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晉江首發

昌平三十八年二月, 山陵崩。在皇後去世不到一載,嘉裕帝思念成疾,追随而去。

同年四月, 七皇子蕭晏登基為帝, 改年號建安,國號為葉。

新君繼位,改年號正常不過,但千百年來, 除非是皇朝更替,未曾聽聞子承父位,更改國號的。

“邺”與“葉”, 一樣的音, 聽來未改,诏書觀之卻又改了。

三省聯名,禦史臺上谏,皆道不可更改國號。

在百官罷朝前, 禦座上的新君先摘了十二冕旒,脫了冕服,抽長劍召兵甲。

劍出鞘前, 他尚且留了話。

“今日朝堂血洗, 洛陽血流,且當我推翻大邺朝,劈我新王朝。我之王朝,國號尚為葉。”

“諸君是現下稱臣, 還是流血降臣, 一炷香為限?”

言罷, 內侍監點香計時。

九重白玉階上的青年郎君, 今歲三十有一,已過而立。

但是京畿百官對其的了解并不多,便是嘉裕帝時期,同朝為官時接觸得也甚少。

因為,蕭晏二十七歲前一直頑疾在身,鮮少出府。即便天資聰穎在兵部挂名,但是身子羸弱,基本都是屬臣部下過府議事。

一朝病愈,還未喘過氣,被上了西北戰場,坐鎮滄州。

再回來,已是三軍在手,天下定。

所以,文武百官只知新君文韬武略,卻不甚清楚帝王脾性。

多來聽聞的都是其清貴溫潤,風流愛笑,是君子也。

未曾想到是如此狂妄悖逆者。

香燼。

含光殿外一陣兵甲列隊聲。

不着冠服的青年,佩劍出殿,一個手勢落下。

黑甲軍手起刀落,數十跪着的人轉瞬倒地,頭顱四下滾去。

百官中有人識出,被斬者乃先帝血衛營。

改國號,清人手。

先帝第七子,這個傳聞中被帝王國母捧在掌心的繼任君主,原并不是那般父慈子孝。

然期間緣由幾何,便不甚清楚了。

原也有知曉內情的人。

武官中的城防軍守将鐘如航,和禦前侍衛林方白,越過人潮對視了一眼。

原因無他,不過是他們主子出口氣罷了,然後借此震懾,一石二鳥罷了。

當年,先帝對那二人諸多阻擾,若是早些允了王妃位,亦或者沒有最後一次的調查,大抵今日的一切都會不同了。

自然站在先帝的立場,仿若也無大錯。

但比之斯人慘死,蕭晏于國不能崩,于子不能瘋,便只能發洩。

且還需控着分寸發洩。

如此,曾經調查過葉照的先帝血衛營,便成了儆猴的雞。

含光殿外一場屠殺,含光殿內諸臣盡低頭,尚有兩位不服者,遂撞柱折頸而亡。

年輕的天子拱手作揖,道了聲“厚葬。”

至此,群臣恍然,面對這般恩威并施,剛柔共濟的君主,他們何必違拗。

連着國號都改了,就更不論昔年府邸冰棺、救了滄州守将屍身的人未入骊山松玉峰安葬,而直接入了陵寝。

非後非妃非嫔,但她就是被葬在了陵寝中。

還有便是那被天子收為義女的長樂郡主,新帝登基大典,竟牽其手與她同上尊位。抱于膝上,受天下跪拜。

後授純懿德康恭長樂鎮國公主,乃七字封號,正一品鎮國公主。

無論非嫡不可用的“純”字,還是“鎮國”二字,無異表明着,屬于帝膝下所出子嗣的嫡長二字,已被這個外姓孤女全部占去。

除了未來東宮太子,天子膝下再無兒女之尊貴能同其比肩者。

六歲的小公主住在深宮中,身子被養得日漸康健,雖話不能言,但并不影響她同蕭晏的交流。

“殿下……”她比劃道,想了想停下來。

廖姑姑教她說,殿下已是天子,不再是秦王府中的王爺,如今該稱陛下了。

于是她重新比劃,“陛下,有功之臣皆入松玉峰,為何我阿娘不在那裏?”

