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卻見他目眦盡裂,血流不止,靜默無聲,但那神情幾近癫狂。

“展大哥!”金雨朵連忙上前,怕他出了什麽事。

“不要碰我!”展涼顏突然吼着,後退兩步,跟她拉開距離,緊接着又吐出了兩口鮮血,擡眸瞪視着她。“你為什麽要拿她的金鎖!為什麽不說清楚!為什麽……讓我以為你是朵朵?”

是他殺了朵朵,他竟然殺了朵朵!

不等金雨朵有任何表示,他猛地回頭沖到棺木前,趴在棺木沿上,望着裏面白衣素淨的女子,瘋狂的眼神漸漸沉澱下來。他凝望着,凝望着,像要望穿她似的。他慢慢探手去,把她的身體抱起,伸手摸着她的臉頰。

“朵朵,你醒過來好嗎?”

懷中的女人身體冰冷,僵硬,指下的觸碰揉花了她的妝,她依然長睫靜立,雙眸緊閉,沒有給他半句答複。

他撫着,觸着,手指在發抖,卻又在極力保持着鎮定。“朵朵,你醒過來好嗎?”

她依然不醒。

他漸漸地慌了起來,亂了起來,手指越揉越快,也越來越有力,他的語氣變得霸道,态度變得蠻橫:“朵朵,你快醒來,你快醒來!我有話要跟你說!你愛我的,對不對?你愛我,你不能這麽對我,不能這麽對我!”到最後,幾乎是祈求的語氣,顫抖的聲音甚至帶着哭腔,他将她鎖在懷裏,死死地抱住,臉頰相蹭。

“你不肯醒,是不是怪我,怪我對你這麽壞?是,該怪,該怨,該恨!但是,牽衣你醒過來呀!我有好多話沒跟你說,你快醒來。你都不知道我愛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本來就為他異常行為感到驚訝的金家梅家人,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言語,不由得更加驚訝了。望了一眼金雨朵,又看着棺木旁神情渙散的男人,再聯想他之前的行為言語,已是大致明白了前後。

原來是……錯愛了。

“梅兄,給我劍。”展涼顏騰出一只手來,空手懸着,等在梅疏凝的面前。

梅疏凝不明白他要劍做什麽,依言遞上。金雨朵在那瞬間忽然明白了,急急地上前阻止。展涼顏卻已經迅雷一般地把劍抄在了手中,揮臂劃出。

只見空中銀光閃過,血光飛濺。然後,歸于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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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雨朵驚得一聲尖叫:“不要——”

但她想錯了,他沒有自殺,随着那血光閃過的,是一只人手,自腕下齊齊斬斷,生生地掉落了下來,落在棺木裏,染紅了鋪棺的白布。

展涼顏神情平淡地扔了劍,也不管斷口處汩汩的鮮血流出,拒絕任何人的止血幫忙。他俯下身去,重新用僅剩的右手和左臂将梅牽衣抱了起來,輕柔道:“牽衣,以死不足以謝恨。是這雙手殺了你,我先砍了它們跟你賠罪,但原諒我現在只能砍掉一只……”

他抱着她坐在萱帷之前,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在胸前,像她只是睡着了一樣。他俯唇印上一吻,極久極久,想用他的唇溫将她溫暖。但逝去的人,卻是再也溫暖不起來了。

他離開她的唇,神情極其安靜,甚至連一絲皺眉都沒有,溫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沉穩道:“梅兄,能幫我拿紙筆過來嗎?”

