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讓自己平靜下來,但這四周一片死寂的環境實是像要把逼瘋一樣,無論怎麽努力,都安靜不下來。
就她幾乎都快走火入魔的時候,一絲光線終于照進了洞裏。久不見光的眼睛這一瞬間有些不習慣,她擡臂掩了眼睛,再慢慢放開來。展櫻冷淡中略有疑惑的臉映入眼簾。
梅牽衣長舒一口氣,幾乎就想流下熱淚了。陽光如此美好啊!像劫後餘生一樣。她腳尖一點,旋身躍上地面,半刻也不想再這裏多留。
寫了那麽多的“朵朵”,展涼顏是這裏關了多久?他那麽怕黑,最後只有叫着朵朵的名字才能舒緩。
梅牽衣仿佛有些明白了,為何他對朵朵如此執着。幼年的他遇到朵朵,然後被抓進了靈嬰樓,和展櫻住那個島上,他一個被關這裏。地獄的世界,他只有朵朵是唯一的光明。他曾這麽說過。
所以,他迷戀上了朵朵,金雨朵的名字裏有個“朵”字,不管是不是認錯,她都讓他生起好感,所以,他愛上了金雨朵。不是用情随便,而是用情太深,執着太深,只要是朵朵,他就愛了。
那他後悔什麽?當初殺她,他應該毫無愧疚才對?為什麽追着來了這裏?
她想,或許,是該找個機會跟他仔細了解一下,為什麽他也會來這裏。
搖船上路,梅牽衣還想着這個問題。她原本想回靈嬰主島先去了解清楚,這兩個島到底是怎麽回事?展涼顏是“飛梁鎖燕”之子,他被抓到靈嬰樓時,并沒有知道,那應該也不會有來針對他研究“時空穿梭”了。且算算時間,那時候,關索已經離開靈嬰島,那為什麽他還被關這種地方?
這些對展涼顏是禁忌,所以荒廢了。但如今她是樓主,若問蕭韶,一定能得出答案。但現已經離開了,她想了想,還是先回金陵重要,靈嬰樓的問題,以後再問也不遲。
晚霞滿天時,海潮漸漲,成一片赤紅。舟船海上飄蕩,染着夕晖,好一幅唯美的畫面。
往往唯美之下,總是少不了最殘忍的事情。當梅牽衣注意到不遠處一艘船飄蕩無方向時,她就意識到是有這迷海中迷路了。靈嬰島四周水路古怪,迷路沉船之每天不窮,她心中微動,覺得或許應該找個機會,不危害靈嬰樓安全的情況下,把水路的迷陣撤了。
梅牽衣把船劃着靠近過去,只見那艘船上的舟子半趴着,握着的槳無力劃動。讓展櫻穩住船,她拿着水袋過去,将那脫水近乎昏迷的舟子翻身過來。這一下,登時愣住了。
那舟子見有靠近,無力地睜開眼來。夕晖中,一張麗容映入眼簾,頰映澄光,目融清江,美不可言。他一雙眼頓時笑得眯起,幹枯的嘴角裂開,低啞的聲音,開口一聲:“牽衣,終于找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唔,最近更新時間不定,但是步步會盡量保證日更的!
86當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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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衣姑娘,終于找到了。”
梅牽衣一瞬間幾乎記憶錯亂了。
當初,她狂谷殺了爹娘,又砍傷梅疏凝後,被展涼顏打傷,是蕭韶和蘇沐他們帶着她離開。這海上,她同樣遇到了因迷路而脫水快死的譚中柳。他醒來後,沒有像別一樣指責她怒罵她,反而向她笑了,說:“牽衣姑娘,終于找到了。”
他的笑得極開心,好像找到她對他而言是多麽重要的一件事。她直覺就知道他不像其他一樣,找她是為了殺她,所以,她問他:“找做什麽?”
他們不熟,只武林山莊見過,後來他追來找展涼顏索讨小公子時見過幾次,後來小公子讨不走,江湖群雄全追着他們打殺時,就再也沒見過他了,她甚至都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武林山莊那個對她好的二公子。
“忘了,說要帶去個地方的?”
