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晉江首發

暮霭沉沉, 弦月上升。

蕭晏确實公務繁忙,晚膳都是在書房同屬臣一道用的。此刻葉照已經沐浴出來,他亦還不曾歸來。

葉照揉了揉左肩, 如今傷勢恢複的不錯, 除了骨縫還需養着,其餘皮肉已經結疤,甚至邊緣處隐隐有落疤的趨勢。

她眺望了一眼西屋的燈火,吩咐廖掌事去備些宵夜。

如今侍奉她的人, 便是廖姑姑本人。

她清醒後,自知曉崔如鏡再難回來,便以其已到适婚年紀, 放她外嫁為由告訴了蕭晏, 本是給她的失蹤尋一借口便罷,不想蕭晏直接指了廖姑姑貼身伺候。

廖姑姑做她貼身侍女,亦好亦不好。

好的是,只有其一人侍奉, 她若有所行動,支開也方便些。不好的則是廖姑姑侍奉她一個孺人,委實大材小用。

她原也不是被伺候慣的人, 拿不出生來高高在上的姿态, 且又是一個長她十餘歲的人,她便不甚自在。

偶爾,慕掌事和顏教導她兩句,她便覺看見了慕小小。

心中歡喜又感愧。

譬如眼下, 她正将霍青容那方玉佩安置在一個六菱檀木屜盒裏, 然後在上頭撚繩點紗作了标注。

廖姑姑思量再三, 忍不住低聲提醒道, “孺人,午後殿下不是讓您莫留了嗎?您何必如此珍藏!殿下眼不見為淨,哪日看到了,保不齊……”

廖姑姑把後頭話頓了頓,咽下去。

“睹物思人嗎?”不想葉照自個說了出來。

廖姑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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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局者迷。

到底是年幼一起長大的情分,那樁子婚約原最先提出作罷的也不是殿下,是宮裏的徐淑妃。作罷的緣由說來更是寒心,殿下算是一下子藥和人都失去了,都是命裏頂重要的東西。

如今姑娘嫁人,何不斷得徹底!

“孺人,賢妃娘娘很是疼您。”廖姑姑思緒半晌,“您啊,且為自己思量。”

說着,她伸手将那檀木屜盒捧入手中,朝葉照福了福,“孺人,不若您開恩,看在奴婢侍奉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奉給上,賜給奴婢吧”

葉照擡眸看廖姑姑,下一刻便彎了雙眼,從她手中将盒子拿回,“姑姑心意,阿照領了。但這個還是我自個保管。”

這是個真心實意待她好的人。

盼着她和郎君好好過日子。

否則,一個奴婢,便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直接同主子論這等事,何論還敢作出這樣的舉動。

葉照看着她,心中想起慕小小,便格外感激。

她之一生,前後兩世,沒有得到過多少善待和溫暖。故而旁人待她的一分真心,她都當十分珍藏。

便不消說是關蕭晏,這玉佩若給了廖姑姑,就真成賞人的了。來日蕭晏回頭,豈不是要嘔死。

自知曉優昙被毀後,葉照唯一所想,便是蕭晏能順遂些便順遂些,能多快活一日便是一日。

“姑姑想要什麽,去小庫房盡管拿。”葉照戳戳了廖掌事腰間的荷包,知曉裏面裝着小庫房的鑰匙,笑道,“且都記我頭上。偏這個,誰也能碰。”

廖掌事無奈,只持着玉梳給她理順一頭剛剛絞幹的長發。

俯身挽髻時,悄聲道,“奴婢遵的是賢妃娘娘的意思,她還是如第一眼一般喜愛您。”

葉照偏頭愣了愣。

廖姑姑繼續道,“端陽夜的事鬧出之後,沒兩日殿下便快馬着人将您的事都同娘娘說清楚了。前些日子,更是将您的戶籍,祖上三代關系,張掖葉氏的旁支都盡數理清,編檔上呈了。”

“娘娘知您小小年紀,忠肝義膽,這回為救襄寧郡主又遭了這般大的罪,是一百個心疼。要不是大皇子腿疾發作,定是要來看您的。”

廖掌事還在絮叨中,葉照則靜下了神來,斂正心思。

戶籍、雙親、宗族關系……這有關張掖葉氏的另一套身份檔案,是霍靖準備的嗎?這才一個月,他竟有如此迅捷的效率?還是他行一步而思百步,早已料到了今日局面,所以給她備下了另一個身份?

