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的聲音暖如陽光
他身上的黑紋開始鼓動, 有黑色的汁液滲出來,沿着尖削的下颌往下滴,在艙板上腐蝕出一個個小洞。
詹森冰冷的豎瞳裏驟然掀起驚濤駭浪。
“你是……你是那個小孩, 你居然還活着,你這個怪物!”
他語氣驚恐,四肢并用往後爬行, 試圖逃到主控室。
它快, 異化後的裴時清比它更快!
“哐當”一聲重響,詹森被他掐着脖子狠狠掼到中控臺上,金屬臺面瞬間凹陷下去一塊,被毀壞的按鍵四處飛濺, 警報聲長長拉起。
裴時清卻恍若未覺。
他的眸子很深,沉沉盯着面前的獵物,五指如鐵鉗般扣住詹森的脖子,令他掙紮不能。
流淌下來的黑水接觸皮膚發出“刺啦”的聲響, 很快它的脖頸被燒黑一片,血水交織着腐蝕的皮肉味道,令人作嘔。
詹森劇烈地抽搐着,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
“放……過我, 求……你……”
裴時清五指收緊, 換來對方更劇烈的抽動, 他茶色的眼珠此時蒙上一層陰翳的黑, 他高高在上地俯視眼前的痛苦的生靈,仿若在看一只将死的蝼蟻。
冷漠至極。
詹森的臉已經憋成了紫黑色,它胡亂揮舞着四肢, 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異化成蹼狀的手掌将身下的中控臺拍得砰砰作響。
“警報警報, 主控室遭遇意外攻擊, 即将緊急降落!”
“警報警報,主控室遭遇意外攻擊,即将緊急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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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解決完行屍走肉,陳默飛奔到主控室,看到面前的場景差點一個趔趄摔倒在破爛的門板上。
順着被腐蝕坑坑窪窪的艙板望過去,裴時清單手将那個蜥蜴人掼倒在中控臺的臺面上,眼底沉黑一片,卻不知為什麽還沒拗斷它的脖子。
他屏住呼吸,這個狀态下的裴時清堪稱行走的人形兵器,沒人敢驚動他。
即将失去生命,詹森身上那些基因改造帶來的效果也在逐漸褪去。
光潔彈潤的皮膚變得黢皺,松松垮垮地垂下,身體骨骼脆化,不用動作就自己喀拉斷成好幾截,四肢扭曲無力地垂下,它的臉上開始長出鱗片,又随着動作一片片脫落,露出血紅腐臭的內裏。
那是基因改造失敗後的副作用之一。
眨眼詹森就從一個年輕漂亮的Omega變成了一個又老又醜的Omega。
不,甚至連人都不能算了。
它鼓動着眼珠,在即将窒息的威脅中艱難擠出幾個字:“小裴,我是……你詹叔叔……我……迫不得已……”
裴時清眼底蒙上的陰翳更深,他薄唇輕啓,半面清俊半面黑紋:“背叛我父親的都該死。”
詹森已經瀕臨死亡,求生的意志令它瘋狂求饒:“放過我……你父親的……屍體……”
裴時清手下一頓,眼底盤踞的陰翳開始消散。
“他們在哪裏?”他放松了力道,微微湊近些問道。
“別相信他!”陳默見狀大聲提醒,可惜裴時清沒有聽到,或者聽到了也不想理會。
“咳咳——”詹森捂着已經被燒得焦黑的喉嚨劇烈咳嗽,仿若一口破爛的風箱。
裴時清突然又收緊了手指。
“我說!我說!”他大叫道:“在懸鏡塔地下實驗室,我親眼看到他們被擡進去的!”
裴時清眼底遽動。
正在這時,執行緊急迫降程序的飛梭突然一陣抖動,朝地面俯沖而去!
裴時清心神皺亂,腳下便亂了分寸,整個人随着晃動的梭身打了個踉跄。
詹森看準機會,飛快按下主控臺的緊急逃生按鈕。
接着它整個人被彈出的氣囊包裹,直接往打開的艙門外投射而去。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等陳默撲過來時人已經消失在白茫茫雲層中,猛烈的風拍在他身上,差點将他掀個跟頭。
“混賬!”他沖着風大罵,頹然地關上了艙門。
裴時清背靠艙壁跌坐在地,正垂眼看着自己張開的五指。
他的手指纖瘦細長,骨節分明,中指和拇指各有一層薄薄的繭,應該是一只拿筆的手。
此時這只手背遍布黑紋,異化後的血液在血管裏鼓動流淌,指甲縫裏甚至沾着一些碎肉和血塊。
惡心死了。
異化的反應在逐漸消退,那些黑色紋路緩緩蟄伏回去,裴時清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突然擡頭。
一直守在他身邊的陳默下意識往後一退。
裴時清在他眼底看到了警惕與害怕。
只有顧星野那個傻子才會毫無保留地愛他,第一次看到異化的他就巴巴地把脖子送到他唇邊……
只有他才不嫌棄自己是個怪物。
裴時清沖陳默扯了扯唇角,似乎是想安撫一下他,但失敗了,于是他低頭往外面走去。
盥洗室傳來嘩啦的水聲。
陳默望着他的背影半晌,鬼使神差順着一路被腐蝕的艙板走到門口,靜靜地看着他。
眼底的情緒已經被很好地收斂,流露出的擔心也不是作假。
裴時清在洗手。
他洗得很仔細,指縫裏都揉搓得通紅。
陳默張了張嘴,最終什麽都沒說。
飛梭停靠在一片無人區,走出艙門的那一刻,裴時清被喂了一口夾雜着黃沙的狂風。
“咳咳。”他咳嗽幾聲,試圖把滾進喉嚨裏的沙子咳出來。
通訊那頭立馬傳來緊張的聲音:“怎麽了,是不是遇到危險了?我現在就過去——”
裴時清打斷他的話,随手拿了一塊布捂住口鼻,迎着黃沙往前走,邊走邊說:“現在不危險了,這裏是一片無人區,我要進去拿個東西。”
顧星野頭皮都炸了。
現在?