他這麽說着,最後的結果,卻是跟着她去了靈嬰樓。他對她釋放的全是善意,她對他絲毫沒有防備,所以,即使蕭韶他們反對,她依然一意孤行地帶他去了,一直到他死,也再沒有回過家。
有的時候,她忍不住想,她對于譚中柳,是不是就像展涼顏對于她一樣。如果譚中柳也知道了當初的事情,會不會還會這般死心塌地對她?她又還有沒有資格接受這樣一往情深的他?
“發誓沒做對不起牽衣的事啊!”
耳畔傳來譚中柳有氣無力的聲音,梅牽衣回過神來,赫然發現自己竟然歪着水袋,讓水嘩嘩地倒了他的脖子邊,而她一只手因為剛才扶他,固定了他的頭。這情景看起來,就像是對着一個恨之入骨的,他極端渴水時,拿着水他面前幹倒掉,讓他只能看不能喝,氣死!
梅牽衣“啊呀”一聲,連忙把水袋拿正,送到他嘴邊。譚中柳卻把頭偏開了去,委屈地道:“牽衣不說明白,譚二哥不敢喝啊。”
梅牽衣有些尴尬,只能道歉解釋道:“不是譚二哥想的那樣,只是……好久不見了,一時太高興,又驚喜,所以才忘了形。”
譚中柳聽罷笑了,目露狡黠道:“但牽衣剛才的‘忘形’深深地傷害了譚二哥,要補償!牽衣既然想,就得拿出行動來!”
梅牽衣愣了愣,只見譚中柳望着水,回頭卻盯着她的唇,調戲的意味十足十。梅牽衣臉頰一熱,哭笑不得。這真是,命旦夕還記挂着他的風花雪月麽?
她仰頭喝了一口水,含嘴裏,低下頭來看着譚中柳雙瞳中的晶亮,像是極渴求地望着她。她抿嘴微微笑了笑,“咕嚕”兩下,當着他的面,将水吞下了肚。
譚中柳驚愕地瞪大眼睛,極失望又抗議還不甘心地望着她。梅牽衣不理,道:“譚二哥,說沒做對不起的事,那把義父呢?”
譚中柳嘆了口氣,好不容易才盼來了一口水。雖然不是心上親口喂的,但是親手喂的,他也算是退而求其次了。潤了吼,慢慢地便開始叫屈喊冤了。
“牽衣這可真是冤枉了!戚尋樂假冒牽衣,被發現後往東海這邊逃來。和義父一路追來,海上遇到風浪,船被打翻了,譚二哥好不容易才死裏逃生,幸好遇到牽衣。哪裏知道義父怎麽了?”
他知道戚尋樂會知道她哪?梅牽衣有些疑惑,不敢确定他到底知道多少。但聽說楚鳳歌也這海上遇難,至今不見蹤影,她不由得擔心了起來。
“幾天了?”梅牽衣撕下一小片幹糧,慢慢喂着他。譚中柳有了水,也漸漸活躍了起來,比出三根指頭道:“三天!譚二哥已經三天沒吃沒喝,還太陽底下暴曬。看!皮都幹裂了。聽說靈嬰島附近海域用邪術布陣,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梅牽衣看他明明是訴苦,卻怎麽看怎麽像耍寶,不由得笑了,将他扶得再坐直些。譚中柳得寸進尺地躺她胸前,還不忘側臉她臉頰上親親,完全不把旁邊船上的展櫻放眼裏。
梅牽衣嗔怪道:“知道危險還闖進來?江湖各大門派也是三四天之前離開了這裏,沒見到他們?”
譚中柳搖頭道:“沒有。”
說話間,船已漸漸離開了靈嬰島周邊,海風舒暢,譚中柳也逐漸恢複了些力氣,看着被甩後面的波濤,這才想起來,問道:“牽衣,靈嬰樓找做什麽?”
