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在空中時,從旁邊的樹冠中突然刷刷刷地沖出一陣箭雨。梅牽衣羽扇揮擋,好不容易逃過箭陣,不敢再落地,只足尖輕點,兩個筋鬥翻過,又一陣亂棍成陣地撲面而來。

她頭一次發現,原來要進她梅家的家門這麽不容易。本來打算搶進梅青玄夫婦的寝居的計劃只能打折。這機關,她沒把握能全身而退,更何況還不能受點傷。

心下一定,她抽出腰間的竹枝綠杖,當下不管什麽機關陷阱,一根竹枝綠杖揮灑自如淋漓盡致,一路往後院闖去。好不容易又往前進了幾米,再兩個筋鬥躲過一個槍陣,一個小冊子從她懷中滑落,她來不及去撿,迎面忽然一陣針雨,她羽扇揮出,将那多如毫毛的針雨用羽扇一一擋住。

小腿處突然一陣刺痛,她不由得彎了彎腿,手上一頓,肩頭又着一粒暗器,不需要去看就知道一定是金谷川的算盤珠子。

梅牽衣又是着急又是心安。這機關陣再加上梅家和金家,楚鳳歌想闖入,絕不是短時間能闖的,只要能撐到這消息傳出去,梅家自然得救。就算如今江湖武林與梅家結仇,但只要有武林山莊願意相助,總能挨過去的。

但眼下的問題是,楚鳳歌闖不進去,卻能全身而退,但她闖不進去,卻是後退困難了。梅青玄夫婦和金谷川夫婦看到她受暗器所傷,必然會出來迎敵,她必須在他們出手之前逃跑!

思及此,她轉身退開,不防一枚匕首疾射而來,她閃身躲開。又是漫天針雨而至,她腿上肩頭都有傷,躲閃不及,也只能強撐着。耳邊忽聞異風,知是又觸到了機關,她一截綠杖,盡舞狂人谷的綠玉杖法,寬大袖袍,風姿淩然,任誰都不會懷疑這就是楚鳳歌。

但梅莊專門針對他而設的機關也不是那麽好對付的,槍林箭陣,她躲一躲二難躲三,漏掉一把匕首之後,她鼓足內力要将傷勢降到最低,意料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只覺得左邊身子一熱,腰間一緊,然後整個人就淩空升起,帶着她飄飄越過院牆去,有些狼狽地落地。

“牽衣,讓我看看,哪裏受傷了?”

焦急擔憂的熟悉聲音入耳,梅牽衣愣了愣。捂着腿彎處的傷站起身來,映入眼簾的是展涼顏擔憂的臉,緊蹙着眉頭。見她沒說話,急急地又低下頭去要檢查她的傷勢。他比她更狼狽,從剛才着地就摔在地上還沒站起來,現在依然半跪着,拉開她捂膝的手,要翻起她的衣衽。

作者有話要說:一晚上的火車,步步今天早晨終于到達公司了,吼吼,又要開始一年的工作了。

嗯,重要的是,步步的時間終于可以由自己定了,更新會恢複穩定。這兩天欠下的更新步步再次對不起,以後會在适當的時間雙更,把欠的補上,唔,大家要繼續支持哦:-)

另外:這些天,步步深刻地感觸到,陷入愛情的女人真的就是傻。祝願看文的親,愛情美滿或者獲得美滿的愛情。一句話很老,但還是想說:沒必要為那些讓你流淚的男人流淚,他們不值得啊,而值得的男人不會讓你流淚。

