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Day 5 東風(中)
待周瑜離去後,諸葛亮轉身把手裏那盒創可貼抛給郭嘉:
“我先去做戰前準備,你把這個拿給月英分析一下指紋。”
郭嘉雙手接住,狀似随意道:“公瑾看起來心事重重啊。”
“任誰忘記了一個曾經那麽重要的人心裏都不會好過。”諸葛亮端起桌上那只極具老幹部風格的保溫杯喝了一口,若有若無地嘆息一聲,“看得出來他幾次想問我們關于孫策的往事,可都是欲言又止。主次分明向來是周公瑾的優點,也是缺點。”
“主次分明?”郭嘉目光閃動,“如果真的有個大陰謀存在的話,孫策才是問題的關鍵吧?”
“所以我讓你去查這上面的指紋。”
郭嘉抛玩着那盒創口貼,忽然挑了挑眉:“如果月英還在……她能破譯發起人電腦裏的自毀程序麽?”
“應該吧。”諸葛亮拉開門的身形頓了頓,低聲淡淡道,“這方面她向來比我厲害多了。”
“周瑜,你知道嗎,當一個人一言不發,你卻願意一直盯着他的表情研究的時候,那你多半是對這個人有意思。”
是時,周瑜正手執鉛筆低頭通過顯微鏡觀察标本,剛把眼睛從目鏡上挪開,就見孫策坐在旁邊桌上,手撐住桌面上半身後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臉。
“哦。”周瑜面無表情地眼觀鼻鼻觀心,毫無觸動地繼續低下頭去。
孫策輕啧一聲自覺無趣,雙腳落地,兀自拿起周瑜那個掌管實驗園各類機關的遙控器。擡頭見周瑜毫無反應,應該是默許了,便好奇寶寶一般擺弄研究起來。
“跟我家車庫鑰匙很像嘛……這個鍵是改變熒光灌木的顏色啊……那這個是什麽?”
孫策是何許人也,一個永遠手比嘴快、知行合一甚至行先于知的行動派,簡稱手賤。于是他直接按下去付諸實踐,結果側面的牆壁上突然冒出來一只機器人,機械臂把一束鮮花捅到了他臉上。
周瑜沒忍住輕輕笑了起來。本想重新專注于工作,想了想還是丢了鉛筆,直起身子靠在桌邊歪頭看着孫策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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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地方名堂真夠多的,機關也多,門禁密碼也多,記都記不住。”孫策揉了揉吃痛皺起的鼻子,故意誇張地抱怨道,“每個都那麽長,還沒個規律。”
身為CTW的首席生物學家,一個人坐擁一個地下實驗園并不是什麽值得驚嘆的事情。而新調任過來的孫策就比較倒黴了,不知道是組織上太過相信這個前執行部部長的生存能力,還是壓根就忘了首席的搭檔也需要人權,上頭對兩人的相處不聞不問,對周瑜的态度也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周瑜顯然是把在實驗園每個角落設置層出不窮的機關和密碼當成一種樂趣,甚至有一回他準備打開一個生态缸時,孫策親眼看見那個生态缸前彈出了一個電子鋼琴屏幕,周瑜的五指在上面靈動地游走了一陣,伴着一小節悅耳的旋律,生态缸才緩緩打開。而這樣的生态缸,在整個實驗園裏有整整一長列。
不過孫策漸漸适應後,發現所謂磨合也就是那麽回事兒,賞心悅目又聰明的人不管做什麽都只會讓人覺得越來越順眼、越來越心生好感。
套用一句科學界名言,周瑜的最不可理解之處大概就在于他是可理解的。
聽完孫策刻意發的牢騷,周瑜瞥了他一眼,拿起鉛筆在紙上唰唰地寫了點什麽,一擡手遞到他眼前。
“你是說這種的?”
孫策拿過那張紙,發現又是一大串亂七八糟的字符,順手就揉成團丢進了桌邊的紙簍。
“不記不記。”他揮揮手,撇過頭去一臉老子不看不聽不知道的表情。
“真的不記?”
