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晉江首發

京兆尹府這日撞了頭彩。

晌午時分府衙之中奔入一衣衫不整的美貌女子, 含哭帶憤喊着“為民女作主”。她身後還滾着一渾噩浪蕩的男人,正扯着她披帛口口聲聲“綁住”、“抓住”,颠來倒去“鴛鴦交合”, “哥哥疼你”……

這也不用細看, 一眼便能識出的原委。

姑娘家遇上了服了藥的登徒子,奔府衙求救來了

然衙役拉開二人,少尹湊近細看,頓時心裏“咯噔”一聲。

這登徒子是聞名洛陽的荀家五郎, 荀茂是也。

扭頭再看姑娘,是個生面孔,但姑娘惶恐顫顫, 袖中掉落一塊令牌, 少尹撿來觀之。

正面印“秦”,反面刻“清”,秦王府清輝殿。

秦王府清輝殿。

少尹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顯然,這是一樁扯着秦王和荀氏的官司。

荀五郎色膽包天, 動了秦王的人。

“大人救我!”哭得梨花帶雨的姑娘,一邊抓少尹袖子,一邊雙足踢開像牛皮糖一樣纏上來的荀茂, “……我家殿下定會扒了了你的皮!”

“大美人, 讓爺抱一個……”荀五郎服過藥,眼下神志不清,力氣卻大得駭人,居然掙衙役的手掙撲過來。

被辱的女郎扶風弱柳, 不堪憐愛。浪蕩子滿嘴污穢, 令人發指。

滿堂有眼的衙役小厮皆看在眼裏, 轉眼便是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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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堂水又深又渾, 一眼看下去根本看不透到底是荀五郎失心瘋唐突了秦王妃妾,還是秦王設計有意誘之。

誰都知道,荀氏身後是楚王。難不成這秦、楚兩派的黨、争這便拉開了序幕,從地下轉來了明面?

少尹猛地一顫,匆忙報給京兆尹。

京兆尹想也未想,或許已是想過太多,眼下鐵面無私,轉手專門套了車駕,将人直接送給了大理寺。

京兆尹府本就不受刑獄,無權開審,但卻管轄着京畿治安,故而這是最好的選擇。

京兆府尹目送車駕離去,返身回堂,便聞馬蹄聲嘶鳴疾來。

來人面如冠玉,卻是怒發沖冠,開口直吐二字,“人呢?”

京兆尹拱手問安,報出實情。

未幾,荀家人亦追了過來。

京兆尹府從未有過這般熱鬧過。

自然,再熱鬧,也比不過大理寺。

昌平二十七年六月二十五,酉時二刻,天上日頭未落,明光尚存,大理寺卿開堂受理一宗強辱案。

民女葉氏狀告荀家五郎荀茂,強辱之,服藥之,搶奪之,欲滅口之,四宗罪。

條條不是流放重罪,便是砍頭死罪。

這是放眼前朝今朝百年來,甚至往回倒,更長久的時日裏,頭一回,女子敢為自己受辱而擊鼓狀告。

卻到底還是被拖了時辰。

葉照是在午時六刻擊的沉冤鼓,合該現時開堂,卻被硬拖了整整兩個時辰,到這日暮時分。

如何會拖至此,原是被告和原告都不願開堂公審。

荀家不願意,自是好理解。三代就這麽一點男丁血脈,原就是捧在掌心養的,這些罪定下,與絕後無異。

這事甚至驚動了宮中的荀昭儀,便是楚王生母。

兩筆寫不出一個“荀”字,荀茂乃荀昭儀堂哥之子。荀昭儀再安分柔弱,這廂也只能遞話給蕭昶,盡可能保下他。

不看僧面看佛面。

這裏的“佛”荀昭儀是夠不上的,乃荀江手中的雪花銀。

蕭昶如何不知這禮,午時宴上發生這事,當即便跳了腳。

先派府兵追那二人,又關了府門召集幕僚商議,到最後不禁破口大罵。

“自前兩日子惠送來賬本,暗示老七是抛磚引玉,意在荀茂,本王便三番兩次同他說,安分些安分些,避些時日。”

“三坊十八店不夠他逛嗎?”

“他看上誰不好,看上蕭晏的人。看了還敢碰,是他滿門都生了兩個腦子嗎?”蕭昶一腳踢翻圓凳,“專門長出一個送給蕭晏削的?”

“讓荀江準備放血!”