56打開天窗說亮話

梅牽衣條件反射,一腳就先踹開了他。旁邊的展櫻一躍過來,揮劍就朝她砍下。梅牽衣腿彎肩膀兩處受傷,剛剛脫險,沒防備救她的人突然襲擊,等到劍風而至,竟無法躲開。

“住手!”展涼顏喝止住展櫻,毫不在意地站起身來,撣撣衣衫上的灰塵,坦然自若,像是一點都沒覺察到自己的模樣有多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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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櫻經他這一喝,立刻收劍,站在他身後,時刻準備再次出手,顯然是對她不放心。梅牽衣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身側垂落的一段粗繩,另一頭系着展涼顏。很顯然,展涼顏這次從天而降的“幫助”,其實是展櫻在幫他作弊。他躍進梅莊救她,人前施恩的是他,但在後面真正救人的卻是展櫻。她一根長繩系着他,等他抓住梅牽衣了,再一起拽回來。

展櫻是個啞巴,且天生怪力。

雖然對他諸多不滿,但好歹也算一次救命之恩,梅牽衣也懶得理會他明明是要去找楚鳳歌,卻半夜出現在梅莊,還能認出易了容的她。看了他們一眼,沒有說話,伸手拔掉腿彎處的銀針。動動腿腳,還好不至于太影響行動,她心下稍寬。

展涼顏見她眉頭松開,卻仍舊捂着肩頭,只她肩頭還有傷。剛才一時情急,忘了二人身份,做出那冒犯之舉,現在卻是萬萬不敢再去扒開她肩頭看傷了。腦海中浮現一張清純無瑕全心信賴的小臉,心中一絲遺憾閃過,眼眸便微垂了下來。很快,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迅速擡頭,望着如今不是那張臉的臉,擔憂地道:“牽衣,你為何要扮成楚鳳歌的模樣?若我來晚一步,你會被你爹娘給殺了!”想起剛才的情景,記憶中那震驚的一幕又浮現在腦海,他心口一痛,面露疼惜,突然将她拉近,道:“牽衣,莫再做傻事了。”

梅牽衣揮手甩開他的手,皺了皺眉,沉聲道:“展公子真是會說笑。世上哪有父母會狠心傷害自己的兒女?”就算爹娘沒有認出她,她也一定會在動手之前亮明身份,不會讓他們做出這種事來——殺害至親會有多痛苦,她再清楚不過了。

她說的話,自己沒多在意,但展涼顏的臉色卻陡然變了,斂眉垂首隐在月色陰暗處,落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起,周身散發出一股極濃烈的氣息。

梅牽衣愣了愣,不知道他這突然的情緒波動是為哪般。就連一直沉默裝空氣的展櫻都感受到了他心中之痛,也不由得多關注了他兩眼。

他的手松了握,握了松,不多久又擡起頭來,一掃剛才的凝重,微笑如春,道:“牽衣說的是,虎毒不食子,更何況梅大俠夫婦愛女如此。”

梅牽衣詫異地看着他,眉頭微蹙,将心中的古怪掃去,丢一句“莫名其妙”,轉身就走。

“牽衣去哪裏?”展涼顏在後面展顏開懷,微笑如夏如溫文爾雅。梅牽衣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額角,有一瞬間,她幾乎産生一種錯覺,展涼顏其實很愛笑。他明知道他笑起來姿容燦爛,所以極愛笑。

沒理會這個愛笑的展涼顏,她冷聲道:“我去哪關你什麽事?”

展涼顏笑容未落,只是摻了些揶揄,道:“我只是想提醒牽衣,現在的梅莊,好像不大好進去。”

梅牽衣臉色微變,頓覺懊惱。是啊,她就是才從裏面被打了出來。這下可麻煩了,梅莊機關之事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好不容易哄得冬枝幫忙在房裏做掩護了,她卻回不去了,明日娘去看她,肯定要穿幫了。

心中焦急,卻不想讓別人知道。掩飾住擔憂,她白了他一眼,道:“那是我家的門,好不好進,也輪不到你來說話。”她邊說着,再次擡腳轉身,邊走邊解着發辮,扒扒頭發,再解開衣帶,将外面罩的白袍脫下,繞過拐角去找她藏在隐蔽處的鞋子。

展涼顏一直在後面望着她,唇角的笑容越揚越高。以前的牽衣純真可愛,現在的牽衣……也很可愛啊。牽衣,朵朵,牽衣,朵朵……他心裏不停地交替默念着這兩個名字,感受着心中的悸動。不管是這一次,還是當初,就算她不是朵朵,能讓他心裏溫暖的,都只有牽衣。

他擡頭望了望天。天沒變啊,但這天下變了。在他一覺醒來,一切都變了。過去不再是過去,現在也不是現在了。

牽衣,在我懵懂犯錯的時候,你已經走多遠去了呢?我還能追上你的腳步麽?

