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會如舊。牽衣妹子,你殺父弑母,你認為能逃過嗎?”
91金鎖丢失
殊途同歸。無論你做什麽,怎麽努力,該死的人都一定會死,該出現的結果都一定會出現,不會有什麽改變。那她這辛苦忙活是為了什麽?就該乖乖等着,等着最後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麽?
梅牽衣對她這番詛咒的言論很是生氣。“哼”一聲後,陰陰地道:“殺過的人,終究會死?那餘夫人自己呢?”
“我當然也會死。”餘夫人不理會她的惱怒,悠然地喝着沁涼的茶,一點都不像是在談論自己的死亡,“這結果是已經預示好的,注定的,該我那個時候死了,自然就死了。”
“你……”梅牽衣不敢置信地瞪着她,見她一副安然自得,聽天由命的态度,腦海裏突然想起了譚中柳曾經說過的:“餘夫人落絮之心,浮萍之命,倒從未見過如此随意淡然之人”。
她不在意生死麽?被深愛的丈夫傷透了心,最後甚至死在了他劍下,她都沒有怨,沒有恨,甚至仍然欣然地等着那天的到來?
想到這些,她的怒氣便無影無蹤了,禁不住地想勸勸她:“為什麽不去争取呢?連生存下去都不争取嗎?現在明明……很多都改變了……”
餘夫人笑了笑,道:“那麽辛苦為何?有什麽是值得的?機關算盡最後還不是同樣的結果。牽衣妹子,你道這世界變化大了,那你可看,這到底變了什麽?”
梅牽衣不自覺地去想:爹娘還活着,哥哥也還沒事,甚至與金雨朵提前成親了。楚鳳歌與梅家化敵為友,展涼顏喜歡了她,而她喜歡了譚中柳……所有這一切,不都與當初不同了麽?
“牽衣妹子,時候未到而已。”餘夫人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慢慢地說着,清澈的目光裏,是叫人幾乎無法察覺的悲哀、憐憫,與羨慕。“你道這些已經改變了,那只是因為那些事,還沒有發生而已。”
沉默半晌,她忽然放下了茶杯,道:“茶是好茶,就是涼了點。但是,配這樣的夜晚,最适合不過。”
梅牽衣還驚疑在她那個“時候未到”的問題上,喃喃地道:“所以,你又殺了餘莊主另外的三個夫人?就為了讓事情按當初的發展軌跡走嗎?你就不曾想過,如果不殺,也許……”
她想不明白餘夫人的心思,不明白她為何非要執着當初,不明白為什麽她既然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卻什麽都不做,讓一切都維持着當初的發展軌跡,甚至連別人要改變,她也不樂意?
餘夫人原本是款步走向門外的,聽到她這話時,身形微頓,随即衣衫輕翩,再定睛看去,已經沒有她的影子了。
經她這一“拜訪”,梅牽衣的睡意是無影無蹤了,坐在燭火下,望着堆在瓷盤上那小山一樣的瓜子殼,心思不由得沉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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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梅疏凝和金雨朵終于順利成親,着實讓她心裏落下了一大塊石頭。當初他們的婚禮從去武林山莊的路上許下,便一直沒有兌現,如今的情況,一再推延,也和當初有點類似,她心裏多少還是有芥蒂。但現在,不是團圓結局了麽?所以餘夫人的“殊途同歸論”,她實在不該杞人憂天。
想通這一點,心裏頓時舒暢多了。再伸個懶腰,吹滅了燭火,要趕在天明之前睡個回籠覺。但是,在即将躺上床的那一剎那,她的手摸了個空,心髒陡然咯了一下。
枕邊的木盒……
不翼而飛了。
梅牽衣頓時驚了一身冷汗,安慰自己不可能丢。在枕頭下摸了摸,摸到那硬硬的木塊時,一顆心才算稍稍安定了。但心髒尚未回到原位,随着那盒蓋的打開,又高高地懸了起來。
裏面的金鎖不見了!
誰進了她房間偷走了?
她首先想到了餘夫人,當即便追了出去。但是,剛到門口轉念又想到,若是她偷拿了,為何還留在房裏等她?但盡管如此,這當時由不得她冷靜地再作長遠計議,還是決定趁熱打鐵先追過去問問。
叮叮的鈴聲在夜裏随風響動,極是悅耳。在梅牽衣準備躍出院牆的那一剎那,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呼喚:“牽牽,去哪兒?”