紙筆送上來了,他再度用力抱了她好久,然後放開讓她躺在胸口,斷手的左臂扶着她,早染紅了她素白的衣衫。他鋪紙拿起筆,在左臂斷口處蘸上鮮血,然後落筆。

靈堂極其安靜,金雨朵驚得用雙手死死地捂着嘴努力不讓自己叫出聲來,但就是沒有人敢上前阻止他。

白紙紅字,字字是血。

“此生唯一摯愛牽衣,我不再叫朵朵,怕她仍舊悲傷,以為我所喚他人,也怕諸君有如我一般,有眼無珠不識真人。”

寫到一半,筆尖鮮血已幹,他重新沾了左臂仍未止住的鮮血,繼續再寫着:“牽衣五歲遇我,朝夕三月相處,嘗盡人間冷暖,歷經生死劫難。有牽衣為伴,刀劍是琴瑟,仇人是樂伶。牽衣之美,牽衣之善,牽衣之明,牽衣之好,非一言難以盡述也。我此生大半沉陷于黑暗之中,牽衣是我唯一光明。我卻不知,帶給她的是如此惡夢。牽衣無意将我忘,卻終将我忘……”

眼淚自瞳中掉落,在她臉上滑落,最終,滴于紙上,浸染了尚未完全幹涸的血字。他不擦,不停,不言語。寫完一張,将它扔進火盆之中,火舌迅速吞沒。然後,重新拾筆,沾上血墨,繼續落下。

“牽衣十八再次我。她天真純善,不識人間有惡。她憐我孤身入敵,追來……”筆尖顫抖,血墨又凝,重新沾上,他寫:“直言喜歡我,要保護我……”

一張張白色宣紙,盡書血墨,不做止血的斷臂,将整個靈堂染上極腥的味道。血有凝,他再用力将創口切開,讓那鮮血不止流,然後借着那鮮血,一字一字,一筆一筆,盡數他與牽衣之過往,全是他的血,他的淚。昔日牽衣用她的血淚書寫,如今他用他的血淚還書。

金雨朵早已淚痕滿面,無聲痛哭,金夫人紅了眼眶,就連金谷川此等铮铮漢子,也禁不住動容。所有人都看着他,都不敢上前阻攔,任由他瘋狂地,偏又神情靜默地寫着,好像只是平時書法寫字一般,稀松平常。

“牽衣此生為我負盡天下人,我卻為了不相幹之人,盡負于她。地下諸君若有知,牽衣一身罪孽該由我承擔,若諸君有有眼無珠敢欺她者,我定不依,不饒。”

49隔世的歉意

“展涼顏,這輩子就算我還記得你,我死也不會和你在一起的。”

“牽衣若死了,就沒法拒絕和我在一起了。”

——《江湖情話·靈嬰樓秘情篇》

梅牽衣在原地停下,一直跟在近側護着她身後的譚中柳,這時也放下劍走到前邊來。

“他怎麽了?”随手幹掉一個不怕死膽敢偷襲的小喽啰,譚中柳望着不遠處發狂的展涼顏。展涼顏正以一敵三,氣勢不減。譚中柳心中有些哀怨,他想,為什麽這個人老是搶他的風頭呢?他也想有機會在牽衣面前表現一下啊,結果怎麽每次都倒黴地碰到他。

梅牽衣搖頭表示不知。她也驚訝展涼顏這害了人之後明顯的幫護之舉,更意外的是,他的武功什麽時候能用了?而且還絲毫不減。但這點幫護抵消不了對他的惱恨,若非他,梅家不至于陷入今日困境。

那一邊,展涼顏已經打敗了三大掌門人,那些原本執意要殺梅牽衣的人被他的氣勢所迫,沒骨氣的都丢兵棄甲先跑了,還留了一點勇氣的,也舉劍猶豫着,在展涼顏滿身血污的狼狽中,踯躅不敢進攻。

展涼顏沒有乘勝追擊,反而停了下來,舉劍指着他們,忽然咧嘴沉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道:“真是痛快啊!本座随便一句話就能耍得整個江湖武林團團轉,自相殘殺。就憑你們這些愚笨之徒,還妄想與我靈嬰樓抗衡?哼,癡人說夢呢,不如,都加入靈嬰樓來吧!”