“真不記,反正你每天都來得比我早。實在不行,我蹲門口等你還不成嗎?”
“可那是這兒的wifi密碼。”
“……”
孫策趕緊彎腰把那個紙團從紙簍裏拎出來,很是犯慫地踹進了口袋。周瑜笑得愈發開心了,撐着桌面半坐在桌沿,長腿随意地交疊起來。
見此孫策一揚眉梢,轉身從那個機器人懷裏的一大捧花中抽出一朵藍色矢車菊,故意微微彎腰,像在晚宴上給心儀女孩獻花的風流紳士那樣,單手貼着胸,把那朵花遞到周瑜眼前。
“好不容易博得美人一笑,送你朵花一起慶祝一下啦?”他瞬間不再裝慫逗周瑜,而是反将一軍,含着笑懶洋洋擡眸。
誰知周瑜猛地倒退了幾步,往旁邊偏過臉,面色鮮紅欲滴。孫策着實吓了一跳,心道這也不用害羞成這種程度吧?
智能機器人在周瑜的操縱下迅速從孫策手裏摘走那枝花,退開十萬八千丈。只見操縱者一手捂着口鼻,眼角緋紅泫然欲泣,用餘光瞪着他:
“……離我遠點,我花粉過敏!”
那時候,全公司不管上中下層心裏都彌漫着這麽幾個謎團,其一是“轉基因藥物到底有沒有風險”這種生物學未解之謎,其二是“今天食堂的西紅柿到底會不會削皮”這種管理學未解之謎,其三,則是“孫策和周瑜究竟是互相讨厭還是互相喜歡”這一終極問題。
那日傍晚時分,孫策坐在公司大門口的臺階上,周瑜從門內走出來,略微詫異地走到他身邊,問:
“下班也要在門口蹲點啊?”周瑜背着手彎下腰,從側面瞧着孫策的側臉,口氣充滿調侃,“不會連自己家門禁密碼都記不住,還要我去幫你開吧?”
自動門一開一合,有幾個人從大樓裏走出來,經過他們的時候把好奇的目光悄悄地拴在他倆身上。
“下次別把我從實驗室趕出來行嗎,那好歹也是我辦公室,弄得跟被老婆趕出家門似的。”孫策一臉無奈,十分委屈。
“反正你也沒老婆,幫你提前演練一下不好嗎。”
周瑜話語一頓,剛說完就後悔了,他意識到從某種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的角度來說,這個玩笑有點歧義,既過界又過火的那種。
孫策也一時半會沒接上話,足足過了好一會兒,才全然不覺似的說:“請你吃晚飯,這回賞個臉?”
又十分坦然地補充了一句,“跟你賠禮道歉。”
“好啊。”
這回連孫策自己都詫異地轉過身來看着周瑜。周瑜神色如常地盯着臺階:“有飯吃幹嘛不去啊,反正你欠我的。”
兩人一坐一站,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一層暖融融的暮色籠在肩頭,肆意散發着無限寧靜的光暈。
C城的天氣還是十分宜居的,城市幾近在早晨的陽光裏凝固。黑色皮靴踏過灑滿光線的地面,諸葛亮再次推開會議室的門時,郭嘉把手提電腦攤開,招呼他過來。
“有發現?”
“當然有,不出所料那盒創可貼上有孫策的指紋。”郭嘉說,“孫策也來了C城,這種能自己出國跨洋的喪屍真是喪屍界的高智商罪犯。”
“何止,簡直駭人聽聞。”諸葛亮深深地皺起了眉,“找到他的下落了麽?”
