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先走一步。”

梅牽衣望着他撐船遠去的背影,愣愣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牽牽,讓娘看看,有沒有事?”梅夫人拉着她上下檢查着。梅牽衣脫開手,輕輕搖頭,“娘,我沒事。”

“臭小子,竟敢在我眼皮底下面前劫人!”梅青玄望着那一葉扁舟離去的影子,不解氣地罵着,回過頭來,又柔聲問道:“牽牽,那小子有沒有欺負你?不要怕,他敢欺負你,爹不會放過他!”

梅青玄夫婦輪流着絮絮幾句,終于開始教育她女孩兒家不能跟單獨跟男子在一起,更不能夜晚私會。梅牽衣一言不發,任他們說着,該說的說完,她才搶在梅青玄總結陳詞之前,忽而一笑,道:“爹,娘,看,我什麽事都沒有呢,我們快去武林山莊吧,晚了趕不上大夥兒的比武大會了。”

梅夫人心裏氣惱,但又着實不忍對女兒發火,最後只道:“牽牽,以後別再偷偷往外跑了,你要去哪,娘帶你去,這樣偷偷跑出來,若出事了你讓娘怎麽辦?”

梅夫人說着說着,竟又擡袖開始抹眼淚了。梅牽衣心裏愧疚,只得繼續安慰着:“娘,我這不是沒事嗎?反正我去哪娘都找得來,所以我才敢跑的。哥哥和舅舅他們呢?”

梅青玄一見妻子掉淚,頓時慌了,手忙腳亂地跟梅牽衣搶袖子幫她挽淚,一邊又不能不顧女兒。“他們先去武林山莊了。小果兒,別哭,你一哭,我的心就亂啊。牽牽這不沒事了嗎?哎,都怪我這個當爹的,沒把女兒護好……”

趕回武林山莊時,日頭已正,暮春的陽光已有些灼眼,大片大片的樹葉兒花瓣兒都跟着耀眼起來。梅牽衣一鼓作氣地爬上武林山莊來,頓時有些喘不過氣,望着那令人暈頭的太陽,禁不住疑惑。

當初的太陽,有這麽烈麽?

武林山莊整個空蕩蕩的,她心中咯噔一響,寒意立時從腳底升起。梅青玄夫婦喚她名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巍巍然地回過頭去。梅夫人站在門口,氣急地問:“牽牽,你跑這麽快做什麽?”

梅牽衣頓時握緊了拳,轉身撒腿往練武場跑去。

不對,時間不對,她明明記得展涼顏出現是下午,是黃昏,是太陽溫煦的時候,怎麽變成了日正當午?為什麽,她沒有跟娘離開錢塘,沒有在半路偷跑回來,卻最後,依然是娘追着她上了武林山莊?為什麽她已經很努力地讓譚中柳帶她去“那個地方”,卻總是去不了?

“不——過——是——”

忽聞聲音朗朗如乾坤一般,像自四面八方同時而起。梅牽衣腳步陡然停住。嘈雜的人聲突然靜了下來,鳥雀反驚叫地紛飛亂竄,叽叽喳喳。

“烏——合——之——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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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字,輕輕慢慢,不疾不徐。由遠及近,仿佛從遙遠的山谷,循着那震蕩的回音,逐漸回溯到最初的聲源處。空寥幽遠,又如近在耳邊。

駐足四下張望,漫山綠意點紅,周遭回音不絕,卻始終循不到那聲音的源頭。

“也——敢——稱——”

突然,她看見那紅飄綠染中,有一點花骨朵兒好像突然接到了春日的第一縷暖陽,以蘇醒之姿,慢慢綻放開來。一瓣一瓣的花瓣,緩緩綻開,一點點,由遠及近,由小變大,那如血一樣的鮮紅花瓣,絢麗無比。她看她,在視線裏,像放慢了鏡頭一般,慢慢地舒展開來。

“江——湖——豪——傑——”