一句話,否認了一切,從頭到尾,不過是他展樓主興趣所致無聊之下耍弄江湖武林的一個游戲而已。

鐘山之上的群雄臉色均是一愣,随即湧起一股被侮辱的不甘心,咬牙就要沖過來。

“想報仇嗎?盡管來啊!讓本座殺個痛快!”展涼顏的劍在手中挽出一朵花來,劍風簌簌,然後執劍在前,映着日光,睥睨衆人。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氣勢。

原本躍躍欲試的江湖人,在他的氣勢逐漸洩了氣。其實若群起而攻之,并不一定會輸給他。但是,剛才展涼顏發狂殺人的一幕已經深刻地印入了衆人腦海,那些血還在地上沒有幹涸。若說意氣素霓生之時能不畏生死上前一鬥,如今停下來,回歸了些冷靜,便沒人再敢拿自己的生命亂義氣了。

“展涼顏,你休得意猖狂,總有一天,叫你落在我們手中!”撂下幾句狠話後,衆人做鳥獸迅速散盡。有幫助梅莊的像武林山莊和襄陽諸葛家等門派,雖有損傷,但也還頗有大家風度地,留下與梅莊聯合,要共同聲讨展涼顏。枉費他們對他的信任,相信他改邪歸正,卻沒想到他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将江湖攪成一團亂泥。

展涼顏對他們質問充耳不聞,他落下手中的劍,劍尖拄地。然後極緩慢、極緩慢地轉過身來,望着那群人中,一個模糊又清晰的人影。

她一身白衣,沾染了些許血跡,看起來倒像是衣衫上點綴着朵朵紅梅。山上風大,吹着她衣帶翩翩,發絲飛到了頰邊。她的身邊依然跟着譚中柳,只是這一次,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中。

他想沖過去抱起她,想用力地抱着她,想告訴她他的悔恨,他的錯誤相待,想跟她解釋他曾做錯的一切,但終究,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她,模糊了眼眶。但是,他終究是不甘心,控制不住,想更靠近她一些。他努力地擡腳往前邁,但是,千斤重的腿腳,他擡不起半分,費盡全身力氣也沒能移動分毫。最終,他依然只能遠望着,她在人群中,用清淡的眼神望着他,好像縱然心中有疑慮,但是對她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心中一痛,唇角不自覺地就喃喃溢出一句:“牽衣——”

武林山莊的談笑二生已經亮出筆劍,要替天行道。他充耳不聞,望着他恍若隔世的愛人,喃喃地将他想說的話說完。

“對不起。”

然後,他直直地撲倒在地。

以為他又是什麽把戲還是招式的人刷刷亮劍,想抵擋住他這詭異的一招。但是,時間過去良久,他的招式也沒有發出來,依然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衆人心中起了疑惑,了解情況的梅家金家卻是已猜出三分。

金夫人迅速上前去,将他推着翻了個身,再翻開他的手腕細細診脈。半晌,她眉頭輕蹙,松開手腕,又俯身翻開他眼皮查看一番。最後,她直接扒開他的衣服,兩手中間三指分按在他心口兩邊。探查半天,方才回過頭來,語調微沉道:“他……脈息已無。”

脈息沒了,那不就是死了?

“怎麽會?”明明一刻鐘之前還神勇退敵,怎麽轉身之間,卻被告之人已經死了。

金夫人解釋道:“他當初舊傷留下了病根,此生不能動武。強催內息,心脈承受不住,必然崩裂。”

梅牽衣聽了,眼皮微跳,她輕垂了眸。覺得心中湖面微微晃了一下,随即歸于平靜。

“娘,您不是說沒有脈息,并不代表就是死了嗎?那他還能救嗎?”說話的是金雨朵。她對于展涼顏玩笑耍弄江湖人的說法,并不太相信。雖說事情也是因他而起,但畢竟也是他助梅莊打走了那些居心不良的江湖人。現在事情既然已經解決了,也就不那麽怪了。

“沒有脈息不代表死,但是,也不代表能活。娘只是略懂醫術,救不了他的。”金夫人拿出金針在他幾個要穴上刺了幾下,沒起什麽作用,也就作罷了。

“那還有誰能救他嗎?”