梅牽衣已經躍上院牆,回頭看到是梅夫人,回道:“房裏遭小偷了,我要把東西找回來!”說完就跳下了院牆,腳不沾地,就要急着追去。肩頭被按,卻是梅青玄追了出來,緊跟着梅夫人也越牆追了上來。
“丢了什麽東西?爹幫牽牽找。”
望着爹娘擔憂的目光,她才陡然回神,自己似乎太過緊張了些,冒冒失失地去找餘夫人追問她丢失的東西,太不知分寸了。
“發生什麽事了?”一眨眼,展涼顏和譚中柳同時出現在了面前。梅牽衣一見展涼顏,不由得心慌了。
“鎖片,那塊鎖片丢了!”
“飛梁鎖燕”的鎖片,若被人認出來,展涼顏的身份也就跟着曝光了,那當初追殺他們的人……
噫,是靈嬰樓。
梅牽衣眨眨眼,頓頓神,覺得自己的行為真是可笑。且不說靈嬰樓,就是如今的展涼顏,誰能把他怎麽樣。輕舒了一口氣,頭腦冷靜下來,便大致說了東西丢失的事情,只是隐瞞了鎖片是什麽鎖片。
回到房中掌燈細查,這才發現丢失的不止是枕下的金鎖,她的卧房基本是被“洗劫”了,值錢的金銀首飾基本都不見了。梅牽衣最後的一點擔憂也随着這丢失的東西消失無影蹤,心髒終于回歸原處,原來只是普通觊觎梅莊錢財的偷兒。
但金銀首飾丢了可以不要,但那鎖片卻不能不找回來。梅青玄夫婦對此比她還緊張,連夜叫醒了下人,問有沒有見到有可疑人物靠近梅牽衣的小院。但今日梅莊極為賓客滿堂,婚禮熱鬧又混亂,且來人多是江湖好漢,哪會想到竟會有如此膽大包天的小偷敢在這高手雲集的地方铤而走險?
梅牽衣有些失望,但也急不來,當下也只能先去休息。衆人散去,在關門那一瞬間,突然一只手伸了進來阻止了她。
望着去而複返的展涼顏,她尚有些許心虛,又是驚訝,問道:“你還沒走?”
展涼顏側身進了房,問道:“剛才人多不方便問。牽衣,是什麽鎖片?”
梅牽衣不敢告訴她實話,只道是個普通的金鎖,因為從小帶在身邊,所以略重視了些。展涼顏這才略松了氣,安心地要離開。
梅牽衣在他身後準備關門,他卻又回過頭來,看了看她,忽然又問:“牽衣,你真的要嫁給譚中柳麽?”
梅牽衣愣了愣,斷沒想到他到現在了竟然還要問她這個問題。想到之前幾次他問,她似乎都沒有什麽好語氣,當下微嘆一口氣,耐心地回答道:“是。前日譚二莊主專程提前來金陵,就是為了跟爹娘商量婚期,日子已選在冬月二十八。展涼顏,如果可能,到時候,仍希望你能來喝這杯喜酒。”
展涼顏聞言身子一震,微微側首,精致的俊容在檐下燈籠的模糊光暈中頓顯落寞與頹敗。梅牽衣看得心中一痛,垂了垂眸,想說些什麽,最後也只能道:“晚安。”
展涼顏喃喃地跟着道“晚安”,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梅牽衣很想就此關門,卻終究是不忍。夜色涼如水,浸潤了二人一身,連火紅的燈籠都暖不到一絲溫度。
沉默半晌,她又輕輕道一聲:“展涼顏,對不起。”
她不知道為什麽要跟他說對不起。但自從意識到自己就是他喜歡的那個朵朵時,她雖氣他,卻又忍不住憐他。她若是梅牽衣,他虧負她太多。但若她是朵朵……
她不知道到底是誰負誰。幼時的短暫相逢,他記了一輩子,兩輩子不忘,她卻早早地忘得一幹二淨。有時候,她都忍不住胡思亂想,如果當初她沒有被娘用藥把記憶抹去,如果朵朵的記憶對他們來說真那麽深刻,她當初在武林山莊再見他,或者被戚尋樂欺負時,或者與他在靈嬰樓那麽多朝夕相對的日子裏,會不會認出他來?如果認出來了,是不是當初就不會發生那麽多事,也不會有現在這些事情?
