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随。

梅牽衣醒來時,慣性地先皺了皺眉,嘴裏殘留的血腥味雖已有些熟悉,卻仍是習慣不了。自離開廬山已經過了五天了,那毒藥果然無形無色,就連毒發都教人沒有任何痛苦,卻總因失血而屢屢昏迷。

次數多了,她都已經不需要怎麽去回憶昏迷前是什麽情景了。近幾次越發頻發,都是在馬車裏,颠簸着颠簸着,她就失去意識了。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她連着急的氣血都沒有了,展涼顏似乎仍舊氣定神閑,既不告訴她他們到底要去哪,也不說還有多久到,總只一句,“快了。”

手腕處有些疼,她不由自主地按上。但一只手抓過來阻止了她。

“牽衣?”展涼顏那張精致細膩的俊容如今看起來蒼白憔悴不已,他略緊張地望着她,确定着她的平安。

梅牽衣有些愣愣地望着他同樣被纏着的手腕,腦海裏有一零星的記憶閃過。

“櫻兒,你敢!我這身血本來就該為牽衣而流,如今能以這種直接的方式流入她體內,讓她活命,我很快活。你若當真以我為上,就不能攔我!”

她在朦胧的意識中,覺得手腕被什麽東西劃過,稍稍刺痛,卻又覺得麻木,然後身體好像忽逢甘露一般,溫潤之泉汩汩冒出,冰冷僵硬的世界慢慢地柔軟起來,猶如前幾次,被他往嘴裏灌血時的情景一樣。

她依稀明白,這一次,他往她嘴裏灌血也救不醒她了,便采取了最直接的方式,直接輸血進她體內。現在她嘴裏還殘留着他的血腥味,手腕處的傷口也曾與他手腕傷口相接,将他的生命之血吸納到自己體內。她有些不知所措,右手無意識地按上左手上臂,用力朝下順着,竟升騰起要找一種東西,把那血刮走的沖動。

展涼顏不知她此時心思,伸手抓住了她“作亂”的右手,擔憂地道:“當心傷口裂開。”

“我沒事。”她直覺退後要避開他湊上來的身子,聽到蒲草的嘩嘩聲,這才留意到他們身處在一間廢棄的屋子裏,展櫻立在一旁,面色冷凝,看似對這邊不理不睬,其實那心裏頭早裝了對梅牽衣的氣惱。

當他們棄了馬車再上船時,梅牽衣望了一眼那碧波盛金的湖面。兩岸曾經的翠綠如今已經變成了青綠一片。遠看如黛,近處的菱角花正開得燦爛。采蓮的歌聲不時從近岸處傳來,卻都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展涼顏将展櫻留在了岸上,又不知從哪裏變出了一套衣衫,如雲出岫,玉冠束起了部分青絲,剩下一半垂下,披落在肩後,那玉冠處的兩根絲帶随着青絲落下,湖面微風,将它們輕輕拂起,不經意地落在了他頰畔。

他容顏精致,細膩如玉,原本就與別人看着不同,如今精心裝扮,白衣風流,更顯俊美。船在江南太湖,清風徐徐而入,紗帳缥缈,他一身潔白長衫而立,如閑雲之公子。

梅牽衣看得呆了,傻傻地仰望着他,一時之間,有些不知今夕是何世。

展涼顏也望着她,眸底泛柔,看着她傻傻愣愣的表情,不知不覺間,便露出了笑容。這一笑,眸底迎春,便将她的視線牢牢吸引住了,大腦又開始暈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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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了了,又要毒發了嗎?梅牽衣心裏極憋屈地想着,懊惱為什麽對他這俊美的模樣就是沒有抵抗力,以前她就常想,為什麽老覺得他長得跟別人不一樣,看得多了,仍舊覺得不一樣。

昏迷前一刻,一個意識忽然竄上心頭。

展涼顏……是故意在勾引她啊!

不過,被勾引的人因他口幹舌燥,大腦缺氧,結果暈了過去,不知道是他的成功還是失誤呢?