金夫人沉思一會,擡頭道:“問素。不過她已經匿聲江湖二十年了,自從‘飛梁鎖燕’夫妻消失後,她也跟着不知所蹤。”

問素是飛梁鎖燕的好朋友,林行甫曾經拿來救展涼顏的“七魂不死丸”就是出自于她之手。梅牽衣在這裏聽到她的名字也并未感到奇怪。望了躺在地上的展涼顏一眼,心中升起一種名為解脫的感覺,于是回過頭來看向身邊的譚中柳。

譚中柳聽到展涼顏沒救的消息也是微微驚訝,眉宇間些微流露出遺憾的表情,察覺到梅牽衣的視線,他收回眼神朝她溫柔一笑。梅牽衣正想問他遺憾什麽,忽然聽到金雨朵喝一聲:“放下!”

回頭望去,只見金雨朵長劍揮出,漫天針雨頃刻灑出。一名褐色袍子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時上了山,他不閃不躲,揚袖甩去,一股勁風随之而出,将那漫天針雨盡數打了回來。

金雨朵完全未料此招,來不及閃避,眼看着自己發出去的針雨反朝自己撲來,她吓得花容失色。離她最近的梅疏凝忽地伸臂将她抱住,一個轉身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擋住那漫天回轉的針雨。

好在有驚無險,金夫人及時補救,将那針雨吸回了她劍中,回過頭來責備道:“朵兒,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無法做到發收自如,就別随便亂用。剛才若不是疏凝,你還想安然站在這裏嗎?”

梅疏凝一邊安慰着金雨朵,一邊向金夫人替她求情。金雨朵躲在他懷裏跟娘撒個嬌,這事也就過去了。

梅牽衣沒有太多時間來為他們兩小無猜的情意感到高興,林行甫在打回金雨朵針雨的同時,抄起了展涼顏,轉身就往山下跑了。

“林行甫二十年前退隐江湖,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還救走展涼顏?”心裏的問話被別人問了出來,梅牽衣回過頭去,才發現問話的是譚笑書。

梅青玄解釋了前兩個月在長江之上,林行甫要見展涼顏的事,于是,衆人也就不驚訝。反正展涼顏已經死了,“飛梁鎖燕”那所謂的穿越時空到底是真是假仍舊只能存在于江湖的猜測之中。

諸葛家的人在梅莊吃了頓晚飯即刻啓程離開,武林山莊也沒在梅莊留太久。但是譚中柳的父親譚笑劍卻主動與梅青玄談及了譚中柳與梅牽衣的婚事,表示回武林山莊後,即刻送上豐厚聘禮,絕不委屈梅家的女兒。

梅青玄當初考驗譚中柳,無非是擔心他風流公子用情不穩,癡癫一陣心血來潮要求親,說不準這勁頭一過,明日就反悔了。但見如今兩個多月過去了,他依然能每天給女兒寫信。當初因為擔憂女兒的安危,想見她一面,甚至不惜向自己下跪,可見對女兒絕非虛情假意。且這些天的表現他也都看在眼裏,這次女兒出事,也是他說服了武林山莊站在他們這一邊幫忙,雖然最後是展涼顏解了圍,但也不能抹殺武林山莊的功勞。

最後,梅青玄作了結論,雖然為人輕浮,但也并不失為一個可靠之人。再考慮到自家女兒從小傻氣,不大懂閨學禮教,也只有這個無視禮教的人最能接受了。于是,經過多方面的考慮,他也就不再猶豫了。

接到這個消息後,譚中柳翻越了重重障礙,終于潛進了梅牽衣的閨房。手起掌落将冬枝打昏在了床腳邊,然後撩起床簾,一溜滾上了梅牽衣的床,隔着被子抱着她,把臉埋在她肩頭蹭着。

“牽衣,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梅牽衣自那日鐘山之上又是曬太陽,又是吹風的,回來就病倒了。發了兩天燒,好不容易才退下去,正由冬枝看護着睡覺。半夢半醒之間被他吵醒,倒也沒有惱,見他動作沒有更放肆,也就由他,意識模糊地順口問着:“什麽好消息?”