嘴角溢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望着漸漸消失在夜霧的白色身影,如一朵白梅,輕靈柔美,緩緩飄落在心湖,将那原本平靜之下的滔天洶湧,再次牽衣而出。

察覺到衣袖被輕輕扯動,他回過頭去,俯頭對上展櫻關心的眼神。他的眼神柔了下來,輕輕地道:“櫻兒,你以前就很喜歡她的。我答應你跟着,但是,你也必須答應我,以後無論何事,以她為先,就算她要殺我,你也必須幫她殺我。”

展櫻先是歡喜,後又不解,最後低下頭表示抗議。展涼顏也不在意,仍舊道:“若做不到,就走吧。你既然沒有跟他們回靈嬰島,那就離開吧。那裏,我是不會回去了。”他說完,闊步向夜霧中白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梅牽衣正戀戀不舍地撕拉着臉上的人皮面具。若不是楚鳳歌太可怕,她原想扮成梅夫人,找機會殺他個措手不及呢。打理妥當,抱着一堆衣飾道具正要離開,轉頭就看到展涼顏站在她不遠處,仍舊微笑如花。

微笑如花的人說道:“牽衣,不若天亮再進屋,會更好。”

梅牽衣眉頭微皺,不悅道:“你不知道物以稀為貴嗎?”

展涼顏微愣,為她這前言不搭後語的一句話。梅牽衣白了他一眼,忽略掉他讨厭的笑容,心裏暗罵自己,他的笑容也就那樣,看得多了也沒什麽,但為什麽那種“獨特”的感覺老是抹不去,老覺得他的長相與衆不同,他的笑容……

伸手捏了捏額角,将這思緒打住,聽到他又道:“現在回莊,誰都會知道夜闖梅莊的楚鳳歌其實是梅牽衣。所以,牽衣還是天亮再回的好。”

夜深沒有客棧,一處香火不旺的土地廟裏,燭火輕爆。

梅牽衣盯着端坐在一旁的展涼顏,展櫻正幫他包紮着臂上的傷口。那是在梅莊時,她陷入機關,他幫她擋下的一刀匕首。展櫻的動作熟練迅速,像是經常做這件事一樣。

梅牽衣心中很是煩悶,想到剛才她明知他是對的,但仍舊懷疑地問他:“對于一個屢次三番要陷害我的人,你認為我會聽他的話嗎?”

展涼顏當時笑容僵住,瞳眸微垂,掩飾所有情緒,過了一會才說道:“是不應該聽。但是牽衣,事從今日起,你最可以相信的,是我。”

當時她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看着他的眼睛,真的就覺得他是可以相信的,是應該相信的。于是,腳步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來了。

對這樣的展涼顏,她極其陌生,這種感覺極其不适。她撿起地上一粒石子扔過去,道:“展涼顏,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到底什麽意思?”

石子砸到了展涼顏的肩膀,旁邊的展櫻迅速擡眸看了她一眼,最終什麽都沒表示,仍舊低下頭幫展涼顏放下袖子。展涼顏撿起掉落的石子,在手中把玩,道:“什麽‘什麽意思’?”