楚王罵罵咧咧到了大理寺。

便是此刻大理寺帶人休憩的內堂。

秦王坐南面,楚王深吸一口氣,北面落座。

拼官職,蕭晏三品尚書;論爵位,是一等親王。楚王沒來前,他坐着不開腔,便沒人能敢上前。

這廂楚王來了,将将搭上話。

難得的利落。

銀子開口便是,葉氏名聲要緊。

頓一頓,楚王又道,“七弟,便是給五哥一個薄面,左右是你嫂子宴上鬧出的一點事,改明我讓你嫂子上門給葉氏賠個不是,是我們沒照顧好她。”

七弟,五哥,這是連着血脈手足都搬出來了。

一句賠不是,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蕭晏食指扣着桌案,蕭昶說的這些,在他沒來前,自己坐在這便已經想清楚了。

私了是最好的結果。

西北邊地的銀子有了,她的名聲也能保全。

蕭晏不僅自嘲而笑,世人有欲望,便皆可被拿捏。

不論卑微如草芥的百姓,還是高貴如他這般的天潢貴胄。

當真,無欲則剛。

可惜,他有欲亦有求。

私了吧,一個聲音在心裏說。

然而他開口,卻又抿了嘴。

堂外至今不絕的鼓聲,一記記砸在他心上,砸出一道道縫隙。

每一聲,都在告訴他,她不願意私了。

她若不想鬧大,就不會一身狼狽穿過朱雀長街,讓滿城百姓皆知。亦不會去京兆府尹,讓他們送人往大理寺,一個案子過兩處府衙。

她若不想鬧大,亦不會再見到了他之後,仍舊擊鼓不停,引民衆聚此府衙前。

這一日,她以自己為女子的一身清白,一世名譽,将朝堂禮法和世家貴族架于烤架上,世人前。

“開堂,大理寺卿主審,本王與楚王旁聽。”蕭晏拂袖起身,一錘定音。

這一刻,于公于私,誰也再辨不了半句。

公堂之上的一場審判,從宴會含糊的人證到京兆府衙役清晰的人證,從荀茂身上抖出的瓶瓶罐罐的藥丸,經仵作檢驗後斷為含有五食散,幻腸草的禁藥,以此為物證;再由荀茂精神狀态,言行舉止,到葉照臂膀脖頸各式傷痕,尤其是脖頸上一道深紫色的掐痕,同荀茂指寬吻合,醫官診脈斷定服食穢藥,行強人傷人之舉為邏輯論政;三證統一、成立。

這個案子摧枯拉朽,不過一個時辰便已經結案。

葉氏狀告荀茂強辱之,服藥之,搶奪之,欲滅口之,四罪前三成立,判荀茂流放三千裏,終身服役。

日暮西沉,然歡聲不絕,聚集此處的百姓無不雀躍。

沒有死罪,葉照擡眼看了已經下堂的大理寺卿。

或許吧,她這樁案确實難定死罪。

可是,過往死在荀茂手中的那些弱質性命,撞死在他府門上的古稀老婦,這些又該怎麽算?

葉照揉了揉因長久擊鼓而酸疼的左肩,撐着起身。

人影散去的大堂,一襲陰影投下,向她伸出一只手來。

葉照擡眸看他,卻是僵了幾瞬沒有伸出手。

說不難受是假的。

楚王府宴會上,荀茂被葉照勾在假山後的一方矮洞中。光影幽暗,葉照抽披帛如揮紗菱,直絆倒荀茂撞在壁沿上,趁他頭腦昏沉喂了那賽神仙的幻藥。

那樣一個惡心肮髒的畜生,竟還能趁她喂藥吮她手指。葉照閉眼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揉掐,簡直比他自個直接動手更讓人難以承受。

決心做這些時,在做這些時,葉照手腳利索,并無覺得不妥。

她勾人的笑,引人的腰肢,喂人的藥,成套完整誘人入局的手段,不過是當年百裏沙漠中慕小小教她的最基礎的功夫。

雖未用過,但一朝用來,依舊得心應手。

然而這一瞬,撞上男人一雙猩紅眼睛,葉照心口還是窒了窒,喉嚨澀堵,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片刻,她終于道,“妾身想……沐浴。”

那樣喜淨的一個人,葉照想,這樣握那雙手,都是對他的亵渎。

她攏在袖中的手正欲往後縮去,便見得蕭晏的手已經收回了。

甚至人,也已轉身離開。

原來,他也是這樣想的。

自己碰不得他。

葉照恍然,自己站起了身。

已經行至門邊的男人,合了合眼,“還要本王等你嗎?”

