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晉江首發

秦王殿下發自內心的怕自己女兒, 于是被半催半吓鬼使神差地寫了封和離書。

這廂寫完已經許久,清輝臺早已沒有小葉子人影,但他足下發軟, 魂不歸位, 如此窩在寝殿也沒再出去。

夜色降臨,司膳請示可要開膳。

沒得回應

月影重重,蕭晏伏案睡着了。

清輝臺的掌事給殿下披了身薄毯,滅了燈。

清輝臺熄了燭火, 翠微堂便也落了簾帳。

本來葉照也不太情願他日日與自個同榻,實在前番病得厲害,勞他端茶捶背。而近些日子有所好轉, 竟又添了夢魇。

一想到蕭晏說她已經數日這般, 便知他亦數日不得安眠,如此不來正好,且讓他自個歇着,養養精神, 以備來日風雨。

葉照看着自己一雙偶爾還會打顫的手,終是無法否認,她一人之力弱, 若無蕭晏, 怕是無法救得阿姐。

而關于慕小小,葉照心中愈發不安。

尤其是一想到前世自己叛逃,霍靖對付她的種種手段,便是一成付在阿姐身上, 她都覺得遍體生寒。

然蕭晏這廂, 自不會忘記救護慕小小。只是一封和離書将他晃的心神不寧, 這日醒來發現竟還睡在清輝臺, 瞬間便覺天要塌了。

如此以問葉照病情為由,大早上巴巴趕去了翠微堂。

彼時,東邊天上不過一抹魚肚白,凸月還殘留着輪廓。

寝殿之中,葉照還不曾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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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晏轉入內室,又退回一步,“郡主在嗎?”

守夜的侍婢道,“回殿下,郡主不在。她歇在自個的院子。”

蕭晏合了合眼,尤似錯過天大的寶貝,萬分遺憾。

簾帳就落了一層,他坐在榻畔,隔着鲛紗看沉睡的人。

鴉羽長睫覆在白瓷面龐上,投下一層淺淡的陰影,兩頰豐盈了些,前兩月裏鋒利的弧度重新變得柔和。

被子齊胸蓋着,露出細白的脖頸和一截臂膀。

秦王殿下這一刻的眼神,徹底退盡了□□,幹淨得如此刻晨起的清風,似山澗流淌的溪流。

風起,泉湧,卻化不開霧氣迷蒙。

蕭晏眼中水霧成珠,伸手穿過簾帳,撫她前世被鋼針穿過的鎖骨,摸過她今生肩頭臂膀未落的傷疤。

“殿下……”到點醒來,葉照多年習慣依舊。

甚至在睜眼的一瞬,因記得昨晚是一人入睡,但聞得榻側聲息,她本能凝力于掌,周身騰起掌風。

幸得人影熟悉,收住了內力。

只是葉照內傷尚未好透,如此來回滌蕩,累她又蹙眉喘了片刻。

“不要緊吧?”蕭晏撩簾入內,幫她順了會氣。

葉照搖搖頭,半睜着惺忪睡眼,“幾時了,殿下如何在此?”

“天色尚早,你再眠一眠。”蕭晏說着,不自覺打了個哈欠。

他昨晚憂思重重,卧在榻椅上胡亂睡了一夜,自也沒人敢去喚他。先前心中有事尚且感覺不到,眼下見了心心念念的人,來回話語,神思回轉些,困乏便生了出來。

葉照卧回榻上,瞧他精神不濟,哈欠連天,遂道,“今個沒有朝會,殿下也再去歇會吧。”

蕭晏點點頭,自覺把“去”字漏了。

一邊解着腰封,一邊尋視四下,“矮榻收哪去了?”

“嘶……”他甩了甩左手背,似是受不得力。

“罷了,不折騰,容我躺一躺!”話至此,脫剩裏衣的人便卧了上來,自然地伸手攬人腰。

矮榻。

葉照初心又要走的,頂着王妃頭銜已是權宜之計。便想着實在沒有必要再同榻而眠,但蕭晏左右不同意,道是且不說她傷着需人照顧,如此分兩處就寝,一旦被發現傳入宮中便不好了。

于是,擇中而行,在床榻畔支了張單人榻。夜中用之,白日收起。

那帶着忍痛的嘶聲,自是告訴她,陪了她數日哄她入睡、忍她夢魇被她抓破的不容易。

是故,就寝的矮榻收起來了,他手因她而傷,搬不動榻,讓她容他在床榻歇一歇。

如此不易,委屈,辛苦,怎還能拒他、推他、同他計較這一時之長短!