但所有一切都只是如果,只是假設,唯一能肯定的,她不是朵朵。展涼顏,他只能是再一次認錯人。他該明白,世上早就不再存在朵朵這個人了。
展涼顏聽到她的道歉,擡眸望着她,那雙眼裏的隐藏的受傷與孤寂,深深地在那兩泓清泉裏表露無遺。
不知道是他不隐藏,還是她對他太敏感,他的傷痛,她好像總是能感覺得到,僅僅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她就能明白,他眼裏那深藏的被遺棄的孤寂。
忍不住有些心酸。盡管覺得自己無辜,盡管覺得這些都與己無關,她還是有一點愧疚。開口想再說兩句安慰的話,想了半天沒一句能出口的,倒是他清淡的嗓音在涼沁人體的空氣中幽幽傳了來。
“牽衣沒有對不起我。我只是……是我不好。”
他說完這句話,再深深看她一眼,道:“我會幫牽衣把金鎖找回來。”然後終于轉身,消失在濃濃夜色中。懸在檐下的燈籠,将前路的黑暗照得微亮,讓這個怕黑的男人,不至于不敢在夜裏離開。
第二天,因洞房花燭而沒被打擾的新婚夫妻聽說家裏遭了賊之後,極為驚訝,但聽說只是普通入室行竊的賊,也都松了口氣。梅家的寶貝女兒縱然平時用度都是昂貴之物,但那些身外之物,對梅莊來說,倒也沒什麽可惜的。
金雨朵臉頰染着紅暈,盡管兩家早就是一家人,但初為人婦的她仍是少不了羞澀,似是別扭地要遠離梅疏凝以拉開關系,卻又不自覺地在廳上尋找他的身影。梅疏凝也唇角總是似有若無的笑意,時不時地探尋新婚妻子,卻又在目光相遇時,同時別開眼去。這無聲的甜蜜幸福,讓兩家大人都欣慰不已,對那梁上君子的擔憂也沖淡了不少。
譚中柳又在梅莊逗留了十來天,黏足了梅牽衣後,終于肯抱着這些小甜蜜在父親的最後通牒之下回家了。不為別的,得回家準備迎娶他的未婚妻。
梅牽衣摸了摸又被他親吻啃咬得澀疼的嘴唇,望着黃土官道上他一步三回頭的背影,馬蹄噠噠地也舍不得走,再想起他說的話,不由自主地就揚起了唇角。
“我不回去!我就等着到了迎親的日子,帶着牽衣一起回去!”
當日武林山莊的人離開梅莊時,要帶這個“不孝子”一起回去,譚中柳竟然耍賴蹦出了這麽一句話,把譚笑劍氣得當場黑了臉,只嘆丢了老臉,恨不得沒有這個兒子。人家說娶了媳婦兒忘了娘,他們家這個兒子,還沒娶媳婦兒,就連家都不要了。
最後還是譚中楊勸弟弟,告訴他未婚夫妻不适合同居一地,他不在乎名聲,女兒家的名聲卻不好不顧。他這才妥協,卻仍是又賴了幾天,把其後兩個月的相思先解完了,才戀戀不舍地離開。最後臨走,仍是懊惱地長長嘆息,道:“牽衣,我說過我們不再分開的,沒想到還是又要分開了。”
梅牽衣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心中高興是一回事,但同時仍是不懂,為什麽譚中柳會迷戀她至此。但梅家金家的人見他如此,顯然極為受用。
這段日子,經過梅莊喜事的潤滑,江湖各派共坐一席,把酒言歡,那些猜忌仿佛都遙遠了。江湖出奇的平靜,再不像先前今日平江某某兩大門派相鬥,明日濟南誰誰兩虎相争,盡管時空穿梭的傳言仍然繼續着,但這始終沒有落地的留言傳着傳着,也就漸漸不那麽引人興奮了。