葉照提裙走上去。

今日她穿了一身銀絲滾邊的杏色拽地長裙,搭着同色繡花披帛,戴的是不久前新買的那套接天連葉的芙蕖簪頭面。

蕭晏記得,晨起她出府時,回身沖他嫣然一笑。

“那殿下,記得來接妾身。”

夏日微風,吹拂起她袖角裙擺,她整個人清麗出塵得宛如池中盛放的水蓮。

朝來暮去。

她釵換皆散,飛天髻傾塌,剩三千青絲裹背。

披帛扣了死結,抹胸開叉,袍擺惹滿塵埃袖角裂縫。

現出皮肉處處。

青的,紫的,紅的,無一處不是傷痕。

馬車內點着一盞壁燈,葉照垂首抿唇,蕭晏雙目灼灼看她。

“荀茂進去了,流放三千裏。”

“嗯。”

“洛陽少兒能安寧不少。”

“嗯。”

“曾經被他殺害的百姓,也算有了告慰。”

葉照點點頭,“還是便宜他了。”

“荀家出資給他捐罪,三千裏流放沒了。”蕭晏撚着指上扳指。

葉照蹙眉擡眸。

“這不是賄賂,歷代都有,律法許可。荀家出的銀子,明面十萬兩捐罪入國庫,暗裏一百萬兩去了西北邊地。”

蕭晏笑了笑,“算是給本王解決了兵部問題。”

葉照又嗯了聲。

空氣中再次沉默,葉照重新低了頭,忍着側首依舊噴火一般的目光。

星月無聲,知過了多久,蕭晏一拳砸在車壁上。

葉照攥着袖角抖了抖。

“殿下,到府了。”車駕停下,外頭車夫小心翼翼回話。

蕭晏沒有起身,葉照便也不敢先動。

又半晌,蕭晏拔自己簪冠,将她一頭長發挽好。

“穿上。”他脫了外袍扔給她,正欲撩簾下榻。

“殿下若嫌妾身,原不必再帶妾身回府。”

“不回來,你想去哪?”

“天地大,總有妾身容身處,容不了也無妨。”

蕭晏猛地回首,一把拽出車內的人,扯着衣袍強抱入了清輝臺。

“我嫌你?”蕭晏将人扔入床榻,拽了腰封壓身下去。

“我嫌你,就該直接通知京兆府,通知大理寺,暗裏滅了你的口,一了百了。”

“不,我得先留着你,等把那畜生收拾了,銀子到手了,回來這一路上,讓暗衛解決了你,丢去城郊亂葬崗眼不見為淨。”

蕭晏将身下人衣衫撕了一半,想一想扯被蓋上,喘着氣怒視。

所以沒有嫌她,那發的哪門子火。

葉照看着他,“那殿下氣什麽,妾身不明白。”

“你——”

蕭晏氣笑了。

咬牙道,“你舍了一身剮,為死去的人,為活着的人,為百姓,為将士,那你為我了嗎?”

“殿下公務不是了了嗎?”葉照徹底摸不着頭腦,“妾身,大半都是為了您啊!”

蕭晏壓下火焰,輕嘆了聲,将人從被中抱出,去了淨室共浴。

煙波缭繞,水霧迷蒙。

一日折騰,蕭晏便再不會折騰她。

只把被蒸得昏昏欲睡的人圈在懷中,給她一點點上藥。

“那你為我們考慮了嗎?”他低聲道。

“什麽……”葉照模模糊糊問。

蕭晏一時未應聲,她便也不再追問。

她心裏留了一分清明和歡喜,這事成了。

沁園用命,此番用名,當能得他信任了。

撿個合适的時辰,将霍靖此人同他提一提,此生便可以慢慢分明了。

屆時離開,也能早些了。

許是實在心力疲乏,她側了個身,破天荒主動往他身上靠了靠,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睡實了。

蕭晏頓了頓,壓沉了一日的眉眼終于舒展出幾分,只将她抱出湯泉,給她擦幹長發,輕聲道,“那你為我們考慮了嗎?”

“這廂一鬧,父皇估計更不許我們的婚事了。”

蕭晏喉結滑滾,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心道,若父皇實在不許,母憑子貴也是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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