伸手攬腰這點無恥的孟浪行徑更是剛剛好。

這不葉照避開他,往裏側一退,便正正好空出一席位置。

蕭晏挑了挑眉,努力壓平嘴角。

翻過身将被子拉上,又是一副疲乏模樣,低聲道,“睡吧。”

合上雙眼的男人,看着竟是萬分規矩,渾身上下無一不昭示着安靜又安分。

葉照一雙漂亮的杏眸瞪得又大又圓,濃密長睫撲閃。

他怎麽上來的?

怎麽就讓他上來的?

這晨時大半時辰的補眠,是蕭晏這近一年來睡得最好的時候。

雖不曾握得溫香軟玉,但終又是同床共枕。

他能聞到她長發間桂花油淡香,也能清晰聽到她心髒的跳動。

要說有何遺憾,大概便是小葉子至今不肯喚他一聲“阿耶”。

這是今歲中秋,不得彌補的缺憾。

蕭晏也不急。

他想,這輩子還很長,他可以用一生去照顧,去等待。

何況,小葉子對他,也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差。

譬如,她得了和離書的頭兩日。

蕭晏整個緊張的不行。

雖然,她已然一副成熟心智,但畢竟尚是孩童的行徑。蕭晏總怕她将和離書藏之不慎,被葉照發現了。又怕她還延續這前生那般心境,一個惱火便直接将和離書交給葉照。

結果,在他一連同桌用膳、連掉了兩回玉箸,葉照同他言語數次前言不搭後語之後,小葉子将他約在清輝臺書房。

道是再這般魂不守舍,便直接給阿娘看。

又道,或者秦王殿下派人搜便我的院子,但凡搜出,便算你的。

蕭晏聞言就要傳人搜屋,須臾讪讪止住了。

找不找的到兩說,這搜屋一出,葉照估計能立馬帶着小姑娘遠走。

他還沒發昏到這個地步。

靜心一想,這女兒确實有幾分自己的心思性子,一樣的謹慎聰慧。

小姑娘看着他,“瞧你這般緊張的份上,大抵是真心改之。往後入夜去翠微堂,不必偷偷摸摸。只一點,阿娘許你去,你才能去。”

蕭晏聞這話,簡直要用牙齒咬住唇瓣,才能不翹起唇角。

再者,便是中秋這日晌午,淮陰侯夫人着人送來了兩筐新鮮的水黃桃。

桃子自然直接入了翠微堂。

小葉子解開籮筐,湊身輕嗅。只換了身便利衣裳,撸着袖子同侍者門一同洗桃。

時值蕭晏過來,她擡頭道,“今日不許進這院子。”

蕭晏心沉了沉,尴尬站在門口,絞盡腦汁想,何處又得罪這祖宗。

只伸頭眺望半晌,見廊下一行人就着木桶,正在清洗一個個黃澄圓潤的桃子。

遂掩着口鼻卻難掩歡笑地回了清輝臺。

中秋佳節,自有宮宴。

遂午膳這頓,便在府中度過。

阖家團圓的日子,斷沒有夫妻、子女分兩處的。

翠微堂入不得,葉照便帶小葉子來清輝臺用膳。

一桌膳食,司膳處備送,自都是花好月圓的好寓意。

葉照不挑食,從來給什麽吃什麽。至于小葉子,喜愛什麽,蕭晏自是一清二楚。

于是,這頓午膳用下,盡是蕭晏給她母女二人夾菜。

葉照盡數用下,蕭晏便知她胃口開了,是身子日益轉好的征兆。

小葉子也用得七七八八,蕭晏便想這是不曾推開他,願意吃他夾的菜。

兩廂一想,秦王殿下一張本就眉目如畫的臉,更是燦如昭陽。

只是蕭晏自己原也做了一道點心,棗泥米糕。

然而,他來回想了數次,到底還是沒敢拿上來給孩子吃。

他想起上輩子,小葉子砸米糕,和吃米糕的模樣,後背陡然生出一層冷汗。

倒是葉照見到欲言又止,開口問了聲可有事要說。

蕭晏回了回神,到底偏過話頭,看着葉照道,“我瞧着你身子好多了,晚上宮宴不若同去吧。今朝是八月十五,亦是母後的生辰,我……”

