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金雨朵,金雨朵連眼睛都沒有睜開,道:“是譚二哥。”然後翻了個身又睡去了。

梅牽衣當然知道是譚中柳,起床來推開窗。譚中柳一見到她,笑眯眯地道:“牽牽,走,我們游江去。”

譚中柳自上次被梅牽衣打暈,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傷害,于是這幾日趁着行船,都跟着譚中楊一起讨論武功,夜以繼日,反而極少來找梅牽衣。梅牽衣也因為江湖各路人的拜訪,被梅夫人保護得滴水不漏。是以,兩人雖在同一艘船上,卻并沒有太多相處時間。

江上清風新月,春末夏初,風微涼,卻是涼得極為舒服。譚中柳把船劃到江心後,便收了槳,任船随水飄着。

“臨江月如鈎,牽衣潭中柳。牽衣,我真喜歡你。”他攬着梅牽衣,望着天上那彎新月,想着風花雪月的詞感嘆。想着天上一彎新月,人間情侶相依。啊,真是一幅美景。

梅牽衣心裏還想着慕夏瑜白天講述的事情,聽到這話,不由得問了一句:“譚二哥,你一點兒都不好奇,為什麽我要你晚上來找我麽?”

“不是要跟我月夜游江嗎?”譚中柳還在心裏勾勒着那幅男女相依明月下的畫面,對她這個問題完全不在意,順口回答。

梅牽衣找他出來,自然不是單純要月夜游江。慕家莊在長江被劫的事讓她意識到如今太平江湖的表面下其實極不穩定。她有種很不好的感覺,現在的展涼顏太難捉摸了,她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喜歡金雨朵,也無法簡單地把他分為喜歡金雨朵和不喜歡金雨朵,然後判斷他是友是敵。現在的他,在想什麽,想做什麽,她一無所知。

他對時空穿梭言語含糊,已經惹了大麻煩,但梅青玄和金谷川卻仍然執意帶他回金陵。僅僅因為之前的承諾?她不知道。梅家金家都是正義人士,對于展涼顏改邪歸正歡迎的不得了,可是,她卻不能不防,她不允許有一絲危害父母的風險存在。但雙親把她當小孩,什麽都不說,只會哄着她,她說什麽也不會真正在意。能讓她信任,能聽進她說話的人,只有譚中柳。

見譚中柳也這樣,她一時也不知道從哪裏說,任小船順着水流漂着。譚中柳忽然悠悠嘆了一口氣,道:“牽衣,這幾天我跟大哥學了一套新劍法,待會兒演給你看。”

梅牽衣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譚二哥,我看過你練劍。你老喜歡對着美人圖或者字帖練,心裏一邊想着那些筆畫,一邊又要遵循着劍法,想行雲流水,卻老脫不開規則拘泥,有點不倫不類。這是我的感覺,不知道對不對。”

譚中柳心頭微動,低頭看着她。她眼眸清明如水,似乎洞悉一切,卻又像一無所知。他心中探索之欲頓起,身體便隐隐興奮了起來,低喃一聲:“牽牽,我想親你。”然後不由分說,俯下身來就印上了她的唇。

梅牽衣皺眉推開他,道:“譚二哥,我跟你說要緊的。”

譚中柳不放開她,道:“這也是要緊的,比什麽都要緊!”他吻得極用力,近乎啃咬着,像真想要把她吞下肚去、消化個分明一樣。梅牽衣覺得痛,便開始掙紮地要他放開。譚中柳不理,反而越吻越深入,一只手甚至探入她腰間要解開她衣帶。

梅牽衣察覺到,更用力掙紮。譚中柳也加大力道,死活不放,非達成目的不可。兩個人邊吻邊打着拉鋸戰,可小舢板哪經得起他們這麽折騰,搖搖晃晃眼看着就要翻了。梅牽衣真惱了,掐上他肘彎曲澤穴,然後用力,毫不客氣地将他推到江裏去了。

