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以,她從來就沒有對過。為他棄正道,錯;為他殺人,錯上加錯;為他害父母,大錯特錯。那一步錯,步步皆錯,終于,走上了不歸路。

愛一個人,可以;嫉妒,也可以。但是,不要因為愛丢失了自己,不要因為嫉妒傷害到別人。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餘莊主,今天一早,譚二哥去了主島,您能帶我去找他嗎?”

練完功,梅牽衣就想起了譚中柳。她學輕功的這幾天,他也找到了興趣的事情。上午神清氣爽地出門去,到了下午回來偏院,就找梅疏凝練劍,然後晚上偷偷摸窗戶找她說話,往往說着說着,她就睡着了,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當然沒問題。”餘冉晴折扇一灑,答應得很是痛快。

池水蕩漾,點點落花飄零,池畔八角亭紗幔缥缈。柳色長衫的譚中柳手執畫筆,凝望着亭外菲凋謝處的美人。美人溫柔端莊,大方地坐在一個石凳上,旁邊的石桌上排着五個玉杯,美人手執一截玉筷子,輕輕敲着杯沿。

梅牽衣心裏沒有來得有些惱,原來譚中柳這幾日高興的是湖莊有美人給他畫。雖明知他與餘冉晴不同,餘冉晴風流是多情,他風流是好色。畫美人只是他的愛好,她以前就知道了。但因為同她在一起時,從不曾見他畫過其他女子。那個未來沒有過,現在也沒有過,所以,對他的風流之名,她一向只停留在字面上,并不去深究。如今看到這場景,才知道風流是有實際涵義的。

“譚二哥。”扯着袖子,她很不高興地開口喚他,“你在畫什麽?”

譚中柳聽到她的聲音,非常高興,放下畫筆就迎了過來,從餘冉晴身邊将她拉出幾步遠。“牽衣,你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嗎?”梅牽衣任他拉出幾步,然後揮袖甩開他的手,撩開紗簾,大步踏進亭中。他的畫只畫了一半,墨筆簡單地勾勒着形象,還沒來及進一步着筆。梅牽衣擡頭望了那石桌上的端莊美人一眼,美人已經蓮步姍姍地走過來了。

這美人就是素有賢德美稱的餘夫人,真正是大方得體,賢良淑德。這一次湖莊沒能參與得了混亂,她自然也沒機會殺餘冉晴的三個妾侍,賢德的餘夫人依然是賢德的餘夫人。

“梅家妹子,身上可大好了?”餘夫人很是溫柔地挽着她的手慰問,連瞅都沒瞅一眼身邊的餘冉晴。“在莊中住得還習慣吧?我家老爺教妹子練功,可有讓妹子受苦?”

梅牽衣因她這一番溫柔相待有些心虛,她惱譚中柳為她畫像,卻忘了自己也是占了人家丈夫多日。但又見她對餘冉晴态度似乎頗冷淡,稱呼還用上了“我家老爺”。偷偷觑了一眼正搖着折扇掩面回頭與譚中柳說話的餘冉晴,而立之年,正是風華正茂,怎麽也不該冠上個“老爺”吧。

餘夫人對餘冉晴的态度有些奇怪。冷淡,又含諷刺。她迷惑了,餘夫人愛餘冉晴嗎?但毋庸置疑,對于餘夫人對餘冉晴的冷淡,她非常高興。

随便說了一會話,忽有人來報,梅疏凝在外,要找妹妹。

原來是金雨朵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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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疏凝與金雨朵原本約好,趁着早晨梅牽衣要練功,譚中柳要到主島畫畫,他們有時間游賞千島湖晨景,卻不料早飯過後,梅疏凝卻找遍了整個偏院都沒見到她人,這才匆匆找到主島上來。

梅牽衣經他這一說,才想起是有些時日沒見過金雨朵了。正想幫忙去找,譚中柳哈哈笑了起來,道:“不用擔心,我早晨出門時見過金姑娘了,她說是要去鎮上買點東西。可能時間緊,沒來得及說。”

梅疏凝這才放下心來,道:“多謝譚兄。最近江湖不太平,是我大驚小怪了。”

譚中柳知道今日的畫是畫不完了,索性擱了畫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梅兄擔心金姑娘,人之常情。若是我的牽牽走丢了,我也會擔心的。”他邊說着,好似極有禮貌地把在場每個人都看了一遍,尤其是餘冉晴。