“她功績甚大,若無她,滄州難保,松玉峰載不下她的功德。”

“那為何入陵寝?那是後妃才入的。”

“不是非後妃才入,朕百年後亦會入。當是你阿娘功績比之天子。”蕭晏理了理孩子衣襟,看她溫和面龐,眉間朱砂愈加鮮豔。

這是阿照給他生的孩子。

“無她,亦無朕之今日。是故朕連國號亦改了她之姓。”

“我們,一起懷念她。”

蕭晏這個時候,還不知他的女兒格外早慧。

原是更早前,她們母女在無他的歲月裏,她就聰慧又懂事。

大概自有意識,便已丢了童真。

即便如今金尊玉貴,但常人都有的東西,譬如安寧,天真,她早早便已經失去。

她有的是隔三差五的午夜驚夢,是對母親日益瘋漲的思念,是如今自己能得溫飽然不能予母親一口飯食、不得反哺的愧疚。

這些,蕭晏永遠也彌補不了。

只是,蕭晏這樣說,她也不再問。

只坐在菱花鏡前,看自己一張面容。

歲月流逝,鏡中日益長開的容顏,眉宇間流轉的神韻,都無聲昭示着一個事實。

那個被蕭晏以天子權勢掩蓋的事實。

若說洛陽皇城裏,宗親權貴間,初時還對蕭晏改國號為“葉”,大肆冊封外姓女為公主,迎無名英雄入陵寝感到不可思議。

然待見過鎮國公主那張臉,再想昔年秦王府那一段舊事,便已經基本确定。

只是天子有心掩之,誰又敢逆鱗揭開。

建安二年,承乾殿中的小公主七歲。

當年枯黃的皮膚變得白皙,凹陷的兩頰開始豐盈,眉目間隐隐生出天家的威儀。

她雖不能言,性子也冷,但脾氣不大,還是溫和的。

只一點,明明長了一張欺霜賽雪的臉,櫻唇瓊鼻瑞鳳眼,眉宇朱砂風華潋滟。

但她不知從何時起,開始不愛照鏡子。

極少看鏡中的自己。

縱是宮人梳妝,她都半阖雙眼。

大抵是從今歲春獵開始的。

三月春獵,宗親權貴皆彙聚于骊山。

同定北侯府的婚事告吹後,先帝為蕭晏定了另一門親,乃肅寧伯府的嫡幼女,沈六姑娘。道是等蕭晏平西歸來,便成婚。

誰料,當年蕭晏三軍還未回洛陽,退婚的書信便先送到了肅寧伯府。

然沈六愛慕蕭晏,轉眼四年過去,已是雙十年華,蹉跎至今未嫁。

在這骊山之上,更是做起了糊塗事。

當是看準了鎮國公主在帝心的分量,竟譴刺客行刺。

姑娘家心腸不算惡毒,就是迂回婉轉了些。

原是在僻靜無人處,演練了無數遍。

侍衛行刺公主,她舍身相救。

箭上有毒,貴女不得動彈,如此留于禦帳之中。

恩情加時日長久,縱是百煉鋼也能化作繞指柔。

但沈六運氣不好,碰上那麽一對父女。

刺客箭矢射來時,她原是頭一個拉過小公主,護在她身前。奈何那個自小習武的女童,手勁甚大,竟在她上前護她的一瞬,推開了她。

小葉子一直記得,阿娘最大的心願,就是她能夠長大成人。

可是她也實在想阿娘。

她渴望長大,又渴望見到阿娘。

好幾次,她想去追母親,又怕真的追上了,惹她生氣,便只好繼續留在這人世。

唯有這一次,多好的機會。

她想這樣去尋阿娘,她便不會生氣了。

因為,不是自己主動來的呀。

可惜沒成,蕭晏救了她,那只帶毒的箭偏了尺寸,從肩頭擦過。

皮外傷,不是太厲害的毒。

肅寧伯府削爵抄家,後來是被問斬還是流放?沈六姑娘是被充了官妓還是入了賤籍,小葉子不清楚也不關心。

她關心的是,那日醫官給蕭晏退下衣衫,清毒上藥,她看見他的胸口,有一顆和她一模一樣的梅花痣。

所以應該是從這個時候起,她想看鏡中人,只是越看越厭惡。

日光融融,四月微風和擺,小公主明眸善睐,髻上珍珠搖曳,足下步步生蓮。

來勤政殿給蕭晏送藥。

蕭晏本在同朝臣論政,一擡頭便看在被日光渡了一身的小姑娘,遂趕緊散會,去了偏殿暖閣歇息。

月餘前的那一箭,也不是一無是處。

這之前,雖她也同自己一道用膳,讀書,但都窩在寝殿,從不踏出半步。從來都是他去看她。

然自受傷後,小姑娘踏出了殿室,隔兩日便給他送藥。

偶爾晚間,還會囑咐內侍監一句,“且小心伺候,陛下沐浴,傷口不可沾水。”

蕭晏伸手欲要從她手中接過藥盞,不想被拒絕了。

小葉子爬上榻,持着勺子舀起一口,輕輕吹過,然後喂給他。

戰場上踩過白骨,朝堂上戰過群臣的男人,這一刻竟是提起了一顆心。

又悲又喜。

悲的是,阿照看不到了,他們的女兒是這般乖巧。

喜的是,女兒終于開始主動愛他。

其實,何論愛他。

他所求所盼,不過是她能愛人,有愛人的能力。

能夠脫去陰影,和尋常孩子一樣,生活于明光之下。

小姑娘一勺一勺地為喂他,喂了一半,将碗盞推給他,揉着手腕比劃,“手酸啦。”