只聽“撲通”一聲,譚中柳叫一聲“牽牽……”然後就沒影子了。小船也差點被打翻,還好梅牽衣下盤沉下,連連穩住,在江面搖晃一陣,好不容易才平穩下來。回頭望着江面,江面平靜如鏡,哪還有譚中柳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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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氣恨地整理好衣服,想自己把船劃走。終究還是不忍,出聲喚了幾聲,卻始終沒人回答。不由得也有些慌了,冷聲道:“譚二哥,你再不出來,我要不管你了。”

船身忽然傾斜了一下,譚中柳在她身邊冒了出來,一手扶着船舷,一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笑嘻嘻地道:“譚二哥在等牽牽消氣呀。”

梅牽衣沉着臉道:“譚二哥,你下次再這樣,我真要生氣了。”

譚中柳極是為難,耷拉在船舷上,讨好地喊一聲:“牽牽——,譚二哥喜歡牽牽,自然想親牽牽。要我喜歡,又不讓我親,這不成。”

梅牽衣瞪着他,看着他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像極了讨不到糖又要耍賴的小孩。嘴角抽了抽,心中一軟,道:“我也……沒說不讓你親。”

譚中柳眼睛一亮,嗖地跳了上來,差點又把小船掀翻。梅牽衣慌忙穩住,卻被他抓起來又要親。她老實不客氣地又将他摔了出去,回頭來對着江面惱道:“譚二哥,你喜歡我,就是想親我嗎?”

“唉——”悠悠的一聲長嘆自身邊響起,梅牽衣低頭一看,譚中柳又不知什麽時候靠近了來,背靠在船舷,微仰着頭,悵然道:“牽牽說譚二哥的劍法不倫不類,譚二哥要親牽牽,要牽牽嫁我,牽牽又不肯……”

梅牽衣皺着眉頭,實在是不懂他的劍法和親她、和她是否嫁他有什麽關系。只聽譚中柳又道:“譚二哥武功雖然不高,但是也會努力不讓牽牽被人欺負。牽牽,嫁給我很好的。”他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轉過身來,雙手扒着船舷,大半個身子依然凫在水中,認真地仰望着她。江上月光,浮在他一雙黑眸裏,閃閃發亮,竟還帶着一絲祈求。

梅牽衣心中一痛,閉了閉眼,喉嚨有點幹澀,擠出聲音:“譚二哥,娶我……也許并不那麽好。”

譚中柳看到希望,連忙拉着她的手,道:“好的,好的。譚二哥最愛牽牽,娶牽牽很好,非娶不可!”

梅牽衣看着他,問:“不後悔?”

“絕不後悔!”

他說得極為篤定,好像此生就是為了娶她,娶了她就一切都滿足了。她想,知錯能改,這很好啊。她知道錯了,有了改的機會,然後改過來,這很好,很好。

于是她笑了,柔柔的。“譚二哥,我跟你說過了,你若想親,就去問我爹,我爹同意了,你想親,就親吧。為何,你還來問我呢?”

譚中柳的臉立刻耷拉下來,借他十個膽也不敢去問梅青玄這個問題呀。“牽牽,你這不是……”他話到一半,突然醒悟了過來,雙眸陡然睜圓,“牽牽,你是說……”

梅牽衣看着他傻呆的模樣,掩嘴笑了,抽回手來,端正地坐回船上,道:“我什麽都沒說。”

譚中柳“嘩”地濺起一大灘水坐到她身邊來,極認真地道:“就算你爹同意了,沒有牽衣的同意,譚二哥也是不敢親的。”這麽說着,還真極規矩地不再碰她,重新撐橹搖了起來。

梅牽衣斜了他一眼,嗤之以鼻。剛才不知道是誰不經她的允許,就随便亂親亂抱的?