那聲音仍未斷絕,那血樣的花朵已完全綻放,倏爾化為一道火焰沖向空中,如雲一般地,遮住了那耀眼的日頭,太陽在那如血如火的雲霞裏,瞬間失去了應有的光芒與熱烈。須臾,那火焰一樣的紅雲,緩緩降落,陽光在他身後成了背景,替他鑲上了一層金紅的輪廓。

這是梅牽衣第一次見到展涼顏的情景。他若煙花綻放一般,從漫山的紅飛碧舞中盛開,在天際怒放,又如金甲雷神臨世一般,落在八角亭巅。紅袍迎風吹得翻滾,發出汩汩蕩蕩的聲音,像血海沸騰。她忘了眨眼,忘了呼吸,忘了心跳,忘了周遭的一切,只知道自個兒左胸處咚咚咚咚地吵個不停。

然後,她聽到他說:“這是什麽江,又是什麽湖,不過積一堆糊不上牆的爛泥。”

他一身寬大的紅袍,如血織一般,妖冶绮麗,臉上戴着一張銀月色的面具,掩住了他的全部五官。滿頭的青絲一根未落地束在白玉色的發冠裏,冠後兩條銀絲帶恣意地舞在風中。

她總算明白,為何記憶裏,與他的初見,是在日色漸薄的黃昏。

11殺人的展涼顏

練武場上的人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了一步,梅牽衣反前進一步,肩膀随即被按住,一聲低喚入耳。

“牽牽。”

梅牽衣回過頭去,梅青玄拉着她護在身後,交給後面的梅夫人。梅夫人跟着繼續把她往身後護:“這裏危險,跟娘先下山去。”

梅牽衣掙了一下,聽到譚笑書沉穩的嗓音喝着:“來者何人?膽敢擅闖武林山莊!”

展涼顏道:“紅雲瞬息展,歃血因涼顏。譚莊主,聽好了,本座乃靈嬰樓第十七代樓主,武林山莊要來便來,誰能阻我?”

一聽他報上身份,場上群雄頓時沸騰了起來。梅夫人在聽到“靈嬰樓”時,臉色頓時煞白,聲音陡然生硬了些,用力扯着梅牽衣。“牽牽,跟娘下山!”

梅牽衣拖着梅青玄,賴道:“娘,再等等,等等嘛。”

“牽牽,現在不是好奇任性的時候,這裏危險!”

“就是危險才要不能走哇。娘,爹說的,做人要講義氣,怎麽能在有危險的時候,自個兒跑了呢。別人會笑話我們的。”

梅牽衣抗議的聲音過大,還好周圍人的注意力都被展涼顏與譚笑書吸引去了,并沒有多注意。倒是場中的展涼顏,微微側首,似有若無地朝她這裏瞟了一眼。梅牽衣心中突突一跳,那眼光卻又飄走了,只聽他道:“本座要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爹,娘。”梅疏凝從後面靠近,金谷川一家三口也同他在一起。

梅青玄一見金谷川,連忙問道:“大哥,現在是什麽情況?”金谷川道:“青玄,照譚莊主前日所言,靈嬰樓藐視中原武林,如今中原各大門派齊聚武林山,他們便來挑釁,點明索要武林山莊的小公子。”

梅青玄沉吟片刻,回望了一眼場上,譚笑書與展涼顏對話仍在進行,他緊皺起眉頭,把欲往前擠的梅牽衣拉回身旁。“今日之事恐怕難以善了,牽牽要講江湖義氣,大哥,疏凝,我們留着盡這份義氣吧。趁着現在情勢還在控制之中,大嫂和小果兒帶着牽牽與小金魚先走。”

衆人如何不知梅青玄心意,真正必須要離開的是梅牽衣。

“不,我要留下。”金雨朵當即反對,“娘和姑姑帶着牽牽走。”梅疏凝不允,讓她跟着一起先走。

梅牽衣見他們争執不下,道:“靈嬰樓要的是小公子,我們的去留他根本不在乎。再說,靈嬰樓能闖上山來,山下又豈能平靜?爹,娘,你們都不用擔心我,我很好,不會有事的。”