秋盡江南草未凋,但黃葉肅殺的天氣,總是讓人覺得蕭索。在漫天黃葉下,一個身穿雪白衣衫的少女,手執銀鞭,身若游龍,銀芒爍爍。那輕揚的發絲,仿佛帶着清冷的淡香,從畫上溢了出來。
梅牽衣盯着房裏的挂畫,時間一長,頓時覺得那少女似乎活了起來。她身形矯健,手舞銀鞭,一招一式,時若游龍探海,時若鳳翼天翔,頓覺天地間都是那銀鞭舞出的氣芒。手指微動,她抓起桌上的銀鞭,便出了房門。
楚鳳歌一直住在梅莊,譚中柳走了,他了義女更多的時間,聊天看書,練劍學武,梅牽衣為了讓自己的功夫名正言順,也積極地跟着他學着那早已學會的武功,這兩個月下來,她的武功早練得梅疏凝與金雨朵的雙劍合璧都不是對手了,甚至叫那個愛女如命的爹爹都棄械投降了。
這樣的日子過得悠閑惬意,梅青玄夫婦與楚鳳歌雖不舍得她馬上嫁人,但想到當初他們的承諾,就算成了親,他們女兒名義上是譚家的媳婦兒,但實際上,卻是拐了他們的二公子浪跡天涯。到時候,帶上楚鳳歌是帶,再帶上梅家二老,自然也不是不行。因此,對于女兒即将出嫁這個事實,他們都沒有太多的傷感。
92出嫁
寒風逐漸透骨時,金陵飄了一場早雪,略略染白了地上的殘葉。
到早晨,晶亮的雪還在揚揚飄着,但實在是太小了,不管是對想賞雪的人,還是對厭棄雪天的人,都沒有造成什麽影響。
梅牽衣練完功,收鞭在手,冬枝連忙遞上披風幫她系上,催促她趕緊回去。她擡頭望着空中晶亮的雪塵,微微眯了眯眸。這樣的雪,星塵一般,細小,但卻閃閃發亮,像空中舞着的精靈。
忍不住擡手,疼他們落在袖子上,一小片一小片的冰晶雪朵。
第二次見了啊。
“你看,你看,好亮的雪!發光了!”
那個時候,她一直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叫樓主,她嫌生分;叫名字,又不大自在;喊哥哥,她已經有了個哥哥。所以,琢磨了大半年,她也沒想出來一個恰當的稱呼,他也不告訴應該怎麽叫。因此,就是一直喚着“你”。反正,只要這樣喚,他能明白是對他在說話就行了。所以,盡管那天船上有別人,盡管她趴在窗邊看着外面,他也能知道她是在跟他說話。
那天的雪,其實也就是這天的雪。
那天江上寒風,極冷。她已經裹成了個小粽子,但是因為雪很漂亮,所以,她小臉凍得紅撲撲了,也一點兒都不介意。那個被她喚做“你”的人,聽到了她的驚呼,給她裹上了他暖紅色的披風,帶着她出了船艙。船頭風更大,更冷,只一會兒,她就冷得縮着脖子蜷在了他身邊,想在他身上取暖。可惜,他穿衣很少,一點兒都不溫暖。
亮晶晶的雪一片一片地落下,通過那飄渺迷茫的天地之間,落在江面,連個漣漪都不起,直接消失了。很安靜,很安靜的樣子。
他忽然輕嘆了一口氣,側頭看着冷得打顫的她,道:“牽衣,想不想去靈嬰島?”
他當時的眼裏應該有憐惜,有妥協,還有無奈。當時的她有沒有看明白?梅牽衣已經不記得那時候的心情了,只知道當時的她,很開心地說:“好呀!”