“牽衣,我真的會一直對你很好。若有別人跟你說什麽,你別信。”一陣沉默過後,譚中柳突然又說話了。

梅牽衣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由得笑了,反問道:“‘別人’會說什麽?”

譚中柳難得的不好意思了起來,支支吾吾半天,道:“可能會說……說我對牽牽不是真心……這樣那樣的。牽衣,你別信他們,我是真心的!”他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已是神色凜然,正經八百。

梅牽衣心中一片柔軟,輕輕點頭,道:“我知道的。”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會答應他。不問他為什麽才這麽幾天就想娶她,不問他是不是會一直都對她好,不問他到底對多少姑娘好過,那些都不需要問,只需要知道,他對她好,她也願意對他好。

譚中柳松了一口氣,心頭雀躍,卻又點點失望。牽牽啊,你就不能再堅持一會,再為難我一下?這樣……單純,這樣好騙,讓他以後起一點點歪心思估計都得背負起天大的罪惡感。

“但是,譚二哥,能不能,再過段時間呢?”

譚中柳正感嘆着梅牽衣不該這麽容易就被他騙到了,梅牽衣果然就應他所想,開始為難他了,然後他的心立刻緊縮了一下,生怕她又反悔了,幸好只是說延遲。

“為什麽?”

梅牽衣低着頭,道:“我……還不想這麽快離開家。”

譚中柳雖然是極想明天就去跟梅青玄提親,最好後天就能把她娶回去,但同時也明白這個從小被父母保護得極好的姑娘,戀家的情結必定比一般人要重一些,于是也大方地道:“好。等牽衣滿十八歲,等斷橋冬雪下了,等孤山上的梅花開時,我來迎娶牽衣。”

梅牽衣思及那還有大半年的時間,足夠她去做她想做的事,去解決要解決的問題,于是點頭。“好。”

船拐進江面一處支流,梅牽衣納悶地問:“譚二哥,把船劃到這裏來做什麽?”

譚中柳笑道:“牽衣想來的,不就是這裏嗎?”

梅牽衣望着他疏朗的笑容,忽然醒悟,他對江湖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代表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他說話癡癡颠颠,并不代表他就真的都不在乎。

梅牽衣的想法很簡單,譚中柳的也很簡單,所以,他們泊了船隐在水汀後面,然後從汀上走過,悄悄靠近那下游泊着的船只。此刻,那船上兩幫人馬正吵着。他們不敢靠得太近,只遠遠地細聽着。好在處下下風,江上并無障礙阻擋,說的話還是一字不漏地落進了他們的耳朵。

梅牽衣在聽到他們正部署要去夜襲金家大船時,差點就要沖出去,譚中柳按住了她,道:“再等等。”

她沒有料錯,靈嬰樓的時空穿梭之術已經引起了江湖各路的注意,行事磊落的名門正派以拜訪為名來探,而那些不在臺面上的,向來不折手段的邪魔外道則無所不用其極,甚至想趁着展涼顏傷勢未愈之際,偷襲金梅兩家,把展涼顏搶來,逼供那時空穿梭之術。想必慕家莊是倒黴碰到了這些人,當他們也是來搶展涼顏分一杯羹的人了。

但聽來聽去,也就是靈嬰樓有秘術,樓主虎落平陽,與展涼顏似乎沒什麽關聯。後來,有人出面軟硬兼施地阻止了這次行動,一切基本上是風平浪靜了。但等梅牽衣看清楚來人時,頓時驚了一驚。

“是譚大哥!”

原來,出面調解這事的人正是譚中楊。

譚中柳一點都不意外,道:“不然,牽衣以為他為何要跟着我們?”明裏是面旗子,告訴各路朋友,如今金家梅家和展涼顏都在武林山莊的保護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暗裏自然是幫他們擺平這些,護送他們安全到家,直到展涼顏武功恢複。金家梅家雖然實力不低,在江湖也頗有影響,但閻王易躲,小鬼難纏,多個幫手總是好的。

梅牽衣覺得納悶了。難道真的是她想太多,把展涼顏想得太深了?她總覺得展涼顏不太可能是一早就準備離開靈嬰樓,若準備離開,為什麽不惜與整個江湖武林為敵,還搶那麽多嬰兒?況且,他搶嬰兒到底是準備做什麽?