“我剛剛調了附近幾個街區的監控錄像,的确看到了他的身影。”郭嘉點開一個視頻,“這是最後一個錄像,我還沒來得及看。”
諸葛亮點點頭,郭嘉按下播放鍵。
空無一人的街道一開始毫無異狀,一輛吉普車以中等車速開進這條街,有些慌亂地避開一地狼藉,看上去應該是逃難者。
車在路中央停下,旁邊就是一臺自販機,車內的人猶豫了一下,終于小心翼翼地推開車門,似乎是想補充一些礦泉水供給。駕駛座上下來一個男生,看模樣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副駕駛下來的則是一個女孩,應該是他的女朋友,雖然只敢膽怯地貼在他身後,但還是毅然跟着他一起下了車。
“哇哦,這小哥長得有點像彼得·帕克啊?”郭嘉插嘴。
“你跟別人一起去看電影的時候,是不是就是那種叽裏呱啦講個不停的類型?”諸葛亮瞥他一眼。
“無所謂啊,反正就我跟孟德兩個人看,他包場。”
“……”
萬惡的資本主義富豪階層啊,諸葛亮感慨,默默地選擇繼續盯着畫面。
這時的監控畫面裏路前方突然出現一個人影,那是一個身着黑色長袖T恤的青年,背後還背着一只巨大的黑色運動包,全身上下唯獨膚色十分不正常,正朝兩人所在的方向靠近。站在自販機前的大學生情侶同時發現了他,女孩忍不住尖叫了一聲往後一縮,那男生立馬舉起手裏的槍,緊張地對準了青年,槍口控制不住地顫抖着。
諸葛亮雙手撐在桌面上,俯身細看了一會兒,基本确定那喪屍青年就是孫策。
面對槍口,孫策仍然繼續往前走,男生開了槍,但是打偏在旁邊的地面上。
“他的的語言中樞好像還沒恢複。”諸葛亮點出。
孫策忽然舉起了雙手,這毫無疑問是個示弱、服軟的姿勢。緊張過度的男生不解其意,又打了幾槍,發現彈夾空了,急忙換彈。
“他是閉着眼睛開槍的嗎?”郭嘉忍不住吐槽,“居然一發都沒中,本神槍手光是看着都覺得好丢人啊!”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以至于郭嘉瞬間閉上了嘴。只見孫策突然步伐一頓,雙腿慢慢彎曲下來,膝蓋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兩名大學生情侶呆若木雞,硬生生愣在了原地。
畫面外,諸葛亮和郭嘉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均在對方眼裏看見了震撼。
誰見過孫策下跪的模樣?世人明明連他折腰都不曾見過。如果他要雙膝觸地,如果大地獲此殊榮,那麽當他膝蓋骨接觸地面的一瞬間,大地便像是在與見者的胸膛一齊顫動轟鳴。
可他現在真的跪了。
孫策在用這個姿勢表明自己沒有惡意,沒有威脅。
他仰起臉,目光中滿是乞求地望向兩人,雙手不停地打着手勢,那是一個纏繞的動作。兩個大學生驚訝地互看了一眼,大概是發現了孫策居然還背着一個運動包,這足以證明他好像有人類的神智。男生驚疑不定,依然警惕地舉着槍,邊護着女孩後退邊朝孫策大喊,大意是問他想做什麽。
孫策的膝蓋一動不動地緊貼着滿是沙礫的地面,脊背挺直,手上固執地重複着那個動作,見還是無法成功表意,他突然從滿是狼藉的地上撿起一小塊鋼片,毫不猶豫地伸出自己的手臂,用力撩起袖子用它在胳膊上狠狠劃了一道,暗紅得發黑的血液從紫色的皮膚上汩汩流下。
他重新擡頭,指着自己受傷的手臂,執着地望向吉普車邊的兩人。血液啪嗒啪嗒滴在地上,烏黑色的像菌落般綻放。
那兩名大學生完全震驚了,女孩突然明白了什麽,轉身到車廂裏去翻找了一陣,拿出一大卷紗布來,指着它沖孫策晃了晃。孫策欣喜若狂地拼命點頭。男生松了一口氣,放下槍從女孩手裏拿過那卷紗布,一點點朝孫策的方向挪了幾步,有些緊張地彎腰把紗布連同其他一些急救藥品放在地上。
他帶着警惕和好奇深深瞧了孫策一眼,迅速轉身拉過女孩一起上車,吉普車漸漸駛遠了。
孫策慢慢站起,目送他們離去,默默撿起那些急救用品,扯過衣角拭去上面的灰塵,把它們裝進背後的黑色運動包裏。
郭嘉從剛才起就一直直愣愣地盯着畫面,到這裏才回過神來。
他轉頭看了諸葛亮一眼,發現對方也默不作聲地緊緊盯着屏幕,神色一時難解。
半晌,郭嘉“啪”地一聲蓋上電腦,擡手用掌心抹了把臉:“周瑜為什麽還不恢複記憶?”