梅牽衣細想着當初,展涼顏要的是小公子譚止戈,譚止戈一搶到,他跟着就撤了。在此之前,倒黴的只有場上那些穿黑衣的人。展涼顏憎惡黑色,在他有殺意的時候穿黑色的衣服,無異于往他劍刃上撞,他向來不會手軟。連……對他自己的孩子都是如此。但所幸因昨日武林山莊紫鳳小丫頭那一番話,今日場上,無一人身着黑衣。

再看展涼顏,他依然與譚笑書兩人你來我往假意地說着開場的場面話,最後嘆道:“看來譚莊主是不願割愛了。那本座也只好不客氣了。”那有意無意的輕嘆,撓得她心底一絲絲發癢。若無那面具,說不得,那眉心還蹙起輕輕的細紋,那唇還輕輕地抿出一小小弧度……

梅牽衣陡然凜神,在想什麽!

群雄裏有人喊着:“靈嬰樓主休得嚣張!武林山莊豈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又有幾個人跟着喊道:“就是,小公子是什麽身份,豈是你說讨便讨的?”

展涼顏正緩緩移首,銀月的面具反射着陽光晃過梅牽衣的眼睛。梅牽衣禁不住眯了眯眼,聽他緩緩道:“東岳紫陽門。”

沒有第二句話,衆人只覺得眼前紅雲飄閃,在空中舞過一個來回,瞬間又回到最初的地方。只是原本空蕩的長袖底下,突然多懸出一柄青鋼長劍,森森地耀着寒光。衆人頓時屏聲凝息,手紛紛按住兵刃,只待他一出招,便可一擁而上。

這時,剛才發話的紫陽門人突然驚叫了一聲:“我……我的佩劍?”

展涼顏紅袖一擡,那柄劍便顫顫地落地,斜插入土。被奪劍的人,瞬間面如死灰,吶吶地說不出話來。東岳紫陽門以劍揚名,且不說劍法造詣之高,單說門中弟子向來講求“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寧願性命不要也會握緊手中長劍,此際竟在無意識間就被展涼顏奪去了手中長劍,功力的天壤差別衆目可睹。

場上響起一陣抽氣聲,方才那些紛紛按住兵刃的人,個個都起了一身驚寒。原以為對方是亮兵刃準備動手了,卻不知他早已出招收招,完勝完畢。

“還有誰認為本座不能索讨小公子?”展涼顏的視線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一一掃過衆人,最後,停在譚笑書身上。“譚莊主,本座并不想多動幹戈,故此好好與你商量。本座看中小公子的資質,想帶他進靈嬰樓,培養他為下一代靈嬰樓樓主。此乃本座一番好意,也是他一番造化。”

譚笑書道:“難為樓主擡愛。小孫不才,卻也當識正邪是非之分,恐負樓主所望。”

展涼顏再次嘆道:“既然譚莊主執意不肯,本座也只好有違初衷,先禮後兵。到時候若傷了和氣,還望多多包涵。”

他話說得輕飄,但名門之子,将來成魔教之首,是非正邪不分,誰能應允?話說到這份上,衆人心裏都已明了,今日一戰,在所難免。但思及他剛才當衆露那一手,如今誰也不敢再當第一個丢臉的,不由自主地都往後縮了縮腳。

展涼顏垂眸睇着腳下衆人的反應,狀似為難地嘆道:“本座要的是武林山莊的小公子,無意與在座諸位為敵,但倘若有誰願意賜教,本座也不會不給面子。”再掃視了一圈,見衆人均手握兵刃,蠢蠢欲動,那雙幽湛的雙眸似乎是笑了笑,又道:“或者,想衆人齊上?”

“我來!”人群後拔起一道柳綠色的身影,在空中虛踏兩步,猶如春風拂過一般,卓然落在場上。只見他左手合書,右手執筆,一派書生溫文之氣,正是譚中柳。

“譚二哥!”梅牽衣忍不住喚出了聲。他不是展涼顏的對手,她比誰都清楚。

譚中柳側目神色很是開心,朝她微微一笑,旋即又回頭,道:“在下譚中柳,樓主想讨小侄,當先過在下一關。”

展涼顏睨了他一眼,身形微動,飄飄然自亭上而下,立在他面前,負手道:“書癡畫癡譚中柳。但不知二公子是想跟本座比書還是比畫?”

