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生情種
門被敲響, 顧星野的聲音隔着門板傳進來:“裴教授,你的學生們找你。”
房間內的說話聲被打斷,接着門被打開, 裴時清那張冷淡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他似乎沒有睡好,眼下挂着淡淡的烏青,繃緊的薄唇透着不高興。
顧星野把身後兩人往他面前一推:“喏, 他們找你, 不是我要來的。”
一見到白星,裴時清心裏就有了底,聞言捏了捏鼻梁,側身道:“進來。”
顧星野躊躇試探:“那我——”
裴時清已經轉了身。
沒有拒絕就是默許, 顧星野心底一樂,大跨步跟着他走進房間。
房間裏坐着一個陌生人。
那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長風衣,長相斯文溫和,一看就是高級知識分子。
顧星野站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 目光毫不掩飾地打量他。
那人沖他微微一笑,把桌上的保險箱推給裴時清:“這是最後一批藥,在用完之前必須要回去,這段時間我會監督你。”
裴時清颔首, 眉頭在聽到“監督”一詞時微微蹙起, 但最終什麽都沒說。
見他們有事要談, 陳默不再多言, 離開了房間。
等人都走後,顧星野才擺起一副臭臉,沖裴時清擡了擡下巴:“請問裴教授您今年貴庚?什麽時候生的孩子啊?”
裴時清撩了撩眼皮沒搭理他, 轉身對東張西望的兩個學生說:“坐。我知道你們為什麽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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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星眼中狂喜:“您知道對不對, 我父親他在哪裏?”
他顫抖着手拿出一塊定位儀, 上面的指示燈瘋狂閃爍,顯示距離定位目标不足兩米。
可這一眼掃過去空蕩蕩的房間,哪有他父親的身影?
裴時清沖他招了招手,神情複雜:“你過來。”
白星握着定位儀向他跨出一步、兩步……
越靠近指示燈的閃爍頻率就越高,顧星野原本半倚着桌面,此時不知聯想到了什麽,不由得緩緩站直,臉上逐漸正色。
裴時清輕嘆一口氣,将一直收在身上的銘牌拿出來,緩緩放到定位儀上。
“滴——”一聲長鳴,定位儀顯示目标已找到,屏幕自動熄滅。
小小一塊銘牌,上面沾着幹涸的血跡,安靜地躺在少年Omega的掌心。
軍部人人知道的鐵律:銘牌在則人在,戰士非死不得離身。
他的手開始發抖,喉嚨裏發出不可置信的氣聲,仿佛這只是一場假象:“不——”
他跪倒在地,十幾年的堅持與尋找,他咬着牙東躲西藏,一步一步從垃圾星爬回原有的位置,滿心歡喜,卻等來一塊沾血的銘牌。
是誰殺了他?
白星眼底泛起濃重的仇恨,銘牌被他緊攥在手心,指骨關節陣陣發白,他的神情也因仇恨而扭曲。
“星星!不要怕,我在呢,我陪你一起,你做什麽我都陪着你……”鐘霖聽他提起過很多次他的父親,其實以他貧瘠的見識并不明白一塊小鐵片代表什麽,但發現了不對勁的他第一時間跪坐下來擁抱了白星,将自己的信任全然交托給他。
裴時清把那晚發生的經過講了一遍。
白星全程将臉埋在鐘霖肩頭,在聽到白衍年被當作基因實驗品囚禁改造十八年時牙關咬得咯咯響,喉嚨裏更是發出一聲聲痛苦的嗚咽。
“……他将這塊銘牌藏進了身體裏,不知怎麽避開了伊甸園的搜查,臨死才從身體裏摳出來交給我——”
裴時清不忍再講下去。
那晚處于捕食狀态下的白衍年在聽到自己的銘牌號碼後昏聩了十八年的神智被喚醒,從那一刻起裴時清就明白了他的堅持與驕傲,心中肅然起敬。
“他是在清醒狀态下自殺的,伊甸園那幫畜生改造了他的身體,但改造不了他高貴的靈魂,他永遠是聯盟的五星上将,是高高舉起的人類的炬火,是我後輩應當奮勇追逐的光。”
顧星野替他補足了要說的話,神情難得莊嚴肅穆。
裴時清走到跪坐着的兩人身邊,俯身輕輕拍了拍白星的肩膀,将房間留給了他們。
……
“就這麽放他們在屋裏,沒事麽?”顧星野輕輕掩上房門,對身邊的人說道。
沒有回應。
他才想起兩人還在冷戰,頓時面露尴尬。
又忍不住扭頭看他。
裴時清似乎是極累了,脊背微微倚在靠門的一棵柱子上,眼睛微微阖着,神情疲憊。
卸下的五官模拟器還沒來得及帶上,于是露出了他清俊冷淡的眉眼,皮膚白得發光,日光透過樹影親吻着他挺直的鼻梁、薄唇、脖頸……
顧星野幾乎都要嫉妒了。
什麽冷戰?