梅牽衣沒想那麽多,船已在太湖,不過一個時辰即過。退隐的高人,盡管意外,她也不做別人猜測了。所以,她安心地把意識交給了黑暗。

再醒來時,她躺在一張床上,床依然在晃蕩,她一時有些分不清楚,她到底是在船上還是在馬車裏。

當慕夏瑜那一張歡快的俏臉映入眼簾時,梅牽衣微怔片刻,随即長舒一口氣。

果然是慕家莊啊。

“梅姐姐醒了!”慕夏瑜嬌脆的聲音喊着,然後湊到她耳邊暧昧地擠眼道:“我知道梅姐姐現在最想看到的是誰,我去叫他。”

梅牽衣“哎”了一聲,尾音還沒結束,慕夏瑜湖綠色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門外了。然後有丫鬟端着粥食上來。

梅牽衣正覺肚餓,道過謝了,正要吃,卻發現這粥食藥味極重,壓着那股難受,她勉強地将那吃完。閉眼微微調息,察覺到散落在四肢的真氣果然正一點一點地恢複凝聚,總覺幹涸的身體仿佛也充盈了起來。雖然還是有些頭暈發軟,但已和先前大不相同了。

她的毒已經解了?

怎麽解的?

正尋思間,慕夏瑜都蹬蹬蹬地跑回來了,告訴她,展涼顏正在跟他爺爺下棋,一局未完,走不開。

梅牽衣眨眨眼,望了望窗外的陽光,初升沒多久,斜穿入戶,思尋着等他下完這盤棋,估計得等到晚上了,于是也就不抱希望了,拉着慕夏瑜說話。

慕夏瑜心直口快,自然會告訴她想知道的事情。

前日下午,慕家莊悄悄地來了一個客人,抱着一個昏迷的少女,要見慕莊主。慕夏瑜經過庭院走廊時,認出這俊美的公子很像當日在長江上看到的靈嬰樓樓主。雖說靈嬰樓樓主已經棄暗投明,但慕家這個一心想讓慕家莊重振武林聲望的小公主好不容易看到家裏來了個了不得的江湖人物,便偷偷地去聽了。

結果,她還沒來得及靠近,慕莊主就已經拂袖出來了,面色不悅,喊着送客。慕夏瑜從未見過父親生這麽大的氣,吓得躲在一旁大氣不敢出。好一會兒才敢閃進書房,看這個連護院都不敢真的“送客”的前靈嬰樓樓主是想做什麽。

結果,卻正好看到他正舉着手腕給懷中的女子喂血。慕夏瑜吓了一大跳,待那前樓主擡起頭來時,她才看清躺在他懷裏的是當初她極喜愛的梅家姐姐。梅家姐姐比她才大不過兩歲,結果就已經在江湖闖了好一番名號,據說這次在狂人谷,又讓楚鳳歌棄暗投明了,還收了她當義女。

慕夏瑜羨慕嫉妒恨啊!明明當初在慕家莊遇見時,她武功還沒她高,怎麽偏偏她能闖得江湖風生水起。但此刻看着她這麽虛弱奄奄一息的模樣,讓抱着她的男子這麽傷心落魄,她又覺得江湖好像也不是那麽容易闖蕩了。

前樓主喂完了血,跟她打了個招呼,便叫她轉告了她父親一句話:“此事絕對嚴密。若非走投無路,也不會尋來。論人情,慕莊主若不答應,在下便長跪于此,至死不休。論生意,慕莊主若能答應,慕家救命之情,他日結草銜環,殒首相報。”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同學結婚了!呵呵,祝天下有過傷心失意的人,能一直相信愛情,積極樂觀,最後都有個好的歸宿!

話說,有沒有親跟步步一樣,覺得這章有點點血腥?