餘夫人道:“二公子如今緊張梅家妹子,妾身原想借她半天陪着說說話,都不好意思開口了。”

梅牽衣面色微暖,道:“陪餘夫人說話,牽衣求之不得。我的事情,哪裏要他管?”邊說着,主動拉餘夫人往院外走去,又回頭來沖梅疏凝道:“哥哥,跟爹娘說一聲,我晚些時候回去。”

游船畫舫,蕩着水聲咕嚕,紗帳遮住了外面的日頭。臨窗而坐,焚香煮茶,一望千頃碧的湖面,點點青黛,享受着湖風拂面,極是惬意。

梅牽衣支着下巴在桌上,目不轉睛地盯着矮桌對面的餘夫人。她素手分茶,優雅婉約,怎麽也無法與那個因愛生妒,反被夫君殺死的餘夫人聯系在一起。

“妹子別這麽客氣,我娘家姓何,閨名芷娴,若妹子不嫌棄,喚我芷娴姐就好。”

梅牽衣剛開口喚了一聲“餘夫人”,就被打斷了往下要說的話。餘夫人動作從容,言語緩慢,卻有一股不由人拒絕的堅持,梅牽衣挑挑眉,不置可否,對怎麽稱呼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這餘夫人大張旗鼓地邀她游湖說話,卻始終一言不發。

又過了許久,就在梅牽衣失去耐性都快睡着了時,餘夫人才低低地笑了一聲。梅牽衣的頭陡然往下一沉,方才知道自己剛才真瞌睡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吶吶道:“對不起,我……好像睡着了。”

餘夫人放下茶杯,又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妹子真是小孩心性。”頓了頓,撥開茶杯望着窗外,道:“牽衣妹子覺得餘冉晴……怎麽樣?”

梅牽衣眉頭微皺,餘冉晴?連“我家老爺”都省略了?但她還是回答道:“我爹說,湖莊輕功獨步武林,餘莊主願意教我,是我的幸運,所以,我很感激他。”

餘夫人聽言回過頭來,雖然仍舊努力維持着禮貌端莊,但面含的驚訝卻掩飾不住。見梅牽衣端起桌上的茶杯要喝,她伸手過去按住。“別喝,茶涼了。”又重新往茶爐裏加了炭,要重新煮,一邊忙着,一邊慢慢道:“牽衣妹子……我是說……若要你嫁給他,你願意嗎?”

梅牽衣瞪大了雙眸,不敢相信地望着她。她都故作不知了,她還真敢說!

“驚訝?”餘夫人試探地問。

梅牽衣極快地搖頭,收回視線,道:“我有譚二哥。”

餘夫人輕輕哼了一聲,像是自言自語,又帶着嘲笑:“他總自命風流,認為男人就該三妻四妾,自以為他看上的人都會喜歡他……”話到一半,又覺得語氣似乎不好,忙調整過來,朝梅牽衣微微一笑,又道:“卻不知牽衣妹子心有所屬。既有二公子情深意重,又怎麽可能看到他那個老頭子。”

老頭子……

嗯,和她十八歲不到相比,他三十出頭,的确是老頭子了。

梅牽衣尴尬地笑了笑,沒有接話。

餘夫人嘆了一口氣,輕快地道:“好久沒和年輕人說話了,今日看到梅少俠擔心金姑娘,又見二公子與牽衣妹子情真意切,想起以前年少的時候啊……牽衣妹子,你能不能跟我講講,你和二公子之間的事?”

梅牽衣瞪着餘夫人,驚訝極了。這餘夫人,喜歡聽別人的□麽?但見餘夫人側耳,一雙美眸極溫柔地望着她,似乎真的想聽。梅牽衣心念一動,莫非她看上譚中柳了?

“這……沒什麽好說的。”伸手撓了撓臉頰,忽然想到那天譚中柳的吻,頓時有些發熱,她吶吶地道:“就是在武林山莊……他說喜歡我。”

“就這樣?”餘夫人的聲調拔得有些高。

梅牽衣愣了愣,直覺地反問:“有什麽問題嗎?”

