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牽衣單手執鞭鎖着兩柄長劍,完全不管周圍人訝異的目光,“他也……挺可憐的。”
梅牽衣從沒想到竟然有這一天,她會攔着父母替楚鳳歌求情。自醒來,她恨他又恨自己,恨得連想都不敢多想,想到他就想到爹娘當初那絕望的眼神,時時提醒着她,她到底曾經做過什麽,每次一想到,便是心痛無比,日日都琢磨着怎麽能先殺了他,只有殺了他,她這心才能完全安下來。卻沒想到,這一刻真的到來時,她竟然選擇了救他。救了他會出現什麽樣的結果,她都沒有細思,只是無意識地,就這麽做了。
周圍的人全都驚訝了,他們一心都盯着場上打鬥的人,完全沒注意到梅牽衣是什麽時候闖到前面來的。高手激戰,她竟然能在最後一刻插手,金家梅家的護院見到平日裏嬌弱的小姐突然之間變得這麽厲害了,不禁都驚訝了。但相比于梅家的女兒竟然救了這個屢次三番要置梅家于死地的仇人,任何事也都不足驚訝了。
展涼顏一直站在狂人谷那邊,關注着場上的打鬥。梅青玄夫婦武功如何,他當然知曉;當初梅牽衣突然之間暴增的功力如何,他也知曉。梅青玄夫婦武功雖然厲害,但與楚狂人還是差了一截的,這一次相鬥竟然能局勢颠倒。他雖覺奇怪,但也是樂見其成。卻不料這緊急關頭,梅牽衣又突然插了一腳,他心中念頭飛快閃過,不及多想,身體不由自主地便想上前将她拉回來。
變故就在這一刻發生了。梅青玄夫婦的劍被梅牽衣的銀鞭鎖着,讓絕望中的楚鳳歌嗅到了希望。他綠杖一挑,雙劍一鞭全被挑開,然後趁着衆人未回神之際,出手如電朝梅夫人抓去。梅夫人反應不及,眼看就要被他抓住,一旁的梅青玄長劍被制,來不及回救,條件反射地棄了劍要攔在妻子前面。楚鳳歌見狀,內力催動,這一抓變探,便是殺招。
說時遲那時快,這千軍一發之際,只聽得一聲“爹”的呼喊,一條粉色身影陡然插入了那紫黑色與象牙白的身影之間,形成一道屏障。她以身軀為兵,直接撞向了楚鳳歌探出的右臂。
“牽牽!”
“牽衣!”
與此同時響起的是另外兩聲呼叫,然後又是兩條身影,一綠一藍,青的直飛,藍的疾跑,同時到達。一個狼毫如電,鎖住楚鳳歌要再下殺手的手臂,一個則如法炮制,學梅牽衣直接用身體撞向了那象牙白的身影。
楚鳳歌一心要抓梅夫人要殺梅青玄,未及防備他人,千軍一發之際被這三人一擋一格一撞,所有打算瞬成泡影。他內力一震,原本撞着他的人,剛觸及他衣衫就被彈飛了出去。同時右臂繞圈,躲開那襲來的一支狼毫,繞回來後,重新去抓那個撞他手臂的粉色身影。
梅牽衣得了空隙,豈容他再得手,就算明知二人招式相接,她絕對打他不過,但思及父母就在身後,也堅決不願閃避。揮手一招同樣的招式,拼得一傷,也要擋住他。
只是旁邊執狼毫的綠色身影卻不願她冒險,一招“探淵索珠”,勉力阻了一阻,将她拉了回來。
“牽牽,當心!”