71信任

慕夏瑜将展涼顏那段話轉告了父親慕綠凡,慕綠凡連眉毛都沒擡一下,只叫人準備棺材,算是仁至義盡。這絕情冷淡态度吓到了慕夏瑜。想她爹親雖是商人,但出身武林世家,身上難免帶點江湖人豪氣,這會兒冷酷至此,真讓她有些難以理解。

回到院中去,原以為應該會在院子裏頂着烈日暴曬長跪以博取同情人,結果竟然還呆在書房裏。雖然也跪着,不過可惜沒人欣賞。慕夏瑜心中有點點失望,她想,如果他肯下點血本,多吃點苦,也許能打動父親。這會兒想學人苦情,卻又怕受苦,難怪她爹毫不留情了。

不過,當她看到父親要去書房看賬時,她又忍不住點頭,覺得跪在書房果然比院子要好一些。不過可惜,父親對他懇求眼神根本不理會,拿上賬冊就走人。他也不各種哀痛挽留,仍舊默然地跪在一邊。

慕夏瑜蹲在書房外廊檐上,支着下巴,看着裏面那個人跪在軟榻前,神情溫柔地望着榻上昏迷少女,偶爾還偷偷親她兩下。她看着覺得心口處忽然癢癢,有莫名東西在騷動。她想,若梅姐姐死了,他肯定也活不成了。于是她問他:“既然要誠心,為什麽不去院子裏跪着?說不定能感動爹。”

他回過頭來,臉色雖然蒼白,但目靜眉沉,面細如玉。莊子裏粗魯大氣師兄弟們看慣了,這一會,她忽然覺得眼睛一亮,豁然開朗。呀,這人生得好像與一般人不同啊。她正尋思着哪裏不同,忽聽到他低低地回答:“那太陽大,受不住。”

慕夏瑜目瞪口呆,很鄙視他。江湖人抛頭顱灑熱血,連死都不怕,還怕區區日頭?劍膽琴心,劍膽琴心,他倒是空有這琴心,竟然沒有劍膽,真是枉費了她還想幫他。

伸手指了指軟榻上昏迷人,她之前已經看過她情況了,很不好。她問:“梅姐姐不是快死了嗎?”如果要求她爹,為什麽不多拿出點誠意來?

他搖頭,不容置疑地回答:“不會。”

“那來找爹做什麽?”他們家不是醫舍,梅姐姐看着情況雖不好,但她原也沒指望他是來求醫。

“讓牽衣活下去。”

慕夏瑜迷惑了,覺得這個人是不是頭腦混亂了。待要細問他,大師兄俞夏木來逮她去吃飯,她才不甘不願滿頭霧水地跟着走了。

入夜,書房亮燈,慕夏瑜偷偷過去看,發現他竟然真不打折扣地跪在那裏。那燈整夜未熄,第二日一早她再去,他仍舊跪着,只不過臉色更加蒼白,衣袖上血梅更多了。可惜,無論他想表明多麽大誠心,慕莊主仍舊沒有軟化趨勢。她看着那軟榻上一直昏迷不醒少女,心生不忍,尋思着再被他這麽拖下去,都要出人命了。于是她悄悄去找爺爺,想叫爹最不敢違逆爺爺出山,幫他一把。

誰知,爺爺聽了她描述後,竟然不見父親,要直接先見他。她只好回來轉告。那一瞬間,她看到他笑了。她愣了愣,直覺地想把大師兄拉來看看。他臉老是冷沉着,淡薄冷凝,但笑起來竟然這般好看,比莊裏最好看三師兄還好看,仿佛冰雪消融後忽然開出漫山春花,仿佛雲銷雨霁後乍然天晴。

只可惜,那笑容瞬息而過,只留下一聲:“謝謝。”

直到她帶他去爺爺隐居竹塢,看着他抱着那少女進去,她才忽然明白過來。他根本就不是來找她爹,他本來要見就是她爺爺。難怪他說梅姐姐不會死了,因為他早就連她也算計了去。無意間被利用慕夏瑜氣惱不已,卻偏偏生不起氣來。不氣,沒什麽好氣,江湖人,義氣為重,路見不平,被人算計,很好。她今天被他算計了,早晚也有人把他算計了去。