“要我細數嗎?第一次,武林山莊你抓了我,要殺我;第二次,在湖莊,你陷我于不義,逼我加入靈嬰樓;第三次,在鐘山,你更害我成武林公敵。且當日在梅莊,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金魚姐姐,就連做夢都叫着她的名字,怎麽如今反而老跟着我,還假心假意地要幫我們對付楚鳳歌?”她再也受不了心中那古怪了。展涼顏喜歡金雨朵,不喜歡她,要害她,這些,她早已習慣,也都能應付,這情況,能掌控。但這突然的大拐彎,整個全變了,她有些措手不及,好像有些什麽劃出了手心,溜得不見蹤影,這種感覺太不妙了。

展涼顏微愣,抓住丢在空中的石子,靜靜地看着她,沉默一會,忽然笑道:“牽衣不都說了,我戀你不得,甘願舍棄靈嬰樓,改邪歸正麽?我既然戀着你,不跟着你,又要跟着誰?”

這是舊話重提,他眼裏不是當初說這話的戲谑,反而認真無比。梅牽衣不由得臉上微熱,随即沉下,道:“此事真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梅家金家個個都知。你如今提及這些,又是什麽意思?”

展涼顏斂起笑容,專心撚玩着手中的石子,再次沉默了下來,整個人似乎都籠罩了一層傷感的氛圍。梅牽衣愣了愣,心中煩悶又起。從展涼顏醒後,好像老有這種時候,她完全無法捉摸他到底在想什麽。這個展涼顏,既熟悉,又陌生。不是當初在靈嬰樓照顧她對她好的那個人,也不是當初離開靈嬰樓後任她怎麽愛也不喜歡她的人,也不是後來這個老借展涼顏的笑容和身份來害她的人,現在的這個展涼顏……

她有些疑惑了,甚至懷疑。這些人,都是一個人嗎?

“我年少有一友。”在她以為他都不準備說話了的時候,他靜靜地開口了,仍舊低着頭,盯着手指間她扔過去的那枚小石子。

“相遇時,我們都在逃亡。她跟她娘走丢了,我也與義父失散多日。我們在一起三個月,但後來,也失散了……”

梅牽衣忽然覺得大腦有一刻的空白,一種莫名的恐懼害怕從心底裏冒出來。她無意識地接着他的話:“她叫……朵朵?”

展涼顏一愣,驚喜地擡頭,眼眸發亮,道:“你記得?”

梅牽衣眨眨眼,回過神來,伸手揉了揉後腦勺,道:“你昏迷的時候,都在喊朵朵。”她從困惑中理出思維來,很快便明白了。他那麽容易就喜歡上金雨朵,不是容易,而是早就喜歡了。

展涼顏微怔,眸色暗淡下來,卻沒有否認。收回目光,又低頭去看他那顆石子。

“朵朵當時只有五歲,善良義氣,又勇敢堅強,粉粉嫩嫩漂亮極了。盡管後來,我們身上都是髒兮兮的,但她那雙眼睛卻亮晶晶,很有靈氣。”他像陷入了回憶一般,聲音漸漸低喃了起來。

“我們躲着兩路人馬的追殺,輾轉從西到動,從南到北。朵朵說她會武功,所以老是護在我前面,明明我比她大,明明我是男人,明明該我護着她……我……很喜歡、很喜歡她。那時候,我甚至覺得,能跟她這樣在一起,就算一直被人追殺下去,也是很開心的。”

“後來我們失散了……不,不是失散……是朵朵……”他說到此,忽然擡頭來,滿臉痛苦懊悔,沉眸鎖着梅牽衣。

梅牽衣沉浸在他的回憶中,不知怎麽的,老覺得這故事好像在哪裏聽過似的,頭有些痛,她又伸手捶了捶。聽他停下來,她心中微靜,不由自主地問着:“朵朵怎麽?”