但楚鳳歌豈是他們能對付得了的?他心知此時情形刻不容緩,這突起的一場變故,他的機會稍縱即逝,心思頃刻九轉,早探到這救援的二人都遠非他敵手,就算被打到,也不過就是受點輕傷,無傷大雅。于是,他不閃不避,不理會襲來的狼毫,右掌擊出,內力吐出,将綠色身影震開;左掌回收,再吸內力,硬是生生地将那原本躲開的粉色身影吸了回來,當即抓住,然後足下不停迅速退走。
“牽牽——”梅青玄夫婦見此,頓時面色蒼白,飛躍而上朝他們追去。原本要扶住梅牽衣的綠色的身影扶了個空,驚訝過後,也跟着追去。但是他們身形雖快,卻快不過人群中一個藍色身影,他被楚鳳歌震飛倒地,剛被人扶起,乍見此變故,連腳都不及站穩,聞巷口有馬叫,想也沒想,飛速過去,拉人下馬,抖鞭策馬,急追上去。
這一瞬間,變故萬千,實在出乎衆人預料。微微愣神後,梅家金家的人不約而同紛紛而上,狂人谷的弟子得到主人命令也是向前壓下,一時之間混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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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涼顏在馬上,不停地夾着馬肚催促快行。想到楚鳳歌抓走了牽衣,他心亂如麻,卻又舍不得罵她半句。
牽衣,莫做傻事啊!
梅牽衣被楚鳳歌抓到,初始驚訝自責過後,緊張害怕,但不多久,她就平靜了下來。
沒關系。這世界,已經沒有什麽不能改變了。
只是,要對不起那些沒有改變的了。爹娘會擔心,譚二哥也會擔心。但是,不用擔心,她會好好回來的。
狂人谷在廬山,江湖人無人不知。但究竟在廬山什麽地方?則無人可知。
梅牽衣再次醒來時,不費一刻,便明了她身在狂人谷,身下的繡床也是她曾經躺過的。暗自握拳,不意外地發現內力無法凝聚,索性便坦然了,側過頭去,果然看到楚鳳歌端坐在床頭的椅子上,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梅牽衣迎着他雙目,不躲不閃,也認真地看着他。
楚鳳歌姿容極其風雅,放蕩有不流于俗之态,雖已中年,仍舊豐神俊雅。羽扇輕搖,頗有仙人指路之風。若要她客觀地說,她爹其實……還比不上他。這樣的人,原本該是嬌妻美妾,享受人間極樂的,卻為何偏偏要愛一個不愛他的人。
“你是小果兒的女兒。”
梅牽衣才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就聽到他開口說話了。陳述句,和顏悅色,就像是多年老朋友一樣。
梅牽衣知道他的注意力一向都只在梅夫人身上,這些天侵擾梅莊,其他人想必也不會往心裏去的,但他能認出自己,也不奇怪,于是老實地點點頭。
楚鳳歌見她點頭承認,又細看了看她,忽然笑了。“難怪長得這麽美,和小果兒真是一模一樣。你爹不是好人,他把小果兒搶走了。這麽多年了,也該還給我了。”
梅牽衣想了想,順着他的話問道:“你很喜歡我娘嗎?”
楚鳳歌眉目驟顯溫柔之色,道:“是啊,很喜歡。我二十二歲時遇到小果兒,那一年小果兒十八歲……”
其實,所有以悲劇結束的故事,總有一個美麗的開始。金小果與楚鳳歌的故事伊始,也是一次美麗的邂逅。
那一年金小果十八歲,正是和梅牽衣現在一樣天真無邪的年紀。年輕時候的金小果開朗活潑,生于金陵金家,自小養尊處優,任性活潑。到了十八歲該嫁的年紀了,她偏偏不願父母安排,要自己行走江湖尋找能終生相伴的良人。