靈嬰樓帶走她,怕他擔心還讓戚尋樂頂替着假冒她,譚中柳與戚尋樂也算是舊識,因此也能猜到他們不是要對她不利。想到這一層,梅牽衣便笑了笑,道:“他們要抓的本來不是,是櫻兒,目的自然是為了引展涼顏回島。誰知櫻兒現跟着,不跟他們走,他們就把也帶走了。”
展櫻一旁聽到她信口雌黃,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冷靜地劃着船。
譚中柳挑挑眉,道:“是說,展涼顏回了靈嬰樓,江湖各大門派合力攻占不下,所以先行撤退了?”
梅牽衣點點頭,道:“後面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靈嬰樓現又多了個樓主,主張和中原武林和平共處,他們就把放了。”接着,她向他說了關索的事情,最後道:“譚二哥,如今江湖恐怕又不得安穩了。得先找到義父,然後馬上回金陵去。”
楚鳳歌并不難找,海上失事之時,他們的船只打翻,他抓住一塊木板,憑着自己的深厚內功和武藝,愣是沒頂的海陣中沖出了一條生路,離開了危險地帶,附近游轉着。因此,梅牽衣他們靠岸時,一眼就看到了他。
楚鳳歌依然一身儒衫飄逸,只是少了那把羽扇,看起來仍舊風姿翩翩,到中年仍不減風雅。譚中柳看了自己一身皺巴巴的春綠衣衫,感嘆一番自己果然是“百無一用”後,又摟着梅牽衣道:“幸好有家牽牽這個‘幸運妻’,不嫌棄譚二哥。”
一行會齊了,便又踏上了歸程。不出一日,才剛靠近金陵時,梅青玄就夫婦就已經乘船來接他們了。關護法被關押的消息不胫而走,江湖現又成了一團亂,已經開出了“坦白從寬”的政策,希望關押關護法的門派能主動承認。又因為當年靈嬰樓江湖上走動時,梅家牽涉于此,所以,盡管沒有懷疑是他們關押了關護法,但卻都不約而同地将目光放到了他們這裏,詢問着當初他們邀來助拳的門派。如今,這些門派,都互相猜忌中。
被展涼顏說中了?
梅牽衣心弦輕震,想起臨走之時,蕭韶對她說的,關押關護法無論如何也不會懷疑到梅莊頭上來。可是,為什麽當初幫助過梅莊的門派,如今都成了被懷疑的對象?
梅青玄夫婦擔心路上一路會有找她麻煩,故此長江之上一見她的蹤影,便趕來接她,又以她一路辛苦為由,到家就讓她趕緊休息,她縱使再多的疑問也只得先壓心頭。
關護法被中原武林關押之事,是她根據展涼顏的提醒信口謅出,目的就是讓江湖出亂,無暇顧及靈隐樓。但展涼顏當初的“懷疑”,到底有幾分真實?
躺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她索性便叫來冬枝說話,問了這幾天梅莊的情況。
冬枝像是好不容易有個出口,一股腦兒全洩了出來,道:“這些天莊裏可亂了!天天都有江湖上門來,有的找老爺問,有的找老爺評理,還有的指名要找小姐,說小姐是當事,最有話語權,不過都被夫給趕出去了。”
梅牽衣喝的一口茶差點噴了出去,“哐”地合上杯蓋,扔一邊,抓着冬枝的肩膀,問道:“是當事?什麽當事?”
冬枝搖頭道:“冬枝也不知道。”
梅牽衣重新端起茶杯,揭開來要再喝一口,赫然發現茶杯一空,遞給冬枝讓她再去倒一杯來,她則移步窗前,望着外面的葉深的梅枝。
梅莊到底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或者說,關于她自己,她有多少事是不知情的?十三年前,楚鳳歌對梅莊緊追不舍,梅夫弄丢了她,這些事,她還小不記得事情,可以理解。
鐘山之上,梅夫失聲痛哭的情形驟然映上心頭。當初的事情很嚴重嗎?她一點印象都沒有,應該不嚴重才對,為什麽她娘卻哭成了那樣?一聲一聲地跟她道歉,好像那一次疏忽真把她害的很慘似的。
現,關護法的事,怎麽她又成了當事?