這樣一想,葉照頭皮發麻,如此缜密的心思算計,她還需更快得了蕭晏信任,讓他早做提防。

她的目光透過半開的窗戶,重新落在西邊的書房中。

亥時三刻,蕭晏踏月歸來。

葉照原在屋中打坐,調理心法。遠遠聽到腳步聲,耳垂微動,遂止息功法下榻迎他。

“殿下飲了酒?”一近身,葉照便聞到了撲鼻的酒味。

“一點藥酒,無妨。”蕭晏眼角堆着滿滿的疲乏,見到葉照,勉強散去些。

“妾身去吩咐熬盞醒酒湯,不然明日該頭疼了。”葉照扶着蕭晏,正欲喚人,不想被人一把拉住。

“飲過了。”蕭晏面上撐出兩分笑,低頭嗅她發間桂花油的芳香,“不是讓你早些歇下,莫等本王的嗎?”

這話說得實在口是心非。

你若傳話不過來了,人便自己歇下了,自不會等你。

“妾身睡了,多半也得讓殿下鬧醒。”葉照剜他一眼,換了個說法。只将人扶進屋,給他寬衣解帶。

“困嗎?”蕭晏張着臂膀,用下颚磨她額角鬓發。

“還成。”葉照牽着他坐下,給他按了會太陽穴,又喂了盞茶水,見他氣息平順了些,遂道,“妾身伺候殿下沐浴吧。”

“本王自個來吧,勞你伺候又不知要到何時結束。”

葉照聞言,擡眼望天,低嘆,“殿下怪會倒打一耙。”

蕭晏将人圈在懷裏,泛着烏青的眼底壓着兩分笑,勒了把她抹胸的絲帶,讓原本挺立的峰巒一下更加起伏洶湧。

葉照才蹙眉,這人便已松開絲帶,借着湧動間的那點空隙蹭上來,垂首埋進她胸膛。

上一瞬還想發火,下一刻男人這幅姿态,便堵得你将“浪蕩子”三個字吞進肚裏。

這怎麽看都是一副仕途不暢、闌珊蕭瑟的模樣。

加上這箍腰施力卻不由打顫的手,和啞聲嗓音裏的一聲“容我靠一靠”,就差把“累”“乏”“辛苦”“難過”寫在臉上了。

對外英姿勃發、豐神肆意的秦王殿下,關起門來扯了傷疤、露出弱軟與人看。

這、誰能舍得不讓他靠?

誰,還能推開橫他一眼。

葉照一邊心疼,一邊順勢而上。

只撫着他頭頂,柔聲道,“殿下可是有煩心事,可與妾身說說。說出來,許能舒服些。”

蕭晏不吭聲,只以面貼着又磨又揉,就差啃上去。

“也罷,妾身一婦道人家,三寸梳子兩尺發,原也聽不懂殿下那些軍國大事。殿下安歇吧。”

葉照邊說,邊按着他後腦,悶住他。

仿若還有未竟的半句,妾身只配以色侍君好。

無聲勝有聲。

果然,未幾這人便掙紮着退開身來,喘息道,“可真能磨人。”

“罷了,本王與你絮叨會。”蕭晏将中衣領口拉下些,散去酒熱。

他拍着一側空座,颠了颠腿。

看得出,是真累了,酒意也沒散透,這會連人都抱不住了。

葉照識趣地下來,挨在身側,還不忘拉過他的手,搓揉虎口,給他緩神。

西北邊地将士的兵器調新,林林總總共需一百萬兩銀子。

兵部領了這差事,但是戶部不撥銀子。

戶部不給原也無妨,蕭晏按表上奏即可。

然上達天聽後,戶部同樣是變不出銀子的。便是有,也不能給,否則便是變相說明欺辱秦王殿下。

戶部背靠的是五皇子楚王殿下。

滿朝皆知,天子也知。但君臣不捅破,便是君臣和睦,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自然上達天聽了,還有另外一個結果,戶部不出銀子,但楚王殿下有法子生出銀子,能幫襯到掌着兵部的秦王殿下。

如此一來,楚王便出了風頭,分擔君憂,能力十足,襯得秦王十分無能。

是故,蕭晏索性壓着這事,不曾上奏。

他确實酒意未散,這廂說的話,尤其是此等公務,葉照印象中,上輩子便是三年加起來他都從未說過這這般多的公務。

當真是絮叨,從寝殿一直說到淨室。

且說的都是真的。

葉照給他擦洗身子,随他的話回想半月前,他與屬臣在這聽雨軒正殿談論的內容,彼時她在此處養病,偶爾廊下歇息,自能聽到些。

是一個意思。

只是,這一刻,葉照突然便沉默了,面色亦不太好看。

蕭晏靠在桶壁上,擡手捏了捏她面龐,半阖着眼道,“想什麽呢?怎麽瞧着生氣了?”