金陵渡口,要上船的金小果遇到了要下船的楚鳳歌。金小果眼裏,楚鳳歌在那一溜兒平凡無奇的人群裏,無疑是鶴立雞群。楚鳳歌眼裏,突然發現金陵美景中,還有一處名為“少女”的景。來往上下,行人從身邊而過,渡口的青青楊柳,嘩嘩江水明澈,在雲朗氣清裏,二人都不由得互相多看了一眼。
但就在擦肩而過那一瞬,楚鳳歌手中羽扇落下,金小果自然而然地挽手幫他接住,送還給了他。
故事就這樣開始了。相談兩句,言笑甚歡,金小果索性跟着楚鳳歌回了岸上,坐在岸邊青草地上聊天,等着下一趟渡船。
楚鳳歌十八歲離家,立志游遍千山萬水,如今四個年頭,所見所聞自有一番風味,說起來,引得剛踏上旅程的金小果向往不已。渡船一趟一趟地來了又去,晨晖變成夕陽,最後近黃昏,金小果索性拍着衣裙起身,道:“楚大哥既然來到金陵,不如讓小妹做東,當一次向導。”
金陵十天,二人朝夕相伴,其實好感互生。一向飄泊浪蕩隐有尋仙之志的楚鳳歌被這個爽朗活潑,不拘世俗的少女深深吸引,縱覽山河的心願,在她語笑嫣顏裏,逐漸縮小,萬水千山,只願獨攬她一人,獨看她一處風景。
金陵大街小巷,山山水水走遍,但最後的結果是,金小果用金陵的金小果吸引住了楚鳳歌,而楚鳳歌用他言語裏的千山萬水吸引住了金小果。原本欲訪遍千山萬水的楚鳳歌尋到了想相伴一生的女子,而想尋找終身良人的金小果卻改志要訪遍千山萬水。
金小果行事從不拖泥帶水,定下志向後,留下一書,當夜就走。天亮接到留書的楚鳳歌苦笑不已,當即上金家提親,然後去尋找那個說要尋訪他足跡的未婚妻。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當他尋到江陵時,江陵梅花千樹萬樹,一片香雪海。那個在梅間飛舞,美好得像精靈的一樣女子,涼風帶雪拂着她面頰紅暈,她雙目亮晶晶地告訴他,“楚大哥,我遇到了青玄哥。是你告訴我世上有這麽美的江陵,我很感激你呀。”
江陵梅莊,梅青玄。
楚鳳歌眸間出現憤恨之色。“是我先遇到小果兒的,小果兒是先喜歡我的,他憑什麽搶走她?”
梅牽衣從來不知道她娘親年輕時是那樣的模樣,她記憶中的娘親一直都是溫婉慈愛,偶爾有疾言厲色的時候,都是有外人要欺負她時,她保護着她。但回過頭來,依然是溫柔和藹。
為什麽搶走?因為小果兒喜歡上了她的青玄哥,愛情哪有先後,哪有因由,喜歡上了就是喜歡上了,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甘心。
“不是搶走,楚叔叔,是我娘愛上了我爹。”
楚鳳歌鳳眸突沉,道:“小果兒是愛我的!如果不是梅青玄,她會嫁給我的!”
如果沒有,如果沒有,那是如果啊。曾經她也無數次地想着,如果沒有金雨朵,展涼顏肯定會喜歡她的。可是,金雨朵不是如果,她是實實在在的存在。但現在,就算那個“如果”真的實現,也不可能,就算沒有金雨朵,他喜歡也是“朵朵”。愛情從來只管結果,沒有假設。
“可是我爹已經存在了,我娘也已經嫁給了他。楚叔叔,這已經沒有假設了。”
楚鳳歌的臉色變得陰沉,之前如沐春風的氣質消失無蹤,只剩下滿身的戾氣。
“怎麽會沒有?你不是他們的女兒嗎?他們不會來救你嗎?只要進了狂人谷,我想要誰消失就要誰消失!小果兒,你終究還是我的。”
59尋找狂人谷
撇去仇怨不談,狂人谷其實是個極好的地方。金陵正逢炎炎夏日,這裏卻是盛夏如春,青峰秀岚,銀泉飛瀑,林間草叢裏許多不知名的花兒點綴着,景色獨好。幾處屋舍俨然,是谷中弟子集中居住的地方。