她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想起了這件小事,或許是當初那個冬天太冷,讓她記憶猶深吧。在梅莊,平時她就不怎麽出門,到冬天,更是一日到晚房裏都燒着火盆,烤得暖烘烘的,從來沒讓她冷着。
入冬變冷時,展涼顏來過一次,莫名其妙,就是來看了看,最後在她暖入三春的房裏坐了一會兒後,什麽也沒說,繼續去找那不知是被關押還是早就被殺的關護法去了。靈嬰樓的事情如今全部交給了他,就算蕭韶他們認為需要定期向她彙報,這個工作也是交給了展涼顏,因此,他也總時不時地來梅莊探一探。但又怕被人起疑,所以向來是來無影去無蹤,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放下手臂,收回散漫的思緒,才剛走出練武場,就看到裹着狐裘的金雨朵往這邊來了。白雪雖薄,襯得她臉頰染暈,頗有一番嬌媚風韻。她行動步伐頗有些急促,梅疏凝在後面追着,叫她當心一點兒。旋即又一個躍身,踏着輕功追至她身邊,扶着慢走。金雨朵回頭嗔怪了他一下,似是怪他多事,拖了她的後腿,但腳步卻也不知不覺地慢了下來。
梅牽衣捏了捏額角,禁不住笑了笑。金雨朵前些日子剛被診斷出有孕,兩家人小心翼翼照料着,梅疏凝傻呵呵地樂了半天了,自此是跟前顧後,寸步不離地照料着。倒不知這會是什麽事情,讓她這麽着急了。
金雨朵擡頭看到她時,又是松了一口氣,又是着急地又加快了腳步,輕輕拍了拍胸口,道:“牽牽,迎親的人都已經到了城外了,你怎麽還在這裏練功?大家到處找不到你。”
梅牽衣看着梅疏凝小心翼翼地跟上扶着金雨朵,唇角笑意加深,道:“不是未時三刻嗎?我今日起得早,看到下雪了出來轉轉,正要回去呢。”
今天是譚家來迎親的日子,梅莊嫁女,排場自然不能含糊。原本應該一早就挖着新娘子梳妝打扮的,結果卻發現新娘子不見了,還不叫大家好找。梅牽衣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只跟着上前也扶着金雨朵往回走,道:“金魚姐姐別擔心,我看着時間呢。這不是想着今日一過,以後要再在家裏練功,可就難了。”
一句說,說的金雨朵也頗傷感了起來,寬慰她以後要多回來看看。姐妹倆前日夜裏該說的話也都說的差不多了,今日要分別,也說不出什麽新意來了。金雨朵不知怎麽的,前夜還專門留了個空房給丈夫,要來跟小姑擠床。姐妹倆聊了半夜,多是金雨朵教了她一些出嫁禮儀,以及怎麽對待公婆,對待丈夫什麽。金雨朵自己出嫁情況特殊,這些事并不需要多上心,但想着梅牽衣自小對這些觀念就比較淡泊,就算有丈夫寵愛,但嫁到武林山莊那種大世家,這些事情怕也是麻煩,因此專程來跟她講了講。只是她的重點,最後卻老是落在男女之防上。
梅牽衣到最後才恍然明白,她與展涼顏私底下有聯絡這件事,是被金雨朵知道了。她已經知道展涼顏現在喜歡上了她,認為應該更加保持距離。盡管她相信展涼顏是君子好人,但如今梅牽衣待嫁,卻老是與別的男子關系匪淺,總是影響不好。梅牽衣自小不懂這些道理,在梅莊有家人護着,去了別人家,若是有了差錯,那這輩子就毀了。
她的妹妹,從小被護着長大,盡管有時候會嫉妒她得到衆人獨一無二的寵愛,但她自己也是寵愛的那個人,她總是盼着她能幸福啊!但是,當在妹妹臉上看不到新嫁娘該有的興奮與期待,反而聽到別的男人不願意她嫁時,她就忍不住有些擔憂了。生怕妹妹做出什麽有損閨譽的事來,又擔心那個行動不可捉摸的男人又搞些什麽阻攔。
還好,她的擔憂似乎都是多餘的。
時近午時,雪初停。地上可憐薄薄的一層素粉,也多被淩亂的腳步踩得不見了蹤影。鑼鼓聲逐漸熱鬧了起來,賓客也陸續來臨,恭賀道喜。
梅牽衣在後院裏都聽得到前院那喧嚣的聲音,再加上房裏一群女人的吵鬧吆喝,一個賽過一個地比嗓門,她耳朵嗡嗡叫着,真想捂起來。明明上次金雨朵出嫁,都沒這麽麻煩。一瞥頭,看着銅鏡裏盛裝打扮的麗容,她愣了愣,不覺瞪傻了眼。這個人……真的是她嗎?不真實啊。那鏡子裏的人,好像不是自己,這樣出嫁的人,也不是自己。
大紅的嫁衣,紅得像血。這一世,她再沒穿過這麽豔麗的顏色了。不知不覺,又想到了展涼顏。想到他一身紅袍似血,不知在什麽時候,換成了白衣勝雪。她有次奇怪,問了他,當初換白衣,是為了表示脫離魔道再也不染血腥造殺孽,但如今,他依然在靈嬰樓,為何,還是換下了紅袍穿白衣?