葉照搖搖頭,繼續給他捏着肩膀,“妾身只是覺得挺沒意思的。您和楚王相争,朝臣各自站位,陛下高座且看哪個兒子更出息,你們都為着自己的好處。那到底還撥不撥銀子了?邊地将士的武器便拖着不換嗎?若是外寇來襲,将無兵刃,亡國便在眼前。”

“從來受苦的,都是百姓。”

葉照手下力道到底有多大,蕭晏不敢想,反正這一刻他覺得肩骨要被捏碎了。

加之“亡國”二字,他半阖的雙眼一下睜開了。

眼前人絞幹巾帕尚在彎腰給他擦身,他垂眸尋她目光。

“起來吧。”葉照直起身子。

蕭晏便随她擡首,他勾着唇角道,“阿照,你真美。”

從皮到骨,到靈魂,他的姑娘都在發光。

葉照笑了笑,沒再接話,只拿了亵衣給他換上。

帷幔簾帳放下,床榻一方天地便局促了許多。葉照雖憐百姓疾苦,卻也無能為力,心思尚且凝在眼下。

正欲開口,卻聽得蕭晏聲音再次響起。

他攬在她腰上,搓着銀絲緞面的小衣布料,“已經先撥了七十萬兩出去了,再鬧也不能動搖國本。”

葉照翻過身來,“不是沒銀子嗎?”

蕭晏摸了摸鼻尖,又搓了搓指尖,“本王私庫補的,另……賣了兩處莊子。”

天家皇室的東西有價無市,也沒人敢碰。

為了将莊子賣出去,黑市來回倒騰了數遍。

從來都是将贓銀洗幹淨,這廂是要把白日天光下的財産裹上層灰,再賤賣出去。簡直聞所未聞,難上加難。這些日子忙的事中,這便占了一半。

當然,這些蕭晏也不會細講。

他眼下在回應葉照的另一個問題,“還差三十萬兩怎麽辦?”

蕭晏道,“原也不難,本王劈半個沁園賣了,三百萬兩都能有。”

壁燈微弱,還是能看清姑娘用漂亮的杏眸橫了他一眼,卻又伸手給他揉着眉心,親了親他發烏的下眼端。

她手中力道事宜,發香惑人,吻眼的唇瓣又潤又滑,催得本就疲乏的人昏昏欲睡。

許是酒精之故,明明已經上下眼皮靠攏,鼻音漸起,然男人話語還未止住。

他屈腿和她纏在一起,迷迷糊糊道,“五哥處有個錢袋子,乃鹽鐵司荀江。荀江膝下有四女一子,一子中年所得,乃荀家命根,卻是個纨绔……本王從他處入手能得銀子,但是……”

蕭晏當是真的乏了,只将人靠緊些,“……就從他處作文章,把本王添補的一并讨回來。”

半晌,他又嘀咕道,“不然,你連這緞面衫都沒得穿,本王要養不起你了……且讓他,讓他……”

鹽鐵司是甚?

如何荀家會是錢袋子?

洛陽城中纨绔比比皆是,一個纨绔又能做何文章?

葉照思緒連綿,卻也知曉便是蕭晏未入睡,也斷不能再往下問去了。索性他給了她清輝臺的令牌,那裏有資料庫,她可去查詢一番。

這樣思前想後,葉照嘗試着喚了一聲“殿下”。

蕭晏含糊應聲。

“妾身傷好的差不多了,明日我們回王府吧。”

“嗯……”

三更月色入窗,屋內如同起了一層白霜,葉照半撐起身子,将一點帷帳露出的縫隙合攏。躺下時,輕輕撫了撫男人鋒利又柔和的眉眼。

此番事成,大抵信任便能累起些,屆時她便可旁敲暗示。這樣聰敏的人,只要有一點懷疑的種子種下便成。

葉照往他懷中縮了縮,再有時間,去雪山走一趟,或許有旁的發現。再或者,尋蘇神醫學一學醫理,學些能緩減他病痛的手法技藝……

若今生實在還不清,來生我繼續還……

對不起,阿晏。

睡意襲來的一刻,葉照突然在心底喚出這個久違的名字。

她下意識又靠近些,未幾呼吸便勻了。

便也不知,黑夜中,緩緩睜開的一雙眼睛,清明的沒有半分醉态,清醒亦無睡意。

————

翌日,啓程回府。

蕭晏直接去了湘王府看望兄長。

葉照問,“可需妾身同行?”