展涼顏看着她的反應,想一股腦兒全說出來,可是,腦海中又想起當初金谷川沉痛的聲音“醒來的牽牽已經不是正常人了。她害怕,怕刀,怕血,怕光,看到就發瘋。”他痛苦地閉了閉眼,手指用力,緊緊地掐着指間那粒石子,好不容易将情緒又穩下來,才繼續又說下去。

“和朵朵失散後,我去了靈嬰樓。我每日都想着她,想着要出去找她。但靈嬰樓好進不好出。那黑暗的地方,要将人逼瘋,很多人都瘋了,撐不下來。但我撐下來了,因為朵朵在。只要一心一意想着她的時候,她的眼睛就像黑暗裏的星星一樣,她說的每一句話,每個表情,每個笑容……就算周圍再黑暗,都不怕了……”

他又停頓了好久,像是完全沉浸在了那回憶中,梅牽衣心底卻是涼靜如淵,心思雪亮。怪不得他肯為金雨朵放棄那麽多,連生命都不要,在他心裏,朵朵已經是與他生命同在的存在了。

這心,是完全釋然了啊,或許是她不夠好,但絕對不是因為她不夠好,只是因為那個時候的人不是她,所以終其一生,永遠都不會是她了。

但是,她又隐隐覺得不對,那為什麽,這一次,他再次喜歡上金雨朵,卻又在重傷昏迷又醒之後,對金雨朵

作者有話要說:放了個假回來,什麽都亂套了,以前的習慣也都亂了。

又忘了把眼睛扔到書包裏,糊糊一上午,痛苦啊。

哇,哇,又一件,是步步不好,對不起大家,存稿箱提交了,卻忘了填發表時間。嗚嗚~~~

57忘我實多

這世上,還有什麽是不會變的?連展涼顏都不喜歡金雨朵了,連她都不喜歡展涼顏了,還有什麽是不能改變的?

梅牽衣雙手枕在腦後,随意躺着,閉着眼,感受着眼皮處廟裏燭火映出的紅光,想着展涼顏說的話。

“朵朵是小名,并不一定就是她名字裏有個‘朵’字。她說爹帶娘回家,也不一定就是說她家住在金陵。我想,我是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啊,要命的認錯人了!輕飄飄一句話啊,一句話!

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在翻滾,五味陳雜極難受。明明那些事情對現在而言不曾發生,也不會發生了,但聽到這樣的真相,還是忍不住難受。

怨啊。卻說不出是怨什麽。他心裏一個當初的朵朵,就成了她無論付出再多都逾越不了的障礙;他一句認錯了人,當初她所有的迷戀與瘋狂,都抵不過他一句認錯了人。

為什麽當初沒想到認錯人啊!

她在夢裏喊着,眼淚無意識地流着。現在告訴她認錯了人,讓她覺得,當初的她,全部都是一場笑話了。輸給了對她的愛,她認了,可是,卻沒想到,輸給的只是一個“認錯了”……

燭火仍舊爆着燈芯,不時地噼啪兩下。

閉眼假寐的展涼顏聽着另一邊的人呼吸均勻下來,知她已經熟睡。輕輕起身,在她身邊坐下,靜靜地望着燭火跳躍下,白皙又泛着紅暈的小小瓜子臉兒。長睫輕翹,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陰影,掩着那對水晶晶的黑眼珠,笑起來的時候,老是彎彎地,彎成一個小月牙兒。秀挺的俏鼻,托腮思考時,眉心會皺,鼻頭也會輕輕皺起,讓他老是想去刮一刮。紅潤微翹的櫻唇,喜歡用兩顆門牙咬着左邊下唇,然後又忽然笑開,甜甜軟軟地喊他“哥哥”,聲音清脆又帶着嬌軟,稍帶一點讨好時,會讓人的心都不自覺融了。

怎麽會認錯人呢?明明是他的朵朵,一颦一笑全是他的朵朵。保護他的朵朵,喜愛他的朵朵,他怎麽會認錯人,怎麽可以認錯人呢?

牽衣,牽衣……

“那真的朵朵在哪裏?你既然那麽喜歡,怎麽不去找呢?”