“去的!”葉照點了點頭。

自她以秦王妃的身份回來,因着身子之故,尚未出席過任何宴會。如今數月過去,宮中亦隔三差五派太醫來請脈,都知她恢複得差不多。

如此佳節盛宴,沒有推卻的理由。

此外,她相信霍靖,定是等她許久。

霍靖想見她,她亦想見他。

臨行更衣梳妝。

蕭晏在殿中等她。

葉照已經數月不曾理妝。

如今娥眉淡掃,朱唇抿脂,靈蛇髻上珍珠簪點尾,碧玉釵拱花,托出銀裝素裹的美人。蕭晏隔鏡觀人,手足不能自己,擡步揀筆,将她眼下淚痣點金粉,開出一朵天上花。

葉照理披帛擡眸,“殿下,今晚妾身要見霍靖。望您看顧好孩子。”

蕭晏脂筆未停,“我看着她,也會顧好你。”

“謝殿下。”

“該我謝你。”蕭晏停筆看她,“謝你,許我保護你們。”

山光西下,弦月上升。

兩人起身離殿。

眼見小葉子正遠遠朝他們走來,葉照似乎想起什麽,側身問道,“殿下今日午膳可是做了棗泥米糕?”

“妾身聞到香味了,散宴後送來翠微堂吧。我給小葉子吃。”

蕭晏頓下腳步,看前行的人。

突然便将她拉住,轉道入了廊下偏僻處。

葉照被他抵在牆上,尺寸的距離,他的聲音又低又啞。

他道,“阿照,你別走。讓我再愛你一次,這輩子,我們好好過,成嗎?”

夕陽染紅蕭晏半邊面頰,他卻是雙目通紅。

葉照從他眼中,看見并不是很堅定的自己。

半晌避過他眼眸,輕聲道,“你、容我想一想。”

這個亦不是很清楚的回答,卻足夠讓蕭晏開懷許久。

但凡堅冰裂縫,便可春風化雪。

只是這日宮宴之上,預料之中的霍靖,并不曾私下同葉照見面。

仿若,他并不急着見她。

昭陽殿中,隔着無數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霍靖神色平靜地飲酒觀舞。若說有何不一樣,便是他久不入朝的父親霍亭安,這日亦出席了晚宴。

而讓葉照分了神的,是酒過三巡之後,來遲的湘王殿下。

湘王蕭旸,是蕭晏嫡親的兄長,亦是蕭明溫長子。流落在外多年,九年前被迎回都城,認祖歸宗。卻是雙腿已殘,不良于行。故而鮮少見人,常日悶于府中。

今朝得皇後盛邀,又值胞弟身子康健,尋回妻女,多重喜事之下,方入宮參宴,圖個人月兩全。

蕭晏聞蕭旸道來,自是歡喜。

觀昭陽殿九重白玉階梯,遂同陛下道,“容兒臣去迎一迎皇兄。”

蕭明溫自是恩準。

未幾,蕭晏推着蕭旸進來。

葉照端坐在席上,看着進來的人,不免有些感慨。

賢妃的兩個兒子,一個頑疾在身多年,一個竟是雙腿有疾。

天家富貴,到底也敵不過命途多舛。

然而,葉照看着看着,便變了臉色。

她原是先看了湘王殿下一雙不能行走的腿,然而目光緩緩上移,便看見了他一雙修長骨骼的手。

手中,他的手中正把玩着一枚玉佩。

葉照心跳漏了一拍,凝神望去,是半塊玉佩。

半塊白玉龍紋環佩。

葉照擡頭看他面容,便是十餘年風霜落下,她也記得這張臉。

“兒臣參見父皇母後!”

“父皇母後萬福金安!”

“皇兄,這便是阿照。”

“阿照,見過皇兄!”

周遭聲響皆已模糊聽不清,直到蕭晏再次開口提醒。

葉照方起身,卻是喃喃喚了聲,“師父、明師父!”

然而對方比她更驚訝,半晌低喚了聲,“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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