梅牽衣的行動并未受到多少限制,楚鳳歌要拿她當人質引梅青玄夫婦來此,自然不會虧待她。再加上她與梅夫人形貌相似,楚鳳歌通常時候對她還是十分友好,還遣了一個喚作芳晨的侍女照顧着她的起居。不過,到底是照顧還是監視,就另當別論了,反正對她起不了什麽作用。她多數的時候反而是主動跟在楚鳳歌身邊——反正躲不過,不如面對。誰知時間長了,她初始偶爾會起的懊惱,漸漸地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慶幸。慶幸那一刻她的心軟,慶幸那一刻她救了他。
楚鳳歌的生活極其簡單,谷中的大小事務交給了兩個手下在處理,整日除了偶爾看看書,其他的時間全部都用來練功了。現在多了梅牽衣在身邊,有時候,他會撥些時間來跟她說話。好的壞的,好言好語或者暴躁憤怒,但話題總是離不開梅夫人。他說這些年一直都在練功,只有練好了功夫,才能打敗梅莊,才能把小果兒搶回來。
原本志在四方的人啊,為了心底的那個人,十幾年來都将自己囚禁在這一方小小深谷裏。梅牽衣心中苦澀,其實很能明白他。就像當初,展涼顏離開靈嬰樓之後,她整日也是想着怎麽練好武功才能殺了金雨朵,讓展涼顏重新回來。世界上的一切全部都死了,只有這一處活着。
這樣的人,就算讓她殺,她也下不去手啊。
“就算殺了我爹,就一定能把我娘搶回來嗎?”幾日相處下來,她大致有些摸清了他的脾氣。雖然喜怒無常,但态度好時,偶爾還是能聽一點逆耳的話。
“不殺你爹,小果兒更不會回來了!”說這句話時,楚鳳歌正盤坐在山崖下一塊平板石頭之上,頭上近百米的瀑布跌下落池,濺起水珠,掀出涼氣。“再說,不殺他,難消我心頭怨恨!”
他驟然躍起身,頂着勢敵千軍的急流,在一片瀑布沖擊之下,手舞綠杖,一身白色身姿幾乎與瀑布同色,水珠飛濺,唯見其中一抹綠芒,飛舞亂竄,令人眼花缭亂。
梅牽衣輕嘆一口氣,躺在湖邊,感受着瀑布濺起的涼氣。就算他真氣激起的水珠落到身上,點點化作利刃,在肌膚掃過,留下一道道血痕,但那涼涼的刺痛,并沒有影響她什麽,反而舒服得讓人直想瞌睡。眯着眼睛看着因為那日在梅莊吃了敗仗,而成天成夜更加辛勤練功的人。
這樣很苦啊,她其實很希望他能放下!對任何人都好。
梅牽衣小憩一覺醒來,他已經不再練功,只是坐在瀑布正下方,一動不動。
梅牽衣知道他這其實是在修煉內功,瀑布落下的沖力極大,實際不亞于十個武功高手同時發力,他端坐其下承受着那沖力,氣運全身抵禦,無形之中也是提高了自身內力。
“楚叔叔,我跟你打個商量,好不好?”看着楚鳳歌手臂畫圈,梅牽衣知道他快結束了,于是又開口來跟他說話。
楚鳳歌引導真氣回歸丹田,方才擡眸問道:“何事?”
“我也很想練功。我保證不會逃跑,你就把解藥給我吧。”楚鳳歌給她吃了一種能化掉人內力的藥,除非有解藥,否則任你武功再高,沒有內力也等于無。
楚鳳歌的眼睛重新閉上,梅牽衣不死心地道:“其實你也知道,我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的。”
狂人谷地勢隐蔽,路途複雜,若無人帶路,外面的人進不來,裏面的人也同樣出不去。這也是為什麽她是俘虜人質,楚鳳歌卻并不嚴加看管的原因。再加上她衣衫懸鈴,走到哪都有人聽得到,就算真跑了,也很快就能追回來。
楚鳳歌沒有理她,過了一會,忽然睜開了眼睛,若有所思地道:“你的武功是誰教的?”