餘夫人掩飾地笑了笑,搖頭道:“沒有。我只是聽說……靈嬰樓樓主為了牽衣妹子,豁出性命想要離開靈嬰樓……”

梅牽衣的手在袖子裏緊了緊,不明白她這會提展涼顏是什麽意思。

“姐姐我也沒別的意思。我虛長了牽衣妹子幾歲,以過來人的身份跟牽衣妹子說點心裏話。女人嘛,總是多個選擇好。二公子素有風流之名,雖然現在對妹子情真意切,他日遇到別人,說不準……”

果然有那個意思麽?

梅牽衣笑了笑,覺得應該很好心地斷了這位餘夫人的念想。“他不會的。他雖有風流之名,但并不多情。他說了喜歡我,就一定只有我。”

對于餘夫人,她已經沒有任何聊天的興趣了。原本以為那個未來,她們有着同樣的下場,深愛一場最後反被愛人所殺,讓她覺得,那世上并不是只有她一個人那麽可憐,卻原來,根本就不是這樣。這餘夫人到底怎麽想的,她是不懂了。現在,她只有些懊惱,什麽時候,她淪落到要幫譚中柳收拾風流債了?

餘夫人望着她篤定的神情,良久,又嘆了一口氣,輕聲低喃道:“原來你真的喜歡譚家二公子……倒是可憐了那個展樓主……”

梅牽衣愣了愣,覺得她話裏有話,似乎是知道展涼顏什麽,正要試探地問這與展涼顏有什麽關系時,忽見餘夫人“咦”了一聲,擡頭望向窗外。“那不是金家妹子嗎?”

梅牽衣擡頭望去,碧湖之上,一尾小舟蕩着,船頭一人撐杆,身形婀娜,正是自早膳後消失不見的金雨朵。

“那似乎,不是去鎮上的方向。”餘夫人在身邊若有所思地道。

31賴皮的譚中柳

“金魚姐姐。”梅牽衣揚聲喊着。金雨朵也看到了她們,把小舟搖過來,栓在畫舫邊上,進來跟她們一起說話。

“金魚姐姐,你去哪裏了?哥哥找了你一上午。”

“哎呀!”金雨朵伸手拍頭,有些懊惱,“我忘了。我現在去找他。”匆匆忙忙地起身,就要離去。

梅牽衣拉住她的袖子。“譚二哥已經跟他說了,你去鎮上買東西。金魚姐姐,你去買什麽?”明明看她空着手。

金雨朵微怔,很快回答道:“娘這兩日頭疼,我去鎮上抓了點藥。啊,對了,我得送藥回去,先失陪。”

抓藥?的确是有藥味兒沒錯。但是……治頭疼需要用金瘡藥嗎?梅牽衣心有疑惑,但也沒想要挑明。倒是餘夫人從剛才就懶洋洋地半靠在靠枕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們說話,這會見金雨朵要走了,才伸手按住了她的手,道:“金家妹子莫急,我們也是要回去了。這畫舫總比小舟要快些。”

梅牽衣有一種模糊的感覺,總覺得餘夫人好像知道什麽,她是故意帶她往這邊來,就好像……是專門來等金雨朵似的。

金雨朵去了哪裏?

夜幕臨下,譚中柳又翻過窗戶來,半趴在她床頭跟她說話,問白日餘夫人找她說什麽。梅牽衣一門心思都在想着金雨朵的問題,随意應付道:“餘夫人說,譚二哥素來風流,教我對他別太死心眼兒。”

譚中柳臉色變了,湊上前來豎着三根手指,賭咒道:“天地良心!譚二哥心裏只有牽牽,哪裏風流了?餘夫人是看餘莊主的風流看得多了,自以為天下男人都那樣。牽牽別聽她的,譚二哥就愛牽牽對我死心眼兒。”

梅牽衣的心思被他引了過來,笑了笑,道:“是,是,譚二哥不風流,譚二哥只是好色。牽牽長得美,譚二哥喜歡;餘夫人長得美,所以……”

剩下的“譚二哥也喜歡”她沒來得及說出來口,譚中柳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湊在她嘴邊輕聲道:“餘夫人長得美,留給餘莊主去浪費。譚二哥只喜歡牽牽長得美,頂喜歡。來,牽牽,告訴譚二哥,是不是吃醋了?”

狹長俊眸裏笑意難掩,為這個發現很是高興,不等梅牽衣回答,又接着道:“哎呀,我的牽牽定是害羞了。沒關系,譚二哥明白,牽牽不回答,就是默認了。”那俊眸笑意更深,滿足地嘆了一口氣,“哎,我的牽牽吃醋啊。怎麽辦好呢?牽牽吃醋,譚二哥心裏開心,可是牽牽心裏不開心。怎麽辦好呢?”