他的聲音氣鼓鼓的,不知道是在跟誰怄氣,替誰不爽或難過。
諸葛亮目光幽深,像是想起了另一個誰,甚至難得地顯出幾分寂寥來,沒有接話。一時間房間裏靜默無聲。
“諸葛,你知道嗎,”郭嘉終于開口打破沉寂,他站起身來走到窗邊,伸手撫着玻璃落地窗,垂目盯着下方的街道,“我突然想起了一首外國詩。”
諸葛亮安靜地靠在桌邊,出乎人意料地沒有嘲諷,而是順從地問:“是什麽?”
郭嘉輕聲道:
“ ‘若得上蒼恩準,我死後仍會加倍愛你。’ ”
入夜,荒涼郊區。
月暈幾乎被暗潮吞沒,深青色的厚重雲翳壓在C城郊區的頭頂,道道雲層間裸露出慘淡天光,像是上古壁畫中巨獸的肋骨那樣暗沉猙獰。
天際燃着火光,那裏有一座塔樓狀的廢棄工廠,每一層都沒有牆壁,只有樓板,幾乎就剩個框架。樓底燃起了一座巨大的火堆,一群裝束各異的身影肅穆地朝那棟高聳的建築湧去,這些人膚色人種各異,每個人的脖頸上都用繩子挂着一小塊看起來很像白骨的東西,臉上的神情渾渾噩噩,雙目卻泛着精光。
混在人群中的周瑜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前方,跟随着人群一起移動,身側郭嘉的面上竟也出現了少有的專注,兩人的臉均被火光映得發紅。
“各單位注意,”沉寂許久的耳機适時地響起諸葛亮的聲音,“HAN組織宗教派有多個藏匿核材料的地點,每一個地點都有一個取自希臘諸神名字的代號,這座廢棄工廠就是其一,代號是東風之神,是幸運的象征,也就是我們這次任務代號的真正由來。”
“真的不是他們搓麻将的時候起的嗎?發財白板加紅中,東西南北都是風——”郭嘉啧啧道,“我猜是的,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嘛。”
諸葛亮沒理他,“贖咎之鼎發起人的最新情報中說,他們囤積大量核材料,為了高價出售給急需動用毀滅性武器的各國政府,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得逞。”
“他們把大量的鈾埋在地下,地下室全部上了機械密碼鎖,沒法用電子設備破解。
“你們的目标是逮住他們的頭兒,問出機械密碼鎖的密碼。”
“我現在體會到什麽叫邪教了。”郭嘉壓低聲音沖着耳機喃喃道,“諸葛諸葛,你的蒼蠅開到我們上面了麽?”
“我沒法靠近,只能在周邊轉,他們會發現我。”諸葛亮說,“你們身上只藏得了手槍,一會兒還是盡量低調,速戰速決。”
“這宗教标志夠随便的,”郭嘉戳了戳脖子上挂着的白骨,那是他中午吃剩的鴨骨頭,“因為信奉喪屍是死神降下的災難,所以用人骨當護身符?這神邏輯問題大了好嗎。”
“估計只是因為來不及統一服裝,而人骨遍地都是,用來做圖騰正合适。也算是讓我們更容易混進來了。”周瑜盯着工廠建築第二層站着的幾個人影,只有那些人身披深紅色的教袍,居高臨下地看着湧來的人群。
為首的紅衣人往前走了幾步,開始對樓下的信徒們發表演說。他身後的下屬們把幾個被捆住的人推到前面來。
郭嘉正要豎起耳朵聽,耳邊諸葛亮突然說話:
“奉孝,我把公瑾的無線電暫時關了,我想了想,”他語氣平靜道,“如果孫策還有神智,他其實是不希望周瑜想起他的吧?”