譚中柳稍稍擡頭,嘴咧得大大的,揚眉一笑:“你猜。”

梅牽衣微微擰眉,想了想,她還真想不出這個時候,譚中柳能傳出什麽好消息來。于是搖搖頭,放棄了。

譚中柳的腦袋耷拉下來,道:“再猜猜。跟你我有關的。”

梅牽衣想了半天,還是猜不出來。

譚中柳瞪着她,忽然重重地壓到她唇上,用力吸了一口,哀怨道:“牽衣真沒心。與你我有關的好消息,還能是什麽好消息?”

梅牽衣微微睜眼看着他一副怨夫的模樣,不由地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道:“若譚二哥是指我們的婚事,這已經不是新消息了。我們不是早就說定了嗎?”

譚中柳這才轉怨為喜,道:“但這次是你爹親口答應了!牽衣,這下你可跑不掉了。”

梅牽衣嬌嗔道:“我又沒要跑。”

譚中柳又把頭埋到她肩頭蹭着,道:“好,既然牽衣沒要跑,那以後也不能跑了。将來牽衣若是跑了,譚二哥不放的。”

梅牽衣笑道:“就怕到時候,譚二哥跑得比我還快。”

譚中柳将她抱得緊了些,道:“有了牽牽,沒人再值得譚二哥跑。”

梅牽衣嗤之以鼻,道:“我才不信呢。你到金陵來還去那些風花雪月的場所,被我爹知道了,看他還同不同意我嫁給你。”

譚中柳擡眸望着他,望着她眼眸,忽然喜道:“牽衣,你是在吃醋嗎?”

梅牽衣縮回眸光,道:“吃醋又怎樣?”

譚中柳樂呵呵地親了她一口,道:“牽衣坦白,吃醋好,譚二哥喜歡。”

兩人又你來我往調情一番,梅牽衣忽然想到一件事,極力想着措辭,委婉地開口問道:“譚二哥,那一日,我記得戚尋樂說,你為了見我,向我爹下跪磕頭?”

譚中柳“嗯哼”了一聲,滿不在乎地道:“反正是未來岳父,總是要跪的。早些跪下,早些賺牽牽這個娘子。”他言語喜滋滋地,反而像占了便宜似的偷喜着,然後頭一歪,就吻上了她的唇。這一次,再不是淺嘗辄止,觸碰就退。他邊吻着,逐漸加深,然後模模糊糊地溢出言語:“想現在就娶牽牽回家。”

梅牽衣當然不能現在給他娶回家去。第二天,譚中柳随着談笑二生離開了金陵。臨行真恨不得把梅牽衣打包帶走,又抓着她到角落裏死命地狠吻了一陣,才戀戀不舍地放開,道:“牽衣,好好地等着譚二哥來娶你,可別半路被別人拐走了。”

梅牽衣被他吻得沒了力氣,挂在他的脖子上,懶懶地貼在他胸口,回答道:“譚二哥,你以為,除了你,還有誰會傻的來拐我呢?”

雖然被罵傻,譚中柳還是滿意地點點頭,又啄了她的鮮潤紅唇一下,道:“對,打個記號,牽衣是譚二哥的。”

譚中柳走了,梅牽衣的心事卻愈發沉重了起來。鐘山之上,她聽到梅夫人講述她不記得事情,五歲時她還小,基本記不得什麽事。但是,她卻聽到了“楚鳳歌”這三個字。原來從十幾年前他就在打爹娘的主意,他逼得他們一家離鄉背井,舉家搬遷。十幾年後,他還……