梅牽衣的武功比較雜,自小的基礎是梅莊穩紮穩打的沉穩底蘊。醒來後,因為防備着楚鳳歌找上門的那一天,所以急于求成,修煉的功夫多是能迅速而成的武功,因而更偏向溫習靈嬰樓和狂人谷的武功,導致一身內力失了原先的正氣綿厚,多了一股陰邪與狂躁。當日在梅莊,楚鳳歌探手抓她,扣她脈門,她身體內力自然地抵禦,已叫楚鳳歌探得分明。
梅牽衣心中一驚,掩飾道:“就是我爹教的啊。不過我不大喜歡那樣練功,按部就班,沒什麽效果,很煩,所以有時候就亂練一氣。不過楚叔叔,你的武功很厲害啊,可不可以教我?”
楚鳳歌“哼”了一聲,道:“教你做什麽,教了讓你幫你爹來對付我?”
他言語雖有氣,但說話卻并沒有多少敵意。這也是梅牽衣發現的一點,只要她表示友好,楚鳳歌的脾氣忍耐性會更好,有時候還會不經意地表露出溫柔。或許,就是因為她長得和梅夫人像吧。
梅牽衣笑了笑,道:“我若要殺楚叔叔,當初就不會救了。”
楚鳳歌從瀑布下一躍而上,早有婢女端着幹淨衣衫過來幫他換上。又有人過來,小聲地在他耳邊說着什麽。
楚鳳歌聞言哈哈笑了起來,順手朝梅牽衣扔過一個物體來,道:“救你的人來了,我叫他們有來無回!”
夜幕降臨,滿天星鬥,峰巒疊嶂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嶙峋的怪物,随時準備撲出吃人。突然,一個怪物頭頂長出了一個角,又緩緩伸出。待那影子再往前伸,逐漸暴露在微弱的星光下,依稀可見一個嬌小的人影從窗口鑽出,慢慢爬落。弓着腰,小心地慢慢移動,一步一步地遠離房子。
狂人谷因地理之利,晚上并無人守夜,夜晚極其寧靜,只偶爾幾聲凄厲的鷹叫,或是輕柔的小鳥,抑或還有草叢中的昆蟲,其實聲音不少,但卻更顯安靜。但這個嬌小的人影一直小心翼翼地直到遠離了房屋群,才稍稍直了身子,輕拍着胸口順氣,擡頭望着前面的密林。星光落在她臉上,暗影反襯得白皙如玉,分明是狂人谷的人質梅牽衣。
她沒有多做猶豫,邁步跑進了那密林。下午的時候,她言語說服了楚鳳歌,并未出谷迎敵,理由正是當初展涼顏在湖莊對付江湖群豪的手段。梅莊有武林同道幫忙,雖然不多,但也絕不會少,他們乍到梅莊,一心一意要救梅牽衣,人心振奮,這個時候出擊并不是明智之舉。不若在谷中靜待,積蓄力量,等他們在廬山摸不清東南西北地一通亂找尋找狂人谷未果之後,沮喪心焦,意志減弱時,再一擊即中,以逸待勞,省時省力。
楚鳳歌聞言甚覺有理,卻奇怪梅牽衣為何要反幫外人。梅牽衣笑了笑,直言不諱道:“我不希望我爹娘有事,但也不希望楚叔叔有事,總是盼着可以在你們打起來之前,多争取些時間,想辦法逃走嘛。”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梅牽衣說了要逃走,反降低了楚鳳歌的疑心,當下真相信了她,并未出谷出擊,而準備以逸待勞。梅牽衣內力被封,根本就不需要怎麽來監視她,再加上她曾經救過楚鳳歌,更加降低了他們的防心。且她每天主動跟着他,從來沒有任何尋路逃離的企圖,誰會想到她會跑?最後,狂人谷無人知其蹤,就算想跑,她也無從跑起。所有這些加起來,他們雖然不盡信她,但卻找不到任何理由來懷疑。
只可惜,他們沒料到的是,狂人谷無人能出,那是對別人而言的,她梅牽衣可不在此列。只需要幾天時間,讓芳晨對她也失去了防心,她就大可來去自如了。尋路?呵,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楚鳳歌親自送她離開狂人谷,然後在她帶來梅夫人時,又親自接她進谷,這一來一去,是她整個人生的絕對分水嶺,她豈會忘?