蕭晏将白生生的細腕握在手掌間,自個仰頭飲下。

用完藥,小葉子抽回手,指指他肩膀。

“都快愈合了,不礙事。”

“我看看。”她比劃道。

其實還是疼的,蕭晏單手解開衣襟。

小葉子輕嗤了聲,伸手幫他。

衣襟松開兩寸,最先露出他胸口那顆梅花痣。

小葉子目光落上去,蕭晏竟莫名生出一層懼意,幸虧她轉瞬挪到了傷口處。

須臾,給他合上衣襟。

合上了,她的手卻沒有伸回,指腹蹭在他那顆梅花痣上。

“小葉子……”

蕭晏話語落下,她退回手,低頭解開自己的衣襟。

擡頭指了指,“我也有,我們一樣的。”

蕭晏氣息有些喘,喉嚨發緊。

小葉子繼續比劃道,“我阿娘說,我阿耶胸口有一顆和我一樣的痣。”

她低頭又看了一眼,然後湊近再去看蕭晏的。

片刻,又伸出手去摩挲。

蕭晏本能往後退了退,于是小葉子的手指在虛空。

空空如也,什麽沒碰不到。

她笑着挑眉,自己理好衣襟,又給蕭晏遮了遮。

蕭晏合了合眼,一把抱過她,“小葉子,我就是你阿耶,我……”

“我知道的。”小葉子擡頭看他,眉眼含笑,比劃道,“陛下收養了我,封我做公主,恩同再造,确實如我父親。不,尤勝我父。”

“怎能将陛下同滄州城那人相提并論!”

蕭晏看着她,笑意慢慢收斂。

“陛下莫怪我直言,那人或許是将士百姓的好将軍,但絕不是我的好父親。只有我阿娘如傻子一樣,護着他。”

“終是我,有福氣随在陛下左右。”

“陛下,你說我阿娘為何便沒有這般福氣?”

“她若不去救他,今朝在陛下治下,我們母女或許也會有太平日子。或者有更大的福氣,得陛下恩遇,錦衣華服,三餐無憂。”

“陛下,我說得可對?”

蕭晏沒魂似的,點頭。

“不對!”小葉子笑了笑,“阿娘要是還在,也不會随在陛下左右。她不似我,貪圖富貴。她怯弱卑微,但尚有自知之明,絕計不敢高攀陛下的。”

“您說,我如今這幅模樣,在您膝下,養尊處優,豐衣足食。她若知曉,可會生氣?可會……覺得您這般厲害,我跟了您,她一個人也很好?又或者,白生了我,如此叛了她?”

七歲的小姑娘,人畜無害,冰清玉潔。

說話時眉眼彎彎帶着笑,便是提及傷心事,眼眸也是亮晶晶的美麗。

且她發不了聲。

一字一言,都是以手勢作答。

蕭晏看她清麗面容,再看她翻飛起伏的手語,只覺眼前暈眩又模糊,喉間血腥氣陣陣翻湧。

她的手勢化作聲響,一句句回蕩在他耳際。

壓迫,刺耳,紮心。

偏她還在落淚,一顆顆滴在他手背。

如冰刀鑿開心髒。

她伸出小手,捧起他面龐,以面貼他,然後趴在他肩頭。

纖細十指在他背脊書寫。

陛下富有四海,手足通天,是這天下最厲害的人。

您這般疼我,可能将我阿娘還我?

暌違兩年,小葉子再次發病。

縱是蘇合在側,亦是從正午一直折騰到晚間,方将她控制住。

她拒絕救治。

明明已經氣喘的沒有半點力氣,五髒都翻絞着疼痛,但依舊搶着拔掉穴道的銀針,推翻一盞盞湯藥。

蕭晏合眼箍住她手足,但止不住她隐約出聲的破碎話語。

她居然在如此情境下,再度發聲,重新有了說話額能力。

她說,“求求你了,讓我去陪我阿娘。她一人,也會害怕的。她有時,比我還膽小……”

“我去,等你長大些,我去陪她。”蕭晏松開她手足,看已經昏睡的人,只覺重影疊疊。

起身時,一個踉跄,內侍監扶得快,總算沒有倒下去。

然蘇合回首,卻見他唇口鮮紅,衣襟胸口染了大片血漬。

小葉子身體原被蘇合調理的不錯,這廂發病一時也沒尋到緣由。蘇合思來想去,最後道是大抵是受刺激促發的。

難不成是骊山春獵吓到了?

也不應該,這都過去月餘了。

問蕭晏近來小丫頭可有變化?

蕭晏蒼白着一張臉靠在榻上,雙眼渙散,一手捂着胸口,氣息細弱。

蘇合看着他的手,蹙眉,“你可還有哪裏不适?”