正沉思間,突然聽到朗朗一個聲音道:“你們說靈嬰樓樓主還活着?”

乍聞此聲,她頓覺血液凝固,暗叫不好。擡眼望去,只見那遠遠之處一只小舟,舟上一個黑色身影拔起,像一只大鳥一樣落在對面的大船上。不需要看分明,她就知曉,來人是林行甫。那個以為她殺了展涼顏,還被騙地救了展涼顏的林行甫。

41憑欄賞月

“閣下是什麽人?”譚中楊俨然一副領頭的模樣,替大船上的兩幫人馬詢問着。

林行甫沒有回答,加重語氣重複問道:“靈嬰樓樓主還活着?”

“正是。展樓主如今已經改邪歸正棄暗投明,不知閣下是什麽人……”

“他在哪?”林行甫打斷譚中楊的話,直接追問。

譚中楊心知有異,并不願意告訴,兩人僵持着。最後林行甫失去耐性,大刀亮出,譚中楊豈會示弱,也亮劍以對。來去幾招,譚中楊驚叫:“洛陽回刀?閣下是王掌門什麽人?”

洛陽回刀門掌門人自武林山被靈嬰樓殺害,回刀門人中絕不會有這等武功,譚中楊見來人武功甚高,原本想倚着人多先把他拿下,再好生商讨。卻不料,林行甫回刀變幻莫測,遠非洛陽王掌門的武功可比,一時之間,他們不但無法将他拿下,反而損傷大半。

最後,林行甫在一幹倒地的哼哼卿卿中,大刀斜劈,氣勢貫虹,道:“靈嬰樓樓主在哪?”

“就……就前面不遠,最大的那艘船就是。”那原本準備偷襲金家大船的頭領,顫顫巍巍地回答着。

林行甫收起大刀,翩然的身影如大鵬一般落在江心一葉小舟上,然後急速離去。

梅牽衣心中大駭,她親眼看到林行甫一人一刀制住了譚中楊及那兩幫人馬,何止幾十!這武功,就算是金谷川和梅青玄合力,都不一定能鬥得過。他要去殺展涼顏,金谷川和梅青玄豈有袖手旁觀之理?

她越想越急,當下也顧不得會暴露自己,扔下一句“譚二哥,我先回去了”,頭也不回地追過去。譚中柳見她真急瘋了一般地直接往水裏跑了,吓一跳,正要沖過去護她回來時,卻見她身形極快,掠過汀上白芷,直接往江上躍去,自江面翩然劃過,雪衫扶風,飄飄渺渺。

他伸出的手就那樣懸在了半空,遲遲收不回來,癡癡地望着那遠去的背影,腦海滑過一句詩,“體迅飛凫,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羅襪生塵。”

不遠處大船上的人已經注意到他們這裏了,一群人追着梅牽衣去,另一群人則将水汀圍住。只見新月微光下,一條暗淡身影立在江畔,左手書冊,右手執筆,行雲流水般寫畫着,視線卻不在頁面上。

“什麽人?”大船上人問詢着。譚中柳充耳不聞,依舊筆走游龍,畫着心中的洛神之影。大船上的人剛剛受了窩囊氣,這會又被人如此輕慢,頓時就操刀砍了過來。

譚中柳眼也不擡,身形移位,歪頭避開。那人砍了個空,又回頭劈過來。譚中柳筆不離紙,腳下退讓,再次避開。追來的人見書生原來是個練家子,頓時一哄而上了。譚中柳左閃右躲,東避西讓,每次都在刀鋒貼身之前險險地避開去,筆鋒卻一直留在書頁之上,一刻未離。