要去哪裏找啊,牽衣,告訴我,去哪裏找她會回來?不敢找啊,朵朵。你把我忘得這麽徹底,連提都不能提;我傷你傷得那麽深,連想都不敢想……

啪啪地,梅牽衣在夢裏覺得好像下雨了,暖暖地,滴在她臉上,仿佛帶着夏天的暑氣,悶熱過後的一場夏雨。然後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兩個小孩,扒着濕地,鬼鬼祟祟地從草叢中鑽出來,全身都是髒兮兮的。稍大的男孩四周張望一番後,摘掉小小女孩頭發上的草屑,然後拉着她到水塘邊。

“朵朵,你洗洗臉。”

小女孩趴在水邊澆起水洗着臉,小男孩則趴在另一邊,半邊身子懸在水塘上,努力地去摘離岸最近的一朵荷花。他的指尖好不容易夠着那荷花時,人已懸空一半,用力折下那荷花時,眼見着一撲便要撲進了那水塘裏。在一邊洗臉的小女孩,眼尖地看到,驚叫一聲“哥哥”,連忙跑過去,抓着他的腳就往後拖,這才讓他免于紮進水裏去。

獲救的小男孩滿臉都沾着泥,就剩一雙眼睛笑得亮晶晶的,舉着左手上幹幹淨淨的一朵荷花遞給小女孩。“朵朵,這個給你。”

然後,嘩啦啦地下雨了,小男孩右手上的大荷葉成了他們的傘。他們一起頂着那綠色的傘,一直跑,一直跑,踩着青草地,拂過小樹枝,好不容易到了有屋子的地方,便一溜兒鑽進了屋檐下,才終于有了避雨的地方。荷葉傘沒起到什麽作用,夏雨一澆,兩個人都髒兮兮濕淋淋的,但護在懷中的那一朵荷花卻完好無損,沾了點雨滴反而更嬌豔漂亮了。

他們把荷葉上接到的一點雨水分着喝了,然後小男孩手上幾下翻折,把荷葉折成一個帽子形狀,戴在了小女孩的頭上。

小女孩笑眯眯地摸着帽沿說謝謝,捧着荷花踮腳親了親小男孩的臉頰,得到的回報卻是沾滿泥巴的唇。小男孩有些羞赧,還是不太習慣小女孩這種表達喜愛的方式,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幫她把唇上的泥巴揩了去,然後走到檐下伸手接着雨水,把臉洗幹淨了,回到小女孩身邊,也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道:“嗯,哥哥也喜歡朵朵。”

噼裏啪啦的雨點逐漸轉成漫天的雨絲,夾着風帶來泥土青草的清香。避雨的兩個小孩子,一會接着檐外的雨絲玩着,一會拉拉扯扯身上濕答答的衣衫,惡劣的環境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的好心情,說說笑笑地等着天晴。

朵朵,既然那記憶讓你痛苦,忘了也好。

耳畔有着些些的嘆息,擾了這一片寧靜安閑的夢。心底裏不知在慌什麽,好像有什麽在追,叫他們離開那裏,開闊的胸襟忽覺悶了起來。仿佛中似乎又有聲音在說着,怎麽能忘呢,怎麽能忘呢?惹得那沙沙的雨聲風聲仿佛也跟着在說着,忘我實多,忘我實多……

心在痛着,整個夢裏都在喊着忘我實多。可是,心在痛啊,痛得疼啊,都在喊着,傷我實深,傷我實深啊……

梅牽衣醒來時,一瞬間沒弄清楚身在何方,伸手捏捏額角定定神趕走那片混沌茫然的世界,熟悉的床帳和房間漸漸浮上意識,頓時明白,這是她自己的房間。

“小姐,你總算醒了!”冬枝亮晶晶的雙眼直勾勾地瞪着她,一見她醒來雙手抓上,像餓虎撲羊一樣。梅牽衣不自覺地往內側縮了縮,“做什麽?”