她不敢再想下去。雖然沒有正式請期,但是兩家人都認同婚期訂在臘月十八,她正好十八歲生日那天。離此不過半年時間了。

窗外有異常的風聲而過。梅牽衣立刻判斷出來人的目标是她這裏。她近幾個月勤練武功,已有所成,耳力已高出一般人太多。聽到風聲有異,她迅速抓起枕邊的銀鞭,從床上蹿起。窗口忽然一陣風來,她想也沒想揮鞭掃出。

鞭尾落在一處黑暗,是一只手。

“小姑娘,是我。”

梅牽衣聽出聲音是林行甫,不由地驚訝了。

“林前輩,你怎麽會在這裏?”

林行甫道:“小姑娘,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存稿,卷首語已經成了擺設了。

50展涼顏的呓語

梅牽衣一轉念便知他指的是展涼顏。展涼顏沒死?傷成這樣了還不死?她說不清楚到底是在驚訝還是在遺憾,但這些事都與她不相幹了,于是也懶得去理會,回絕道:“對不起,林前輩,現在天色太晚了。”

林行甫完全沒想到她竟然連去見誰都不問就直接拒絕了,奇道:“小姑娘,你連老夫要帶你去見誰都不問……”

梅牽衣打斷了他的話,道:“無論是誰,現在都太晚了,不适合出門。”

林行甫見她堅決拒絕,神色有些着急,道:“若非事情緊急,老夫也不會半夜過來。若小姑娘執意不肯,那只好得罪了。”

他邊說着,突然出手朝梅牽衣的肩頭抓去。梅牽衣搶先一步撤開,道:“林前輩,若動手吵醒了我爹娘……”

林行甫試了一招便知今日要避過衆人耳目抓走她不太可能,于是馬上住了手,道:“小姑娘,就當老夫是挾恩以報。當初小姑娘親口承諾,他日老夫若有差遣,在所不辭。今日老夫只要你跟我走一趟,這就是你所謂的‘在所不辭’麽?”

梅牽衣啞口,頓覺理虧。當初她求人幫忙時,口口聲聲大恩大德,來日再報。如今人家一個小小要求,她卻沒個好臉色了。

林行甫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又加上她多少還是有些奇怪展涼顏竟然死而複生,更奇怪林行甫竟然為了他不惜放下自己一代大俠的身段,來央求她去見一面。諸多原因湊在一塊,她到底還是答應了。一旦答應下來,她又疑惑了,為什麽堅持要她去?

一路上林行甫急切趕路,還時刻警惕周圍情況,謹防有人追蹤。梅牽衣心中疑惑更深,也不便多問,跟着他一路策馬揚鞭。不多時,便看到長江邊上的一座龍王廟裏,燈火隐隐在望。

她不由得佩服這個地方找得妙。展涼顏怕黑,林行甫既然要躲避敵人的追蹤,晚上點燈無疑自曝藏蹤,但龍王廟裏燈火明亮就極為正常了。展涼顏被安置在龍王神像的後面,仍然穿着那天染血的衣衫,光線有些暗,神像的影子投在他臉上也顯得陰沉。他并不是像梅牽衣想像的,或許是找到問素,救活了他。他仍然昏迷着,但是卻不是那天金夫人診斷的“脈息已無”,相反,他極有生命力地呓語不停,嘴裏還喃喃念着“牽衣”。

梅牽衣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麽一天。她看着展涼顏躺着,因為重傷昏迷不醒,嘴裏叫着她的名字。而她,還能無動于衷。

她不會傻到以為林行甫帶她來是當大夫給人治病的,所以直接幹脆地問:“林前輩,您帶我來看他做什麽?”