尋思了一會,又垂眸凝視着枕上的嬌顏,一雙清眸正瞪着他。他頗有些遺憾,又極其溫柔地道:“牽牽用不着吃醋,譚二哥只喜歡牽牽,不喜歡別人的。咦,牽牽想說什麽?譚二哥聽不清楚。是感動嗎?不用,譚二哥喜歡牽牽,是天經地義的,牽牽接受就行了。哎,都說不用感動了,還感動得眼淚都出來了……”

呼——

梅牽衣好不容易才把捂着她嘴的手扒下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一拳揍在他臉上。道:“你想悶死我啊!”

捂着她的嘴,自言自語喋喋不休說個不停。她以前怎麽沒發現,譚中柳還是個話痨呢?

譚中柳摸着被她打到臉頰,望着她瑩然閃亮的水眸。眼前的小美人正氣呼呼地瞪着他,腮幫鼓鼓的,小臉紅紅的,清眸水水的。

真可愛!

哎呀,想吻她了。

譚中柳素來行事随意,心想到,自然而然就那麽做了。

梅牽衣正一股悶火要發洩,冷不防他突然湊上來的吻,舔舐着她的唇,溫軟柔膩。撲鼻的氣息是她極熟悉的,但這親昵卻是她極陌生的。

一股抗拒讓她伸手去推,但他抱得極緊,按在她頸後的手還不停地在用力将她壓近。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她用力捶着他的胸膛,嗚嗚地抗議。

“牽衣,張嘴!”他急切地、帶着命令的口吻說着,想撬開她雙唇。

梅牽衣緊張得不得了,為他突然陌生的蠻橫與霸道,哪注意到他在說什麽,只聽到了他不容拒絕的命令,讓她心生出反抗,伸手按住他肩井穴,迫他松手。

譚中柳努力半天都沒吻到他想吻的,正懊惱着用什麽辦法讓她張嘴,沒防備她突襲。肩井穴被按,他雙肩一軟,便垂了下來。迎面對上梅牽衣惱怒的眸子,眨眨眼,他回神了。

梅牽衣依然怒瞪着他,卻與剛才不同。她冷眉橫眼,眸光懾人,微微側目,一副睥睨不容冒犯的神态。

但再望一望那嫣紅的唇,喉嚨一緊,下腹竟有些繃緊。糟糕,又失神了。

再失神他也不敢真的再吻上去了。這牽衣,時而可愛,時而可怕,真讓他又愛又怕。

在她惱怒的瞪視下,他依然嬉笑着,越笑越溫柔,輕聲道:“牽牽惱我了啊?怎麽辦好呢?牽牽這麽可愛,可是她惱譚二哥了。譚二哥也好惱啊,怎麽辦呢?”邊說着,伸手去抓梅牽衣的手,一副可憐巴巴讓人疼的模樣。

梅牽衣躲了兩次沒躲開,也只好由他。心裏不停地喊着,賴皮,賴皮,這個人就是賴皮。

可是,就是這個賴皮,才讓她無論有多怒都生不起氣來。以前是,現在也是。看着他那雙似乎能包容她一切的眼眸,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就軟了。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又仍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道:“譚二哥,你別随便親我了。我爹說,這樣不對。”

又是“我爹”!

譚中柳生平最讨厭的兩個稱呼,一個是梅青玄老得意地說“我家牽牽”,一個是梅牽衣總聽話地說“我爹”。他可以把“我家牽牽”改成“我的牽牽”,卻趕不走梅牽衣嘴裏的“我爹”!

無奈啊!梅青玄明明已經默認了牽牽跟他來往,卻偏偏老是從中作梗,不讓他們太親近。

很好,他決定了,接下來他的目标是把梅牽衣的“我爹”趕走,變成“我家相公”。想到牽牽以後跟人說話,都在前面加一個“我家相公說”。哎,想想就讓人開心!到時候,他就可以咧着嘴,跟梅青玄炫耀:“我家牽牽最以夫為尊了!”

美好的未來結束,譚中柳捧着梅牽衣的手湊近嘴邊,裝作可憐兮兮地道:“那若譚二哥想親牽牽了,怎麽辦呢?”