郭嘉一愣。
“從生理學角度來看,目前沒有任何能對抗喪屍病毒的成品藥物,就連曾經的病毒發明者孫周二人都沒有發表過研制出解藥的聲明,也就是說,到現在為止,被喪屍病毒感染後的死亡仍是不可逆轉的。孫策一直回避我們,也不再跟在周瑜身邊,恐怕他也是擔心自己終有一天會徹底失控吧。”諸葛亮放慢語速,緩緩道出一個事實,“如果孫策永遠不能‘複活’,即便周瑜恢複記憶,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
郭嘉瞥了一眼身邊的周瑜,默認了諸葛亮的話。
“也許孫策想要的,只是在還未失去理智之前保護好周瑜。至于周瑜還記不記得他,已經不重要了。”
郭嘉糾結了一會兒,扶着耳機側過臉回避周瑜:“這是不是太悲情了點兒?”
“我在想,或許我們沒必要多此一舉推着周瑜去修複某部分記憶,比如關于孫策的。”諸葛亮緩言,“他若是不主動問,我們又何必特意告訴他?”
“嗯……”郭嘉斂眸,壓低聲音道,“你說得對。”
諸葛亮不再回話,看起來是重新接通了周瑜的無線電。
郭嘉重新望向工廠二樓,發現紅衣人還在用鳥語慷慨陳詞,周圍的人被煽動得情緒有些異常。他忍不住開口問:“這缺貨說什麽呢?”
周瑜輕輕瞥了他一眼,郭嘉從他的眼神裏讀出了一丢丢訝異。郭嘉巨冤,想當初他英語六級聽力可是輕輕松松就過了,只是剛才在跟諸葛亮說悄悄話,沒法一心二用而已。現在他覺得自己像學校開晨會時走神溜號的小學生,全校同學都嘩然一片了,就他還得不明所以地拉着同學傻乎乎地問校長剛剛說了什麽那麽好笑。
“他提到了上帝七日創世說。”周瑜皺眉答道,“用了很多俚語,而且口音也很重,我只聽了個大概。”
“七日創世?就是那個神用第一天創造了光,第二天創造了空氣……第六天創造了人,最後一天定為休息日的故事?”郭嘉努力回憶了一下自己知道的典故,捏着下巴道,“他們這不是剽竊人基督教的創意嗎?我看這人還不如諸葛那神棍專業。”
耳機頻道裏諸葛亮警告性地咳嗽一聲。
“他的意思好像是,現在上天又要用七日來毀滅世界,只有皈依他們教派,向神明贖罪才能幸免。”周瑜遙遙望着上方的那些教徒,雙眸映着火光,“真夠能扯的。”
他們這麽做不會引來喪屍嗎?周瑜在心下疑惑不已。很快就像是為了解開他的疑慮似的,紅衣人身後又站出來幾個身材高大的下屬,他們用力牽着數條鐵鏈,每條鐵鏈末段都拴着一只拼命掙紮着的喪屍。另外還有幾人持槍站在一邊,随時戒備着喪屍暴起。
“難道他們要……”
那些紅衣人把幾個被捆住的活人往喪屍堆中推去,驚恐的尖叫聲傳來,周瑜郭嘉均不忍地皺了皺眉。那些急于捕食的喪屍拽着身後的鐵鏈一擁而上,周瑜注意到它們中有個女性喪屍落在其它同類後面,那喪屍雖然臉上布滿血污,膚色青紫,但仍可看得出是個漂亮姑娘,生前想必是個享有無數青睐的大美人。只是“她”現在嘴角挂着一道猙獰的血痕,讓人不由感嘆病毒的暴殄天物。
突然她腳步一頓,驟然間平靜下來,準确地擡手往脖子上拴着的特制項圈一按,那項圈居然輕描淡寫地開了。在紅衣人的詫異和驚恐中,她趁他們還未反應過來時長腿猛然一掃,踢翻了一個手抓鐵鏈的人後奪過他的槍,就地一滾一通掃射,兩人中槍倒地,其餘人則一時慌張松開了手裏的鐵鏈,剩下的喪屍脫離控制後立即暴起,場面瞬間失去控制。
“走,上樓!”