她心裏越想越亂,頭也覺得疼了起來,捏捏額角,便覺得有些困乏了。重新躺回床上,隐約覺得腦海中有什麽聲音,“汩汩”“汩汩”,像是濃汁緩緩流動。突然間,一枚鎖片她眼前晃了一晃,她心中一驚,陡然睜開眼來。
粉色的床帳,帳上碎花的梅點,是她的房間無疑。直覺地,她想起了那天金雨朵那裏看到的鎖片。接着,想起那次的惡夢,還有梅夫給她喝的藥。
鎮定,安神,還能消除記憶。
那些事情之所以不記得,莫非是因為那藥?不是讓她忘記惡夢,而是忘記一些事情?
心念微動,她想起回來還不曾見過金雨朵,正好過去找她。
金雨朵正帳房幫着先生算賬,聽到她來了,吩咐兩句,轉身出來。拉着她轉了兩圈,笑道:“金魚姐姐這裏有點事,正想着做完了再去找牽牽呢,不想牽牽倒先來了。”她邊說着話,要帶着她去房裏坐。
“定是又有好玩的事情要跟金魚姐姐說了,是不是?好,牽牽今日就別回去了,金魚姐姐一直聽牽牽說到睡覺。”
梅牽衣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她以前不出門,芝麻綠豆大點的事都當做稀奇寶貝,反複再三地要跟所有炫耀,常常拉着金雨朵晚上都不睡覺,纏着要說給她聽,一直說到自己睡着。金雨朵估計是猜到她這一趟出門,回來還不得說到明天才罷休,故此都不敢去找她,要先把事情做完了,才敢跟她說話。
“也……不是了。”梅牽衣道,“就是,想起一件事,想跟金魚姐姐問問。”
金雨朵很理解地道:“嗯,什麽事?”坐矮桌前,沏了一壺菊花茶,遞給梅牽衣,一副讓她慢慢說的态度,然後再給自己斟了一杯,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梅牽衣想了想,斟酌兩下,開門見山道:“記得,前段時間金魚姐姐這裏看到過一枚鎖片,很漂亮。當時沒看清楚,金魚姐姐,能不能再給看看?”
金雨朵的茶杯忽然脫手,梅牽衣眼疾手快,幫她接住重新送到桌上。金雨朵連“謝謝”都忘了說,直愣着眼神看着她,問:“牽牽,怎麽……突然想起這個了?”
梅牽衣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心中便明白了幾分,那個夢,果然和鎖片有關麽?
“這些天,頭腦有些混亂,覺得好像見到了一枚那樣的鎖片,所以想……”
“不要亂想!”金雨朵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道:“牽牽,什麽都不要想。”
“沒有亂想。”梅牽衣掰開她的手,道:“只是覺得好像忘記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跟鎖片有關,想試試,看能不能想起來。或者,金魚姐姐,如果知道,能不能告訴,是不是有些事情忘記了?”
金雨朵驚疑不定地望着她,見她神情鎮定,微微皺了皺眉,然後試探地問:“牽牽,怎麽會這麽想?”
梅牽衣将先前的推斷說了一遍,金雨朵方才松了口氣,略帶欣慰地道:“牽牽能想到這些,表示已經沒事了。猜的沒錯,但是,金魚姐姐要先跟姑姑姑爹商量,才能把鎖片給牽牽看。不然……”
她臉色有些黯淡,但很快又恢複如常,道:“家裏這些事,牽牽不要擔心。靈嬰樓護法的事與咱家是沒有關系的,他們鬧幾天,由他們鬧去。”
87喜歡就不能後悔
關護法的事情與梅家無關,就不會鬧到梅家來嗎?