沿着記憶中的路小心地向外跑去,冷不防,伴着她的沙沙腳步聲,原本只有偶爾蟲鳴獸嘶的密林中,突然出現一個不一樣的聲音,那聲音一句輕喚,“牽衣?”
梅牽衣心中一咯,不争氣地吓了一跳,險些叫出聲來。但很快又回過神來,這熟悉的聲音是……
回過頭去,依稀能見到一個修長的暗色身影,一雙玄玉晶瞳幽幽閃亮。
“牽衣,真的是你!”
那身影撲了上來,抓着她雙臂,看她似乎完好無損,忽然将她拉入懷中,張臂緊緊抱住。梅牽衣如今內力被封,但比力氣也不會比他大,伸手推沒推開,見他沒有放手之意,不禁惱了,怒道:“展涼顏,你還不放手!”
隔着胸腔,她的聲音悶悶的,沒有什麽威懾力。展涼顏不理會她的反抗,但還是稍稍松了手,改變姿勢額頭抵在她肩窩,半晌才長舒了一口氣,将她放開。
“幸好牽衣沒事。”
梅牽衣氣不過,一拳頭錘了過去,怒道:“我有事沒事,關你什麽事?我再跟你說一遍,若有下次,別怪我不客氣!”
展涼顏不躲開,硬生生受了這一拳,聽她言語中氣十足,拳頭打在身上還比較疼,反而開心地笑了。伸手摸了摸被她揍到的下巴,道:“對不起,我……情難自禁。”
梅牽衣“哼”地冷笑一聲,道:“情難自禁?展樓主,我看你看到誰都情難自禁,感情就跟牆頭草一樣,哪邊風吹往哪倒,難自禁!哼!”
展涼顏理虧啞口,跟在她身後外谷外走去。
“牽衣,你……怎麽出來的?”
梅牽衣聽着他言語中的小心翼翼,不由納悶了,忽然想起一個疑點,反問道:“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還是……你跟狂人谷是一夥的了?”
展涼顏愣了愣,解釋道:“你爹他們也都來了,大家都在四處尋你。”
聽展涼顏說起,梅牽衣才知道自她被帶入狂人谷後,他們都在後面跟着追來了。一路上,追殺展涼顏的那夥人并沒有放棄,因此他們在中途耽擱了些時日。從今天下午終于追到廬山後,所有人都分散着尋找狂人谷的入口,他運氣比較好,好不容易找到谷口來,竟然正好就遇到了梅牽衣。
“你爹他們看到你,一定很開心。”
梅牽衣可以想象到她爹娘一定又急白了頭發,這也是為什麽她冒險也一定要先出谷一次的原因。讓爹娘知道她安然無恙,她再要去做什麽,也就心安了。但是,不知為何,她老有一種感覺,展涼顏好像極其擔心她,不是擔心她的安危,倒像是……
想不清楚那種感覺,甩甩頭當自己是多想了,繼續往外走着。
運氣好就能找到狂人谷的入口麽?還是展涼顏果真是太聰明了?
作者有話要說:昨晚收到一個紅色炸彈,驚悚的紅色炸彈。過年時還單身着,帶着步步這裏那裏同學跑(因為就我倆都單身了),結果,竟然!3月1日結婚。然後細問來,2月2日相親認識,2月18日決定可以,然後2月20日決定結婚,結婚日定在3月1日。
我問:來得及嗎?
