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心意

已是後半夜,便是五月初夏,山中深夜,風還是寒的。

葉照到底重傷初醒,話出口,人便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蕭晏沒應聲,只抽來蘇合手上的披風,将人裹着擁入了內室。

“更深露重,你跑出來作甚!”

屋中沒有傳侍者,蘇合去了偏殿歇息。

唯剩他二人,蕭晏倒了盞熱茶給她,觸手才覺她身子冰涼。

茶壁微燙,葉照有些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已經從望雪閣跑來了聽雨軒,竟是走了大半個沁園。

她是不該來的,倒不是因為更深露重之故,實在記憶中的蕭晏,并不喜旁人違拗他,更不喜人自作主張。

更何況這種疑似邀寵、裝病搏可憐的模樣,落在他眼中,簡直嗤之以鼻。

這鬼使神差的一趟,怕是将先前的努力全廢了。

可是,她實在沒法控制自己。

若說四年前,優昙花沒了。她還能告訴自己,再等十年,十年後她再給他去取。

可如今,徹底毀了。根骨皆斷,世上再無優昙。

他要怎麽辦?要這樣過一生嗎?

葉照突然覺得重生這一遭,再世為人的意義都沒有了。

這個世上,不會再有會說會笑的小葉子,也不會再有一朵花讓她贖清前世的罪孽,亦不會有機會讓她看他得一生年歲,享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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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望雪閣的寝殿中,思緒翻湧,心潮滌蕩,整個人在前世今生裏輪轉,一顆心清醒了十年後再次陷入渾噩。

如此走到這,走到他面前。

“妾身來看看殿下,殿下仿若好些了。”葉照捧着茶盞,汲取茶壁的溫度。

她慢慢重拾冷靜,事在人為。

總不能自己先亂了陣腳,他便更無望了。

這片刻裏,葉照瞧着蕭晏并無惱怒的意思,反而多出兩分溫柔。譬如眼下,正傳人擡桶打水,甚至還親試了水溫。

“有蘇合在,本王無礙。這廂控制的及時,沒有引出舊疾。”蕭晏譴退侍者,突然就蹲下身來,給葉照脫鞋。

“殿下!”葉照縮了縮足,“妾身自個來便好。”

“你一只手要磨蹭要什麽時候!”蕭晏抓着她足腕,絲毫沒松開,脫掉鞋襪,泡入水中。

他甚至還給她揉着足上穴道按摩,“把寒驅一驅,別染上風寒。”

葉照蜷縮着腳趾,身子僵硬。

她簡直不敢相信,蕭晏會伺候人。

從來都是旁人伺候他,還要被他橫挑鼻子豎挑眼。

“殿下不罰妾身違反禁足之錯了嗎?”葉照嘗試将情緒拉回端陽前,那會一切都剛剛好。

蕭晏擡眸睨她,“你還知道你在禁足中?”

葉照吸了口氣,“妾身不放心縣主,但還是相信殿下的。但是,又擔心郡主,畢竟她是您的未婚妻子。”

“勞你費心。記挂完這個記挂那個。”

也不知哪個字眼又惹到蕭晏,眼看他面色發沉,葉照才要尋話跳過這話頭,只覺足心湧泉穴被用力一擊,頓時渾身一陣酥麻帶癢。

葉照猛地縮回腳,她極少因情緒發聲,如疼一般,能忍絕不會叫喚出來。

于是這一刻,便只有水聲撲騰,水花四濺,灑了蕭晏一臉水。

空氣中有一刻沉寂。

“癢。”葉照小心翼翼低聲吐出個字來,然後又一點點将足重新探入水中。

蕭晏許是不曾想到,有朝一日會被人濺一身洗腳水,遂一時還不曾反應過來。葉照重新入水的足不經意觸上他的手,又蜷着腳趾避開。只傾身上去,提着顆撲撲跳動的心撚廣袖給他一點點拭淨面旁脖頸的水漬。