梅牽衣踏着江面,追着前面那葉小舟。她心裏千般主意閃過。林行甫這一出,先前被譚中楊勸阻的人有了幫兇,全都想趁火打劫一番,一番惡戰在所難免。若回去通風報信讓大夥兒趕緊開船逃跑,估計沒人會聽她的;好生起來戒備,又無法保證萬無一失……她甚至想過幹脆劫上林行甫,先殺了他——但林行甫武功高出她實在太多。

她“白露為霜”輕功極妙,心思未定便已追上了林行甫。足下輕點,在水面輕踏兩下,淩空而起,在空中翻身兩圈,最後穩穩地落在林行甫的船頭,擡手一個抱拳禮,盈盈笑語。

“林前輩,您好呀!”

林行甫早察覺到身後有人追來,只當是不服氣想追來保護那靈嬰樓樓主的人,并沒當回事,不曾想到落到船頭的,竟是這個再千島湖上有一面之緣的小姑娘。當下心中那股複仇的火焰微泯,道:“小姑娘,原來是你。這身輕功很俊吶!”

梅牽衣見他還能如此好脾氣地跟她說話,猜測他還不知道救展涼顏的正是金家和梅莊,心思一轉,便假意謙虛了幾句,然後道:“晚輩等了前輩好些日子,可終于盼到前輩來了。”

林行甫甚是訝異,又甚是歡喜,捋着美髯略緩了船速,笑問:“盼老夫做什麽?”

梅牽衣道:“當日林前輩心喜靈嬰樓樓主之死,以慰故友在天之靈。後來,靈嬰樓樓主死裏逃生,晚輩自感對不起林前輩,爹娘也一再責怪,故此一直盼着能再見林前輩一面,以此負荊請罪。”她邊說着,抱拳禮未撤,單膝跪下。

但這一跪沒有跪下去,林行甫擡手阻止了她,眼眸微眯,了然冷聲道:“是你梅家救了他?”

梅牽衣努力壓制心中的怯意,老實地點頭。

林行甫眼露殺意,手已握拳,咬牙道:“為何?”

梅牽衣道:“靈嬰樓作惡多端,禍害無數,我爹娘原本也是不願意救的。但見那展樓主年僅二十,靈嬰樓作惡之時,他也不過是一個□孩童。若将當年靈嬰樓犯的過錯全報複在他身上,與靈嬰樓又有何異?且他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晚輩想,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如給他一個機會。只是……覺得對不起林前輩對故友的一片金石之情。”

林行甫拂袖,手握拳隐在袖中。梅牽衣心中忐忑,知他也有猶豫,又道:“但晚輩最終敢這麽做,其實也是沖林前輩當日那個‘有緣’一說。”

林行甫面色微松,道:“怎講?”

“林前輩當日救他時曾說與他有緣,‘顏涼展’三字與前輩故友的姓相吻合,但想那靈嬰樓樓主展涼顏之名,原也是這三個字,料想與前輩也是有緣,故此,晚輩大膽……”她話音一頓,欲說不說地将之隐在了唇間。

林行甫略略沉吟,負手望着江水,一字一字,細細低喃:“展、涼、顏?”

“是。”

林行甫深吸一口氣,便已明了,道:“當日在島上,老夫救的人,就是他?”

梅牽衣不敢否認,硬着頭皮回答:“是。”

“呵呵,”林行甫自嘲地笑笑,“小姑娘,你……真行!”

“并非晚輩純心欺騙,當日實是仗着林前輩與故友金石之交,誤打誤撞,真正是林前輩宅心仁厚。想那二十年前,‘飛梁鎖燕’前輩揚名江湖,當之無愧稱之為當世之大俠。晚輩亦想,今日若是他們,也一定會救靈嬰樓樓主。”

林行甫的臉色終于柔和了一些,悵然遠眺,半晌道:“你說得對,他們……的确會這麽做。”

梅牽衣暗暗長舒一口氣,道:“謝前輩!”