他當時看着她,眉目間有一絲失落,又有着神往,閉了閉眼,再次睜開來時,一片溫柔輕和,道:“當初和朵朵在一起,因為要躲避追殺,總是在地裏鑽泥裏滾,衣衫都是髒亂。”至此時,他微微笑着,像是想起當初的時光,眼望着梅牽衣,目光溫柔。“朵朵說,等我們逃過去了,再見面時,都要穿雪白雪白的衣服,幹幹淨淨。”
最後,他望着她輕嘆一句:“白色,是朵朵給我們的希望。”
梅牽衣閉了閉眼,覺得有些心浮氣躁。最近離着這日子越近,她老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今日看到紅衣想到他,就連昨夜娘親跟她講洞房之事時,她都想到了他。
那個慘痛的記憶!
娘也告訴她,會有些痛,忍耐就過去了。她不敢說,那樣的經歷她是有過的。她不敢說,她不想再痛,更不想再為任何人忍痛。還有那樣親密的事,她……她……她很沒出息地覺得,是不能再與第二人分享的。想到成親後要跟譚中柳也那樣做,她甚至有一瞬間起了退縮的念頭。不是害羞,而是退縮。
知道自己這想法不對,但就是忍不住要去這樣想。恍惚時老覺得,她這輩子,再過了一次,并不是洗牌重來了,而是上輩子在延續。不然,為什麽她受過的傷,沒有減少半分,為什麽她感受過的痛,依然記在心裏。當初選擇性地忘記,如今這些事提起來,想到那一夜,整個身子都忍不住要顫抖。
疼啊。
還是疼着。
望着鏡子裏的人,她再重新集中精神來,往上看着牆上挂着的畫,她心裏不停地問着,譚二哥,你可不可以一直好好疼我?我不想再痛了。
流淚了,花了妝,再重上。這顫抖的心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原以為時間有充足,最後還是手忙腳亂。旁邊的梅夫人一見她流淚,也跟着哭了好幾次。嫁女兒啊,從小寶貝的女兒,就算出嫁了還是可以回來又怎樣,她的寶貝女兒嫁去別家,還是舍不得。
鑼鼓喧嚣,鞭炮震天時,初雪早被那大紅的喜氣沖擊得半點不剩了。暖暖日頭熨帖在白霧霧的天幕上,透過那大紅的蓋頭,瀉進梅牽衣微眯的眼睛裏。
周圍一直吵着鬧着,鑼鼓聲,鞭炮聲,但她心裏卻是一片沉寂。一顆心懸着、吊着,直到手被接在另一只手裏時,直到那人湊在她耳邊,輕輕喚了一聲:“牽衣。”
譚中柳是親自來迎她的。他說過,等斷橋的初雪下了,等孤山的梅花開了,我就來迎娶牽牽。
她的心,這時候才像終于有了知覺一樣,開始跳着、跳着,後知後覺地,開始緊張,開始激動。隔着紅簾看着身邊隐約的影像,她手不自覺地收緊,想将掌中的手抓得更牢一點。譚中柳回頭朝她微微一笑,輕輕抽開了,将她送進了花轎。
鑼鼓鞭炮一直響個不停,梅牽衣扯下蓋頭,摘下鳳冠,靠在後背上閉目歇息。
展涼顏今日并沒有來,雖然外面怎樣她什麽都不知道,但她就是直覺地知道,他沒有來。是因為不願意親眼看到嫁給別人嗎?還是有其他原因?
