簡陋的木屋孤零零地立在路邊。奉孝,當時的情景是什麽樣的?”
“我闖進了木屋,”郭嘉歪頭撐着腮,順勢接道,“房間裏只有一張桌子一只椅子,和桌上一臺筆記本電腦,裏面幾乎什麽資料都沒有。地上的煙頭堆成了小山,由于門窗都是緊閉的,空氣裏還剩着一層淡淡的煙味,連一個指紋都沒有留下。屋裏頭沒有食物和水,床也沒有,我猜那個人至多在那裏呆了幾天,但他抽剩的煙頭一鋪平都能當地毯用了。說到這兒我還是想确定一下,在我印象裏公瑾你是不怎麽抽煙的吧?”
“從來不抽。”周瑜毫不遲疑地搖搖頭,這點生活習慣他還是記得很清楚的。
“但孫策會。”諸葛亮突然補充道。
周瑜一怔,不太贊同地蹙眉:“你們想說這個發起人就是孫策?可他已經——”
“一切皆有可能。”郭嘉無所謂地聳肩,“孫策也好,你也好,我也好,諸葛也好,甚至是現在正打着游戲的孫尚香小妹妹,我們都有可能是因為某種原因必須隐瞞身份的‘鼎’的發起人。”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這位發起人我們都不熟悉,畢竟曾經的漢王朝組織網絡龐大,明流暗流散布在全球各地,不可能每個內部人員我們都認識。”
“你們還得到了什麽信息?”周瑜問。
“幾乎沒有。諸葛徹查過那臺筆記本,但是沒法進入那個郵箱賬號。”郭嘉翹起二郎腿,飛快地答道,“賬戶主人走之前設置了自毀程序,強行黑進郵箱只會導致賬號自動格式化。所以說,那位發起人壓根就不擔心地址被找到,因為找到了也沒用。我懷疑他把電腦留在那麽偏僻的地方就是為了耽誤我們尋找的精力,又或者是個誤導呢?”
周瑜在他眼底看見了一絲隐隐的興奮,那是一種棋逢對手的感興趣之意。也許諸葛亮的眼睛裏也有這樣的意味,也許換做曾經的自己,也會有。
“那就是說,”周瑜深呼吸一下,抱起手肘,“現在這位發起人還躲在一個神秘的地方不斷給組織成員發送情報,我們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哪國人,是生是死,卻要無條件相信他的話?”
話音剛落,諸葛亮和郭嘉的手機同時震動起來,兩人不約而同地掏出來一看,前者嘴角揚起了一個弧度,後者也雙眸微微一眯。
“新任務來了。根據我們卧底傳回的情報,今晚漢王朝餘黨中的宗教派在C城有行動,以朝聖為掩飾,秘密進行核材料的走私,其中可能混有關于治療喪屍病毒藥物半成品的消息。看樣子,我們得去搗一搗他們的黃龍府了。”
“等等,”周瑜出聲提醒,“我什麽時候答應加入你們這個傳銷組織了?”
“你剛才說‘我們’。”郭嘉眯了眯眼睛,笑得乖巧卻頗有些奸商意味。
“只有等你恢複記憶,我們才有可能大量研制出SZ-α的治療藥物。如果你拒絕加入,我們只好綁着你來了。”諸葛亮誠懇道。如果讓周瑜來形容,那大概就是拉着你非要叫你買他家辟邪符箓的神棍。
周瑜揉了揉額角,發出一聲近乎氣音的輕笑,默認後轉頭看向窗外。
諸葛亮按滅了手機,從桌上提起他的十字弩,也望向落地窗外幾乎凝固在破曉晨光裏的城市。
“至于這次的任務代號——就叫‘東風’吧。”
“如果沒事了的話,我回去看看孫尚香。”周瑜拉開會議室的門。
“等等,公瑾。”
諸葛亮叫住他,朝他手上貼着的創可貼揚了揚下巴,同時舉起自己一只手,拇指上有一點殷紅:“創可貼還有嗎?有個小口子,貼一下防感染。”
周瑜翻出了那盒創可貼抛過去,擺擺手大方道:“先放你那兒,用完了再還給我。”
他想起了什麽似的,忽然停住步子側過身來看向諸葛亮:“對了,為什麽叫‘東風’?”
言下之意是,東風有什麽特殊含義。
諸葛亮一愣,顯然是回憶了一下,然後說:
“哦,因為那時候天氣預報軟件剛好彈出一條推送,說是今晚刮東風來着。”
-TBC-
LO主去網上搜了一下歷史上周瑜用哪種類型的刀劍,出來的結果一個比一個奇葩,什麽“淮陰劍蕩寇刀”這種不靠譜的啦,什麽“古錠刀,他好基友孫策給的”這種更不靠譜的啦......且不說這是堅爸的武器,光是想到它沒有手牌能扣兩滴血就很出戲啊.......哭笑不得之餘還是決定用個正常點的唐刀吧,反正都現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