他們進去後事情,慕夏瑜也不清楚了。只知道展涼顏抱着梅牽衣去了她爺爺隐居小竹塢。不過一個時辰,豎着進去展涼顏也橫着出來了。爺爺說他因連日失血,如今見心中挂念之人得救,心神一松,就暈了。

再然後事情,梅牽衣也知道了。

慕老莊主,醫術這麽高嗎?只需要一個時辰,就解了連問素也解不了毒藥,而且這毒藥還是史無先例?況且,就看慕綠凡這堅決抵制态度,這一個時辰裏,絕不可能是一見面慕老莊主就同意救人了。五十年前,慕氏十三劍以慕老莊主為首,大敗靈嬰樓,将靈嬰樓趕往東海之外,至此不再踏足中原,就算出現也只是在二十年前悄悄潛入殺害了“飛梁鎖燕”夫妻,不得不說慕老莊主人雖老,但威懾不老。

但,從沒聽說過他懂醫術。展涼顏又如何得知?而且,連慕夏瑜都不知道啊,甚至她這個真正病患都不知道是怎麽就被治好了?

果真是絕密啊。

所以展涼顏才想法子把她迷暈了過去?

腦海裏有些模糊念頭閃着,有條絲線在那裏飄蕩,她直覺地想去拽,看看那絲線盡頭,到底是什麽?但她病體初愈,不宜多動腦,和慕夏瑜說了這些話,便覺有些昏沉了。看慕夏瑜兩頰融融地羨慕有個對她如此癡情情郎,她原想告訴她,不用羨慕,她身邊就有一個,但也沒多少心力去回應了,只閉眼嘀咕一句:“他不是。”

這一覺沒有睡太久,睜眼時不過是午後,簾子放下擋着屋外暑氣,房間裏有些暗。床頭坐着一人,凝望着她,眸底柔光清晰可辨。梅牽衣被小小地吓了一吓。他察覺到她動靜,才恍然回神,伸臂過來扶住了她。

“牽衣,怎麽樣了?”

梅牽衣看着他,慕夏瑜所說染血衣衫已經換下了,如今只是普通藍布衫。她點點頭,擡手捏了捏額角,果然是好多了。瞥眼看了看他手腕處用白布綁起傷口,想起慕夏瑜話,她便覺得有些別扭了。當初跟着他在靈嬰樓時,受傷時有,他對她也極好,那時候只覺得甜蜜歡喜,如今他對她也好,卻不知為何,只覺得心底發寒。若有可能,她不想欠他人情。

“……”她覺得必須要說點什麽,與他非親非故,蒙他如此大恩,不說點什麽過不去。展涼顏眉睫微挑,玉面含笑,等着她接下來話。

“謝謝。等回到金陵,想要什麽,爹娘會感激。”

江陵梅莊在金陵,在江湖上一向就是以“義薄雲天”形象出現,如今他救了他們女兒,自然不會虧待他。他在江湖樹敵頗多,有個靠山也好行走,還能躲避身後那些要抓他人。梅莊在武林中威望原本就不低,如今爹娘武功精進,她又是狂人谷義女,就算梅莊在鐘山之上結仇無數,但以如今情況,也沒什麽人敢貿然就來尋仇。等她再一嫁給譚中柳,那就更沒人敢随便找梅莊麻煩了。就算還有人敢懷疑她時空穿梭,也不敢随便謠言來尋晦氣了。

想到這救命之恩能有回報,還能不損己身,梅牽衣心下便坦然了不少。誰知剛才一臉歡喜見她醒來又一臉期待聽她說話展涼顏,在她說出這話之後,卻遲遲沒有回應。

他仍舊看着她,那微挑起眉睫一點一點垂下,掩飾住了他眼底全部情思。好半晌,他才低低地問:“想要什麽都行嗎?”