梅牽衣有些無奈,譚中柳,她招架不住啊。

以前的他,她沒放在心上,任他在身邊軟語輕言,就算他說話總是直白露骨,就算偶有摟摟抱抱,她都無所謂,當做溫暖慰藉。但他也從來不會太失了分寸,最多親親她的臉頰。現在的他……

差一點自暴自棄地把手貼上他的唇,道一聲“那你就親吧”!那關鍵剎那,她突然想到,以前只有她一個人,但現在不同了,她不是一個人啊。

于是,她甜甜地笑了,道:“那譚二哥就先去問我爹。若我爹同意了,譚二哥想親就親吧。”

譚中柳極其怨怼地望着她甜甜的笑臉,對近在唇邊的軟手,惱恨難當啊。軟玉溫香,嬌嗔軟語啊。他真懷疑每晚翻進窗來跟她說話,根本就是在折磨自己。但帶她出去,又是梅青玄夫婦明令禁止,說他們的寶貝牽牽身體初愈,白天要練功已經很辛苦了,晚上必須好好休息。

譚中柳萬分哀怨地放下她的手,終于忍不住又飛快地抓過來啄了一下,道:“這樣可以吧?”若去問梅青玄,他保證他連牽牽的手都牽不到!

梅牽衣見他有所收斂,也大方地給他一點獎賞,抿着嘴輕笑點頭。抽回被他越發放肆地親着的手,打了個呵欠,道:“譚二哥,我今天跟餘夫人游湖半天,累了。”

譚中柳嘆了一口氣,望着她,咬牙切齒。“牽牽真磨人!”

原以為是個極好哄的小白兔,結果有那麽一個兇惡的大灰狼老爹。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不甘心地甩着袖子翻窗離去,落地的一剎那突然回想到,有一瞬間,他似乎覺得牽衣又愛又……怕。

怕?他怕牽衣?

微微擡頭沉吟一會,将那認作是錯覺,搖搖頭,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梅牽衣望着譚中柳的背影消失在窗口,也禁不住嘆了一口氣。她其實不反對嫁給他,等那個人……的事解決了,他來提親,她會嫁的。

心忍不住又揪疼了起來。滿滿的愧疚啊。她必須還過,這心,才得安寧。

渾渾噩噩,夢夢醒醒,不知多久,她突然又被驚醒了。夜闌人靜中,似乎聽到有繡鞋踩過軟泥的聲音,從她窗口過去。

心念一動,她整個兒清醒了過來,忽然想到白日裏的金雨朵。

翻身起床穿衣,一氣呵成。輕聲地不想驚動任何人,她蹑着腳追到湖邊,剛好來得及看到黑色的影子,劃着船離開了湖岸。

天幕無月,只有依稀星明,微光。

梅牽衣等那黑色船影消失在視線中時,便施展開剛學來的“白露為霜”追過去。足下踏浪會有水聲,她不敢确定,若離得太近,以金雨朵的武功能不能聽得到。她既然偷偷摸摸,必然是不希望被別人發現。餘冉晴作為男人雖然不太可靠,但湖莊的輕功卻是實打實的精妙。若非“白露為霜”,她想追着金雨朵不被發現,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白露為霜”輕功雖妙,卻極累人,就像棋盤上的卒子一樣,一旦開始,就必須不停地跑下去,直到有靠岸能歇腳的地方。不然,要麽累死,要麽就只能散了真氣紮到水裏游泳去。

幸好千島湖別的不多,就是島多,梅牽衣在路上經過的小島上歇足,等金雨朵的小舟去的見不到了,她再就着那個方向追去。總隔着一段安全距離,不教金雨朵發現,最後看到小舟終于停在一個白蘆花坡邊。

梅牽衣足下輕點,躍上岸邊,慢慢地摸過蘆葦坡,循着島上那一點燈火悄悄靠近去。

“誰?”斜刺裏突然劍光一閃,随着金雨朵冷冷的一聲喝,漫天針雨跟着散出。“出來!否則休怪本姑娘不客氣!”

金魚姐姐面對敵人時……原來這麽可怕!