林行甫回頭來,微微笑道:“謝什麽?”

梅牽衣道:“謝前輩俠義心腸,以德報怨。晚輩深感佩服。”

林行甫嘆了一口氣,道:“你這丫頭……明明害怕得都快打哆嗦了,偏硬着性子要攔阻我老頭子。”頓了頓,神思一會,忽又嘆道:“你父母有你這樣的女兒,該知足了。”

梅牽衣微微笑,伸手撓頭,裝出一副慚愧的模樣,道:“我其實……給他們惹了不少麻煩。”

林行甫沒有說話,望着黑黑的江面,半晌沉默。“不過,小姑娘,老夫仍是要會一會那展樓主。”

“林前輩是想問他關于時空穿梭以及‘飛梁鎖燕’兩位前輩的事情?”

林行甫點點頭,“今日夜色既晚,老夫也不便打擾,明日再來。”他看了看江面,忽然又道:“小姑娘,這次,還要不情之請嗎?”

梅牽衣微愣,頓時明白林行甫是笑她當初借船之事,知道他已經沒有敵意了,于是也爽快道:“多謝林前輩。我爹娘近些日子路途颠簸,不知林前輩能否幫他們睡個安穩覺?”

林行甫仰天“哈哈”笑了幾聲,搖頭嘆道:“你啊你——”

梅牽衣心喜再次跪謝:“多謝林前輩,前輩大恩,沒齒難忘。”邊說着,遙遙地望了一眼那等着渾水摸魚的大船,開心地笑了。

此事已了,與林行甫告辭之後,梅牽衣才有空想起譚中柳,不知道他怎麽了?再次施展“白露為霜”的輕功,往回跑去。半路正好遇到追過來的譚中柳,譚中柳見到她極為高興,卻又頗遺憾。

“牽牽,我說要耍一套劍法給你看的,你怎麽就先跑了?”

梅牽衣喘着息,心情極為快活,道:“回去吧,等回去了你再耍給我看。”

靠近金家商船時,譚中柳停了小船。梅牽衣躍身抓住船舷上的繩索,再次借力,才翻身上船。

黑暗裏,突然幽幽地傳來一聲:“梅姑娘”。

梅牽衣正一心一意地要爬上船,乍聞此聲,心肝兒一抖,手一松,差點落下船去,連忙扒住船舷。譚中柳在下面護着她,也飛身躍起,一只手扒在船舷上,另一只手護着她。

展涼顏就站在他們面前,燭光透出窗口,從他身後照過來。四周皆明,獨他面目極為暗沉,看不出任何表情,顯得有些陰森恐怖。

梅牽衣看清楚是他之後,長舒了一口氣,道:“不讓個路嗎?” 她今日心情極好,就算展涼顏站在面前堵了他們上船的路,也仍舊好言好語。

展涼顏睨了他們一眼,竟輕邁一小步,站得更靠前了。“在下從來沒有讓路的習慣。”

梅牽衣瞠眸瞪着他,半晌,無奈點頭。沒關系,她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與他計較。她趴在船舷,腳踏着船舷上的繩索,伸手拉着譚中柳道:“那算了。譚二哥,我們走那邊。”

譚中柳從開始就一直興味盎然地盯着她和展涼顏,聽到她這麽說,也開心地道:“嗯,好。牽牽小心。”

他們沿着船舷,往旁邊移去,移了幾步擡頭一看,展涼顏仍堵在他們面前。梅牽衣皺眉了。

“展樓主,你這什麽意思?”

展涼顏淡淡地道:“在下憑欄賞月而已,能有什麽意思?”

梅牽衣擡頭瞅了一眼天邊那抹月鈎,不自覺地笑了,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道:“月亮在那邊,你賞錯方向了。”

展涼顏臉色不變,道:“在下賞月,輪不到別人來指指點點。”

梅牽衣收了手,懶得再與他做無聊的口水之争,道:“展樓主既然還有閑情夜半賞月,想必傷勢已好得差不多了,為何還要賴着我梅家不走?”

