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情願?誰能不情願?
葉玦那種到處搞西方那套擁抱貼貼,跟誰都散播蓬勃愛意的缺心眼,也不像會吃醋的人啊。
多半還是裴衍秋急着回家膩歪。
小孩子就是黏人。
言玚腹诽着,但也不打算勉強,反正他就只是單純的禮貌客套。
回完助理消息的言玚擡起頭,對面兩位揮別時的暗潮洶湧,卻恰好撞進他眼裏。
看着褚如栩還沒來得及藏回去的不悅,言玚頓時了然。
噢——
是這位小朋友不太情願啊。
合理了。
言玚選擇裝不知道,同他一起目送裴衍秋離開後,随口問道:“現在去哪?”
成功趕走好友的褚如栩,聽到這個問題,瞬間漾出了笑容,回答得簡單直白:“我宿舍。”
言玚:……
好像突然就有點裝不下去了。
大概是言玚眼裏閃爍着的「你不對勁」實在太醒目,褚如栩見狀,忙趕在他更改主意前解釋道:“學校附近都是些小館子,亂哄哄的,不适合請客,這個點又晚高峰,再折騰回市裏太麻煩了。”
“宿舍配了廚房,我給您做。”褚如栩彎着眼角,瞳仁被晚霞映得亮晶晶的,顯得格外真誠,“我問了葉哥您愛吃什麽,今天一大早就去準備食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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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如栩的聲線,天然就有點自帶着疏離的冷淡,但在言玚面前他總能控制得很好,除了剛見面獨處那會一閃而過的侵略感,基本狀态都能維持在,聽得出有刻意讨巧賣乖,但又恰到好處的清爽。
“嘗嘗嘛,我手藝很好的。”
逐漸減小的音量,帶着點懷疑自己做錯了決定的沒底氣,可言玚聽着,卻總覺得對方像是在光明正大的撒嬌。
傍晚的風柔軟,吹來輕飄飄的草木香。
繞得言玚莫名牙癢,心癢,耳朵尖也連着癢。
像是快要過敏的征兆,但言玚卻猜不着成因。
總不能是對看起來很可憐的小朋友應激吧?
那多不好。
該讓他态度強硬不起來,沒法利落拒絕對方呼之欲出的心意了。
褚如栩的嘴唇微張,好像想再開口說些什麽,可還沒等組織好語言,就被幾聲起哄給打斷了。
“褚如栩!晚上一起打球啊!”
“來吧,今兒對面有倆體院的,你和裴哥都不在,我們不得被人家按在地上錘啊。”
“人家裴哥急着回家談戀愛,你是要幹嘛啊?”
不遠處的拐角,正站着幾個男生,喊出來的話倒都是邀請,但看他們的表情,顯然對球賽輸贏也沒多在意。
開玩笑和看褚如栩熱鬧的成分居多。
“我真服了。”褚如栩無奈地嘀咕了一聲,朝那邊笑罵道:“你們活該輸,趕緊消失。”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言玚的表情,見他沒有要生氣的征兆,才又炫耀似的在後頭補了半句:“我急着給我哥哥做飯。”
不是很急、也不是他哥哥的言玚:……
算了。
言玚心裏突兀地冒出了這兩個字。
和昨天腦熱答應對方邀約時一樣。
緊接着,「來都來了」、「反正就今天」諸如此類、自我安撫的短句緊随其後。
反正回家也只能一個人。
他本就沒什麽太親近的朋友。
只能倒杯酒,躺在空蕩蕩的小花園裏,用充足的時間和精力,對自己過去的一切選擇,展開全方位的批判和反思。
這是理智推動下,言玚覺得自己分手該後進行的流程,但這也正是他最近在逃避的。
算了。
留下來也好,起碼還有個願意上趕着哄自己高興的褚如栩。
不虧。
想到這,再次完成自我說服的言玚,不禁清了清喉嚨,狀似不經意地岔開了話頭。
他用手肘輕輕拐了一下褚如栩的側腰,将對方的注意力吸引回了自己身上。
“寧大宿舍什麽時候有廚房了?”他問道。
褚如栩一怔,但顯然,他沒從這個問題中捕捉到任何程度的「拒絕」。
迅速接收到信號的他,心照不宣地選擇不去詢問是什麽動搖了對方,他只是恢複了那股無處安放的興奮勁,努力壓抑着,克制的用指尖扯了兩下言玚的袖口,示意對方跟自己走。
“去年才交工的新樓,條件很不錯。”褚如栩笑着答道。
言玚跟在他身側,點點頭,應和着:“怪不得。”
“我畢業那年聽說宿舍可能會翻修,原來是要直接拆了蓋新的。”
褚如栩卻搖了搖頭,扭臉朝着學校的西南角擡了擡下巴:“沒拆,改了格局,歸給藝術學院那邊做練習場地了。”
“晚點想回去看看麽?”褚如栩貼心地詢問。
“不了。”言玚幹脆答道,連眼神都沒往那邊偏一下,他扯了扯嘴角,語氣輕松,也不知道是說給褚如栩聽的,還是在跟自己強調,“我沒懷舊的習慣,有些東西還是留在記憶裏才好。”
“突發奇想翻出來回味,沒什麽意義。”
“反而更有可能惡心到自己。”
褚如栩聞言,若有所思地偏過頭,盯着言玚形狀漂亮的鼻尖看了一小會,才意味深長地附和道:“确實,難怪大家總說舊不如新。”
“還是有點道理的。”
……
見着寧大新學生公寓的那一刻,言玚徹底領悟了「舊不如新」的含義,不管褚如栩是不是這個意思,反正他很難不去往這個方向理解。
在校園裏,建出一座二十幾層的大廈,這多少就有點過分了吧?