葉照坐在床榻,後肩有傷,前頃的姿勢一久,便扯到傷口,她不自覺蹙了蹙眉,抿嘴咬上唇口。只撐着口氣探頭松開他衣襟,繼續擦拭。

卻不想,蕭晏推開了她,只沉聲道“坐好”。

他起身擦幹手,把她抱到了側首的黃梨木靠背扶椅上,還不忘抽了個軟枕墊在她腰後。

然後,繼續埋頭給她泡足。

燭蠟燒去半寸,屋中再無聲響。

泡足的草藥水已經換了兩回,初時葉照還不甚自然,然随着滴漏漸深,從足底湧起的熱量将她蒸出幾分睡意,加上蕭晏一手按足的技藝,到這一刻,葉照已經上下眼皮打架。

朦胧中見身前的男人淡淡勾了下唇角,轉眼便是身下一空,被他抱上了床榻。

蕭晏将人俯身趴着,退開她兩層衣裳,揀了一方溫熱的帕子,一點點擦拭她身體。

肩頭傷口甚深,蘇合交代,結痂前不能沐浴沾水。

事實證明,被人伺候慣的矜貴公子那手按足功夫絕對不是用來專門伺候人的,這一點擦拭身子的水準,才是他真正的才學。

沒多久,褥子便濕了,被擦拭的人,有些部位被擦了兩回,有些部位壓根沒擦到。

索性,他還知道會着涼。也懶得傳人,只抽了一條錦被将人裹着,換了間寝殿歇下。

這一夜,葉照歷經霍靖一面,又遭受優昙被毀的打擊,本是身心俱疲,沾枕便能合眼。然自蕭晏突然的沉默後,一顆心總覺被懸于半空,遂強撐着半分清明,不敢徹底睡死。

而蕭晏将這軟玉柔花裏外握了半晌,眼下腦子和身體都格外清醒亢奮,根本沒有半點睡意。但顧及她重傷初醒,需養着身子,便也不忍碰她,只合衣躺下。

只是對于這睡姿,他還是橫了橫眼波。

葉照睡在裏榻,因只能右側睡便是對着裏間,如此便背對着他。

要面對面,除非将她挪至外側,兩人換一邊。

蕭晏嘆了口氣,到底沒動她。只靠近些,伸手攬上她的腰,用面龐蹭了蹭她白皙的脖頸,又親過她敷藥的傷口邊緣。

這夜,給她擦身脫了她衣衫後,便也沒再給她穿上。

于是,她身上一點體香混着藥香,繞的秦王殿下迷途不知返。

好半晌,蕭晏才回過神來,低聲喚“阿照”。

葉照心道,不睡沉是對的,絕對有事鬧她,遂敷衍着“嗯”了聲。

得了回應,蕭晏便肅正了神色,方道,“我沒有未婚妻,霍青容以後不是我的未婚妻了。”

他想安她的心,也是給她的交代。

蕭晏無妻。

蕭晏有一日中開大門,要迎娶的也必然是你。

葉照留下的半分清明被瞬間激起,豁然睜開雙眼,緩了緩,喚了聲“殿下”。

“我如今沒有未婚妻了。”蕭晏又重複了句。

甚至怕她不信,還解釋了一番,“三月裏在我父皇面前定下的約定,兩月為期,霍靖能尋來救我性命的藥,我與霍青容婚約照舊。尋不來,便作罷。”

“如今,他沒尋來,便一切結束。”

“我沒有婚約在身了。”他再三強調。

葉照思緒急轉,仿若好多事就要串珠成鏈,然那根線又格外模糊,不知所蹤。思緒被身後人滾燙的身體貼的時清時亂。

最後隐隐理順一段。

便是醒來後,蕭晏對她的态度,蕭晏自己的狀态。

怪不得——

才這一夜,他明裏暗裏表現出對自己的依賴,時不時的軟弱。

才這一夜,他看自己會帶着情思,會惶恐害怕,會給她泡足擦身……

是怕還有人會因他的病放棄他嗎?還是将她作了旁人的影子?

葉照抓着被角,輕嘆了口氣。漂亮悲憫的杏眸裏,慢慢倒映前世光景。

前世裏,她欠他良多。

而今生,原本能慰他性命的,已是花毀人不在。

葉照咬着牙根,撐起翻身過來,将人摟入懷裏。

甚至,她往上挪了挪,将他腦袋埋入胸懷。

溫香軟玉,波濤洶湧,蕭晏整個僵住了。

一瞬間,如荒漠遇水,幹柴撞火,轉眼便是燎原之勢。

葉照低笑了聲,她是實在心疼方如此攬人入懷。

但也的确,床笫之間,又是成年男女,誰能受得住這個。

左右做了他妃妾,早晚有這麽一遭。

她索性俯身吻上他額頭,拇指撚上他耳垂,剩餘撬開他牙關,一點點喂入。

隔了一層薄薄的衣物,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變化。

“受得住嗎?”蕭晏發緊的喉嚨吐出句話來,扶住她腰肢換了個姿勢,仰躺在榻上。

他怕傷到她肩骨,方才如此,讓她在上頭。

那是裂骨剜肉的傷,确實一扯便疼。

借壁燈一點微弱的光,能看清葉照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額上滲出的薄汗也不是此刻該有的香珠。

