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晉江首發

慕小小主謀刺殺霍亭安這樁案子, 是八月十五亥時四刻霍靖于大理寺擊鼓,遞的狀紙。

這原告是定北侯府,被告乃未來湘王王妃, 大理寺遂連夜開堂審理。

堂下押着青衣女, 立着霍家父子。

秦、湘兩王旁聽,大理寺卿主審。

穆蘭堂正了正官帽,尤覺還在昭陽殿宮宴之上。

他原也是參宴的高官之一,這整個就是将上半夜的人齊整整挪到了下半夜, 換了個地聚集而已。

入仕九年,他還不曾碰到如此荒誕的案子。

上一刻定北侯府還在給湘王府送人,其樂融融, 轉眼便是對簿公堂, 扯了人命官司。

按霍靖遞的狀紙,慕小小主謀刺殺霍亭安。

既是主謀,自有從犯。

從犯已然落網,霍靖遞狀紙時一并将人帶了來。

李素, 安西人士,年二十六,江湖走镖者, 乃慕小小昔年坊中恩客。

跪堂下陳詞。

“今歲正月, 草民因賭債東上避禍,于長安城中偶遇慕小小,得知她不滿多年侍奉權貴,卻不得名分, 心有怨念。後慕小小贈草民錢財以還債, 但要求草民襲擊霍侯爺。如此, 她以身救之, 妄想攜恩圖報。草民一念之差應之,于二月十九晚間時分,按其所定之地點,行刺霍侯爺。”

一席話,将被告所為至動機抛了出來。

穆蘭堂問道,“慕小小,他所言是否屬實?”

Advertisement

慕小小搖頭,“妾身不認識他,況且妾身入霍侯爺宅邸不到半年,如何有侍奉多年之說?

穆蘭堂再問,“霍侯爺,慕小小入您宅邸是半年,還是多年?”

問至此,旁聽的蕭晏便覺不妙。

今晚宮宴之上,昭陽殿中,霍亭安當着滿殿官員親貴回皇帝話,道是慕小小入宅邸三年。如此細節,是抓住了慕小小同故人久別重逢的心,不曾回神反駁的狀态,無形中讓所有人作了旁證。

果然,霍亭安道這般回禀。

僅這一輪回話,慕小小便已經處了劣勢。

穆蘭堂看一眼蕭旸,繼續問,“慕小小,你言不認識李素,可是當真?”

“妾身不認識。”

“大人,她說謊。”李素道,“我們相識于六年前,昌平二十二年,在安西來儀坊中,合坊的姑娘客人都可作證。”

“這廂草民正帶着贖身的姑娘,和要好的兄弟皆在洛陽城中,大人大可傳喚,讓其來此指認。”

穆蘭堂示意衙役記錄姓名、地址,連夜傳喚。

“皇兄!”一旁蕭晏輕喚面色蒼白的蕭旸,掌中搓揉着葉照發涼的指尖,“不急的,我來想辦法。”

葉照掌心都是寒,只握着他汲取一點力量。

蕭旸是半點反應皆無,從始至終只看着跪着的女子。

堂上繼續審理。

穆蘭堂又問,“李素,你既言是你出手襲擊霍亭安,請詳細道來,傷他于何處,又以何物所傷?”

這已然是第二輪問話,從事件到了細節。

李素道,“草民自幼習武,乃以掌力所傷,掌為催心掌,傷于胸口處。但彼時慕小小以身護之,乃是以背部格擋,故而慕氏傷得要重些,如今背部定有五個殘餘的手指印。而霍侯爺之傷,如此數月過去,估計已經痊愈。”

穆蘭堂深吸了口氣,“傳仵作,驗傷。”

慕小小被拖起時,已經站不住。

她背部是有傷,但分明是她逃跑之計,被應長思打傷的。

“等等!”旁聽的蕭旸開了口,“大人,真相未清之前,慕氏尚是本王未過門的妻子。府衙仵作皆是男子,此傷本王驗之如何?”