梅牽衣沒那麽樂觀。事出江湖,梅家在江湖就脫離不了幹系。她必須要弄清楚梅家與關護法到底有什麽關系,能讓這麽他們都如此肯定關護法被關押,與梅莊無關。
院子裏遇上了也正在找她的梅青玄夫婦,梅牽衣才剛要開口,梅夫人就過來挽住了她,回過頭來對金雨朵道:“小金魚,姑姑要跟牽牽說點事,一會再讓她去找你?”
梅青玄跟着笑呵呵地補充梅疏凝在前廳,金雨朵便微熱着臉笑着跑了。
“娘,什麽事?”直到金雨朵的背影消失,梅牽衣回過頭來,問梅夫人。
梅夫人挽着她,往她住的小院走去,邊走邊斟酌道:“娘和爹商量了一下,有些事,是該讓牽牽知道的。”
回到小院,冬枝斟上茶之後,就關上門出去了。黃昏時的小院尤其安靜,窗外一片金黃的葉子悠悠飄落,落在窗棂上,便舍不得離去了,像是知道屋裏的人談論着什麽重要的話題,專門要偷聽一樣。
只聽梅夫人溫婉的聲音在寂靜中輕柔地傳出來,如一首憂傷又低緩的曲調。“牽牽小時候,被娘弄丢過一次。牽牽還有印象嗎?”
梅牽衣點點頭,道:“上次在鐘山之上,娘曾說過。”想起當時梅夫人傷心悔恨的表情,她伸手過去,又道:“那只是個意外,娘不用放在心上,看我現在好好的。”
一句話,梅夫人眼眶又紅了,點着頭含淚微笑着,道:“好,只要牽牽好,什麽都無所謂了。”擡袖抹了一把眼淚,她又道:“那是聽娘說的。娘是想知道,後來的事,牽牽自己記得多少,知道多少?”
梅牽衣皺着眉頭仔細回想,大腦一片空白,想了半天沒結果,她拿拳頭捶着腦袋,搖頭道:“什麽都不記得了。”
梅青玄“哎喲”一聲,搶下她的拳頭。“牽牽的小腦袋打的不疼,爹可疼了。”
梅牽衣笑笑地抽回手,在梅青玄頭上輕砸了一下,抿嘴笑道:“打爹不疼。”
梅夫人見他們父女倆打鬧,又沁出濕潤淚意也幹了回去,道:“那時候牽牽年紀小,不記得是正常。娘今日就是想跟牽牽說這事。”
梅牽衣聽到這話,正跟梅青玄鬧着的拳頭頓時停在了半空,回過頭來,以為自己聽錯了,道:“娘,你說什麽?”她娘親處心積慮不惜讓她記憶減退也要讓她忘記當初的事,家裏人更是對此諱莫如深,絕口不提,怎麽突然又主動要跟她說這事了?
梅夫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将她胸前垂着的一縷青絲擺正,道:“牽牽不記得這些了,娘現在就要跟牽牽說。牽牽後來……被靈嬰樓抓去了。”
“咯噔”一響,梅牽衣覺得心中仿佛有根弦斷了。梅夫人幽幽緩緩的聲音傳入耳朵,也像蒙了一層膜一樣,嗡嗡嗡嗡地,聽不分明。
“現在江湖上傳言,說靈嬰樓當年在中原走丢了一個護法,懷疑是被江湖哪個門派關押起來了起來。那個護法就是做那個什麽‘時空穿梭’的邪門研究……當年,就是他抓走了牽牽……”
腦海中的嗡嗡亂叫陡然爆炸了開來,梅牽衣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她瞠目結舌不敢置信地瞪着梅夫人,身體忍不住顫抖着,極力地壓着內心的狂亂。
梅夫人一見她這模樣,頓時慌了,伸臂攬過她抱在懷裏語無倫次道:“是娘不好!娘不該跟說這個。牽牽不能想就別多想!就只有這事,娘要說的就只有這點。牽牽別想了!”