“那殿下輕些,不許弄疼我。”相比蕭晏每個帶火烙鐵噴出的字眼,葉照的聲色軟的如一江春水。

湧上來要滅火,卻又轉瞬退下,由着火勢漫天。

她松開男人被撚的又薄又紅的耳垂,擡指戳在他胸膛,一路下滑,挑開他最後的衣衫。

“殿下——”葉照以面貼在他精悍的胸上,淬火銅牆也不過如此。

腿□□纏,分開又并攏。

蕭晏攬腰的手下意識發力,激得身上人一陣痙攣。

蕭晏定神看她,面色蒼白,鬓角黏汗。

他呼出一口氣,擡袖給她細細擦去一頭薄汗,輕聲道,“罷了,等你養好身子。”

他連路都還沒開始尋,她便疼曾這樣,是傷口經不起。

一會真入了洞天福地,不知會疼成什麽樣。

來日方長。

蕭晏擡首親了親她面龐,輕拍背脊安撫她。

葉照伏在他身上,有些驚訝于他這一刻的自制,明明身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蕭晏在意她的傷是一層,原還有一層旁的道理。

便是在方才,他突然想到,縱然此刻她是他的人,可還不是他的妻。他還不曾三書六禮迎她,還沒有告父母祭宗族拜天地,便不能如此随便就要了她。

于是,一室的濃情旖旎在秦王殿下超凡的自制力和多思的計量中退散。

他大抵不太清楚,情、欲二字,原不是只有男子才有的。女子一樣也有,一樣讨厭撩而不舉,舉而不入。

而更讓葉照感到郁悶的是,這一夜概因過長的前奏,和秦王殿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擦身伺候,翌日她壓根起不來身。

頭重腳輕,鼻塞喉嚨疼。

醫官搭脈,道是染了風寒,起了高燒。

大抵因為歉意,往後一段時日,蕭晏便也未曾踏出聽雨軒,只借着這廂發病的理由又告了一月的假,在正殿召屬臣處理兵部棘手的西北兵器調新事宜。無事時便都伴着養傷在榻的葉照。

經端陽一戰,又歷那夜一回,蕭晏待她明顯更上一層。甚至告了宗正司,要立葉照為側妃。

他拉着她的手道,“大邺的規矩,親王除非直接迎娶女郎為王妃,否則若按品級晉封,封王妃前需在側妃為上應個卯。委屈你做一段時間本王的側妃,到今歲除夕家宴,我再遞封妃文書。”

王妃,這人可真敢想。

然,還未待葉照應聲,皇帝駁回的卷宗便先傳了過來。

天子蕭明溫,并不同意蕭晏立葉照為妃。

便是側妃,都不甚同意。

蕭晏得了這回呈,只催人備馬欲要入宮面聖。

葉照攔下他,“殿下這般,陛下便更不喜妾身了。左右是妾身出身微賤,一點身份的事,殿下何止于此。”

夏日午後,水靜蓮香,菡萏正芳。

彼時的水榭長廊上霍靖原也在此,乃是來和蕭晏話別的。

霍青容久不肯回宮,徐淑妃不得法,求了一道聖旨,直接送上花轎西去安西刺史府。霍靖此番前來,是給蕭晏送胞妹臨別之物的。

葉照拉着蕭晏袖角,素手一勾,人便轉了回來。

蕭晏将她抱在膝上,嗤笑道,“往回倒三十年,誰又比誰高貴!”

這話他敢說,葉照可不敢接。

便是霍靖亦不敢聽下去,只道,“殿下慎言,您這個性子真就和容兒一般模樣。眼下她西去遠嫁,臣知您心中不舍。但陛下寵着淑妃,臣與阿耶亦實在無力,殿下且往前看吧。”

霍靖頓了頓,目光劃過葉照,只繼續好言相慰,“孺人說得在理,您眼下入宮中,多來适得其反。知道的說您念孺人先前之功,待孺人情深義重,不知道還當您是為了襄寧尋人作筏子,同陛下鬧性兒。”

霍靖壓低聲響,低嘆道,“清澤,你邊地将士兵戈調新的銀子可是還沒辦妥?楚王那裏可是盯着呢,眼下萬不能節外生枝。”

蕭晏撐指丈量懷裏人的腰肢,欣慰道,“養了近一個月,總算豐盈了些。”

“殿下!”葉照咬唇,面上是一副有外人在場的羞怯惱怒,“妾身且坐着,如何能這般量法!”