他一定是腦子裏進水才會玻璃心碎一地,這下倒好,進退不能把自己吊得難受無比。
他心口砰然,想擡手摸一摸他纖長閃光的睫毛,對方卻在這個時候睜開了眼。
這雙眼的形狀他在心裏描摹過無數次,曾經一度以為它是柔和的、可愛的,沒想到會有一天那裏面空空如也,什麽情緒都沒有。
顧星野的手指落在他眼前,甚至隐約能感到細細的長睫輕輕刷過他的指腹。
可他終究不敢落下去。
裴時清看他一眼,走到另一根柱子邊,繼續靠着閉目養神。
顧星野:“……”
嘩,玻璃心再次碎了一地。
無論事實如何血淋淋也要接受。
傍晚時候,白星自己走出了房間。
他雙眼紅腫,嘴上有被自己咬出來的血痕,眼神卻變得堅定。
他問裴時清:“喬叔叔在哪裏?我要見他。”
至于他和喬淵談了什麽,裴時清并不知曉,只在深夜時白星再次敲響了他的房門,身後遠遠地跟着一隊衛兵,是顧淮手下的,他們保持一定距離站住,目光全部盯着這邊。
“裴教授,我要走了。”白星同他告別。
得知是白衍年的孩子,顧淮第一時間就找到了他,并承諾給予他最好的生活。
當年他和白衍年雖然各自鎮守一方,但久聞其名,心中不免有惺惺相惜之意,對他的孩子自然能幫則幫。
白星卻拒絕了。
“我要參軍。”他擲地有聲,點名要去奎嶺軍:“我相信您一定有辦法幫我遮掩Omega的身份。”
他就這麽一個要求,顧淮不好拒絕,何況白星久居在落後星球,能力、見識都遠遠低于八大星系平均水平,他懷着替父親報仇的心思參軍,在顧淮看來不過是少年意氣,軍部人才濟濟,說不定進去吃吃苦頭就明白了。
到時他再接他回來也不晚。
“軍部和聯盟政府都有內鬼,不僅我父親不能白死,更不能讓更多像我父親一樣的人也遭受算計——白上将的兒子不能是孬種!”
白星說着說着就開始哽咽,卻硬是将眼淚憋了回去。
“謝謝您對我這幾年的照顧,我知道您只是表面冷漠,其實一直都有關心我,如果我和鐘霖能活着回來,一定會好好報答您……”
裴時清無言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總要走出一條自己的路,掙紮也好,固執也罷,他不會,也沒有立場勸人後退。
“好好活着。”
“再見。”
調查取證已經接近尾聲,因為案件影響實在太過惡劣,且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聯盟高層商議後決定不對外披露,只在內部舉辦哀悼儀式,恢複白衍年的一切軍銜及榮譽,直到案件完全破解。
為免發生像上次阿瑟爾那樣的事故,顧淮帶兵親自将喬淵押回了中央星。
臨走前父子倆天雷勾地火,差點又鬧出流血事件。
最後老子犟不過兒子,想着裴時清這幾天的确安份,怪只怪自己兒子鬼迷心竅,不由得長嘆一口氣,獨自登上了返航的飛梭。
短期聚集在總督府的人流分批次陸續撤離,裴時清也搭上了返航的飛船。
總督府眨眼間人去樓空,新總督還得過段日子才能上任,中央便認命維爾德為臨時總督,暫管白銀星一切事務。
不知是單純覺得晦氣,還是怕觸景傷情。等人都走光後,維爾德便調來幾發光能炮将舊總督府轟了個灰都不剩。
……
“圖蘭星港……已……到達,請旅客……帶好……”熟悉的呲啦聲,一落地裴時清就打了輛的士,帶着陳默揚長而去。
顧星野吃了一嘴的車尾氣。
“憑什麽他就能跟你住一起,我不能?”
看着面前被打通的牆壁,顧星野氣得眉毛都要飛到天上去!
裴時清擡手按住他的胸膛,往後一推!
顧星野頓時被他推得往後退了半步,緊接着那張擁有三道認證的大門猛地在他面前關上。
行,不僅碰一鼻子灰,還讓他吃了閉門羹!
顧星野氣極。
“他怎麽能那麽絕情!你說被人诋毀成那樣我發一發脾氣怎麽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是吧,還給我擺臉色,專橫!”
酒吧內,顧星野憤憤不平,一口接一口地灌酒。
蒂克在旁邊笑到抽氣,還不忘提醒他:“诶你少喝點,喝醉了我可扛不動你。”
顧星野睨他一眼,神情嚴肅:“很好笑嗎?”