“霍侯爺若是不相信本王,尚可從宮中喚了女禦奉,左右傷是退不了的。”

到這一刻,蕭旸已經确定,慕小小被設計了。她身上也一定有傷,然霍氏父子來勢洶洶,明顯是針對他兄弟二人。再拖下去,還不知會折斷多少。

摧心掌不過尋常掌力,雖退不了,但他可以用更深的掌力掩蓋。

只是這樣一掌下去,來日歲月她大抵再也沒有健全的身體了。

但也無妨,只要實在一起,便是可以扶持走一生。

葉照瞬間明白蕭旸的意思,他曾行走江湖,縱是不良于行,亦是一身功夫。但是這京畿權貴卻不會想到他一個天潢貴胄竟是一個有着內力深厚的江湖客。

“不必了!妾身背上的确有傷。”慕小小道,“妾身認罪。”

十年得此一面,所愛所親之人尚好,她很是知足的。

如何還能在連累他們!

慕小小沖一旁的人笑了笑,回首道,“但是即便如此,妾身不存害侯爺之心,傷的亦是在我自個身上,如何便成了刺殺侯爺的主謀。這通篇下來,何論刺殺二字?左不過談情中的一點風月罷了。”

葉照松下一口氣,面上露出一點笑來。

只要不是刺殺之罪,旁的便都好說。

連荀茂當初都能法外施恩,今朝定也是可以的。

何況,她的阿姐本就是本冤枉的。

然那只握着她的溫厚手掌,始終不曾松開,反而握得更緊。

她蹙眉望向他。

蕭晏神色頹敗地回應她。

關心則亂,這場官司至此已經輸了大半。

而不僅僅至此而已。

果然,穆蘭堂階段總結,又問霍靖還有何要說。

霍靖道,“慕氏刺殺家父,這只是個引子。得此信任後,更于家父膳食中下毒。”

蕭晏嘆了口氣,拉住葉照靠在扶椅上揉了揉眉心。

東邊天際露出一抹晨光,然于慕小小而言,已經陷入永夜,再不見明光了。

從李素口中被傳喚而來的證人,快馬加鞭從慕小小住處搜出來的毒藥,毒藥成分為多種藥物配置而成,如此又按照證人所言供出買藥的藥鋪,藥鋪老板的指認。

若這些還不夠,尚且還有最致命的一處,乃從宮中傳了太醫驗證霍亭安所中之毒,同搜出毒藥成分相吻合。

至此,慕小小謀害霍亭安,從人證到物證一應俱全。

大理寺秉公辦案,驚堂木一記拍下,判慕小小死刑,秋後問斬。

這日是中秋翌日,離問斬日還有半月。

慕小小被關入牢房前,目光長久凝視在葉照身上。

她說,“好好的。”

又對蕭晏低了低頭,道,“拜托了。”

至此,她垂眼散了神,未再看一眼蕭旸。

終是蕭旸開了口,道了聲“等等”。

他自己推着輪椅到她面前,取下從未離身的半枚玉佩,又将她腰間半枚取下。

合成完整的一枚,然後攏入她掌中,“團圓了。”

“等我!”話語落下,他最先出了大理寺。

初秋的天空格外高遠,日光落下,葉照覺得有些恍惚。方才那記驚堂木聲,忽長忽短在她耳畔回蕩。

她艱難地看着走向牢獄的背影,眼前陣陣發黑,胸口發堵,體內氣息翻湧,轉瞬便散了意識。

蕭晏抱人入馬車時,正遇出來的霍家父子。

他頓了頓,尚是一副晚輩對尊長的恭謹模樣。

只溫聲含笑道,“七郎幼時,也值中秋母後生辰日,曾在母後宮中見到一回霍侯。彼時霍侯帶着如今的霍小侯爺向母後祝禱。霍小侯爺頑劣些,險些打翻殿中的琉璃樽。您教導他心靜,身正,方可立明堂,行于世。七郎牢記至此。不想侯爺卻已忘記。”

“霍氏百年風骨,侯爺一身名節,可是想清楚了?”

蕭晏慣是矜貴溫潤的神色,只笑了笑,也未待對方回話,便上車離去。

車轱聲聲,霍靖引霍亭安入馬車。

霍亭安冷眼睨他,甩袖長嘆。

待回到定北侯府,府中管家已經候在門口多時,道是楚王來了。

霍靖回身同霍亭安道,“折騰一夜,阿耶且先去歇息吧。剩下的事孩兒處理便可。”

府中來了何人,霍亭安一清二楚。

卻還是頓下腳步,望着堂中那襲身影道,“縱他是草包,由你說了算。但秦王不傻,但凡行事,總有痕跡。你同貴人說了,見好就收,欲速則不達。”

“阿耶,來不及了。此番天羅地網,鐵鎖橫江,開弓便沒有回頭箭。”霍靖亦看向楚王,“如今他在明,凡事由他頂着,算不到我們頭上。”

霍亭安未再多言,只冷嗤離開。

蕭昶亦未再定北侯府多留片刻,只來吃了顆定心丸,方道,“如此,本王且讓阿娘準備着。”

霍靖道,“那些都是小事,不知殿下人手可備好了?”