梅牽衣躲在一堵斷牆後面,壓着胸口,一陣後怕。幸虧她早有預料多了個心眼兒,不然,真的要被金雨朵的漫天針雨給紮成刺猬了。

金雨朵悄聲走到最可能藏人的一個草垛後面,嗖地出劍,刺了個空,再看看四周,方才收了劍,往旁邊一個小屋子走去。

“展樓主,你多心了,沒人跟蹤我。”

32朵朵

梅牽衣乍聞這話,全身血液頓時凝固。恁她怎麽猜,都沒猜到金雨朵躲着衆人,竟然是來找展涼顏了。他沒死嗎?她親手送的刀子,用他教的“釜底抽薪”,目的地是他的心髒,他怎麽會沒死?怎能不死?

說不出的情緒在心底,混成一團亂麻,然後聽到金雨朵低低的聲音傳出。

“你是擔心我嗎?沒關系。大夫說你今日剛醒,晚上要好好照看,若有個差池,就算你意志力再堅定,也是神仙難救了。”

是因為意志力堅定?所以她一刀插向他心髒他也醒了過來?他這麽想活着做什麽,想做什麽!

梅牽衣很惱。展涼顏死了,她難過;現在聽到他活着,她又惱怒。可是,又覺得輕松了些,好像壓在心口的一塊大石頭被搬開了。

“你不用謝我,我也是有條件的。這碗藥現在在我手裏,如果你發誓等你好了以後,不會找我妹妹麻煩,我就給你喝。若不然,我就倒了它。”

梅牽衣微愣,心頭暖了暖。只是,她嘆了一口氣,威脅展涼顏啊,她還真沒見有湊效過的時候。

果然,過了好一會,金雨朵又道:“你沒聽懂我的意思嗎?我若倒了它,你就死定了。”

這展涼顏,是寧可死也不放過她嗎?想找她報仇?

顯然金雨朵也和她一樣的想法,等了一會,不見展涼顏的回答,她語氣硬了起來。

“展樓主,你不要想當然地以為我既然救了你,就一定不會再放任你死去。我救你是因為我妹妹。她因為殺了你,難過又害怕,暈了兩天哭了兩天,晚上連覺都睡不好。牽牽從小善良又心軟,從沒殺過人,那天若不是你逼她太狠,她絕不會傷你半毫。你既然喜歡她,為什麽不能尊重她的意願?”

過了好半晌,另外一個聲音傳來,嘶啞微弱,斷斷續續。

“……真以為……我喜歡她?”

梅牽衣心頭一悸,袖裏的手緊了緊。那……是展涼顏的聲音嗎?他幾時會有這麽狼狽脆弱的聲音過?

“咦,不是嗎?”

許久許久,再沒有任何聲音傳出。梅牽衣不知道他回答的是什麽,只知道自己心裏是既矛盾又悲涼。矛盾的是,她明明已經清楚他不是那個展涼顏,卻又仍不免把他們重疊。聽到提及是否喜歡她,她又當他真是她喜歡的那個人。悲涼的是,她竟然還希望他承認,他是喜歡她,就算是假的,是被逼的,她也希望他能承認。

“我就知道,怎麽會有人不喜歡牽牽嘛。”

他……他承認了?

梅牽衣說不出心裏的感覺,她為自己這一刻的雀躍感到可恥。明知道他是因為無奈,明知道他是因為懶得辯解。因為無論他怎麽否定,這都已經是被認定了的事實,而他從來不屑去做那種無謂的解釋。

良久無聲,大概是金雨朵在給展涼顏喂藥喝。有了他承認喜歡她,真正善良又心軟的金雨朵自然放下心來,相信他好了以後不會再找她的麻煩。可是,他真的會放過她嗎?以他多疑的性格,以他極深的城府。

“其實我也知道你不會找牽牽麻煩,但總是有保證才會心安。”金雨朵似乎對剛才那一番威脅逼迫很是慚愧,極力地說着贊美的話,想在棒子後面哄兩塊糖果。

“我知道你本性也不壞。一個能笑得那麽燦爛的人,一個寧可被對手攻擊還要保護敵方的孩子的人,壞不到哪裏去。”

“喂,我跟你說過了,朵朵是我爹娘叫的,你不能叫!”

梅牽衣呼吸一滞,頓時懵了。她很清楚,展涼顏叫她“朵朵”,意味着什麽。他又喜歡上了麽?就因為她救了他?這一次,不是他打傷她,不是他救她,不是他照顧她,他還是喜歡上了!