譚中柳平生自負,動武之時常以筆當劍,但此刻也知他為平生勁敵,大意不得。當下微微一笑,右手執筆,朝左手書冊頂部插入,再一挑起,只聽“唰”的一聲,他右手再擡起時,已是一柄三尺長劍,劍柄正是那青綠色的狼毫筆杆,而劍身,則是一節一節鐵片所連,平時收在書冊裏做書簽用。書收入懷,他沉眉冷眼,随手挽了朵劍花,劍風咻咻,道:“比劍。”

展涼顏嘆道:“幸好。”

“亮兵器吧。”

“譚公子要比劍,本座這雙手,就是劍。”

譚中柳喝一聲:“既然如此,得罪了!”縱劍上前,身若游龍。展涼顏立于原地不動,待他劍至,方才移動身位,閃避,化解,出招,一氣呵成。一來一往,一紅一綠,頓時鬥得難分難解。

梅牽衣看着二人比鬥情形,知道譚中柳必敗無疑。譚中柳原本中意以畫為招,以書為招,但總是本末倒置,精力多用在了研究書畫之上。他自這次戰敗後,吸取教訓,把心思逐漸轉移到書畫入劍,武功大有精進,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她沒必要破壞。展涼顏意不在此,他要的是譚家小公子,如今這麽多人被他拖在這裏,他打的定是聲東擊西的主意。

想想當初,小公子是怎麽被他搶走的?好像是突然之間,小公子就不見了,是誰搶走了?沒人知道,只知道他一出手,風卷紅雲,哀叫聲此起彼伏,瞬間亂作一團,等那聲音稍歇,練武場上已血流成河,滿目的鮮血染紅了整片土地。他不随意殺人,但卻殺了在場所有穿黑色衣服的人,他想用血的顏色,來掩蓋那黑的顏色。

那一次出手後,再無一人敢向他挑戰,除了譚中柳。

趁着梅夫人不注意,梅牽衣往前擠了擠,縮在梅青玄旁邊,望着場上的動靜。此時,展涼顏與譚中柳已鬥至百招,展涼顏的紅雲越舞越炫,譚中柳的身影則飄飄閃閃,已明顯不濟。梅牽衣暗自皺眉,展涼顏從頭至尾就是空手敵劍,他揮袖即可化去劍招。只見譚中柳揮劍既上,他右手拂袖抖開,左手反劈在譚中柳的手腕之上。譚中柳手腕沉下,劍勢上挑,展涼顏也瞬間變招,在他劍柄上輕輕一彈。譚中柳再沉肘,左手跟上,按在劍身,再離開時,他左手合着一疊鐵片,右手執筆,筆頭已無劍身。

譚中柳的筆劍合一,需要內力輔助,方能揮舞起來,他久戰已酣,處于下方,內力不支,索性分了筆劍,單手執筆,以筆為刃。

“二公子,現在是要比書還是比畫?”展涼顏閑閑地道,聲音未見起伏。譚中柳不受其虧,絲毫不怯,再鬥兩招,突然聽到“噗”的一聲,一道黑柱噴出。

記憶嗖地大開,梅牽衣禁不住大叫一聲“啊呀!”

只見那黑注由筆尖而出,朝旁邊噴灑而去,在一件月白長衫上,灑落長長一條墨斑,煞是滑稽。衆人來不及發笑,寒意頓時從地底下冒出,寒澈入骨,尚未弄清那股寒氣的來由,只見眼前紅雲拂過,紅得像血,森森的血。然後,月白的長衫,從左肩,到右腰,沿着烏黑的墨跡,一道血光噴出,染紅了衣衫,也湮沒了那黑色的印跡。