娘親在她耳邊不斷地安慰哄着,梅牽衣深吸着她身上的馨香,寧靜又安全,她努力讓狂躁的心情平複下來。良久,她那瞪得赤紅的雙眼才漸漸好了些,伸手反抱着梅夫人,在她懷裏悶悶地道:“娘,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梅夫人又安慰了她很久才放開來,确認她真的沒事後,松了一口氣,道:“牽牽長大懂事了,很多事娘已經顧不過來牽牽了。把這件事告訴牽牽,是想讓牽牽知道,現在江湖中懷疑當初那個關護法沒有死,到處都在找他……他日如果有人來找牽牽,牽牽要心裏有個底數,知道該怎麽應付他們。”
她是當事人,原來是這個意思!關護法是因為抓了她,所以被當初營救她的梅莊和江湖幾大門派打敗了,然後不見了。
“娘,那個關護法真的是被哪個門派關起來了嗎?”
梅青玄接過話頭,笑道:“不知道哇。當時爹和娘看到牽牽,哪還顧得了別人怎樣了?有人說是關了起來,那就是吧,誰叫他姓關呢?”邊說着,伸手摸在她的頭上,不知想着什麽,一向嬉笑的彎眸裏也露着憐意。
梅牽衣心裏驚極反靜,至此全明白了。沒人會懷疑是梅莊關押了關護法,因為當時那個時候,關護法若是落在了梅家手裏,絕不會有任何活命的可能。
梅青玄夫婦離開後,梅牽衣站在窗前,望着飄飄搖搖落下的黃葉,心思如潮地奔湧不息。爹娘只知道她被關護法抓去了,卻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麽會被抓。展涼顏說,關護法來中原,是為了的“飛梁鎖燕”。這夫妻二人死後,留下了孩子的展涼顏,由他義父展騰帶着東躲西藏,躲着靈嬰樓的追蹤。但後來他被靈嬰樓捉住時,卻只被當作了一個尋常的少年。因為,他遇到了朵朵,朵朵代替他被抓了。
而她,是那個被抓的人。
她叫“牽牽”,他怎麽會記成“朵朵”?還是,爹娘其實弄錯了,她并沒有被抓。或者,這其實是兩件事,只是湊巧而已,她和那個朵朵同時都被抓了。
望着梅夫人離開的背影,她極想追着問一句:娘,我小時候,可是還有個名字叫“朵朵”?
她不敢問,那呼之欲出的答案,她寧願不知道,寧願從來都不知道!展涼顏喜歡他的朵朵,愛極了他的朵朵,所以對朵朵以外的人毫不留情,包括他的親生子,他都可以不屑一顧。
她寧願是這個結局啊!
晚來秋涼,她一身單衣站在窗口,望着窗外随風飄落的一片片黃葉,枯黃,再無生機。當她視線逐漸開始聚焦時,那枯葉搖落中,竟然有一抹春綠的影子,新柳一般,在滿目黃葉老樹中,就他醒目。
眼淚就那麽不知不覺地滑落臉龐,她哽咽一聲:“譚二哥。”
譚中柳聽到她這一聲輕喚,手中筆墨一收,便躍到了窗前,正笑嘻嘻地要說話,乍然看到她眼中的淚滴,驚了一驚,擡袖幫她抹掉,道:“牽衣,怎麽了?”
梅牽衣隔着窗子把頭埋在他懷裏,使勁地搖頭。譚中柳身材高,梅牽衣這一撲,打落了支窗的叉竿,窗戶扣在他後肩,前面又是心上人的軟玉溫香,一壓一擠的處極不舒服。他索性一伸手,将那窗戶摘了扔在一邊,将梅牽衣整個兒從窗戶裏抱了出來,毫無間隙地抱着,任她在懷裏哭個夠。
周圍風吹葉落,搖着樹葉沙沙,遠處一盞一盞華燈接連亮上,将這漸濃的夜色沖的暗了不少。譚中柳擡起梅牽衣的臉,在她紅紅的眼眶下輕輕摩挲兩下,問道:“牽衣,怎麽又哭了?”