郭嘉與周瑜對視一眼點了點頭,一起借着驚慌失措的信徒的掩護沖進了工廠。
二樓的景象慘不忍睹,脫缰的喪屍爆發出了驚人的殺傷力,紅衣人們雖用子彈壓制卻仍被逼到角落,稍有不慎便被撲咬致死。郭嘉二話不說,先從腰間掏出兩把柯爾特左輪,邊走邊左右手交替開槍,槍響和軀體倒地的悶響一一完美對應。不管是人是屍,但凡是站着的,全都被他用一顆子彈給喂趴下。
那邊周瑜一個手刀解決了一名追上來的教徒,郭嘉已經用左輪頂着為首紅衣人的腦門,把他逼到樓板邊緣:
“What's the blinking password?”①
紅衣人雙腿一軟跪到地上,戰戰兢兢地舉起雙手。郭嘉眯起清亮的眸子等他回話。
正在這時,一個人影從只剩一個門框的側門沖進來,腳步聲讓周瑜立即轉頭,只見對方一把掀開深紅色教袍的兜帽:
“周瑜,郭嘉!”那人冷笑一聲,舉起手裏的手槍,“真意外在這裏遇到你們。”
“許貢?”
周瑜眸中閃過一絲愕然,迅速想起了這張臉是誰。他語氣瞬間冰冷下來,有意念出那人的姓名,好讓背朝着他們的郭嘉聽到來者是誰。
許貢當年跟他們也是一個公司的同事,只不過此人心胸狹隘,為了上位曾經逼走過自己的同事兼前輩,與其他人關系都處得不怎麽樣。郭嘉雖和他不是同一個分公司的成員,卻也對此人有所耳聞。
許貢仍在為漢王朝的餘黨做事,這點可說是一點都不讓人意外。
“你們在找這個?”面對郭嘉槍下紅衣人的求救,許貢充耳未聞,舉起了手中一只綠色的試劑管,朝周瑜惡劣一笑,好像故意為了讓他看清楚似的晃了晃,然後迅速收進教袍裏,“一個半成品而已嘛,可以啊,想要就來樓頂找我。”
他指着周瑜繼續說,“就你一個人來,否則我立馬銷毀它。”
說完許貢竟也不耽擱,抽身就鑽進了樓道。
“公瑾?”郭嘉朝紅衣人肩膀開了一槍,趁他疼得鬼哭狼嚎時身子轉向周瑜,“那不見得是藥物半成品,可能只是陷阱。”
周瑜搖搖頭,扶住耳機一字一句道:“孔明,來接應我們,郭嘉抓了他們的一個小頭目,他在二樓等你。”
郭嘉表情閃過一絲微愕,不過很快便消失了。
周公瑾,你有沒有發現,在他離開你之後,你越來越像他了?