梅牽衣愣了愣,點頭肯定道:“梅莊豈是知恩不報之人?行走江湖難免遇到困難,今次舍命相救,他日若有機會,也必會報答。”

展涼顏陡然擡眸,直直地望着她,那幽深雙眸像是要望進她靈魂背後去。梅牽衣沒來由地心髒一縮。他那雙眼睛像會說話似,各種私語呢喃。這複雜情緒她沒讀太懂,卻也知道大抵因為自己這話是冒犯了他。

若是求回報,就不會幫了。展涼顏是這樣孤傲人。可是,平白受了他恩情,她心裏不踏實。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舒心比較重要。于是,也就不管他到底是出于什麽心了。這個人,他對好時,就慶幸地記着吧,誰知道下一刻他想對別人好了,會不會又來算計。

“若要報答……”

在她以為他大丈夫施恩不圖報時,他卻又低低地開口了,仍是低沉嗓音,像從極深胸腔裏發出來。

“若要報答,那……”他又喃喃重複,然後擡起頭來,剛才那般低迷情緒悉數不見,兩眼發亮,急切地望着她,再次開口。“換牽衣一個信任如何?”

這一次,聲音沉穩了不少。他道:“以前諸多對不住牽衣,導致牽衣總防備着。若牽衣感有救命之恩,那就相信,此心只為牽衣好,再無其他。”

怪啊!梅牽衣愣了,是真不得不愣。這個展涼顏到底是誰?她真是從未來回到過去了嗎?

他們只在慕家莊留到了午後日頭日薄時候,就悄悄離開了。慕夏瑜原是舍不得她,但也知道他們不能留下,便潇灑地揮揮手作別了。

“是慕老莊主救了嗎?”梅牽衣坐在馬車裏,細思各種問題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便開口問了。

“牽衣,這個問題不重要。”一簾之外展涼顏,頭戴帷帽垂紗,掩着面龐,聽到梅牽衣問題,頭也沒回,認真地趕着馬車。

“他為什麽那麽快就能幫解毒?”

依然諱莫如深,展涼顏是打定主意了對這件事情絕不透露了。但梅牽衣卻覺得心裏不安,最後,她道:“不告訴,可以去問素姑娘。慕老莊主和三生血蠱,她自然知道是什麽關系了。”

馬車忽然颠簸一下,然後慢慢停了下來。展涼顏撩起車簾探身進來,同時也把遮面輕紗掀開,雙目認真專注地看着她。

“牽衣,這件事不是不想讓知道,而是不能說。就算去問素姑娘,她也不會說。這些秘密說出去了,不過是傷人,為何一定非要知道不可?”

梅牽衣有些理虧,一理虧就心虛了,一心虛眼神就躲了。但随即又不服氣地擡眸瞪回去:“據說慕老莊主小時候被抓去靈嬰樓做實驗,靈嬰樓可以說是制毒專家,邪門歪道毒藥不知有多少。現在又扯上時空穿梭,時空穿梭又老是被人扯上。現在帶來找慕老莊主,為什麽不能知道?”

展涼顏眼眸暗了暗,隐隐閃着悲痛,他道:“牽衣,還是不信?就是不想再跟這有關系,所以才不想任何人知道。不告訴,不是防備,而是知道事情越多越危險。但凡跟時空穿梭有牽連,都沒有好下場。”

頓了頓,他眸色愈加幽暗,低眉垂眼,像是極其痛苦,嗓音更加壓抑,扶在梅牽衣肩上雙手也不自覺地收攏,然後,他才徐徐開口道:“牽衣,知道嗎?當初害‘飛梁鎖燕’,并不是只有靈嬰樓。”

72遇殺

“不是只有靈嬰樓?”梅牽衣心中微動,随即聯想到追展涼顏身後的那些神秘殺手。看江湖,多少希望能時空穿梭,窺未來再回到現。“飛梁鎖燕”木秀于林,曉他之無所曉,自然遭嫉妒。但是,他們真的也是穿梭時空嗎?

