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是不該發這個善心……
言玚扶着方向盤,在寧大的校內停車場裏,深刻反省起自己的動搖,所帶來的麻煩後果。
【褚如栩:我快下課了,哥哥你到哪啦?】
褚如栩仿佛有什麽未蔔先知的能力,消息發來的時機恰到好處,絲毫不準備給言玚反悔并臨陣脫逃的餘地。
算了,答都答應了,臨時放鴿子多少有點不像話。
言玚邊想着,邊把手機撈了過來,整理着被壓出了幾絲褶皺的襯衫,單手打字道:【下車了,別催。】;
褚如栩那邊回複得很快,一看就不像在刻苦學習的樣子:【不催不催,您慢慢來】;
言玚不自覺地扯了扯嘴角,沒再回複多餘的話,直接往對方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夏季白晝時間被拉得很長,哪怕已經臨近六點,太陽依然灼人得很,還好有路旁成排的綠化樹木灑下蔭蔽。
成群結隊的學生笑鬧着,同言玚擦肩而過,不時還能聽見幾句針對他的議論和誇贊,但似乎也并沒有人想主動上前打擾。
言玚下午去見了個合作夥伴,為了不失約,就沒時間回家換衣服了,所以穿着看起來比較正式。
但下車前,他還是特意把西裝外套和領帶扔進了後備箱,甚至連簡單的白襯衫,也被他解開了兩顆紐扣,仿佛就能顯得親切些似的。
言玚離開校園快四年了,學生時代的一切光環,像無法被重新觸碰的幻景。
但故地重游,言玚卻依然下意識地,想要把自己過于世俗的那部分做些裝飾和隐藏。
他不願意成為與這個大環境格格不入的人,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褚如栩上課的位置——磚樓,是經濟管理學院最常使用的教學樓,同時,更是全校公認最具辨識度的地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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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它能在一系列争奇鬥豔的建築中脫穎而出的原因,也實在簡單。
只因為它方正得獨一無二,而且不管是近看,還是遠瞧,都酷似一塊紅色大板磚。
工地上常見、質量優越的那種。
這些年,任由一屆屆學子自嘲,磚樓是對他們将成為光榮的「金融民工」的隐喻,學校也依然沒有給它重新換個顏色的打算。
雖然罵它醜的聲音鋪天蓋地,但言玚其實一直覺得它挺喜慶的。
他大一大二所有專業課,幾乎都是在磚樓裏授課的,而這兩年,又稱得上是他人生裏最自由快樂的時光,所以言玚對這個時期出現的一切新鮮玩意兒,大概都有些濾鏡在。
當然,這些「新鮮玩意兒」中也包括柏鷺。
不過,現下他剛做完一場斷舍離,重新審視一些當年其他的判斷,倒也不是不行。
傍晚飽和度極高的光線,把紅牆映得晃眼,言玚背靠着院內郁郁蔥蔥的粗壯老槐樹,遠遠把眼前的磚樓上下反複打量好幾圈後,不禁平着嘴角,陷入了沉思……
嗯,
确實難看。
能讓群衆在審美上統一口徑,現在琢磨起來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事實證明,他那兩年可能真的不太清醒,甚至沾點兒癫。
圍着槐樹的是一片翠嫩的草坪,修剪得精細,因此不少學生拎了些吃喝,湊着堆的在這小聚、聊天,打發着即将到來的周五夜晚。
有點吵,但氛圍很好,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嘛,随便做點什麽都熱鬧。
言玚低垂着眸子,盯着自己高定皮鞋的鞋尖瞧了好一會,心裏突然升起幾分來源不明的落寞。
他面無表情地踩了踩腳邊的白色小野花,也說不清楚自己是在生誰的氣。
“言玚!”
少年人清亮的嗓音從遠處響起,将言玚從冗雜的思緒中一把扯了出來。
言玚如夢初醒般猛地擡起頭,好像在某個瞬間,他突然就忘記了自己今天站在這的目的是什麽。
等朋友下課一起去圖書館?