他回答:一件一件來。
暈倒啊~~~步步見過的最快的閃婚。
60要回去狂人谷
拐過彎彎曲曲,或林或水,或溝或壑的出谷之路,不多久就遇到了依然苦尋入口不得的譚中柳。
譚中柳聽到這邊有動靜早尋了過來,一見到是她,比之剛才展涼顏更誇張地直接撲了上來。展涼顏看他撲過來,原本是要伸臂将梅牽衣護在身後,卻抵不過他的身形快速,眼睜睜地看着他将她牢牢抱在懷中,使勁親着,親密細吻着,偶爾還有細碎啾啾啄啄的聲音溢出。梅牽衣在他懷裏,初始掙紮抗議一會,不多時便溫順地接受了。
他大腦忽然一片茫然,眼前暈眩,幾乎站立不穩。目瞪口呆地愣在那裏,一只手仍然保持着最初要護她的姿勢,懸在空中,忘了去反應。
梅牽衣在譚中柳懷裏,卻是正懊惱着。早知道他喜歡動手動腳,她就該有預防的。想到展涼顏就在旁邊,她還不大放得開,想回避推開。但譚中柳做事全憑一腔意願,從來不是個會管場合會理會其他人的,雙臂抱着她不容抗拒地着着實實地飽了一頓相思之苦後,還不舍得放開,依然抱在懷裏,深深地嗅着她的發香,旁若無人地又溫存了好一會兒後,方才開口用那低啞磨砂的聲音道:“牽牽啊,你是嫌譚二哥膽子大麽?叫我一見你就出這種事。”
梅牽衣被他這一番好折騰,也忘了身邊還有其他人了,安心地呆在他懷裏抿嘴笑道:“譚二哥可以先不來見我嘛。”
耳朵突然一痛,卻是被譚中柳輕咬了一下,只聽他咬牙道:“牽衣這話說的可真是沒心肝兒了。譚二哥前腳剛離開金陵,後腳就想回來見牽衣,想的心都疼了。但牽牽的聘禮馬虎不得,好不容易籌辦完了,又在半路聽說狂人谷圍困梅莊。譚二哥把聘禮扔在路上,馬不停蹄地跑來看牽牽,擔驚受怕了一整路。結果,牽牽給了譚二哥一個吓破膽的見面禮,卻還要看譚二哥的笑話。”
梅牽衣想起梅莊門前那一幕,他疾馬初到,恰好看到她以身為兵沖向楚鳳歌,約莫也能明白他當時心情,于是誠心誠意地道了歉,保證下次不會了。譚中柳這才作罷,繼續濃情蜜意一番,像是才發現旁邊有人一樣,擡頭朝展涼顏道謝,為他救出了梅牽衣。
展涼顏的手已經收了回去,垂握在身側。鬓角發絲在頰邊蕩開,暗沉的雙眸微垂,半邊臉隐在幽暗處。他沒有回話,模樣落魄又陰郁,極力地壓抑着什麽,叫人看不真切。
梅牽衣從譚中柳懷裏探出頭來看到他,身子陡然一緊,心口莫名地就發痛了起來。望着他輕垂的面容,不知為何,有些心虛,卻又止不住有些隐約得意,很要命的矛盾。伸手壓在胸口,試圖要減輕那詭異的心慌慌,張口想說點什麽來緩和,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譚中柳有些不解地看着這詭谲的沉默,也感受到了展涼顏周身那冷凝的氣場,摸了摸鼻子,眉目微挑,便明白了這人是在別扭什麽。開口正要說話,展涼顏忽然俊容微側,精致面容重新浴在微光裏。只見他微微一笑,剛才的落魄與陰郁像只是錯覺一樣,清潤的嗓音沉穩道:“展某只是與牽衣在林中巧遇而已。譚二公子的道謝,愧不當受。”
譚中柳看了看他,掀掀唇,反把之前要說的話咽了回去,不再多說什麽,卻是極有宣告意味地将梅牽衣攬在身側,與展涼顏客氣幾句後,要帶她回去找梅青玄夫婦。
誰知梅牽衣卻一閃身離開他懷抱,站在原地沒有跟上,道:“譚二哥,我不能去見我爹娘。”
譚中柳愣了一愣,重新拉過她來,陡然想起了什麽,伸手沿着她胳膊往下要檢查一番,緊張道:“是不是受傷了?告訴譚二哥,傷哪裏了?”
