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晉江首發

七月中旬的時候, 蘇合給葉照換了方子,至今用了二十餘日,咳疾緩減不少, 虛汗也止住了。

這日八月初十, 蘇合重新切脈,邀王府醫官共同會診,論了半日,最後決定暫且沿用目前的藥方。

一日早晚兩貼, 七日一會診。

醫官散去,翠微堂中就剩蘇合一個,做收尾工作。

他問葉照胃口如何。

葉照點點頭, “尚可。”

蘇合又道, “藥苦嗎?”

葉照道,“苦口良藥。”

蘇合甚是滿意,“在下知道,有些苦的, 今日起不用那般重的藥,給您放些甘華蜜。同甜湯一樣好喝。”

說完,沖葉照莞爾一笑。

蘇合生就一副好皮囊, 又是自小長在青山綠水遠離塵嚣處, 身上比常人多出一股難得的淡泊飄逸。

笑起來,也是俊朗中透出一股清甜氣,讓人平添好感。

“謝蘇神醫。”葉照亦報之以微笑。

這種天地造化的美人胚子更是沒話說。但凡稍微面上養出點血色,眼中複了些神采, 便是眉不描自黛, 唇不點已朱。

眉眼彎下, 便是勾着你看。如今還多了一股西子病弱之态, 讓人望之生憐。

這兩人,誰笑,蕭晏都覺的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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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們對着笑,蕭晏就覺得哪都不對勁。

他幹咳了一聲,将蘇合推過去一點,想在葉照旁邊坐下。然小葉子挨着葉照,他只得擡了擡腳,老實坐在側首。

“夜中驚夢,可要添些什麽藥?”蕭晏瞧了眼逗趣的母女倆,擡頭問蘇合。

蘇合頓了頓,“王妃嗎?可頻繁?方才如何不說?”

葉照彈小葉子額頭的手停下來,她不過昨夜一次夢魇,夢見阿姐在霍靖手中,境況很是不好。實乃近日心中莫名發慌,大抵日有所思罷了,又如何值得一說。

只是昨夜夢中實在滲人,她反應激烈了些,甚至還抓破了蕭晏手背,勒紅了他手腕。

她目光從他掩在廣袖中的手上劃過,輕聲道,“就昨夜裏,不過是我白日多思,無妨的。”

“已經連着第九日了。”蕭晏的聲音的砸過來,“昨夜最重,驚醒了過來。”

話落,屋中三人都看着他。

蘇合自然沒旁的意思,不過問個數,轉身道,“王妃,讓在下再看一眼您舌苔。”

葉照照做,只是目光不自覺在蕭晏身上落了一瞬。

最近一段時日,她按着習性都是卯時三刻醒來,但總有些疲乏頭疼,蕭晏便哄着她再睡一會。她也不曾放在心上,合眼睡去大半時辰方再度醒來,神思和精神便足了許多。

不想竟已是多日夜中夢魇,所以都是他安撫睡過去的嗎?

蕭晏這廂沒覺得自己做得多好,也不奢望葉照動容。他搖着扇子,倒是明裏暗裏看了小葉子好幾眼。

只心中念叨,別從今個起,小姑娘搬來此間,将他轟了出去。

奈何小葉子卧在葉照身側,一心聽着蘇合的話,面上無甚神色。

累的秦王殿下一顆心半上不下,浮在空中。

蘇合觀過,又重新切了回脈,道是無礙,若是驚醒不得入睡,喝碗安神胎便可。

如此,諸人遂放下心來。

“蘇先生,我阿娘是不是一直用着您的藥,就不會有事了。”蘇合正欲離開,小葉子突然開口道,“是不是她就和我們一樣了?”

惶惶兩世,她都不曾見過母親康健的模樣。

蘇合乃杏林國手,醫術冠絕天下,施針用藥但凡涉及病情便十分謹慎。遂而這廂回答小葉子,便也很是認真。

他想了片刻道,“差不多吧。”

蕭晏看他一眼,破天荒沒留下,同他一道離了翠微堂。只是離開院子時,回首望過,正好撞上小葉子眼神。

小葉子無聲瞥了頭。

葉照如何看不到?

關于小葉子和蕭晏之間,她曾不止一回問過,父女兩個避之不答,她也不再窮追到底。

眼下,只将小姑娘抱在身側,輕嘆了聲。

“阿娘可是又要說我不該冷冷對秦王殿下?”

“我可沒說。”葉照睨她一眼。

想了想道,“阿娘只是希望多個人愛你。他對你,挺好的。前些日子,可是還帶你去了淮陰侯的碧波宴?在宴上給你剝了蓮蓬,還喂你吃了水黃桃?”