蕭晏道,“皇兄喜靜 ,甚少見外人,待本王問過,下回再帶你同往。”

葉照颔首,如此正是良機。

“你去清輝臺幫本王尋兩本醫書,近來想讀。”蕭晏叫停馬車,又囑咐道,“若是尋不到,問蘇合也行。”

葉照颔首應聲,如此更好了。

入清輝臺更自然。

蕭晏看着踏入府門的婀娜背影,勾起唇角笑笑,吩咐車夫前行。甚至,申時正,還命人回府中傳話,道是是晚膳在湘王府用,府中不必備膳等候。

湘王府在朱雀長街最西處,脫離在整個樂陽坊皇子王孫的府邸之外,當真偏僻幽深,符合了湘王傳聞中的孤僻性子。

只是孤僻喜靜的湘王殿下,甚愛聽曲,府中養着名伶戲子無數,朝陽臺上終日絲竹聲不絕,咿呀唱響。

這廂夕陽晚照,映出輪椅上的人半邊背影、滄桑輪廓。

蕭旸道,“可要再給你拾掇間廂房,今個索性留宿?左右你就是為擇選伶人來的。漫漫長夜,好好挑。”

蕭晏阖眼靠在座塌上,聞前頭話手中折扇尚且開開合合把玩着,聽到最後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皇兄不興胡說,七郎正經擇人公用。”頓了頓一雙鳳眸煥出光彩,“皇兄這話是同意借人了?”

“可是引荀茂入局,就這麽個身份低微的伶人,頂什麽用?”湘王殿下并不肯借人。

蕭晏重新靠回榻上,搖着扇子道,“尋常伶人不得作用,從您這湘王府出去的,便兩說。”

蕭旸不應他,只笑道,“論風姿容色,你府中不儲着位天上有地上無的孺人嗎?你給她備了全套張掖後人的齊全檔案,難不成便把自個诓進去了?”

“張掖葉氏,十數年前早死絕了。”蕭旸冷笑,“哪來的後人!”

蕭晏挑眉不語。

蕭旸遂又道,“你就用那葉氏,是最妙的。荀茂那人,纨绔是纨绔,也是有腦子功夫的,我這處人挪去,難保全須全尾回來。”

“就用她,左右也傷不到她,最多一點名聲的事。一個來歷不清的女人,你別昏了頭搭進去。”

蕭晏不置可否,只阖上眼睛,“讓他們聲響小些,否則一會本王就拎嗓門最尖的回去。”

嬌生慣養的秦王殿下擡扇指了指臺上伶人,側了個身将耳中棉花塞實些。

眉宇間,疲态盡顯。

“有風,讓你去屋裏睡。”蕭旸嘆氣道。

“她不能去……”蕭晏眉眼渡了層光,似是入了夢鄉,唯有口中低聲喃喃,“她、是我妻子。”