蒂克正了正色,幾秒後“噗嗤”一聲破了功:“不好笑噗哈哈哈哈哈……”
“霸道幼稚、胡攪蠻纏,像狗皮膏藥一樣哈哈哈哈他真是當着你爸的面這麽說你的?”發小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
顧星野替他扶了一把,面色不虞地“嗯”一聲。
“我能想象到顧叔叔的表情了哈哈哈哈……以他的脾氣真的沒有揍你那位裴教授嗎?”
顧星野頓了頓,不太情願地說:“老頭很生氣,要把他教訓一頓——被我攔了。”
蒂克笑聲停了停,眨巴着眼睛看他:“所以你下巴上被皮帶抽的痕跡是這麽來的,真是——”他呼出一口氣。
“天生情種啊哈哈哈哈……”
顧星野臉色更黑了。
他手指轉着面前的酒杯,淡粉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啊晃,四周搖滾樂震耳欲聾,躁動的人群随着舞臺搖擺狂嗨,這些統統都成了背景。
他的腦海裏不由得在想裴時清現在在做什麽?
是不是已經洗漱完快要睡覺了,那個叫陳默的會不會是個變态,半夜偷偷守在床頭看他?
裴時清那麽在意距離感的人,居然會允許和他共用一個空間,他們應該認識很久了……
久到,他和他兩個月的相處不值一提。
顧星野一杯酒接一杯地往嘴裏倒,卻仍然壓不下心底泛起的苦澀。那點滋味扯着心髒翻來覆去地攪,連舌尖都是苦的。
“哎你別喝了,再喝真醉了!”蒂克搶下酒杯,把人架起來往回走,嘴裏還念念叨叨,操不完的老媽子心。
“酒量不大氣不小,你那位裴教授一看就是個薄情寡恩的人,性格又冷又硬,喜歡誰不好非要喜歡他呢……”
顧星野倒也沒爛醉如泥,走起來穩得很,根本不用人扶,只有盯着看才能發現他眼神迷離,瞳孔微微散開。
他聞言推開蒂克攙着他的手,不滿地反駁:“他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以後不準這麽說他。”
只聽顧星野走兩步念一句,全是他很好你們不懂之類的字眼。
蒂克失笑,識趣地閉嘴。
心想他這位發小這回可栽了個徹底。
這裏是圖蘭星有名的酒吧一條街,此時已是淩晨四點,街上等客的的士多半回去休息了,偶爾遇上一兩輛都是空車,司機不知跑哪找樂子去了。
顧星野看似步伐很穩,其實人已經醉得透透的。
他走了幾步又停下,靠着一輛空車對着夜空發起了呆。
蒂克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
一輪圓月斜斜懸在天際,月光灑落一片清冷銀輝,輕輕落在顧星野俊美的五官上。
“人造月亮有什麽好看的。”蒂克嘟哝着,一轉眼看見身邊的Alpha眼底通紅,一點晶亮從他臉上滑落,轉瞬即逝。
蒂克:“……”
算了,看他可憐就助攻一下吧。
他打開終端,撥了裴時清的通訊號。
通訊響了十幾聲,被自動挂斷,電子音提示無人接聽。
蒂克再撥,同樣。
如此反複好幾次,他終于放棄了,拖起自暴自棄的顧星野順着長街往回走,嘴裏咕哝:“不能怪我啊,你們裴教授是真的不把你放心上算了我閉麥——”
顧星野眼睛狠狠一閉,腳下似乎重了千斤,任他半背半拖着走。
大街空空蕩蕩,別說人了,鬼影都見不着一只。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迎面駛來一輛黑色小車。顧星野個高腿長,近一米九的身高壓在他身上,背得氣喘籲籲的蒂克心中狂喜,連忙沖着那輛車子揮手,希望好心人能搭他一程。
車子眨眼就開到眼前。
蒂克心裏一松,感謝的話滾到了嘴邊,下一秒臉色忽然一變,用力将顧星野甩往旁邊草叢。
但為時已晚。
黑色小車呼嘯而過,将兩人卷進車底,揚長而去。
街面上緩緩洇開血跡。
過了大約十分鐘,其中地上躺着的一個人影動了動,他爬到危急時刻被他甩出去的顧星野身邊,檢查發現只有手臂被挂出一條傷口,黑車并沒有迎面撞上他。
他躺着只是因為醉酒睡過去了而已。
蒂克松了口氣,将他往花壇邊緣拖了拖,确保不會再有路過的車輛軋到他後,撥通了急救電話。
做完這一切,他才開始檢查自己破破爛爛的身體。
手臂和腿各撞飛一條,肚子被車輪壓得癟癟的,腦袋也只剩下半邊,露出裏面精密的儀器構造。
它敲了敲自己的腦殼,仿佛在敲一塊鐵板,發出“梆梆”的聲音,于是發出了驚訝的語氣:“原來我不是人類啊。“
接着它轉頭對着昏迷的顧星野,半邊完好的臉上露出抱歉的神情,在月光下顯得詭谲奇異:“不好意思啦發小,我可能需要維修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新劇情開啓啦,今天也是同情顧小攻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