不對,他已經畢業很久了。
他這次是來接孩子放學的。
褚如栩笑得很誇張,仿佛世界上沒有比見到言玚,更能讓他開心的事了。
他高舉着手臂,邊揮邊往這邊跑,根本不在乎周圍人好奇的打量,連臺階都要三兩級并着往下跳。
好奇怪。
言玚心裏想道。
他竟然可以在密密麻麻的下課人潮中,準确無誤地分辨出褚如栩的位置。
不是因為對方的動作,而只是單純的,記住了這張臉。
這實在有些反常。
不過,言玚并沒有選擇用同樣的熱情回應對方,就只是擡起頭朝他望去,帶着點習慣性的、禮貌的微笑。
但顯然,哪怕他的态度冷淡,光靠褚如栩自己,也能讓他們立刻變得萬衆矚目起來。
對方大概也屬于校內比較有知名度的人,還沒等他走近,言玚就已經明顯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變多了。
值得追憶的學生時代,讓當時的他很能适應這種作為焦點的生活。
可此刻,面對這種久違的、純粹的、不帶任何商業價值審視的高密度熱議,言玚卻莫名有些局促。
他不喜歡過度思考,就順手把這種微妙,也一同歸咎給了柏鷺帶來的「不良影響」。
一個糟糕的前任,在類似情境中的使用很是便捷。
戀愛時期裏,自己所有不盡人意的變化,都可以心安理得的怪罪給對方。
好像這樣,就能少些對自己的指責,也能将「失望」和「不滿」從情緒裏減負。
柏鷺複雜的家庭背景促使他低調行事,連帶着言玚也不好太過張揚。
哪怕他本身從來都不是甘願收斂的性子。
在一起後,言玚性格上的一些變化,身邊人都默認那是步入社會後該有的成熟,只有他清楚,這其中的一多半,只是自己被動的嘗試,在應和着戀人對他完美形象的期待。
“等急了吧?熱不熱?”褚如栩很快便蹿到了他的面前,象征性的用手掌幫他扇了扇風。
褚如栩今天穿了件黑色T恤,沒太有設計感的普通款,但他寬肩窄腰的絕佳硬件條件,讓他在人群裏依然很出挑。
裸露在外的小臂線條流暢又漂亮,卡其色工裝褲在腳踝處收緊,褲腳與低幫球鞋「接壤」的位置,随着他的動作漏出一小節皮膚。
還挺白。
言玚心裏嘀咕道。
“還好,剛到。”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度關注細節了的言玚,不自然地移開視線答道。
言玚比他稍矮個幾厘米,不多,但畢竟是事業上升期的忙碌小總裁,确實沒那麽多時間保持精壯體魄,虛長幾歲帶來的沉澱使他氣質上并不顯弱勢,但觀感上,多少有點像比褚如栩要纖細一圈似的。
不過對方高大的身型,倒也巧妙地替言玚遮擋了部分探究的目光,他頓時自在多了。
褚如栩就這麽杵在距他半米的位置,選擇不再繼續靠近。
昨天還在将肆意撩撥貫徹落實的小混賬,今天仿佛突然學會了什麽叫分寸感。
言玚似乎仍能從對方身上聞到那股淡淡的機油味,混着清透的檸檬草香。
大概是風帶過來的。
“其實原本能更早出來的,結果我準備從後門開溜的時候,正好撞上教授回頭提問。”褚如栩眼睛笑得彎彎的,滔滔不絕的樣子倒是挺自來熟,除了格外帥一點,看着和周圍的大學生們也沒太多區別。
反正不像是會占奔三「老男人」口頭便宜的那種,也不見了酒店房裏「開屏」時,那股子渾然天成的會所頭牌氣質。
“然後我就被扣下,硬聊了十幾分鐘院裏辯論賽的事。”褚如栩挑挑眉,“還好,有裴衍秋主動把爛攤子攬下來救場,我才能被放出來。”
“我第一次見到,把拖人下水描述得這麽清新脫俗的。”裴衍秋咬牙切齒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言玚這才留意到對方的姍姍來遲。
也對,這兩人是同學兼室友,一起上課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裴衍秋走到言玚面前,态度溫和疏離地打招呼道:“言哥。”
言玚朝他點點頭,開起了玩笑:“葉玦很忙麽,怎麽都不來接你。”
“他在家寫報告呢。”提到葉玦,裴衍秋的笑容總算帶上了點真誠,“學期末是閑不下來。”
分手、辭職一條龍的現無業游民言總,撇撇嘴感慨道:“科研人真辛苦。”
葉玦除了平時研究所的工作以外,還兼職在寧大做助教,每次期末都要焦頭爛額一陣,失聯好幾天這種都屬于常規操作了。
想想對方這麽辛苦,前天還硬是擠出了點時間陪自己,言玚默默決定過一段挑塊好表,送給老友表示感謝。
這時,助理卻突然發來控訴請假失敗的消息,言玚想不明白柏鷺這是個什麽意圖,一邊皺着眉回複,嘴上還不忘條件反射地随口邀請:“那你晚上正好跟我們一起吃吧,今天小褚請客。”
裴衍秋扯了扯唇角,趁着言玚沒注意,不動聲色地看了褚如栩一眼。
褚如栩被寒暄的兩人忽視了好一會,此時正站在一旁,繃着張俊臉悄悄踢石子洩憤,感受到裴衍秋的目光後,他擡起頭便眯着眼迎了上去,銳利的視線中,滿溢着明顯的不耐煩。
裴衍秋忍不住在心裏感慨,好友這變臉速度又快了不少,但最後還是非常「知情識趣」的朝對方擡擡眉梢。
男大學生嘛,哪怕是彼此之間表達友善的方式,那也依然是要帶點挑釁,沾點揶揄的。
裴衍秋笑得促狹:“其實我倒無所謂,但還是等小葉老師有時間再聚吧——”
他在背後扯了兩下褚如栩的包,将對方往言玚的身側又輕輕推了推,意味深長地說道:
“怕有人不太情願。”
作者有話說:
小褚:(`^')我沒有不太情願,我是非常的不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