場上一片寂靜,那名白衫的男子依然站立了好一會,才“噗通”軟倒。衆人瞠目結舌地看着這一幕,未幾,眼光都集中回到場中那朵紅雲身上。剛才那從地獄冒出的寒意,似乎只是錯覺。

譚中柳微怔,看着這一幕,望着手中狼毫。他的毛筆是特制的,青玉的筆管,內盛墨汁,浸潤底下的狼毫,寫出字來,無需時時沾墨。但用作兵刃時,因筆頭細軟,墨汁飛濺,需要他以內力凝聚,如今他內力耗損嚴重,控不住墨汁,力道一大,竟将筆內墨汁甩了出去,以至于灑到別人身上去了。這會是那個人被殺的原因嗎?

短暫的寂靜過後,人群又喧嘩了起來,有個聲音怒吼着:“你殺了他!”

展涼顏緩緩側目,循着那聲音看去,語調冷淡,道:“如何?”

“老子跟你拼了!”一個人跳将出來,舞着青鋼長劍虎虎生風,吼着:“敢殺我師弟,老子要你納命來償!”

早在梅牽衣叫那一聲“啊呀”之時,梅夫人便赫然回神地拉了她回身邊,到那白衫男子莫名被殺,梅夫人更是緊張地捂着她的眼,把她往人群後扯,直把她的頭按在她肩頭,溫聲安慰着:“牽牽,不怕,娘在這兒,娘在這兒。”

梅牽衣回過神來,想從梅夫人肩頭起來,梅夫人手上用力把她重新壓下去。“別看,跟娘下山去,這裏危險。”

“娘,沒事。”梅牽衣好不容易才擡得起頭來,推開梅夫人道,“這裏這麽多前輩高人,我們人多,不怕他!”面不改色地要再竄到前面去。梅夫人愣愣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個不留神,又叫她給掙脫了。

12梅牽衣的挑戰

“莊主,王掌門的屍體……”

場外突然傳進一個聲音,梅牽衣循聲望着,只見幾個男子分別擡着幾個擔架回來,擔架上是午前,她和譚中柳在那島上發現的屍體,想必是譚中柳回莊之後,有派人去收斂。

梅牽衣一見之下,暗叫不好,那幾個人昨天是沒聽見紫鳳的話麽?怎麽還穿着一身黑衣?不及她做出任何反應,只見眼前紅雲閃過,直向練武場入口飛去。他身後緊跟着一道暗褐色的身影,出掌直追。展涼顏身形微頓,回手交互幾招後,二人招式未停,站在練武場門口的那名報喪人卻已喉中噴血,軟軟倒地。

場中寒意侵體,譚笑書依然與展涼顏纏鬥在一起。在場只有少數幾個高手才看得分明,那團紅雲閃過時,譚笑書追在其後發招,展涼顏回頭還手,尾袖中卻劃出一道刀光,直接割破了那報喪人的喉嚨。

兩大高手相鬥,一時之間,打得難分高下,內力激蕩處,衆人紛紛往後退開,留出更大的空間,同時又恐像剛才的二人那樣被無辜牽扯,衆人各自手握兵刃,提氣戒備着。一時間,場上安靜無比,只剩下真氣激蕩,攪着風沙呼呼。

就在這時,從後院裏蹬蹬地跑出一個女人來,胖胖的身子,一跑一颠,挺着胸脯,甩着雙臂甚是滑稽,她似乎完全不懂現在場上的情況,見人就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小公子不見了!”

譚笑書正酣戰間,乍聞此事,心中一急,內息稍亂,展涼顏頓時逮到破綻,催力而擊。譚笑書蹬蹬蹬後退兩步,随即穩住身形。他沒有立刻說話,瞠目瞪着展涼顏,調息一會方道:“中楊,中柳!”

譚中楊譚中柳意會,迅速往藏小公子的別院追去。場上大半的江湖人見狀也跟着離去,說是去幫忙追小公子的下落,但誰都明白,真正危險的地方,是在這個殺人全無道理的靈嬰樓樓主這裏。梅夫人看亂起,則想着趁機帶走梅牽衣,誰知手握緊處抓了個空,頓時大驚,四下搜尋,哪還有她女兒的影子?