梅牽衣退後一步,扒開他落在她身上不安分的手,搖頭道:“不是。是怕一見到爹娘,他們就不會再放我出來啦。譚二哥,我這趟出來其實是找你的。你把我這支花釵拿去給娘看,告訴她我沒事。楚鳳歌對我沒有防備,狂人谷的路我也已經偷偷摸熟了,其實随時都可以出來,不會有什麽危險。只是我不能就這麽走了,楚鳳歌武功很厲害,我們躲得了他一時,躲不過一世。與其老要這麽戰戰兢兢地害怕他哪天會來,不如現在一勞永逸。譚二哥,你把這些話帶給我爹娘,他們會明白的。”
譚中柳和展涼顏都愣住了,幾乎同時伸手一人抓住了她一只胳膊,齊聲道:“不行!”
話音未落,二人訝然地對視一眼。譚中柳手上用力,将梅牽衣攬回了懷裏,不再去看展涼顏的反應,繼續道:“牽衣,這樣太危險!別說你爹娘,就是我也不會答應。楚鳳歌的事大家一起想辦法,你先跟我回去。如今在廬山的不止梅莊和金家,還有不少江湖好漢都來了,不一定就鬥不過狂人谷。”
梅牽衣側身推開他的胳膊再次離開他懷抱,臉上笑容未落,道:“譚二哥,我知道你關心我呀。但是,廬山是楚鳳歌的天下,若真動起手來,誰輸誰贏都不可知。就算你們不在乎生死,但我不希望有任何損傷啊。譚二哥,你相信我,好不好?”
譚中柳堅持拒絕,梅牽衣惱了,推開他轉身就走,道:“不答應算了,那你就當今晚沒見過我好了!”
展涼顏自剛才就一直沒再說話,此際見她要離開,伸手攔住,道:“牽衣,給一個理由,讓我們相信你留在狂人谷,能順利地解決楚鳳歌的事。”
譚中柳也跟上她,将她又攬近身邊,生怕她一氣之下真的跑了——這夜晚林中可不好尋人,跟着附和道:“對,牽衣,得給一個讓我們安心的理由。不然,譚二哥拿着這花釵去見你娘,告訴她牽牽出來了狂人谷,結果譚二哥還讓牽牽又回去了。你爹還不拆了我?拆了沒關系,萬一不把牽牽嫁給我了,你讓譚二哥怎麽辦?”
梅牽衣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展涼顏,眼睫微垂,沉默半晌,道:“他愛極了我娘,所以,不會傷害我的。”
譚中柳被她這句話吓得更加用力地抱緊了她。“那更不能讓牽牽回去了!我家牽牽這麽可愛,他愛極了你娘,又得不到,你還天天在他面前晃……牽牽乖,跟譚二哥回去!”
梅牽衣明白他的意思,搖頭問道:“那譚二哥,你喜愛我,若将來有個長得跟我一樣的人出現,你會不會也喜歡她呢?”
譚中柳被她問得愣住,直覺地想象着那樣的場景。若是跟牽衣長得一樣……脊背一寒,不由自主地望向梅牽衣。他的牽衣,不可能會有一樣的啊。手指輕顫,又想記下此時的牽衣與心情,他微笑着搖頭,道:“牽衣是獨一無二的。”
梅牽衣輕嘆道:“譚二哥眼裏,我是獨一無二。那在楚鳳歌眼裏,我娘又何嘗不是?他愛我娘,怎麽會是別人替代得了的?即使是我娘的女兒也不可能的。”
譚中柳面色柔和下來,望着她,細細地琢磨着她面部每一寸表情,半晌,問道:“牽衣是早做決定了?”
梅牽衣點頭。譚中柳微笑道:“好,只要是牽衣決定的,譚二哥自然是依的。但有個條件,讓譚二哥陪你一塊兒進去。”
梅牽衣搖頭,道:“不行!狂人谷中有了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