“多當心啊。”知道周瑜去意已決,郭嘉便不再婆婆媽媽地費口舌相勸,只難得地好心提醒了一句。
“知道。”
說罷周瑜端起手中的格洛克,轉身進入了樓道。
樓道陰冷無比,周瑜調勻呼吸穿過樓道,前方突然傳來一連串的開門聲。
這開門聲比正常情況下的要猛烈許多,更像是被撞開的。
周瑜瞬間意識到這是一群喪屍被放出來了,狹窄的走廊即将被圍得水洩不通。他立即踢開側面一個空房間的門,身形一轉藏了進去,這才發現裏面是一個黑暗而空曠的大廳。
門外走廊急促的呼吸聲起伏着,周瑜屏住自己的呼吸慢慢退到一個牆柱旁,如果喪屍闖了進來,那麽他就只能靠這寥寥幾根柱子跟它們繞圈。
突然,周瑜身後靠到了什麽東西,他瞬間腳步一滞,這像是一個人後背的觸感。只不過這人的身高應該很矮,因為其後背剛好貼着周瑜的後腰,而周瑜再往上一點兒的背後還是空蕩蕩的。
周瑜一動未動,後面的東西也不發聲。他放低視線悄悄瞥去,一截深紅色的袖口映入眼底。
他攥着槍的手一緊,正打算猛然回身指住這名教徒時,那截袖口裏突然伸出一只粉色的迪士尼手表,由一只白嫩的手握着。
周瑜覺得這表有幾分眼熟,他徹底回過身,看見了身後那人藏在深紅教袍下的下巴尖。那人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周瑜跟她一起移動到後門,然後彎下腰把粉色的迪士尼手表朝前門丢去,手表沿着地面滑出門外,立即發出了五顏六色的彩光并“嘟嘟”地吵鬧着,甚至噴出了一陣煙霧。
門外紛亂的腳步聲全都向前門湧去,那陣煙霧大概有掩蓋人類氣息的效果。
待兩人成功從後門撤離并轉到相對安全的樓道,那人這才摘下深紅色的兜帽,露出一張令周瑜意外的面容。
“真的是你?”周瑜驚訝地望着那張笑吟吟的麗顏,竟是他在L城百貨商場喪屍暴亂裏救下、後來又不得不與之訣別的小女孩,他印象裏這孩子早已經離世了。
“咳,對不起啊周瑜哥,上次是個惡作劇。”女孩兒像個小大人一樣咳嗽了一聲,聽見身後漸強的喪屍腳步聲,很快表情又凝重起來,擡首望向永無止盡似的樓梯,“跟我來。”
周瑜跟在她身後,在黑暗的大樓間穿梭。
他輕聲在心裏問女孩:“所以你當時讓孫策親我,是故意的?”
原來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他跟孫策是一對兒,唯獨當事人忘了。
如果天底下所有人都認為他跟孫策是一對兒,那麽唯獨當事人忘了,是不是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生态餐廳的綠葉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孫策看着桌對面周瑜的臉龐,心想,要是白天來就好了,自然光想必還可以把周瑜照得愈加柔和清新一些。
周瑜褪下了工作時一塵不染的白色大褂,此刻身着一件酒紅色襯衫,眼角和面頰那一塊因為暖氣的緣故而帶着點緋色,讓人一片空白的腦海僅僅能聯系到一個詞——人間尤物。
人間尤物的嘴唇一開一合着,像是在低聲訴說情人間的密語,嗔怪呢喃,或是別的什麽......
“這個蛋酥是不是有股腥味啊。”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青菜是苦的?”
“這個果汁好像不是很新鮮诶。”
“蛋酥怎麽可能會有魚腥味?”孫策無奈地掀起眼皮瞧着周瑜,“我說周瑜,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家的全素宴啊?”
“……”周瑜猶豫了一下,“不喜歡。”
“那你剛才提議來這家幹嘛?”孫策崩潰。
“我覺得你這種人一看就是肉食動物不喜歡吃素,故意提的啊。”周瑜也很崩潰,終于把這難以啓齒的心理從實招來,“誰知道你那麽爽快就答應了,我還以為你真的喜歡素菜啊?”
“我說請你吃飯,肯定是聽你的啊。”
孫策作萬般無奈狀,跟周瑜對視一會兒,忽而兩人都移開目光笑了起來。
“那你——”孫策唇邊挂着對雙方的幼稚都無可奈何的笑意,端起檸檬水喝了一口,“喜歡吃什麽?”