聞葉照提起碧波宴,小葉子咬着唇口低下腦袋。

蕭晏怪癖甚多,能吃蓮子但是碰不得生蓮蓬。平素原也無需勞他大駕,就是一碗蓮子湯都得放溫擱在他面前,他才伸手用過,就別論要他剝蓮子。

其次,他也碰不得桃子。為此,府中連棵桃樹都沒有。

因為這兩樣,他碰之過敏,遍體生紅疹。

結果七月底淮陰侯府的碧波宴上,秦王殿下為了讨女兒歡心,贏那一籃子進貢的水黃桃,居然下場參加剝蓮蓬比賽。

他下場,哪個沒眼風的敢贏了去。

于是得了那一籃彩頭,更是當場洗淨、去皮、切碎、冰鎮,颠颠捧給了女兒。

待回府,秦王殿下一身皮肉,已經紅腫不堪,痛癢難忍。

“我便知道他會同阿娘告狀!”小葉子輕哼道。

“他沒說。”葉照頓了頓,片刻道,“是侍者不小心露了嘴,阿娘猜的。”

原也不是侍者露了嘴。

秦王府裏的人,都是長的一副唇舌。但凡蕭晏說一,沒有人說二,便是暗裏都不敢。

實乃是他連着兩日未來翠微堂,葉照莫名心慌,自己去尋的他。

方在清輝臺見到正在用藥的蕭晏。

他旁的也沒說,只千叮咛萬囑咐,讓她當什麽都不知道。

她問,“為何?”

他說,“怕小葉子以為我向你告狀。”

“我沒有讓他吃桃子,便很客氣了。”小姑娘嘟囔道。

“小葉子!”葉照厲呵,“你在說什麽?他誤食桃肉,會沒命的。”

葉照緩了緩,撫過孩子面龐,“他是傷過我們,前生後來你們發生了什麽,阿娘不知道。可是在之前,真正傷害我們的不是他。你知道的,是誰抓你的那個人,是逼迫阿娘的人。如果沒有那人,我們在安西可以平靜地過一生。”

“不可以,阿娘傷成那樣,一生很快就會結束,小葉子便只有一個人。”小姑娘一雙鳳眼又濕又紅。

“阿娘的傷,也是那人造成的,同他沒有半點關系。”葉照擦去她眼角滾下的淚。

小姑娘拂開母親的手,半晌唇張了張,卻又把話咽了下去。

轉了個話頭道,“阿娘,你說這些,是說給我聽的,還是說給你自己聽的?”

“我……”葉照頓住了口,片刻有些懊惱道,“誰聽不是聽!”

小姑娘瞧着自己阿娘,鼓了鼓腮幫子,低頭含糊道,“我都提前回來了。”

“什麽?”葉照蹙眉。

“我說我都提前回來了。”

葉照尚且疑惑。

“我說,那日宴會,不是沒散宴我就提出回來的嗎?”小葉子嘀咕道,“我怕他癢死!”

葉照聞言,揉過孩子腦袋,将她抱進懷裏。

須臾,小姑娘探出頭來,問,“阿娘,那你想留在這,還是想回安西?”

葉照笑道,“你想回安西嗎?阿娘前段時間去過了,那個院子還在的,還有那棵棗樹。”

小葉子又往外望探出一點,看着葉照道,“我明白了,阿娘也不确定是走還是留!那我們且要有兩手準備。”

葉照疑惑道,“阿娘何時說不知走,還是留的?”

“阿娘要心中堅定,直接說留或走,何必多問我一句?”小葉子推開母親懷抱,跳下她去,“阿娘放心,你想留或是走,都行的。”

“小葉子!”葉照從窗戶喚她

“您歇晌吧!”聲音已經是從院外傳來。

清輝臺中,蘇合正給蕭晏包紮手背。

“你是睡死了嗎?被抓成這樣沒反應!”