晚風徐來,話語經風即散。

湘王殿下自然聽不到秦王最後的呓語。只看了眼他足畔處寒氣缭繞的冰鑒,揮手散了歌姬,将自己常日護膝的薄毯扔在胞弟身上。

秦王府中,葉照得了蕭晏傳信,便更加放心。

她持着那枚令牌,簡直暢通無阻。

清輝臺的書房,議政屋,資料庫皆有人看守,卻也恭謹迎她。

其實,她比蕭晏料想的要處理的快地多。

不過一個時辰,便在資料庫找到了荀氏父子的檔案,在議政屋翻到未清理幹淨的半頁賬本草稿。

又小半時辰,她用頭上發簪解開了蕭晏書房內唯一一處上鎖的暗格,發現一本保存完整的賬本。

關于鹽鐵司荀江貪|污的賬本。

鹽鐵司,乃財政三司之一,是朝中正三品高官,掌全國茶、鹽、礦冶之事。歷朝歷代都是擇清流之士擔此職。

卻不想,清流之士,已經貪墨至此。

葉照翻着賬本,随年月看每一筆贓款,觸目驚心。

昌平六年,江淮鹽政與鹽商勾結,敬孝白銀二十萬兩。

昌平九年,設“預提鹽引息銀”,每年得數萬兩白銀,至去歲,已是數百萬白銀不對帳。

這兩處是數額最大的。

除此之外,還有茶、礦冶之事,光現銀已是累積貪逾八百萬兩。

怪不得,蕭晏說鹽鐵司荀江是個錢袋子。

葉照踏夜出行,鬥篷風帽,入了洛陽以西霍靖的一處私宅。

按霍靖指示,持筆默下秦王府中探得的事宜。

她過目不忘,一手霍靖親自教導的小字,娟秀雅致,不過兩炷香的功夫便将蕭晏十數頁的賬本完整地謄了出來。

這種時候的彙報,霍靖不會聽人言語講述,只看筆上東西。一側,應長思也在,懸絲搭脈,測得是葉照的呼吸和脈動。

上輩子,葉照頭一回以這種方式彙報,謄寫過程中,改了蕭晏囤積糧草的數目和押送的時辰。

人說謊總有軀體會反應,比如神思微滞,心跳漏拍,應長思如此搭脈當場便能感知。

遂而,那次直接就喂她吃了一碎心蠱。直到她熬了半個時辰,指甲劈裂,筋骨斷開又接上,都不曾改口,應長思方奉霍靖之令留了她一口氣。

後來,每逢彙報,因要瞞去部分真實內容,葉照就暗裏調服呼吸和脈息,一次次的演練,直到應長思都感應不出來。

而此刻,她也不曾特意控制自己體征,因為她一字未改,所書皆是真實內容。

她雖不懂朝政,但多少能看明白,但凡君主不是昏聩不堪,座下臣子這般貪法便不可能不知曉。

蕭明溫乃開國之君,斷不可能連這點嗅覺都沒有。

既是知而不言,那麽定是有旁的用處,此刻動不得。

況且,昨夜蕭晏說了,要從荀江的命根子荀茂入手。

葉照便推斷,這份賬本絕不是最重要的,充其量是一塊引玉的磚。

如此,盡數告知亦無妨。

而關鍵,當在荀茂身上。

果然,這晚葉照便在蕭晏口中聽到了荀茂的事。

這個洛陽城中的纨绔,相比他父親的貪贓枉法,中飽私囊,他所犯之罪更是罄竹難書,百死難贖。

“□□辱掠殺”五字,字字皆沾。

光是被他辱之暴之、後又殺之棄之的少年男女已有十數人之多,更遑論被他強搶入府豢養的各式女子兒郎。

曾有古稀老妪為孫女被搶,撞死在他府門之上,後亦不了了之。

“天子腳下,便沒有王法了嗎?”葉照光聽便已是美目圓瞪,推開起身的一瞬,周身真氣彌散。

蕭晏搖開扇子避過,卻還是看見一排琉璃罩中的燭火齊齊晃倒,熄滅。

“怎會不管?”蕭晏将人重新拉至身側,按在搖椅扶手上,“可是法度管轄之前,尚有錢財消災。法度管轄之間,亦有銀兩通天。如此,便讓他法外逍遙了。”

葉照聞言,半晌點了點頭。

話說到這個份上,她便也明白了。

荀家富可敵國,荀茂犯了事用錢堵當是人的嘴,或者堵執法人的嘴。

一介草民,哪怕是官吏之家,只要他所碰是在他荀家之下的,便也告不到上頭。

且涉及名譽,一人損而阖族不安。

故而但凡銀錢到位,世人十中八、九都是願意的。

如此民不舉,官不究。

地獄空蕩蕩,惡鬼長留世。

她突然便想起為了三兩碎銀将她賣入青樓的生身父親。

想來若是彼時遇到荀江,她父親定是當場讓他要了自己,說不定還會說她花貌嫩脂,宜賞宜吃,各種花樣皆可,然後再開個三十兩的高價。

“不說這個了,今日本王不在,可做了些什麽?”蕭晏見她默了聲,臉色亦不太好看,便也不再聊這個話頭。

葉照回神,從屋內案上捧來兩本書,《溫熱經緯》、《素問》,“妾身問了蘇神醫,他說您喜歡看這兩本,說妾身也能看,以後可以給您活絡筋骨。”

“今個妾身還去了趟西街的首飾鋪,定了套時新的頭面。”葉照挑着遠山黛,燦亮的眸子倒映星辰,“殿下不會不允吧?妾身記得殿下昨個說了,如今府中開支困難,累殿下将宅子都賣了。”