“小姐,你怎麽回來的?昨晚吓死我了!莊裏有人闖進來,老爺夫人都起來了,我生怕他們來看小姐啊……”

冬枝噼裏啪啦地又開始絮絮叨叨,梅牽衣被她吵得更迷糊了,細細在腦海裏搜索了半天,也想不通自己是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土地廟躺到了自家的床上,但想來想去料定是展涼顏無疑。回想起夢裏的片段,她有些鄙視自己,知道展涼顏喜歡的是小時候的那個朵朵,竟然做夢夢到自己就是那個朵朵。

梅牽衣這幾天一直在院子裏巡邏,結結實實地踩路捶牆,戰戰兢兢地爬樹上屋。金雨朵從院子裏經過,問她在做什麽。梅牽衣正踢着那看起來極為普通的院牆。

“金魚姐姐,為什麽我在這裏走,就什麽都不出來?”

金雨朵掩唇笑了笑,道:“家裏的機關是保護家人的,若連牽牽都走不得了,那這機關設得不就舍本逐末了?”

這幾天,楚鳳歌不止一次地帶人闖過梅莊,但幾乎都被擋在了院外。梅莊的機關就算不能說是天羅地網,但也鐵桶難破,就算最後他能闖過了機關,投鼠忌器也被梅莊的人擊退了出去。梅青玄很心安理得地當着縮頭烏龜,吩咐梅莊的人都不許外出,只要撐過一段時日,狂人谷就狂不起來了。

梅牽衣聽到這個很是高興,知道她爹娘一定是撿到了她落下的那本《廬山狂人謠》。雖說手段不大光明正大,但只要能打退楚鳳歌,也顧不了那麽多了。梅青玄夫婦要去參書,沒多少時間陪她,她也樂得逍遙在後院裏打坐練功,順便研究研究那些機關到底是怎麽回事。

狂人谷攻擊江陵梅莊的事很快傳遍了江湖,但江湖人此時并無多少暇日來顧及,自展涼顏在鐘山之上放話靈嬰樓無聊欲挑江湖各大門派之争後,江湖各大派難得又萬衆一心地決定殺上靈嬰樓,除魔衛道。

靈嬰樓若是有那麽好找,有那麽好對付,也不會兩百年來屹立不倒了。梅牽衣對此并不擔心,她比較關注的是,這樣一來,還有多少人能來金陵湊這個熱鬧。梅莊的機關只能解一時之急,楚鳳歌以身試法,将機關摸了個大概,最後的一次,已經能風度翩翩地搖着羽扇站到了梅莊大廳,外面那些機關基本已經形同虛設。

另外傳得紛揚的就是,靈嬰樓前任樓主展涼顏最近與狂人谷谷主走得極近,據說這二人,一個愛梅莊夫人不得,欲搶;一個愛梅莊千金不得,欲毀。本來毫無關系的兩個人,因為愛上了一對母女,同時與梅莊結下了仇,于是同仇敵忾,日日找梅莊的晦氣。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狂人谷整日打着梅莊的主意時,還有一群不知來路的人馬,隔三岔五地襲擾着狂人谷,手段狠辣,就連狂人谷都抵不住,損失過半。

楚鳳歌眼見着門人弟子損失過半,卻連梅夫人的面都沒見到幾面,尋思再拖下去,估計又得像十三年前,功虧一篑了。

所以,當楚鳳歌領着狂人谷弟子再次闖上梅莊時,沒人意外。意外的是,這一次,梅青玄夫婦沒有再借助梅莊的精妙機關阻敵,而是大門大開,帶着兒女神清氣爽地迎敵。始終站在他們這一邊的,自然是與他們比鄰而居的金陵金家。

楚鳳歌仍舊一派潇灑地搖着羽扇,見到梅夫人時,眼裏立刻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小果兒,我終于又見到你了。”

梅夫人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冷冷地道:“楚鳳歌,我最後再一次問你,你還是不放手嗎?”