她拿這個問題問展涼顏,展涼顏輕松了一口氣,坐回到車前,慢悠悠地繼續趕車。林中蟬鳴清越,聲聲不息,伴着徐徐的涼風吹着他面上輕紗輕拂,送出他低緩沉潤的嗓音。

“不知道。但現看來,也許真的是。”

梅牽衣心裏其實也正是這個回答。無風不起浪,空穴才來風。再加上種種蛛絲馬跡,難免不讓那些想獲得時空穿梭之能的心起異念。而她自己,更是知道時空穿梭是可能的。

“聽林前輩說過,‘飛梁鎖燕’出事前,他有事去了山東;現看問素,又是二十年藏身狂谷。洛陽到廬山何止千裏,若‘飛梁鎖燕’出事,她往廬山去,似乎是遠了一點。這麽一看,倒極有可能是當初小敏有了孩子,靈嬰樓想把她身邊能保護的都遣走。但就只一個靈嬰樓,要調走他們身邊的,的确是做不到這些……”

梅牽衣無意識沉思細想,無意識地低語出來。飛梁鎖燕出事後,靈嬰樓追他們的孩子,後來終于江湖失去影蹤。靈嬰樓東海外島,外極難靠近,現展涼顏帶着靈嬰樓自投羅網了,還明目張膽亂抓嬰兒,讓以為靈嬰樓仍研究時空穿梭。那些因靈嬰樓消失而終止的“神秘行動者”于是又活躍了起來,還落井下石抓過他這個落難平陽的虎。

“展涼顏,抓那些嬰兒,就是為了引出他們麽?”

喃喃一句問話溢出,原本只是順着思路的随便一問,但這一問之下,另一個問題又破繭而出。

他為什麽要引出他們?

這問題一出,好像腦海中有一根線将那散落的珠玉全都連了起來,記憶中留有的疑惑便頃刻之間撞了進來。

“年少有一友,相遇時……與義父失散了……”

“自有記憶開始,就一直躲避靈嬰樓的追殺。”

“被靈嬰樓抓住時,是他們不認識,把當成普通少年帶進靈嬰樓……”

這些都是他曾經說過的。失散,追殺,不普通……

這一個個關鍵詞連起來,一個念頭就像閃電一樣閃過了腦海。梅牽衣如遇雷擊一般地驚愕住了,不自覺地脊背一直。

“噗通”好大一聲響傳來,疼得她雙目淚流,眼冒金星。揉着頭頂,來不及抹幹的模糊淚眼望着面前那有着細膩都好容顏的男子。

那年洛陽,曾見過那對夫妻一面,丈夫容顏精致細膩,斯斯文文,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這是當初武林山莊講述“飛梁鎖燕”傳奇的洛陽回刀門的大弟子王惜山曾經說過的話。

細膩啊,精致啊,難怪她覺得他長得與普通不一樣了。

她被這個發現震得七葷八素,連頭撞着車頂的疼痛都忘記了。

“……是為了報仇?”害他父母的,除了靈嬰樓,還有江湖中的某些,那時候他年紀小不知道,長大了,有了能力,又吃了那麽多苦,自然想報仇了。

展涼顏了然地望着她,沒有否認,但卻搖了搖頭,替她抹去了眼底的淚霧,又伸手來輕輕幫她揉着頭頂痛處,滿溢柔情,道:“只是是要找一個。”

梅牽衣有些發愣地看着他這麽溫柔,沒有一點殺氣,緩緩開口猜測:“是……展騰?”

展涼顏微笑着點點頭。“是義父。爹娘遇害時,是他帶着逃走。不能喚以前的名字,所以,他替起名展涼顏,沿用他的姓。他自然是義父。”

“以前……叫什麽名字?”

展涼顏的笑容更深了,像是有着極濃的眷戀,目帶神思,缱绻啓唇。

“梁鎖燕。”