沒有一個女子願意聽人說自個長肉的。

尤其是這種天生麗質,從容貌到身段都長得禍國殃民的,更是一個字也聽不得。

柔音軟語落下,她還敢掐一把男人的大腿。

蕭晏扶額“嘶”了聲,鳳眼凝光,半嗔半笑。

片刻,方側首與霍靖道,“本王沒有鬧,同襄寧一樁婚約,父母之命而已。成則成已,不成亦罷。然迎阿照——”

蕭晏轉過身來,沖她微微一笑,“本王是真心實意的。”

葉照奉霍靖之命而來,擾他意亂情迷,深陷不自拔,是她任務之一。

今朝蕭晏幫着她完成。

這是其一,自還有其二之意。

那日深夜,霍靖敢入她房內。雖然她什麽也未說,但那樣失魂落魄身子冰涼的站在他面前,蕭晏便知霍靖沒少欺辱她。

為除他身後之人,尚且還需留着他,但搓心磨骨的法子,蕭晏簡直信手拈來。

他拍了拍葉照的臀,認錯道,“得,那你起來,站直了身子,本王再量一量。”

“這樣就行。”葉照沒有起身,柔軟的臀部在他膝上偏過一寸,退了腰封,拉着蕭晏的手重新掌腰,“殿下再試試。”

“服了你了,一片紗帛,能多幾寸?幾厘?”蕭晏自然搭上她的胯。

“殿下——”葉照低聲驚呼,“那、一件襦裙,還、還能多幾寸、幾厘?”

“你怎麽還伸進、進來了?”葉照恍然還有外人在場,一張臉簡直沒地放,拍着蕭晏的臂膀低聲嘤咛。

“這是青容給殿下的,臣先行告退。”霍靖将一方玉佩拍在案上,拱了拱手拂袖離開。

蕭晏,居然敢在白日朗朗之下,當着他的面,行如此放浪形骸之事。

還是占着她的身子。

明明,自己才是先的得到她的那一個。

霍靖踏上馬車,一拳砸在車壁上。

良久才将怒火壓下,告訴自己,她不過是在執行自己的命令。

而蕭晏,姑且讓他放肆些。

總有一天,會是他的階下囚。

這天下和她,原該都是他的。

清風拂面,水榭上碎金點點。

蕭晏一手扶着葉照背脊,一手彎腰撿起她的腰封,給她系好。

“是沒有長肉,以後每日加一餐。”蕭晏撫了撫她兩側鬓發,柔聲道,“兵部需要的一批銀子還沒有着落,接下來一陣我會忙些,大抵沒時間陪你。你自個好好的。”

“待忙完,我便再同父皇說我們的事。”

葉照無聲颔首,“殿下去忙吧,屬臣們都候着您呢。”

“殿下——”人已遠去,葉照突然又喚了他一聲,追過來,“郡主送您的玉佩。”

剔透清亮的一方羊脂玉,中間刻着一個“青”字,被一樣年少的姑娘的珍而重之的捧在掌心,靜置在他面前。

然而蕭晏只一眼淡淡掃過,“本王不要旁人之物,你處理了吧,或扔或賞人都行。”

日光偏轉,将人影拉長。

葉照目送人遠去,低眸看手中另一個女子的真心。

今日霍靖的話,或吃味,或警告,或提醒,句句一語雙關,字字皆有他意。但有一處是沒錯的,便是蕭晏有部分脾性和霍青容極為一一致。

譬如上輩子,蕭晏是先立她為側妃,霍青容因此賭氣下嫁。

如今換了順序,霍青容先行下嫁,蕭晏遂賭氣要立她為側妃,甚至還揚言要扶她為正妃。

除了賭氣,葉照實在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來解釋蕭晏對她一日千裏的變化。

然而,只要想起前生最後一面,葉照便覺得他怎樣做都是可以的。

那樣荒唐又荒謬的一生,她長了一副人的模樣,卻終身淪為他人棋子,半點不得自由。唯有他,即便只是貪戀她的容色,終是将她當人以待之,不曾有過利用。

歡喜和厭惡,都是清楚明白的。

葉照将那枚玉佩收進懷袖中。那年秋風瑟瑟,她抱着孩子同他二人擦肩的場景在腦海中重現。

前生後來,他和霍青容當重新互換了心意的。

玉佩和王妃位,就當是保管在身側,來日你明了自己心意,自完璧歸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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