蕭晏搖頭,手蹭過那顆梅花痣,“沒有。”

他道,“她沒有什麽變化。”

蘇合便不再多言,想着這對父女,且還有一個太醫署撐着,不然他能忙死。

小葉子清醒在第三日。

她病好了,蕭晏便也好了大半。

看着小姑娘又有了些笑意,面色慢慢紅潤,蕭晏便稍稍安心。

只是這次醒來,她又似最初般,靜默下來。

偶爾趴在窗臺,看枝頭吵架的小鳥,或者蹲在地上看搬家的螞蟻。

蕭晏每日都來,除了她不再說話,仿佛一切都沒變。

細想,還是有一處變了。

她不再讓人擺三副碗筷。

既是兩個人用,兩副足矣。

“公主當是接受了她阿娘不在的事實。是好事。”廖姑姑送蕭晏出殿,兩人站在廊下看正在閱書的小姑娘。

“就是老奴尋思着,偌大的深宮,就小公主一個孩子,多來寂寞。陛下不若召些宗親的孩子們,過來陪陪公主!”

蕭晏笑笑,這未嘗沒有道理。

适逢四月初五,宮中有寒食節。

宗室子弟各自領孩子入宮。

果然,小葉子遠遠看着幾個蹴鞠的小孩發呆。

廖姑姑便趁機多了句嘴,“公主可是想同她們一道玩?”

“不要玩,阿娘沒有力氣尋我。”破天荒,她開始回應他人的話。

轉身離開,一路走還一路嘀咕,“阿娘要是多生一個,我們就可以聊天,說話……”

因是她兩年來頭一回真正開口言語,廖姑姑聞言大喜,直奔蕭晏處告知。

蕭晏扔了朱筆豁然起身,問,“她說了什麽?可有說要什麽?”

廖姑姑這才駭然回神,只垂着頭,咬牙讪讪作答。

而立之年的君主,面上笑意寸寸退去,沉沉坐回榻椅。

這世上,她再無阿娘。

一如他,再無妻子。

時光如流水,四月十七,是小葉子生辰。

蕭晏提前數日便問了她,“想要些什麽?便是出宮散散心皆可!”

“我想一想。”小葉子到底也願意同他說話了,甚至回這話時,眼中還帶了些笑意,“只是我想要,陛下便能給嗎?”

“只要你好好的,不再糟蹋自己,朕都能給。”蕭晏頓了頓,“當然天上月,水中星,朕怕還是會食言。”

小葉子笑笑,走到他面前,推了推他膝蓋。

蕭晏會意,有些受寵若驚。

趕忙将她抱起來,同發病前一般,抱在膝頭。

“陛下,我知道阿娘不在了,我以後都會好好的。”小姑娘認真道,“我們都好好的,阿娘在天上看着我們,會高興的。”

蕭晏喜極而泣,只緊緊抱着她,用下颌蹭孩子發頂,仰頭尋找天上最亮的星星。

四月十七這日,蕭晏下朝回來,直奔承乾殿。

他答應了小葉子,今天帶她去陵寝看葉照。

然入了殿找了一圈也不曾尋到。

正好廖姑姑辦事回來,回話道,公主由鐘首領護着先去了。

蕭晏也沒多言,換了衣衫策馬趕過去。

然,待皇陵的輪廓出現在眼前,他縱馬遠遠瞧着便不對勁。

那處似有火光,煙霧彌漫。

待徹底走近,看清面前場景,蕭晏整個人只覺氣血翻湧,站也站不住。

葉照的屍身被從冰棺從挪出,如今正放在一副潑油的木棺中。木棺下面置着厚厚的幹柴和枯草。

小葉子持着高高的火把,還在往裏添柴。

見他到了,還不忘沖他嫣然一笑。

“你在做什麽?”蕭晏奔過去,頭一次怒斥她。

小葉子有些茫然,往前一步攔下他,“陛下這是作甚?”

“朕問你在做什麽?你……”蕭晏遏制欲要打她的沖動,只命令周遭的侍者,“滅火,都是死人嗎?誰給你們的膽子?”

“是我!”小葉子攔下那些人,平靜道,“這有何不妥嗎?”

“我是阿娘的女兒,有權利處理阿娘的身後事。人死鳥亡,灰燼寂滅。入土為安,有何不妥?”

她将手中火把扔在火堆裏,往蕭晏身處走去,一步步逼退他,隔斷他與葉照的接觸,只笑道,“反而是陛下,同我阿娘不過萍水相逢。如此置她于帝之陵寝中,才是大不妥。”

她扶住搖搖欲墜的君主,聲色愈發嬌憨,“今個是我生辰,讓我阿娘好好往生,讓我得一她骨灰好好存之,便是我要的生辰禮。”

“我想,陛下疼我至斯,如此微薄心願,定會滿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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