林行甫有些無奈,道:“這麽多天過去了,他仍然昏迷不醒。夢呓老喊牽衣和朵朵,老夫實在是沒辦法了,又不知道朵朵是誰,所以,只好先找你來了。想說,你若在旁邊,他可能會早些醒過來。”

梅牽衣不由得笑了笑,心想,展涼顏你還真是情深意重啊,每次昏迷都要喊“朵朵”。她也還真是幸運啊,竟然有幸也能被他念到一次。

“前輩,那您是找錯人了。朵朵是我表姐,也是他喜歡的女孩。不如這樣,我就先回去,明天我告訴表姐,讓她過來這裏……”

“不行!”林行甫斷然拒絕,表情嚴肅道:“小姑娘,今晚之事,你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我敢帶你來,正是因為你幾次三番對顏兒舍命相救,老夫相信你必然不會出賣他。”

梅牽衣眉梢微挑,顏兒?“林前輩,那您這次真看走眼了。真正救他的都是我表姐。我只是順手推舟……”

“不管是誰,老夫只信得過你。小姑娘,你就死馬當活馬醫,幫幫他。顏兒如今處境非常危險……”

林行甫話到一半,臉色突然變了,眼眸微眯,拔刀在手,道:“說曹操,曹操到了。小姑娘,老夫有朋友到了。一會若勢頭不對,麻煩你想辦法帶着顏兒先離開。這次,是老夫的不情之請,他日小姑娘若有差遣,老夫定當竭誠以報。”

他說完不等梅牽衣應話就竄出門去了,無聲無息。但梅牽衣看着他的背影,卻略覺疑惑,好像……林行甫的武功,似乎退步了。

“……活着孤苦,竟遇此生願意護我者……除去朵朵,惟有牽衣……”

低低的呓語又傳入耳中,吐詞不太清楚,但梅牽衣還是聽到了那個“朵朵”和“牽衣”。她禁不住冷笑了聲,回過頭來坐在他旁邊,輕輕地道:“為什麽現在我聽到你喊我的名字,我都想把你的嘴縫起來?展涼顏,今日是我還林前輩義氣,看你既然如此命硬,就再救你一次。但下一次,你若再敢惹我,我絕不會再給你睜眼的機會,你最好記住!”

“我欲離開……靈嬰樓,卻反害……牽衣陷入,是我之過……”

外面傳來有打鬥的聲音,梅牽衣正想出門去看看,忽然聽到展涼顏又在呓語她的名字,還有靈嬰樓。她微覺奇怪,回頭來側耳聽了一會,但屋外的打鬥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将他本來就極微弱的聲音淹沒了。她沒了耐性,握緊腰間長鞭,跳下神臺,躍出門外。

夜色裏,林行甫大刀揮舞如行雲流水一般,擋着十來個黑衣人,不讓他們靠近龍王廟。就算有趁機偷偷潛入的,都被他很快發覺,立時手起刀落,絕不留情。但那些黑衣人也絕非庸庸之輩,林行甫初始還能抵擋一陣,漸漸地勢弱了下來,刀光劃出的範圍越來越小,已經有不少黑衣人沖破了他的攔阻,要往龍王廟裏沖來了。

梅牽衣盯着林行甫的身影,總覺得他今時武功不比當初,像是有些力不從心。來不及多去細琢磨,她捉鞭迎上,将林行甫漏掉的兩個黑衣人一卷一拉,阻止他們繼續向前。

林行甫見她沒有帶着展涼顏逃走,反而跑了出來,頓時急了起來。奈何黑衣人逼得緊,他一急之下,真氣走岔,反而差點挨對方一刀,忙寧神應付。不過,他的擔憂絕對是多餘的,梅牽衣當初一根銀鞭掃蕩整個江湖沒有對手,如今雖然大打折扣,但在她的勤加苦練之下,已是進步不少,也能勉強跻身于江湖一流好手之列了。這些黑衣人武功雖然高,但已經不是她的對手了。

黑衣人見林行甫來了個厲害的幫手,眼看着敵不過,于是頗有自知之明地且戰且退想要逃走。梅牽衣忽然心思一凜,暗叫不好。當下幾招狠招,了結了一個黑衣人之後,迅速轉身回到廟裏去,正好看到幾個身影迅速地要從後門離去。