梅牽衣早在混亂之前就盯着那奶娘,見混亂一起,奶娘瞬間消失在人群中,又見譚氏兄弟往別院沖去。她心思微動,便繞路抄近朝別院後門跑去。翻山過藤,剛鑽出來就看到後門口一個丫鬟抱着個小娃娃哄着,那小娃娃伸着紅紅的小手,跟那丫鬟玩着。梅牽衣見狀也覺得好玩,拍拍衣衫上沾着的葉片,笑眯眯地湊上前去,不顧那丫鬟訝異的表情,伸手要握住那小孩胖胖的小手。

那丫鬟戒備地側身讓開了,梅牽衣抓了個空也不在意,轉過頭來追着那小娃娃粉嫩的小臉逗着:“好可愛的小娃娃。”逗着逗着,終于讓她抓到了那粉嫩粉嫩的小手,輕輕捏了捏,忍不住笑道:“哎呀,軟軟的小手,好好玩,給我也抱抱吧。”

那丫鬟看了她一眼,露出笑容,禮貌地拒絕:“娃兒認生,別人抱他會哭的。”

“不會,不會。”梅牽衣拍着胸膛大力保證,“我保證在他哭之前還給你。來,來,姐姐抱抱。”不由分說,先伸過胳膊去。那丫鬟轉身要避開,梅牽衣這次早有防備,腳步跟着一轉,那丫鬟一轉身,正好将娃娃送到了她面前。梅牽衣雙臂合攏,順勢便将小娃娃抱了個滿懷。

那丫鬟懷裏一空,不由得愣了一下,回頭看着抱着小娃娃晃着哄着的梅牽衣,眉頭輕蹙,問:“你是何人?”

梅牽衣擡頭,笑了笑,全無防備的模樣:“我?是客人啊。這小公子好可愛,對不對?你看你看,她還跟我笑呢。”

那丫鬟又愣了愣,遠處人聲已近,她臉色一沉,上前就要搶人。梅牽衣一個轉身避開,突然喝道:“不要過來!”袖底一翻,亮出一柄匕首,對着懷裏的嬰兒。

那丫鬟的表情瞬間變了,微眯了眸,眼裏露出殺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梅牽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臉上仍舊笑着,語氣輕快:“我是來給小公子慶生的客人啊。”頓了頓,幽幽地道:“你知道嗎?這麽小的娃娃離開了娘親,就算一年半載後再把他送回來,他娘親也認不出他來啦。”最後仍舊不要了他。

身後人聲已近,那丫鬟仍舊站在原地與她僵持,梅牽衣禁不住詫異地問:“你不逃嗎?”

那丫鬟突然笑着撩了撩鬓邊頭發,道:“要殺小公子的是你,我逃什麽?”語畢,突然臉色一變,滿臉驚慌害怕,伸手指着梅牽衣,顫顫悠悠:“少莊主,她……”

不必她把話說完,追趕而來的人看着這情形,也全明白了。在前面的譚中柳見到是梅牽衣,吃了一驚,喊道:“牽衣!”

梅牽衣愣愣地看了看手上的匕首,突然甩手朝那丫鬟射去。那丫鬟側首避開,梅牽衣則趁空轉身把小公子塞給後面的譚中柳,同時大聲喊道:“他是‘無孔不入’戚尋樂!”

“無孔不入”戚尋樂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大盜,他武功不是最高,輕功不是最好,但卻無一失手,只因他生平兩大絕招——縮骨術和易容術,讓他即使采花行徑敗露,也從未失手被抓過。梅牽衣這樣喊出來,衆人原本敵意的眼神頓時不再懷疑地轉向了那張熟悉無害的丫鬟臉上。

戚尋樂原本想借假裝拼死護主,再從梅牽衣手中搶回小公子,一見她竟然直接拆穿了他的身份,驚訝之餘,也知曉逃命要緊。咬牙丢下一句:“臭丫頭,戚爺記住你了!”聲音粗啞如男,果然不是女子。