提到人手,蕭昶不由蹙了蹙眉,原是七月裏就開始準備的。然城防禁軍是蕭晏的人,他要安排大批人手入城,根本沒有可能。

故而化整為零,一個多月內,林林總總入了兩千多人,加上他自己的府兵和母家荀氏的衛隊,總算湊成了一支五千人的兵甲。

霍靖颔首道,“出其不意也是夠了。左右是以防萬一,備着便好。”

湘王擇日立妃的消息還沒傳遍洛陽高門,轉眼間,未來湘王妃刺殺霍侯判為死刑犯的消息,已經取代原先的喜訊,成為洛陽城中新的談資。

這日是八月十八,慕小小被判刑的第三日。

葉照稍稍恢複了些精神,靠在榻上用一盞滋補安神的湯藥。

蕭晏在一旁案幾整理這段時日暗子送來的資料。

“有什麽發現嗎?”葉照掀被下榻,過來他身邊。

蕭晏起身扶過她,“沒有什麽特別的,左右是蕭昶和霍靖走得靜了些。還有便是之前的,蕭昶這一個多月來往城內聚了不少人。”

“兵甲?”葉照問道,“親王聚兵甲,他不要命了嗎?”

蕭晏挑了挑眉,“現在快沒命的是我們!那些人手化整為零,沒法證明是他的,我直覺所致而已。”

葉照掩口咳了聲,“這霍靖背靠的便是蕭昶嗎?前生最後你亦不曾有所發現?”

論及前生,蕭晏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面龐。

搖頭道,“霍靖兵敗未幾,京畿便傳來母後病重、已近彌留的消息,讓我速歸見最後一面。不曾想我才回洛陽,滄州城便又傳來霍靖的消息。道是他手下殘兵欲救他,一起被亂箭射死。如此,便徹底斷了線索。”

“十有八、九是回纥吧。蕭昶是不可能的,霍靖看不上他。”蕭晏擱下資料卷,飲了口茶。

葉照望了眼外邊的日頭,日上中天,這滴漏滴答,日影偏轉,一日日過得飛快。

這兩日裏,蕭晏和蕭昶在穆蘭堂的幫助下已經理清了霍靖的手法。

以慕小小無罪為前提,那麽所有的人證和物證便都是僞造的。只要尋出一處漏洞,便可推翻。

但是整個證據鏈已經閉合,堪稱完美。

穆蘭堂說了,這種局面下,唯一的出路,便是找到慕小小在這些證人指證之下,相悖的地方。

最簡單的,譬如他們所言六年前她在安西坊中,又言近三年她在霍氏祖宅,還有譬如今歲三月二十起每七日去指定藥鋪買藥,這些如今都有證明。

但是如果有人又第三方能證明在上述的同一時間在旁的地方見過她,她便有了不在場的證據。

如此便可以推翻、重新取證。

聞此法的時候,葉照便知這條路被堵死了。

因為這十年來,慕小小都在百裏沙漠被霍靖控在手中,這世上自是無人見過她。

眼下唯一的法子,便是以其人之道還治于其人之身。

蕭旸已經在做了。

制作一套相悖的人證與物證。

只是距離行刑只剩十二日了,相比霍靖花了數月功夫做出如此完整的證據鏈,顯然時間緊迫。

“若實在來不及,我……”

葉照的話被蕭晏禁口堵住,“便是皇兄來不及,或是沒成功,也無需你動手。湘、秦兩府,必須有一府要擇出來,擇幹淨,如此才有可能保住另一處。”

“而且,這明顯是沖着我們兄弟來的。”蕭晏目光落在那處資料卷上,“左右林方白他們也準備得差不多了,便是沒有證據,且将髒水往楚王府潑一潑!”

葉照不懂朝政,卻多少也能聽懂些,面上神色松下一點,“殿下的意思,是将水徹底攪混?”

然水尚且來不及如願攪混,蕭晏彈了彈她額頭亦來不及落下誇贊她的話,宮中內侍監便來宣旨:

道是陛下召見秦王,即刻入宮觐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