楚鳳歌道:“不放!該放手的是他!是我們在先,是他搶走你!小果兒,這梅莊已經阻不住我了,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放過他,也可以原諒這些年他霸占着你。”

梅青玄默默地站在妻子身邊,知道這事情是自己無法插手的,他只需要在妻子身邊,告訴她無論怎樣,他們夫妻一體。

梅夫人聽到楚鳳歌這麽诋毀梅青玄,心中最後一絲諒解也煙消無蹤,“唰”地拔劍出鞘,道:“楚鳳歌,我愛的從來就只有我丈夫,是你自己一廂情願!這些年若不是你苦苦相逼,青玄哥不會這麽累,我女兒也不會這麽苦,我對你從來就沒有過感情!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将來更不會有!若要說有,那也只有恨!今日你若敢再傷害梅莊一分一毫,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

梅夫人有梅青玄這個狀似頑童卻又極寵妻的丈夫,在莊內一向是一副溫柔慈母形象,何曾說過此等凄厲又半點不留情的言語。梅莊的護院都不由得縮了縮肩。就連一直跟在梅疏凝和金雨朵的後面的梅牽衣,原本半邊身子還掩在門後,此刻也不知不覺地邁出步來。

門外的人已經鬥了起來,梅夫人拔劍之時,梅青玄也跟着妻子一起亮劍。梅牽衣看着夫婦倆雙劍合璧對着楚鳳歌形單影只一根綠玉杖。她心中忽然一陣刺痛,好像看到了當初那個執迷不悟的自己,緊追着展涼顏不放,千方百計想去殺金雨朵,千方百計地想奪回愛人,但得到的卻是所愛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刀劍相向,最後只落得自己滿地的心碎無痕。

“小果兒,你生的女兒,性格竟然和我一模一樣……我也知足了。”

那晚,梅夫人在新房自殺,他萬念俱灰來履行承諾,幫她救展涼顏,在将畢生功力傳給她之前,他說了這句話。如今,她終于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了。

這世上,癡情的永遠都不會只有你一個人,為癡而苦的,也永遠不會只有一個人。以前有,現在有,将來也絕不會絕跡。

梅家大門外,劍風舞處,飛沙走石,白虹綠芒,楚鳳歌的臉色越來越驚訝凝重,“你們……”

梅青玄夫婦雙劍齊上,不理會他的驚訝震驚,精妙劍法配合,滴水不漏,逼得他連連後退。

梅牽衣看得分明,梅青玄夫婦拿到《廬山狂人謠》後,有自身內裏修為,修習的威力比她大多了,雖說只有幾天時間練不到怎樣,但臨敵迎戰,總有攻心為上。楚鳳歌先是被梅夫人無情言語所傷,心已死大半,如今見他們也會狂人谷的武功路數,且招招都能預料到他的出招,心下又是驚訝絕望,自以為梅夫人一心一意要殺他,苦心積慮地要殺他,所以才如此研究他狂人谷的武功。心情激蕩之下,絲毫都沒有懷疑,為何他們會知道狂人谷的武功。

其實若真的打起來,梅青玄夫婦本不是他的對手,只是,他如今心灰意懶,又被這個意外震驚,不知道他們到底懂多少,只想着他們懂他的武功,知道克制之道,那他即使出招又還有什麽意義。再加上他對梅夫人手下留情始終不忍動手,因此這一架打來,他處處受制。而反觀梅青玄夫婦則越戰越勇,兩口長劍,渾然天成的合璧,心意相通的配合,逼得他幾乎招架不住。

最後,只見雙虹閃過,長驅直入,楚鳳歌周身那一籠綠芒盡散。眼見着雙劍齊入,一代狂人,武功蓋世,就要血濺黃沙。

“等等!”

忽聞一聲嬌斥而來,一道銀光閃過,白芒裹住了那齊頭雙虹,停在楚鳳歌的胸口,那劍尖只離半寸。

衆人齊齊看去,那鎖着兩柄長劍的是一根銀鞭,銀鞭另一頭,是一只纖纖素手,而手的主人,竟然是本該躲在衆人後頭的梅莊千金梅牽衣。

作者有話要說:剛過完年,就要投入緊張工作,嗷嗚,好想逃跑吧~~~~

58上一代的恩怨

“爹,娘,放過他吧。”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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