展涼顏道:“梅姑娘,這話錯了,在下是應金姑娘和金夫人之邀去往金陵金家,不曾賴在梅家。”

“金家梅家比鄰而居,這可好極。”譚中柳突然插了一句,道:“展兄既然能留在金家,來日我與牽牽文定,展兄一定賞臉過來喝杯薄酒。”

展涼顏面色微怔,側目望向梅牽衣。梅牽衣笑得極為甜蜜,道:“展樓主,兩情相悅,終成眷屬,是好事。不祝福嗎?”

展涼顏靜靜地望着她,極為專注,半晌,道:“若是兩情相悅,在下自然祝福。”

“你……”梅牽衣臉色微變,咬牙一會,側頭過來問譚中柳,“譚二哥,你不喜歡我嗎?”

譚中柳一愣,擡手指天。“牽牽,這從何說起?”

梅牽衣回眸去瞪着展涼顏:“展樓主,聽到沒,譚二哥喜歡我,我們是兩情相悅!”只要譚中柳喜歡她,他們就是兩情相悅。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是嗎,那就恭喜了。”然後,他轉身就走了。

梅牽衣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不懂他這是什麽意思。甩甩頭,讓自己忽略這些,正事要緊。思及今晚之事,想到明天林行甫會來,她按着船舷躍上船板,追上他,趕在他面前,道:“展樓主,若你去金陵只為養傷,我沒意見,但若你有任何要害金家和梅家的意思,我絕不會放過去你!”

展涼顏望了一眼跟過來的譚中柳,半晌,竟微微笑了笑,道:“梅姑娘,你要怎麽……不放過我?”

42生米煮熟飯

第二天林行甫并沒有來,梅牽衣開始還懷疑他是不是找不到他們的船。但很顯然不是,長江之上,來往船只雖多,但金梅商號的船挂着如此明顯的旗幟,不至于看不到。梅牽衣一早就将昨晚遇到林行甫之事向梅青玄大致說過了,只不過隐去了具體環節,也略去了當日千島湖的相遇,只說遇到了他,他知道展涼顏在他們這裏,也打算過來拜會,見見他。

當日在孤山腳下梅青玄也是親耳聽到他與王掌門關于“飛梁鎖燕”及靈嬰樓時空穿梭之術的談話,故此并不訝異。倒是展涼顏聽說林行甫是“飛梁鎖燕”的故友之時,那一貫閑淡的面皮竟有絲絲動容,似乎不太相信。

只是等了半日不見他來,金谷川道:“既然他已經知道展兄弟在我們這裏,應該也知道找到金陵去。”于是,大夥兒決定不等了,揚帆啓程,要在天黑之前趕回金陵渡口。

從“那個未來”回來後,梅牽衣就沒好好在家呆過一天,這麽繞了一大圈後,歷經生死種種,終于還能回到家。兩世經歷結合到一塊,她只覺得真如隔世。心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親切之感頓生,眼眶一熱,幾乎就想流下淚來。

第二日,譚中柳極其鄭重地将常年不離手的一書一筆雙手奉上,呈給梅青玄,言明做提親頭聘。等回到武林山莊,會請父親親自過府,再下正式聘禮,商議成親之事。

他這一出,梅青玄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譚中柳中意梅牽衣,整個武林估計無人不知了,譚二公子一旦癡起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認識不過半個多月就開口提親,也不是不可能。但武林山莊的公子身上豈會缺金少銀,他沒有去市集上買些看似貴重之物來提親,反而用了那從不離身的一書一筆,足可見其誠意。

但是,譚中柳風流畫癡之名在江湖早已傳遍,就算知道他對女兒好,就算知道女兒跟他感情好,但冒然決定把女兒嫁給他,估計沒有一個愛女兒的父親敢這麽做,更何況梅青玄還是愛女兒的父親中的極端典範。