為什麽就這麽容易喜歡上?為什麽?只要一個小小的契機,就這麽輕易喜歡上了。金雨朵真的就那麽好嗎?她跟她就真的差那麽遠嗎?她明明……也是有人喜歡的呀。

“好吧,好吧,随你。”

随着金雨朵這一句無奈又包容的話語,四下裏一片寂靜。只有湖水輕輕拍着邊岸,只有風沙沙拂過蘆花,傳來隐約幾聲蟲鳴。

屋裏的少女守着傷重的男人,屋外的少女守着傷重的心。許久許久……

“你睡着了嗎?”金雨朵輕柔的試探聲從屋裏傳來,“那我走了?”又過了一小會,她小聲地道:“希望這一夜平安,不要出什麽事才好,我明天再來看你。”然後是輕輕的腳步聲傳出。

走了沒幾步,金雨朵忽然輕輕“嗯”了一聲,停了下來。梅牽衣以為她是覺察到了有人,忙屏住呼吸,往下縮了縮身子。卻聽到她又疑惑地問了一聲:“你說什麽?”

原來是在跟展涼顏說話。

展涼顏的聲音極度微弱,她依然聽不清楚,卻能聽到金雨朵細柔的聲音,似乎仍然有些疑惑,要跟他确認。“燈?”

“你要燈做什麽?”

“難道……你怕黑?”

梅牽衣原本也跟着疑惑,展涼顏要燈做什麽。待聽到金雨朵猜出這麽一個答案來,不由得想笑。展涼顏怎麽可能怕黑……

“你真怕黑!”

金雨朵聲音拔高了一些,似乎極度不相信。腳步傳來,是她重新走回去的聲音。然後,梅牽衣聽到她在笑,低低柔柔,似乎在忍耐,卻又忍耐不住,輕輕地溢出唇間的笑。

“對不起,我……我當真沒想到,你……你……展樓主……竟然會怕黑。”她的語音裏,仍有笑意,卻并沒有嘲笑的意思。

梅牽衣愣住了。

他真的怕黑?他……怎麽會怕黑?她從來不知道,與他相處一年多,她只知道他憎惡黑色,見到黑色就毀,看到人穿黑衣就殺。從來不知道,他怕黑。

回憶不知不覺地在她腦海裏放映着。有夜深人靜,他的房間銅燈如豆,她以為他沒睡,過來找他說話,卻看到他已經更衣躺下了;有她出門時,要幫他把燈吹滅,他卻說他忽然想再看會書;有清晨很早很早的時候,她難得早起,去喚他起床,燭臺滿是蠟淚,燭火仍舊燒着,他說是晚上不知不覺睡着了,忘了吹……

原來,不是忘了,是他……怕黑啊。

她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她自以為那麽喜歡他,竟然連他怕黑都不知道。金雨朵才剛跟他接觸不到一天時間,竟然就能猜到他怕黑?

誰能想得到啊?靈嬰樓樓主怕黑。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會像個孩子一樣,怕黑。

金雨朵到底是把燈留了下來,又前前後後,把小屋的門窗封好,然後才沿着來路離開了。

梅牽衣在外面等了很久,又在門口聽了很久,确定他是睡着了,才推門進去。

屋裏燭火搖曳,擺設簡單,卻床鋪桌椅一應俱全。這座小島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樣,想必是因為離岸太遠,附近的漁人在此搭的臨時屋子。

躺在床鋪上的展涼顏,模樣真可說是慘不忍睹。大紅的長袍已經破破爛爛。胳膊上,胸口處纏着一道又一道的白布,還打着漂亮的結,一看就是金雨朵的手筆。就連額頭也沒幸免于難,不知道在哪裏撞到的傷,雖然包紮着,仍有血跡滲出。那原本精致細膩的容顏,此刻卻是說不出的憔悴,面色蒼白,還有些浮腫,乍一看,就跟死人沒什麽兩樣,虧得金雨朵能把他救活。

梅牽衣顫了顫,伸出手指靠近他的鼻下,感覺到有微熱的氣息出來,她卻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有些失望他竟然沒死。收回手指,再看着他一身傷。匕首就在她袖子裏,想補上一刀,易如反掌。這一回,他絕對逃不過。

可是,她只是蹲下來,坐在他旁邊,看着他睡着的模樣。好像很少有這樣的機會。這個人防心重啊,三步之內,他就是睡得再沉,也會睜開眼來。

想必這次真的傷得不輕吧。

她望着他胸口纏得最多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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