梅牽衣用臉頰在他掌心蹭了蹭,望着他模糊又清晰的面容,問道:“譚二哥,有一個問題,我想再問這最後一次。”
譚中柳眨眨眼,表情立刻嚴肅了起來,一本正經地道:“什麽問題?”
梅牽衣被他滑稽的表情逗得笑了起來,抿抿嘴,她問:“譚二哥,你為什麽喜歡我?”
這個問題,她其實問了他好多遍了。他總是有法子讓她相信,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值得所有人喜愛,不喜愛的都是因為沒有看到她的美,她的好。他老說,這世上,只有他看到了,只有他看的最清楚,看到牽衣有多美,又有多好。
那時候,她老想着,她這麽美,這麽好啊,展涼顏什麽時候才能看到呢?
她若有什麽美,有什麽好,那為什麽他愛的朵朵其實是她,她這個人也明明在他身邊,全身心都送到了他面前,他卻不屑一顧,只顧念着他自以為的朵朵,愛的生死不渝。
譚中柳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看着她紅紅的眼眶,中間嵌着的黑珠兒幽亮幽亮的,清泉一般,深潭一般,所有的情緒思想全在裏面,他看得一清二楚,卻又混亂模糊,什麽都看不懂。
半晌,他低下頭來,輕輕吻了吻她的眼睛,道:“因為我喜歡牽牽的眼睛。”
梅牽衣嘴唇嘟起,不滿意地皺眉。正要開口,唇上一暖,又被他堵上了。輾轉兩下,并未深入,只是将她微幹的雙唇染濕了些,他又道:“因為我喜歡牽牽的唇。”
如法炮制,他再往上吻着她的鼻尖,她的眉毛,她的額頭,再往上她的頭發,每吻一下,再停一下,告訴她:“因為我喜歡牽牽的鼻,喜歡牽牽的眉,喜歡牽牽的額,喜歡牽牽的發……”
最後,他執起她的手擡在唇邊,同樣的親吻,擡眸望着她道:“喜歡牽牽的手。”握着的手沒有再放開,他重新擁起她,道:“若牽牽還想知道更多,那我們就要回房了。”他語意帶笑,将剛來營造出來的款款暧昧深情添了一筆快活之色。
梅牽衣的臉頰紅了紅,心跳不自覺地擂起鼓來,把頭埋在他心口聽着,她道:“那譚二哥,你喜歡我,就不能後悔了。将來無論發生什麽事,無論你又知道了什麽,你都不準後悔!”就算你也看到了那個未來,也不準後悔。這一次,我會好好待你,請你相信我。
譚中柳笑了笑,奇怪地道:“譚二哥求之不得,怎麽會後悔呢?”他賭誓道:“無論将來會成什麽樣子,譚二哥喜歡牽牽,都絕不會後悔。”正經的說完,眉眼一挑,又道:“那,牽衣既然怕譚二哥後悔,譚二哥可是一直等在這裏,牽牽什麽時候嫁給我啊?嫁給我了,譚二哥就是想後悔都不能了。”
得到他的保證,梅牽衣的心稍稍安定了些,笑眯眯地回答道:“等哥哥和金魚姐姐成親,譚二哥就來娶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步步今晚要回北京了,因為媽媽情況已經穩定了,因為爸爸不讓再留了,因為步步留着也是多餘沒用的。
這幾天看着爸爸媽媽,步步不知道該相信的是愛情,還是親情,或者兩者都有。
老想着,不管是愛情還是親情,若将來步步老了,生病了,也有那個人能這麽照顧步步,那現在也想趁早嫁了。【嗯,步步也會那麽照顧他的。
:-)
88朵朵又怎樣
梅疏凝和金雨朵的婚事沒那麽順利,譚中柳自然也不可能那麽快就娶到梅牽衣回家,因此依然借住梅莊,等着他盼着的大日子。梅牽衣細思之後,向梅青玄夫婦問了當初幫助梅家的門派名單,結果梅青玄夫婦也寫不全那個名單。
“當初一找三個月,大江南北聲勢浩大,到最後江湖各路馬都過來幫忙了,爹哪裏注意到都有什麽門派了?”梅青玄搶了妻子面前開口,不欲再讓她回憶起最後的結果,他語調輕松快活,像那只是一場戲耍江湖的娛樂游戲。“不過,最初爹寫過信的都記得,牽牽要不要?”