梅牽衣聽譚中柳的,沒在現場,躲在簾後偷看着。雖然沒有異義,只是心裏仍有些怪怪的,好像又另一個自己想跳出來阻止這次提親。她說服自己,這婚是她親口允下,譚中柳是夢裏夢外都對她好的人。那個未來,他對她情深意重,是她辜負了他。他放棄他的身份地位,不惜與她這個人人喊誅的女魔頭為伍。在她傷心孤苦時,只有他陪在她身邊,對她的心自始至終從不曾改變,就連臨死都還擔憂她。但她回報他的,卻是那冷漠無情的三尺青鋒。重來一次,她一心一意只想家人平安,但終歸是要嫁人。這個人,除了譚中柳,她想不出來第二個。

見梅青玄似乎并不想收下那一書一筆,嬉笑着當譚中柳的話全是玩笑一樣,幫弟弟一起求親的譚中楊都隐忍着怒火,想拂袖作罷了。她撩簾走出,從譚中柳手上接過了端在半空良久的提親之物,回頭道:“爹,譚二哥很好啦,我想嫁給他。”

甜甜軟軟的聲音,毫不扭捏地說着自己的終身大事。梅青玄心中一軟,越是覺得女兒單純,就越不敢輕易答應。就算女兒央求的語氣讓他幾乎毫無招架之力,真想痛快地疼她,只要是女兒想要的,他都滿足。怎奈這次不同,女兒想要的東西,她自己不知道是好是壞,總得要他們當爹娘的來把把關。梅青玄心一橫,再不為女兒的撒嬌所動,一番太極打得誰都軟綿綿的。

梅牽衣無奈,轉向又梅夫人求救。譚中楊在一旁看得都瞪眼了。梅夫人是又好氣又好笑,道:“牽牽,哪有姑娘家這麽不知道矜持的?乖,聽你爹的。”

譚中柳朝梅牽衣微微一笑,示意她不用幫忙,轉而向梅青玄道:“小侄知道梅世叔的擔憂是什麽。小侄自知名聲不好,但發誓是誠心誠意求娶牽衣,只她一個,別無其他。我會愛牽衣,會保護她,愛護她。牽衣是梅世叔的心肝寶貝,不放心交給別人,但至少看在牽衣也喜歡我的份上,給我時間證明,牽衣沒有選錯人。請梅世叔暫且收下小侄這點誠意,這不算正式提親,只是小侄向梅世叔請一個認可的機會,等他日您認可了,小侄再請父母媒人上門正式提親。”

他說得極為嚴肅鄭重,梅青玄嬉笑的臉也不禁跟着嚴肅了起來,回頭瞥了一眼梅牽衣,輕嘆一口氣,道:“既然你都這麽說了,老夫若再不給你這個機會,那就是老頑固了。好,那你就證明來看看吧,老夫拭目以待。”

得了梅青玄的松口,譚中柳也松了一口氣,但還是不得不極為戀戀不舍地與譚中楊及一幹師兄弟離開了金陵。望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黃土官道上,梅牽衣忽然覺得心裏好像空了不少。金雨朵知道譚中柳提過親之後,極生氣地跑過來跟她抱怨,竟然不事先告訴她,害得她不能也跟着躲在簾後偷看。

梅牽衣笑着道:“金魚姐姐,你不用偷看譚二哥提親,過兩天,把簾子準備好,等着偷看我爹和哥哥去提親吧。”

金雨朵的臉嗖地紅了一大片,擰着梅牽衣笑罵。然後梅牽衣就看到了跟在她身後一起來梅家的展涼顏。他一半身子隐在月洞門後,旁邊一棵梅樹綠葉繁茂。他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還需要休養,但偶爾小活動還是沒問題的。見兩個姑娘家打鬧,他也沒有湊熱鬧的興趣,入定一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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