“不至于!不至于!”蕭晏一愣,忍不住笑道,“沒聽說一國親王養不起新婦的。去擇了花樣,別重複,凡看中的都搬回來,輪着戴。”

“或者,着林管家去問問,哪個師傅做得頭面,請回來給你定制都成。省的同人撞花色。”

葉照眉眼含笑,複又嗔道,“荀茂可惡,讓殿下搭進去這般多銀子,妾身定不容他。”

蕭晏側首看她,見她嬌俏妩媚,便是裝出來的神色,亦是帶着花月無邊的風情。

何況,眉宇間的那抹嫉惡如仇,亦不全是裝的。

她說得爽朗又幹脆,且這一晚整個狀态相較與沁園那日,當是明朗歡愉許多。蕭晏便知她這日在霍靖處彙報事宜不曾遭罪,那廂對她當是放了稍許信任。

待此事結束,她約莫敢将霍靖提及,如此他順勢信任于她。

往後,她亦無需擔着如此重的心理負擔度日。

這般想來,蕭晏掌上她不堪一握的細腰,煩悶的多日的心情亦掃去大半陰霾,便也不曾細想她那句“不容他”并不是氣話,乃是動了真格的。

日升月落,花影向晚。

轉眼已是六月二十五,距離七月湊齊百萬銀錢送往西北邊地,僅剩五天。

時值楚王妃生辰,邀請赴宴的帖子送到秦王府,蕭晏尚在湘王府磨自個長兄挪人,便也無心前往。

再說了,這宴無好宴,明擺着蕭昶擺譜要笑話他來着。

四月便接的差事,耗了兩個多月,自個搭了七十萬兩雪花銀進去不說,到頭來還不是要硬着頭皮上奏。

還不是要由他楚王殿下來解決這棘手的問題。

蕭晏心裏明鏡似的,便以推說兵部公務堆積如山為由婉拒了。但秦王殿下公務繁忙,秦王內眷總不會忙到哪去。且都是婦人間的花宴,秦王推了,葉照便再沒有不去的理由。

這廂蕭晏是不擔心她的,婦人間各種花舌心思、雅興游戲,霍靖定是早早調|教了她。再或者要争奇鬥豔,她往那一坐,便是把“絕色”二字寫在了臉上。至于安全幾何,除開大內深宮,或者有心算計,其餘蕭晏更覺多慮,她那身功夫,動起真格能踏平楚王府。

蕭昶多來想奪個臉面,奪不成遂由楚王妃幫忙,左右也不會有什麽實質性的算計。

“大哥确定不借人?”蕭晏還在磨蕭旸,“七郎定保證安全。”

親情牌都打出來了,“皇兄”直接改成了“大哥”。

“你保證安全,保得了名聲名譽嗎?”蕭旸看着臺上開腔的小戲子,“且不論名聲名譽,荀江那夥人都玩些何物,你心知肚明。只是皮肉磋磨嗎?五石散、幻腸草,指不定多少喂下去!”

“你說得自然有理。幼、奸在大邺乃死罪,以一人之清白換惡鬼不存,是值得。可是,那一人的公平在何處?”

蕭旸搖把玩着腰間玉佩,嘆道,“實在惹你生厭,你着林方白暗裏一劍殺了便罷,也算為民除害。”

“兵部缺錢便趁早報上去,弄這些九曲十八歪作甚?”

“哥……”

“為兄便這話,要人沒有,自己想轍去!”

“我——”

“別你呀我的,少在我面前論帝王心術,禦臣之道,擾我聽曲。”

這種血脈壓制,激得蕭晏只能猛搖兩下扇子降火。

眼看蕭旸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蕭晏在搖壞了一把折扇後,将破扇扔在兄長身上,甩袖走了。

然還未踏出湘王府,最是規矩懂禮的廖姑姑便跌跌撞撞奔過來,福身含淚道,“殿下,孺人在楚王府出事了。”

“她被荀家五郎,被……”

荀家五郎,便是荀茂。

洛陽城中,萬花叢中過第一纨绔。

蕭晏眉心陡跳,棄了馬車,抽刀砍下馬套,欲要翻身上馬。

“殿下,殿下!”廖姑姑攔在馬前,急喘道,“孺人已經不在楚王府,她說受不得這樣污辱,要讓青天作主,她、她奔去了就近的京兆尹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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