拿到那個名單,梅牽衣大致浏覽了一下,都是江湖數得過來的大派。看來當初楚鳳歌真的把他們家逼得很慘啊。
譚中柳從旁邊忽然冒了出來,看了那名單一眼,頓時笑了,道:“還有家那兩個老頭啊。哎,他們可終于是做了件最稱心的事了。”
梅牽衣将名單折起來,揣進懷裏,回頭朝他道:“譚二哥自己不聽話,倒說起爹娘了。若是他們,也不會稱的心做事。”
譚中柳一聽,頓時苦起了臉,道:“慘了。将來咱們的孩子,也要跟他爹一樣可憐了。”
梅牽衣臉一紅,嗔道:“誰跟‘咱們的孩子’?”身一旋,随着一縷清風鈴動就走。譚中柳将她拉回懷裏,一本正經地道:“牽牽,成了親是要生娃娃的。咱們成親,自然會有‘咱們的孩子’。”
梅牽衣臉燒得更厲害,只覺得從他身上嗅入鼻尖的淡淡墨香都成了暧昧,伸手推開他,轉身就跑,銀鈴叮叮地響個不停。紮頭沖進院裏,差點将端水的冬枝撞倒,她也顧不得去扶她一下,再沖進屋裏,鎖上門。方才停下來靠門後,平複噗通亂蹦的心髒。捧了捧發燙的臉,熱燙得叫她直懷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但雙手卻是冰涼。
譚中柳很像爹爹,将來也是會疼孩子的吧。她這麽想着,手無意識地覆上小腹,心慢慢涼卻下來。孩子啊,曾經這裏也是有個孩子的吧,卻被他爹娘親手殺了……
她可以重來一次,讓傷心絕望的爹娘安度下半生,讓傷殘的哥哥能牢牢擁抱他的心上,讓癡情的譚中柳能得償所願,讓死她劍下的能有再有個明天,讓她曾攪起血雨腥風的江湖稍作天晴……她可以盡她的一切努力來彌補和避免那些錯事,卻無法再給與那個來不及見到世面就死親生爹娘手裏的孩子一個睜眼的機會。
手背忽然一暖,是一個略嫌粗糙的掌面。她條件反射地抽開手,睜眼一看,站面前的竟然是展涼顏。
他一身白衣俊逸,兩根銀帶順着發絲垂落頸側,更襯得他面如玉靜。看着她時,眉目溫柔,眸中既憐且疚,還有深深不見底的憂思。
她不自覺地微皺眉頭撇開眼,道:“怎麽會這裏?”被他堵門後,那壓迫感實難受,閃身避過他,順了順心情,回頭發問:“戚尋樂呢?”戚尋樂親眼見過靈嬰樓與江湖各大門派的對峙,她指名要見的是他。
“牽衣,仍然要嫁給譚中柳嗎?”展涼顏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關心着一刻鐘前走廊裏看到的梅牽衣與譚中柳的私話題。
“為什麽不嫁?”既然他也是從那個“未來”回來,說話就簡單多了,“這世上唯一一個無論做什麽事,變成什麽樣的,他都不嫌棄,還待好的,沒有理由不愛、不嫁。”她清淡的語氣也像窗外的葉子一樣,一片一片緩緩飄落,落展涼顏的心間。
深知她所述的事實,他沉默,無語。
他為上輩子錯待了牽衣而悔恨,牽衣又怎會沒有同樣的負疚?可是,牽衣,不是負疚啊,無論做什麽事,變成什麽樣的,不嫌棄的,是啊!
他想這麽跟她說,卻理不直氣不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