言玚跟自己當年住的六層小矮樓做了個對比,頓時覺得,褚如栩剛剛說的「條件很不錯」,還是有點謙虛收斂了。
“每層都配有自習室和小圖書館,大廳的裝置藝術作品,都是由美院那邊負責定期更換的。”
“二三樓是24小時營業的商超和特色小吃,四樓配了游泳館健身房KTV什麽的,哦對,還有個小型的射擊場,就是要提前一個月預約,比較麻煩,有機會下次帶你去玩。”
“五樓是給教職工及家屬預留的,往上就都是學生宿舍了。”
褚如栩一邊熟練介紹着公寓的硬件軟件,一邊用指紋打開房門:“樓頂的花園酒吧還在裝修,年底應該能營業。”
“到時候給你發邀請函。”褚如栩側過身站到門邊,手掌向上,微微彎了彎腰,做出一個略顯浮誇的姿勢,“哥哥,請進。”
“您”字消失了,黏人的稱呼倒是得到了保留。
言玚笑了笑,并沒有詢問對方怎麽有資格給自己發邀請函。
褚家的孩子,用日常的零花錢在大學裏投資個酒吧,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玚哥,你随便坐就好,今晚這只有咱們兩個。”褚如栩将背包随手挂到了門口,邊往廚房走,邊說。
哦?
只有咱們兩個?
聽到這話,言玚挑了挑眉。
也不知道是褚如栩給自己的第一印象在作祟,還是他這個成年人思想實在太不純粹,反正他總是能從對方的字裏行間,品出些若有似無的「暗示」。
但言玚并沒有很當回事,畢竟對方是葉玦和裴衍秋經過認證的朋友,人品總不會差到哪裏去。
“玚哥?”于是言玚選擇換個重點質疑。
褚如栩彎彎眼睛,擺出一副無辜的模樣:“裴衍秋不也是這麽叫你的?”
言玚心想,人家叫的是姓,你喊的是名,能一樣麽。
但他卻也只是笑笑,沒揭穿對方那點小心思。
他接過褚如栩遞來的氣泡水。
小孩很貼心,提前幫他冰好了,用纖長又漂亮的水晶杯盛着,杯口還夾了檸檬片和草莓片,淡綠色的透明液體裏浮着兩片薄荷。
言玚抿了一口。
是湯力水混上些柚子糖漿,無酒精的,很清爽。
他戲谑地擡頭看向褚如栩,原本以為對方為了達成一些「只可意會」的目的,肯定是要趁機準備點酒精飲料之類的做輔助道具,沒想到小朋友比自己想象中要正直太多了。
“昨天電話裏你說有酒局,前晚你也喝了不少,所以我就想着,今天還是吃點些清淡的比較好。”褚如栩看着言玚的表情,笑得有點心虛,像是不好意思似的,鑽回了廚房。
言玚一怔,實在沒料到褚如栩連這些細枝末節都能注意到。
從大三和柏鷺一起創業開始,他被迫去過無數個酒局。
剛開始确實也喝吐過幾回,到後來,別說是連着喝好些天,就連一晚上轉場三次,他都有辦法不讓自己太醉,不僅能面不改色的談笑風生,還能熟練地投對方所好,順利達成合作。
前天晚上是他有意想轉移注意,陰差陽錯才讓褚如栩撞上了自己的失态。
可能給對方造成了一些誤解?
但言玚并不想糾正,褚如栩這種周到的體貼他很受用。
“嗯,是有些不舒服,謝謝你。”言玚順着對方說道,并主動找了個新話題,“你們這住了四個人?”