蕭晏那只手背,并不是簡單的被抓出兩條紅痕,剜破一點皮,裏頭筋脈都蜷曲了。幸得蘇合給他按摩揉順了。

“睡死我早就跳起來了。就是因為沒睡才忍住了,想着把她哄睡了……”話至此處,想起葉照驚夢中呼喚“阿姐”,蕭晏心中也甚是不安。

明知慕小小在霍靖手中,但是半點蹤跡線索都沒有。

而當日為了牽絆住霍靖,不讓他騰出手提前尋到葉照,蕭晏派人打掉了他三個屯兵的地方,以此讓他分不出身。

卻也因此打草驚蛇,如今雖知他不懷好意,卻半點證據皆無。霍靖撤得十分幹淨。導致蕭晏就很是被動,無法主動出手,只能接招拆招,兵來将擋。

且還不知,霍靖時何處發難。

蕭晏甩了甩被包紮完畢的手,尚且可以活動,遂也沒有去管它。

只搖着扇子問道,“阿照身子如何了?“差不多”可不是你蘇神醫的診斷風格。”

蘇合收拾完藥箱,自個倒了盞茶飲下,方擡頭看了眼蕭晏。

“快說!”蕭晏催促道。

“說大不大的事。”蘇合轉着笛子,“兩處。”

“一處,往後盡量別動武,傷她元氣。”

“另一處——”蘇合頓了頓,“她早春時節在崖底寒潭泡得太久,底子陰寒,子嗣之上怕是緣分稀薄了!”

蕭晏豁然擡起頭,須臾卻也釋然了,“本王已經有小葉子了,生養于女子本就遭罪,如此正好。”

蘇合驚了驚,“秦王殿下,您難不成山河社稷都棄了?若承江山,子嗣這關您怕是過不去吧?郡主可不是兒郎!”

“也對,是某操心了,君主三宮六院,不是非取一瓢飲!”蘇合搖頭笑道。

“閉嘴吧!”蕭晏砸了他一扇子。

蘇合揀過扇子給他,提了藥箱告辭。

殿門外,正遇嬌俏又聰慧的小姑娘,“郡主好!”他捏了把小姑娘白嫩嫩的面龐。

蕭晏心提起一半,起身出來,“你尋我嗎?”

小葉子點點頭。

蕭晏俯身想要牽她,手伸了伸,正欲縮回去,不想小姑娘自己把手搭了上來。

蕭晏一愣,瞥頭笑過,牽着女孩進屋。

待坐下,又慌了一瞬,“小葉子來多久了?”

小葉子道,“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她本聽到蕭晏說有她已很好,又不舍阿娘受罪,本是開心的。卻後聞後半句,不是非取一瓢,就又平添了幾分氣性。

“別和我說,不可告訴阿娘。阿娘自個的身體,她有權知道。”

成,被堵死了。

蕭晏笑了笑,無聲點頭。

“那小葉子為何事尋我?”

“尋你要封和離書。”

蕭晏仿若沒聽清,蹙眉看榻上的小姑娘。

“殿下紅口白牙應了許阿娘離開,可如今我和阿娘名字被明文刻在玉牒上,盡是你的理,跑到天邊也是你的人。你分明占盡便宜!”

“本來就是我的人。”蕭晏嘀咕道。

“我不信您,要個保證!”

“本王一言九鼎……”

“口說無憑!”

說着,小葉子已經跳下座塌,給他挪來紙墨。

“我說,您寫。”小葉子将筆遞上。

蕭晏接過筆,吊着口氣道,“小葉子,區區數言,自也不難寫。你為你阿娘謀一個保證,自是不錯。但是你是不是要這樣想一下,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你阿娘有那麽一點想留下的念頭,見此書,以為我棄了她,那豈不是你一片孝心反作了害事,白的讓她傷心?”

小葉子認真聽來,點頭道,“您說的有理。”

蕭晏擱下筆,喘出一口氣。

“寫吧!”小葉子重新将筆奉上,“我說,您寫。”

蕭晏倒抽一口涼氣。

——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遂物色書之,各還本道。願相離之後,解怨釋結;至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蕭晏無奈奮筆疾書,落筆合眼,“好了,你拿走吧。”

“沒好!”小姑娘拿起書頁,捧至他面前,“殿下,少了些東西。”

蕭晏握了握拳頭,提筆寫上名字。

“古來字跡,多有仿冒。”

蕭晏覺得兩世白活,認命颔首,從書閣拿出紫绶金印蓋上。

“謝殿下!”小姑娘心滿意足的疊好收起來,“殿下安心,我比您心疼我阿娘。若是阿娘要走,這和離書便會送去宗正司。若是阿娘要留下,它自然便永不見天日。”

小姑娘奔出殿門,又頓下回首,“殿下,您以後是否當真會有三宮六院?放心,這個我不告訴阿娘!”

蕭晏望遠去的人,又望身前筆墨,尤在霧中。

這像誰?

絕對不像她阿娘。

她阿娘分明直率又溫柔,半點心眼都沒有!

作者有話說:

蕭晏:!!!誰再說女兒是小棉襖,本王和誰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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