“哪裏走!”譚中楊飛身躍起,攔住戚尋樂,江湖群雄随即追上。梅牽衣禁不住擡手捏了捏額角,有些無奈。這是想抓他,還是有意放他走?不過她也無意非要趕盡殺絕,遂并未出言提醒。

“牽衣。”譚中柳抱着譚止戈,看着梅牽衣笑容甜甜,無比驚訝:“你怎麽在這裏?剛才真驚我一吓。”

梅牽衣伸手捏了捏譚止戈軟嫩嫩的小手,還未來得及答話,就被一個聲音打住。她連忙堆笑回頭望着來人,軟軟膩膩地喚一聲:“爹——”

梅青玄一把抓住她手腕,不讓她再逃開。“牽牽啊,跟爹玩捉迷藏,不是這麽玩啊。快跟爹來,再找不見你,你娘要急瘋了。”

梅牽衣聽話地跟譚中柳告別,乖乖地任梅青玄牽着她的手離去。譚止戈的命運改變了,好多人的命運都已經改變了,那她的也能改變的,爹娘的也能改變。她很高興,很高興這個改變。

腳步忽然頓住,鼻子撞在一個結實的後背上,“哎喲”一聲,她摸着發痛鼻子,軟軟的聲音抱怨:“爹,你……”

幹嘛突然停下來。

梅牽衣的話沒問出口,一身紅袍的展涼顏将她未竟之語全堵了回去。他站在後院女牆之上,身後追着撲天的沙塵而起,他銀月的面具下叫人看不清表情,但冷冷的聲音卻說得分明:“把他交給我,我不殺你。”

他的聲音從她頭頂飄過,視線亦從她頭頂掃過。梅牽衣愕然地回頭,發現抱着譚止戈的譚中柳正站在他們身後,他擡頭與展涼顏對視着,眼裏是絕對的拒絕。

梅牽衣心中一凜,跳将過去以一種保護之姿站在譚中柳前面,但不及站穩,她胳膊一緊,又被梅青玄拉了開去。“牽牽,別胡鬧!”

展涼顏狀似掃了她一眼,依然直視着譚中柳,道:“你不是我的對手。”言下之意,他要帶走小公子,譚中柳若不從,他将殺之。

梅牽衣知他說到做到,心中氣惱,一把甩開梅青玄的手,抖開腰間銀鞭,沖着展涼顏道:“想帶走小公子,也要先問問本姑娘答不答應!”她邊說着,騰空躍起,跳上院牆,與展涼顏同等視高。

“牽牽!”“牽衣!”

兩聲呼喊同時而出,梅青玄與譚中柳緊随着她躍上院牆。梅青玄直接抱着她跳下,譚中柳則擋在她與展涼顏之間。

“爹,你放開我!”梅牽衣掙紮着,“不能讓他搶走小公子,絕對不能!”她做那麽多事,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回到原點,她曾經看到過那個未來,依舊是未來!

殊途同歸啊,殊途同歸,可惡的殊途同歸!

她偏不要!殊途就得異歸,她非改變不可!豁出性命也要改變!

“牽牽,聽話,不要胡鬧了,這不是任性的時候。”梅青玄不容她再拒絕,抱着她飛速地撤離,完全不管前來的江湖群雄看他的訝異神情。

梅牽衣掙紮不開,突然伸手戳梅青玄脅下“會中穴”。梅青玄不及防備被她偷襲得手,胳膊一軟,再拉不住她。梅牽衣轉身站在他面前,認真地道:“爹,對不起。我不能讓小公子被帶走,帶走了就回不來了。”語畢,她旋即轉身,足下輕點,雪白的身影翩然而去,留下輕盈的鈴響。

梅青玄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努力側目後視,望着她離去的背影,突然驚覺,他的女兒,或許已經不是跟在她身後,讓他牽牽的牽牽了。

梅牽衣趕到的時候,譚中柳正抱着譚止戈與展涼顏鬥在一起,周圍時不時沖上幾個掠陣幫忙的,但都于事無補。小公子在一陣刀劍聲中哇哇地哭着,吵得人心煩意亂。梅牽衣看得分明,他們根本都不是展涼顏的對手。展涼顏要搶小公子,勢在必得,譚中柳早是他手下敗将,也只能多撐一刻是一刻。

眼見展涼顏的手要抓向小公子的後頸,譚中柳躲避不及,梅牽衣再顧不得什麽,甩着鞭子纏上展涼顏的手腕,逼他撤招,同時大喝一聲,“帶小公子先走!”