馬車仍舊穩穩當當地蟬鳴清越的林中前行着,夏綠盎然徐風送涼。

梅牽衣倚車壁上,任那輕微的颠簸震得身子跟着搖晃,頭有些發暈。事實上,從剛才起,她就一直都發暈不真實中跌宕着。

展涼顏竟然是“飛梁鎖燕”的孩子。那個未來裏,可是無知曉啊。關于“飛梁鎖燕”和“時空穿梭”,明面上沒有一個提及到,她到死都只有當初武林山莊聽王惜山當傳奇講述過一次。但這個世界了,第一次,她西湖畔聽到了洛陽回刀門門主與林行甫的對話,提到了“時空穿梭”;後來林行甫聽信了,去了湖莊,她因昏迷留了下來,又因展涼顏受傷與他遇上了。再後來,展涼顏武功盡失又被金雨朵拒絕,失意出走而被那些“神秘”抓去了。這一抓,“時空穿梭之術”從此江湖聲名鵲起,變成了一個公開的說法,而“飛梁鎖燕”也被從懷疑,變成了“非此世界”的。

展涼顏當初要找展騰,因為失散得太早,時隔多年,縱使相逢也不識。所以,他以靈嬰樓的名義抓嬰兒,故意鬧得天下皆知,就是怕有一絲可能傳不到展騰耳裏。展騰若聽說,必然會來找他。而現,他才剛開始找的時候,就被她破壞了,于是,他順水推舟又承認飛梁鎖燕是時空穿梭,且暴露靈嬰樓是利用了他們的孩子試驗成功。其實,所有這些,他都知道不是,一切只是順着江湖之口,最後的目的,還是想找出展騰。

“當時離開梅莊,萬念俱灰。只想回洛陽,去爹娘當年住的莊子裏看看,也許就會留那裏以普通的身份了度殘生。卻不料被半路抓走,他們逼問時空穿梭之術,索性将計就計,讓此事鬧得天下皆知。若義父聽聞,他也必會來找。不知道那會傷害到牽衣,更不知……當年牽衣也和一起逃亡……讓這些事最後都扯到了牽衣身上……”

他這麽說,這麽解釋,這些本來無知曉的事情。梅牽衣明白,他無非是因為他隐瞞慕老莊主治毒之事,說到底,他是将他最後的底牌掀給她看,讓她安心,讓她相信他再不會做對她不利的事。

可是,為什麽啊,她的信任有這麽重要麽?這為什麽突然對她這麽好了?像是要掏心掏肺都不夠的好。

“哇啊!”一切來得太快,她神思不及回航,随着長長的一聲馬嘶,車壁上撞了一下,再然後又要往車外栽去。

一只手臂隔着車簾護住了她,然後那大手扯開車簾,将她攔腰一攬。梅牽衣想也沒想,配合地他脫手的瞬間,躍上馬背,抓緊缰繩。于此同時,展涼顏喊一聲“直走”,袖底匕首飛快斬斷了馬與車連的缰繩。

一馬載,疾馳而去。

林暗驚風,梅牽衣立刻意識到不對。回眸一望,展涼顏并沒有搶上另一匹馬跟上,而是打轉馬車,偏離小道朝林中跑去了。

這當下由不得她的決定有任何遲疑,她一夾馬肚,抖着缰繩加速朝道路盡頭跑去。跑不過多時,腦後生風,她偏頭讓開,一枚暗器從耳邊擦過,過鼻嗅到一陣異香。

是淬了迷藥的鐵蒺藜。

梅牽衣左閃右躲,又躲過幾只暗器,絲毫不敢讓馬慢下來,只一個勁兒地催馬疾行,逐漸後面的追兵拉開距離。自慕家莊解毒已有兩天,那毒解的徹底,沒有任何殘留剩餘,唯一影響的就是因失血而體力不支。但這個時候,就算再不支也得撐着。

身後的馬蹄得得聲越來越近,身下的坐騎卻發了一通力之後逐漸慢了下來。梅牽衣暗叫不好,知道馬一定是中了鐵蒺藜,剛才一番奔跑,加速了迷藥發作。她一顆心懸起,單手策馬,身體低伏,手扶腰間,凝神注意着坐騎的情況,又聽着身後的馬蹄聲。

耳邊風過,她揚手就甩去,腰間長鞭像生了眼睛一樣,朝她右後方的馬套去。一旦套上,随即抖開,那的鋼刀便這一套一抖之間,“哐當”落地。梅牽衣趁此機會另一只手按馬鞍,借力躍起,再回鞭朝左後方一甩去。