她大驚失色,身形拔起,幾個起落,趕上了那幾個黑衣人,一番惡鬥,奪回了展涼顏。這邊林行甫也打退了黑衣人,回到了廟裏。見展涼顏平安無事,他松了一口氣,頓時拄刀坐在了地上,歇了一會後,才開口向梅牽衣道謝。

躺在地上的展涼顏突然動了一下,伸手抓在空中。梅牽衣一愣,伸過手去将他抓回來。展涼顏又補上一只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喃喃輕語。

“牽衣武功不好……卻總愛護在我前頭……我知她敵不過……我知對方非我對手……卻還是願意她護在我前面……害牽衣屢屢受傷……是我之過……”

梅牽衣心中疑惑,望了他一眼,見他依然緊閉着雙眼,不曾醒來,但握着她的手卻死活不肯松開。她問:“林前輩,您聽得清他在說什麽嗎?”

林行甫嘆了一口氣道:“夢話呓語,若真能聽清,那就好了,或許也能幫助顏兒早點醒過來了。”

梅牽衣心中疑惑,低頭又看了看展涼顏,他雖不停地呓語,卻連嘴唇都不曾動一下,還真就只能聽清楚裏面那句“牽衣”。

她心中突覺煩悶,想發洩地一拳揍上去,要說就說清楚,不說就不說,這含糊不清的,真叫人厭。她掐住他手腕,迫他松手,抽回被他抓着的手後,再不管他依然“牽衣牽衣”個斷斷續續,回過頭來問林行甫剛才禦敵時的力不從心是為什麽。

林行甫長嘆一口氣,道:“顏兒當時傷得極重。老夫也能死馬當活馬醫,喂他吃了‘七魂不死丸’,耗盡畢生功力,總算老天有眼,讓我保住了他這一條命。”

梅牽衣瞠目結舌地望着他。他對展涼顏不是恨之入骨麽?恨他們靈嬰樓害死“飛梁鎖燕”,怎麽如今改了個稱呼,就願意傾盡畢生功力相救?若說只是為了救醒了問他時空穿梭的事情,似乎太牽強了些。

梅牽衣問出這個疑惑,林行甫頓了一頓,笑道:“不是小姑娘曾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且靈嬰樓當初為禍江湖時,顏兒也不過是個黃口小兒,把賬算在他頭上,太過遷怒了。”

梅牽衣原想否認,經過鐘山一役,他哪裏看出“放下屠刀”了,但轉念料想林行甫是不願說,也就不再追問這個,将話題扯向今天的偷襲者。這些人與當日新安江上童采月帶的那些人路數極像。到底是什麽人對展涼顏死追不放?當初若是為了時空穿梭,如今時空穿梭不是已經被他親口否認了麽?怎麽還不死心?

林行甫沉吟半晌,擡頭望着她,突然扔下刀,起身跪倒,道:“小姑娘,老夫求你一事!”

梅牽衣吓得跳了起來,趕緊扶了他起來。“林前輩,有話直說,你這樣,牽衣擔當不起!”

林行甫執意不起,非要梅牽衣先答應了再說。兩人僵持半晌不下。梅牽衣無奈,對這個前輩本來就心裏諸多感激喜愛,見他這般堅持,她也只好認命地答應了。

林行甫這才站起了身,又找了個蒲團坐下,也不先說是什麽事,只是細細地講述了他與展涼顏的交情變化過程。原來自當初長江一別後,林行甫偶遇百書閣的常信公子。百書閣書寫江湖史,記錄江湖事,當年“飛梁鎖燕”譽滿武林,他們的死定有記載。于是林行甫跟着常信公子回了一趟百書閣,借看了“飛梁鎖燕”出事後的一些記錄。這一耽擱就是半個多月,等他再想到回金陵找展涼顏時,展涼顏早已離開。他懶得再去拜訪梅莊一趟,便直接尋了去。結果,等他找到展涼顏的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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