“火鍋,燒烤,帶火的都不錯。”周瑜歪着頭,依次伸出食指中指點了兩下。
“你不是連吃碗花甲粉絲都忍受不了的嗎?”孫策詫異,“我還以為你會喜歡徽菜或者浙菜這種清淡的。”
“不放辣就好了呀——有沒有點常識,徽菜重油重火功的,虧那還是你家鄉菜。”周瑜輕輕眯了眯眼睛,這次眼底的笑意倒是沒有任何嘲弄的意思,只是單純的心情不錯。
孫策發現周瑜說話一旦除去了那種面對生人時的冷硬,就會不經意地帶出些吳侬軟語的口音,句尾柔和的語氣詞總是有種不可言說的吸引力。
同時,他也意識到周瑜并不是真的對身為搭檔的自己漠不關心,起碼他有看過自己的個人資料,知道自己是哪裏人。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周瑜跟自己還是同省人,應該算老鄉。
“今晚這頓我請吧,你欠我的那頓下回再來。”周瑜想了想又說。
是了,孫策還發現周瑜雖然喜歡玩些惡作劇捉弄人,但如果真的有傷大雅,比如讓孫策請了一餐兩人都不喜歡的飯,他會比常人更容易過意不去一點兒。
所以他也比常人更可愛一點兒,孫策想。
“用不着下回。”孫策摸了摸鼻子笑道,“你要是還有空肚子,我等會兒就請你吃夜宵。”
服務生恰好把單子拿過來結賬,孫策離得近,順手接過圓珠筆幫周瑜簽了名。
周瑜在他簽字時瞄了一眼,随口道:“你還會寫鬥筆字啊?‘瑜’字的王字旁不是先寫三橫的,要寫兩橫再豎下來。”
“無所謂啦,三橫就三橫,從小到大寫慣了。”孫策倒是潇灑地一揚筆畫,把單子遞還給服務生。
後來無數事實向周瑜證明,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孫策就是那種任性無比、随心所欲、被人質疑也懶得改的人。比如說他有回喜歡上了吃一種星星形狀的麥片,大買特買的時候就絕對不會介意包裝上印着的熊和兔子圖案,以及這是不是壓根就代表着寫明了“适合3-15歲兒童”;他去逛街玩抓娃娃機時一時興起,非要抓那個最小最難抓的Hello Kitty,費勁千辛萬苦抓到後,就一定要挂在自己的鑰匙扣上顯擺也不嫌丢人②……他就是這樣,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懶得去管他人異樣的看法,即使錯了也會讓人覺得正确得可愛的人。
周瑜突然仰臉向服務生借了紙筆,在紙上寫了點什麽後撕了那張紙下來,筆還給服務生。待到服務生拿着單子和錢離開,他把那張紙沿着桌面推給孫策。看他略微糾結的神色,好像那張紙是肩負重任遠渡重洋的麥哲倫同志,即将開辟新航路完成連通兩塊大陸的壯舉。
孫策拿起那張小紙片,不解地看了看上面的一串數字:“這什麽?又是wifi密碼?”
周瑜一言不發,自顧自夾了塊紫薯糕送進嘴裏。孫策擡眼望向他的眼睛,扒開那層“愛要要不要滾”的眼神,仿佛在裏面捕捉到了一絲罕見的羞窘。周瑜很鎮定地挪開一點視線。
“是我的私人號碼。”
-TBC-
注:①文裏出現的英文都挺簡單的所以一直沒注釋(尤其是香香那狗屁不通的語法,注釋了也是害人2333),“What's the blinking password”就是“那該死的密碼是什麽”的意思,奉孝其實還是個文雅人啦,blinking大概是所有“該死的”裏面語意最輕的一個,還有個意思是眨眼,感覺蠻适合嘉嘉的(?)。
②這兩個梗分別來自莉莉a的《一觸即發》和 @奉孝的孔雀翎 的《江山幾萬重》,感覺這種設定的策特別萌哈哈,忍不住帶了兩筆......這兩篇文都非常好看,強烈推薦,雖然大家可能已經看過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