如今之勢,只能速戰速決,她一鞭纏上那握刀的手,用力一扯。那反跟着朝她撲來,左手鐵蒺藜彈出。梅牽衣大驚,迅速撤鞭閃身躲開那枚鐵蒺藜。

這一下有些狼狽,她落地時幾乎站立不穩,眼冒金花。未及回神,視線裏一拔身而起,淩空虛踏朝她撲來,眼看着那明晃晃的鋼刀就要朝她斫來。梅牽衣咬牙揮鞭,鞭長刀短,那刀身砍将過來時,她的鞭尾已經襲向那胸膛。趁他這一頓,梅牽衣急忙轉身,朝林中跑去。借着林裏樹多路窄,躲避着敵的追殺。

她氣力不夠,還要時不時地躲避着暗器的襲擊,不多會兒,已是氣喘連連,卻仍舊不敢稍稍懈怠。當耳畔又傳來那陣異香之時,她心下大駭要避開,奈何已是力不從心。眼前忽然紅風而過,“當”的一聲,那鐵蒺藜定入了旁邊一棵楝樹幹上,緊跟着身後響起哐哐當當的刀劍碰撞聲。

回過頭去,只見一個小女孩正揮着一柄短劍,游身那幾個彪形大漢中。紅衣飒爽,發辮高束,周身煞氣駭,正是展櫻。

梅牽衣細看着形勢,“神秘追兵”共有三,均持鋼刀,刀尖懸環,動手之時環聲雜亂,極擾心神。但展櫻自來冷凝靜神,這些噪音影響不了她。限制她的是她嬌小的身子,要攔住三個彪形大漢,實屬不易。她招數狠毒,招招攻敵要害,只要一碰到,就是性命之虞。

但這樣也只撐得了一時,時間一長,她根本就不是那三個的對手,更別說還要保護她了。展櫻瞟眼見她依然留原地,似乎有些着急了,左手挽出一個手勢,除大拇指外的四根手指齊齊向外快快一掃。

梅牽衣微訝,她叫她快逃走?

展櫻是展涼顏的侍女,自小跟着展涼顏,一向只聽他的話,不将任何放眼裏。這會兒她明知道她這裏遇險,展涼顏很顯然也不可能安全地後頭,她卻選擇了留下來救她。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很沒出息地想着,既然這些是沖着他們來的,那她跑了,是不是就沒事了?也許展櫻也不會有事?

跑了,太忘恩負義;不跑,又怕丢命。且她留下來,等力氣稍稍恢複了,也是能助她一臂之力的。

思想鬥争正激烈的時候,不留神腰間忽然攔上一只胳膊。她心一驚,正要翻袖反擊時,聞到一陣清雅的墨香,那擡起的右手便頓了原地,然後緩緩放下覆了腰間的大手上。心底稍安,便心甘情願地任将她轉了個身,任擡起她下颚,然後又是習以為常的一陣索吻。

沒讓他吻太久,梅牽衣稍稍推開他,道:“譚二哥,先救。”

提心吊膽多天不見,譚中柳豈會這短短一吻中得到滿足?見她推開,心生不耐,只道:“她還撐得住。”然後扳過她下颚,俯身再次吻住,不顧身邊刀來劍往,殺氣簌簌,林中盎然的綠葉被這殺氣掃蕩得頓時失了依托,他們身邊紛紛揚揚地落下。

這譚中柳啊,每次吻她不吻得她意亂情迷頭暈目眩絕不放開。

這會兒,等梅牽衣倚着樹幹回過神來時,眼神迷蒙看到的就只是他與展櫻合力戰着最後一個殺手。那武功不弱,展櫻短劍攻左路,譚中柳一筆一書攻右路。展櫻短劍專注,實打實招招要害。譚中柳卻是一虛一實,一實一虛,形意分散,一式兩招,一形兩意。

梅牽衣的眼睛逐漸眯起,心中疑惑陡熾。譚二哥的武功……與當初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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