展涼顏被她銀鞭逼近,果然放棄抓小公子,撤手避開。梅牽衣再一抖手,銀鞭也跟着回卷,追着他不放。譚中柳則在這一起一落中,已抱着小公子離開了展涼顏的控制。

展涼顏停下來正視着眼前執銀鞭的女子,看了一眼纏在手腕上銀鞭,他手臂微揚,那銀鞭随即解開,嗖地回到她手裏。只見她雙手扯着銀鞭,朝他嬌俏一笑。“如何?展涼顏,我會是個好對手。”

展涼顏瞳眸微閃,卻一言不發,注視她半晌,道:“姑娘,你不是我的對手。”

梅牽衣掩住心中所有情緒,反上前一步,彈開鞭子,道:“沒試過,怎麽知道不是?”展涼顏伸出手指捏住她的鞭尾,眼神看向她。他在思忖,眼前的女子,武功不過下三流,他三招之內就能勝她,一招即可取她性命,她是哪來的自信,來與他做對手?

譚中柳愣愣地望着這一幕,完全不記得他原本是要上前攔住梅牽衣的。周圍各大門派的弟子也看着場上這一男一女,一時間都忘了出招進攻。

13梅牽衣被俘

展涼顏眸光一暗,手上陡然用力,扯過銀鞭。梅牽衣不退不抵,反借勢飛身而起,半空中一腳踢向他腹部“神闕穴”。展涼顏側身避開,梅牽衣早已料到,等在那裏的手指輕輕掃過他腦後“風池”。展涼顏半路醒覺,身子陡沉,避開她這一擊,未料到,耳畔銀鈴輕響,随着“咯咯”的嬌笑,雪白的影子落在眼前一頓,又随着他拉起的銀鞭飛身而至,她雙腳連踢,從他胸口紫宮、玉堂、膻中一直到下腹神闕,借着他的力,她用得恰到好處,每一招每一步,像精确計算過一般。但是,這招“青雲踢腿”被她使來,內力不濟,勁力不足,他完全可以一掌震開她,以她的功力,他這一掌既出,她雙腿必廢……

不!不會!她會……

展涼顏霍地一凜,陡然發掌,內力凝聚掌心,肩井處果然一陣風來,他揮手拂開,她又正好借勢離開,半空一個跟鬥,穩穩落地,而那銀鞭的尾巴依然留在他手裏。

梅牽衣微微一笑,問:“如何,我夠不夠做你的對手?”

展涼顏定定地注視着她,梅牽衣也泰然自若任他注視,一雙美眸微眯着。他眼裏只有疑惑,沒有殺意,他不想殺她,只要他不想殺她,她就有把握贏,就算贏不了,也不會輸。上次是她輸了心,所以完敗給他,這一次,她絕不會重蹈覆轍。

相視半晌,展涼顏眼眸微垂,淡淡道:“我一招即可取你性命。”

梅牽衣則彎起笑容,不甘示弱:“但想贏我,也絕非易事。”

展涼顏望着她自信滿滿的模樣,手指無意識地繞着她的鞭尾,問道:“你是誰?”

不需要她來回答,伴随着一聲“牽牽!”人群中幾道身影同時飛至,劍至、針至、算盤珠子至、掌風至,六道勁力,傾盡而發。展涼顏順勢松了手中銀鞭,紅雲翻滾,将攻擊一一化解。

梅青玄夫婦、金谷川夫婦以及梅疏凝和金雨朵六人,齊齊圍住展涼顏,隔開他與梅牽衣。梅青玄一邊冷眼盯着展涼顏,一邊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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