言玚坐着掃視了一圈屋裏,這裏面積很大,裝修風格類似酒店式公寓,格局分布看着也很舒适,公共區域大概是廚房、餐廳、大浴室、洗衣房和一個放了兩把藤椅的陽臺。
東西兩邊各有兩個挨着的房間,全都大門緊閉,看樣子除了褚如栩,其他人的确都還沒回來。
褚如栩「嗯」了一聲,邊切着莴筍,邊介紹道:“東邊那兩間是我和裴衍秋的,但他只要沒碰上不可抗力,幾乎都要回葉玦哥那裏住,也就白天會回來睡個午覺蹭個飯。”
“舍長每周五都要去臨市實習,周二早上才回來。”褚如栩頓了頓,“另一間,嗯……他周末也不常在。”
至于原因,褚如栩沒特別解釋,言玚也沒打算窺探。
他對陌生人的生活本就不太感興趣。
銀白色流理臺的後面,褚如栩正低頭忙碌着,他動作從容有序,顯然是經常下廚的人,不是那種硬着頭皮說大話,強撐求誇獎的。
煙火氣在客廳中擴散,暖黃的燈帶灑下柔軟的光,混着窗外絢爛的夕陽、初夏傍晚清爽的風,攏在褚如栩的身上,襯得他連額角的碎發都賞心悅目。
屋裏沒開主燈,整個房間除了廚房,都與天色一同昏暗下來。
言玚手指捏着杯子,冰塊随着室溫緩慢融化,杯壁外凝聚起來的水汽向下滑落,有點冰,但還算可以接受。
言玚坐在光暈外的陰影裏,盯着褚如栩瞧一會,再偏過頭看看窗外。
夜晚的寧大依然燈火通明,很有作為頂尖學府的自覺,要等到十一點以後,校園才會慢慢的寂寥下來,從言玚還在上學時就是這樣了。
他對此很習慣,也有點懷念。
大概是這種久違的溫馨氛圍,讓已經适應了形單影只的言玚,突然有些無措。
他很少有機會與人分享類似的時刻。
他記憶裏的傍晚,只有安靜到沒有一絲人氣的「家」。
學校了解他父母的情況,但怕擔責任也怕麻煩,就只能以各種理由來拒絕他的住校申請。
于是每天下了晚自習的言玚,總是會主動跟幾個同學一起去包夜,別人打游戲,他在旁邊看書。
但別人逃課、通宵,都會被家裏面催促責罵,只有他永遠無人問津。
所以到最後,言玚還是強迫着自己去習慣。
習慣獨自占據空蕩的屋子,習慣夜晚的沉悶。
在日複一日裏,平靜接受着他無法反抗的寂寞。
說來遺憾,和柏鷺長達六年的戀愛,竟也沒改變什麽……
褚如栩将蝦仁倒入鍋中翻炒的聲音,将言玚拉回了現實。
他像被驚醒似的,不自然地将玻璃杯擱到了矮桌上。
為緩解別扭,他拿起了桌上倒扣着的書,試圖轉移注意,好不被情緒旋渦撕扯進什麽陷阱。
那是本詩集,作家言玚不認識。
他随手翻動,書頁順從地打開到被折起邊角的那張,借着最後一絲餘晖,言玚看清了底下的幾行字:
【開始時, 夏天只是一種感覺,】
仿佛是什麽暗示。
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嘈雜的笑鬧交談也随之而至,大概是哪個房間的學生帶了朋友回來聚會。
【感覺到大地,】
聲音持續了一會,才逐漸飄遠消失,言玚像有預感似的轉過頭,望向褚如栩所在的位置,果然徑直撞上了對方的視線。
偷看被發現了。
褚如栩一頓,随後卻笑了起來,他将兩只黑色瓷碗放到臺面上,朝言玚擡了擡下巴,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像是已經在腦內演練過無數遍了一樣。
“哥哥。”他放松狀态下的聲線偏低,懶懶散散的,跟他本身氣質更搭些,“來盛飯吧。”
不知道為什麽,這種明明很清白的對話,褚如栩卻總有能力給它添上點蠱惑的意味。
言玚對此實在費解。
就很難琢磨明白,到底是人有問題,還是話不正經。
見他不動,褚如栩摘下圍裙,指尖在碗沿随意敲了兩下,柔着語氣催促道:“快過來嘛。”
“幫幫忙。”
【感覺到你。】
……
作者有話說:
前一晚在房間,對着鏡子排練過每一個動作和表情的小褚:不信這還拿不下你(帥哥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