也就是說剛剛他都處于危險之中?
他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又不甘心地強迫自己按捺下去。兩人遠隔數十億光年,他的擔心不僅多餘,而且會影響裴時清的情緒。
他得忍住。
顧星野吸氣又吸氣,最終還是沒忍住。
“你在哪裏,我現在就出發。”
裴時清一頓,下意識表示拒絕:“已經結束了,我拿了東西就回。”
說完也許覺得自己有些生硬,怕傷了年輕Alpha的心,便解釋道:“很重要,是——”他頓了頓,話語在口舌中繞了一圈,最終還是決定說出來:“我父親們的遺體。”
說出來的一瞬間他的心口驟然一松,仿佛那塊積壓了多年的大石終于被搬走,他陰暗晦澀的內心得以窺見一線天光。
通訊那頭僅停頓了一秒,接着顧星野暖如陽光的聲音響起:“那正好,接咱們的爸爸一起回家。”
……
挂斷通訊,顧星野火速聯系了蒂克,拿到了他私人飛梭的秘鑰,開着直奔搖光星而去。
“解析倒計時48小時,檢測到有異常數據侵入,請問主人是否繼續?”
裴時清按了按耳扣,回複破曉:“繼續,強行驅逐。”
破曉:“好的主人。”
裴時清問道:“還記得寫進你程序裏的最高指令嗎?”
破曉:“當然記得,人類生命至上。”
裴時清點頭,斷開了連接。
黃沙漫天,搖光星的天空總是黑雲壓城,狂風席卷着細沙拍在人臉上,生疼。
身後的飛梭已經看不到了,裴時清和陳默跋涉在曠野無垠的沙漠裏,前方聳立着一座巨大的黑色建築,在日積月累的風沙中已經被埋下一半,陳默用腳撥了撥沙子,才勉強看清上面寫的是“懸鏡塔”三個字。
懸鏡在上,是為正衣冠,明得失。
最初的含義就是前輩們用來告誡自己牢記初心,《基因改造計劃書》是為了人類延續提出的大膽實踐,我們應敬畏與感激第一批在同意書上簽字的先輩們,他們理應載入史冊,被永遠銘記。
裴時清拿出手/槍,對着已經破爛的窗戶“砰砰”兩發子彈,玻璃應聲而碎,他用布條将手指裹纏幾圈,翻了進去。
塔內陰森黑暗,正對着門的就是一道長長的走廊,裴時清腳步不停地往前走去。
幼時只覺得這條路好長,他怎麽跑也跑不出去。
身後痛苦的嘶喊拽着他的腳,将他往回拖,他拼命往前走,他要跑出門外,跑到月光底下,這樣就會有人來救他。
嘶喊聲停卻突然停了,萬籁俱寂。
小小的裴時清血淚滿面地望着近在眼前的銀亮月光,咬牙轉身,親自走回了這座囚禁他的可怖地獄中。
開啓了他長達三年的基因實驗品之路。
腳下的路覆着一層淺淺的黃沙,裴時清卻無比清晰地知道,黃沙底下沾着多少幹涸發黑的血肉,地板、牆壁、角落……
他曾經目睹過,也參與過。
他是受害者,後來接過刀成了劊子手。
此後種種,十八年漫漫人生路,往事不堪回首。
塔內安靜得過分,牆壁隔絕了外面的風沙,裴時清只能聽見他和陳默行走時發出的沙沙聲。
懸鏡塔原本是一座用于基因研究與改造的辦公樓,裴時清所在的地方是二樓,詹森所說的地下實驗室在負一樓。
當年他離開得太匆忙,沒來得及搜查一遍。
沿着廢棄的樓道下去,地下實驗室的鐵門緊鎖,這裏原本是存放基因标本的地方,後來被反叛者當成根據地成立了伊甸園,這裏便成了那些喪心病狂的基因實驗場所。
裴時清至今仍記得被泡在實驗艙裏的粘稠感與窒息感。
他從未想過父親們遺體的歸宿會是這裏。
在被折磨至死後,面具人,或者說伊甸園到底拿他們做了什麽?
裴時清指尖輕輕按在鎖孔上,指骨微微發着抖,某個瞬間他什麽都不想了,只想落荒而逃。
指腹微微刺痛。
鎖孔裏隐藏的探針伸出來,取了一點基因樣本,将之與系統庫裏的基因進行比對。
三秒後,玄鐵色的大門緩緩打開,露出塵封多年的內裏。
作者有話要說:
顧小攻給了阿裴毫無保留的愛,他才是阿裴夢中追逐的那片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