不自覺地猜測着各種可能,心又漸漸開始沉下。距上次他來,已經又過了半個月,其後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那一次,他是專程過來問她,到底丢的鎖片是什麽樣子。
梅牽衣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最後還是描述了那個鎖片的樣子,但沒有承認她已經知道鎖片的來歷。展涼顏當時極為驚訝,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最終什麽都沒說,很快就又離去了,然後再也沒有出現。 金陵城中的暗線只報他們都已經離開了。
“牽衣,累不累?”譚中柳的聲音從轎外傳來,打斷了她的思考。梅牽衣定定神,正想要撩開簾子跟他回話,旁邊的喜娘就過來趕開了他。
“走開,走開,沒拜堂前可不能見面。新郎官,你到前面去吧。”
“好好好,不見面,不見面。我就隔着簾子跟我娘子說話。”譚中柳讨好地跟喜娘谄媚,跳下馬來,交給小厮牽着,自己跟在花轎窗邊。如今迎親隊伍已經出城,也不需要他再高頭大馬,紅綢花帽地游行示衆了,他也就懶得理那些折磨人又沒什麽意義的禮儀了。
梅牽衣透過那紗簾能将他的身影看得很是清楚,約略能想到他委屈滑稽的模樣,不由得笑了笑。這輕聲的一笑立刻被他聽了去,抗議道:“牽衣還笑,一點都不心疼譚二哥。”
梅牽衣仍舊笑道:“我心疼啊,要不,你也上來坐坐?”
譚中柳高興得正要叫好,瞥到喜娘一臉大義凜然的模樣,他又瑟縮了一下,長嘆一口氣,道:“牽牽,咱倆還是隔着簾子說話吧。唉,看不到牽牽,好想念啊。”
周圍的人聽到他肉麻的情話都不由得偷偷笑了笑,喜娘在旁邊一個勁兒地翻白眼,一雙眼睛大大地瞪着,不讓他有任何縫隙可趁地,掀開轎簾。
譚中柳心裏雖然好奇按捺不住,但是想到新娘的美貌提前看到了,會減少洞房花燭夜很多驚喜,因此也能忍着,跟着搖晃的花轎一步一步走,帶着他的新娘。他想着,三天後,到達武林山莊,他将她的新娘迎回家,拜天地,交杯酒,入洞房,從此,她就是他一輩子的妻了。
作者有話要說:捂臉,白天偷懶了,晚上才來寫這一章,又晚了……
11:11:11,是不是要徹底淪為成過去式了?
93被搶的新娘
入夜投宿在一個叫石泉的地方。為了避嫌,梅牽衣的房間和譚中柳的隔了好一段距離,送嫁的梅疏凝與楚鳳歌則住在她隔壁。
冬枝裝着木炭進來,要将冷冷的房間烘暖。二人随便說了會話,冬枝突然嬉笑地道:“小姐,你說二公子晚上會不會又從窗戶爬進來?”
梅牽衣不悅地看了她一眼,正想叫她別瞎說,窗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道:“冬枝丫頭,雖然我是很想的。”輕快又不正經,正是譚中柳。
梅牽衣聽到他的聲音,走到窗邊,伸手要把窗子推開,卻沒能推開,卻是譚中柳從外邊用力阻止了。他苦着臉望着一左一右從旁邊房裏出來的梅疏凝和楚鳳歌,委屈道:“牽牽若不想未出嫁就守寡,就別推。咱就這麽說着話。”
梅牽衣挑挑眉,放下手,趴在窗裏問道:“譚二哥想說什麽?”
譚中柳移動腦袋,找個适當的角度湊近那映在窗子上的影子,頭影相疊,遠看來,極為暧昧。伸手在那窗紙上描着窗影上交頸相依的陰影,随着手指滑動的節奏,慢慢地道:“譚二哥想念牽牽啊。想看牽牽穿着嫁衣的模樣。”
梅牽衣在這邊趴在窗臺上,有些無奈道:“那就沒辦法了。我明明就在這邊,是譚二哥不讓開窗的。”
譚中柳眼睛一亮,手下突然用力,将窗紙戳了個洞,得意道:“不讓開窗,沒說不能戳破窗紙,對吧?”
梅牽衣被他突然伸過來的手指吓了一跳,坐直身子往後推了推,卻見他又把手收了回去。窗外傳來梅疏凝的聲音道:“二公子這掩耳盜鈴,欺的是自己的婚禮。既然二公子如此不在意……”
“我的錯!”譚中柳舉手投降,出言打斷了梅疏凝的話。這破規矩死守着有什麽意義?他就沒想明白,牽牽都要嫁給他了,不見面就能有個好名節嘛?哼了一聲,他又幽怨地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不過,鑒于他們梅家的寶貝被娶到了譚家,他們肯定不服氣,他就大方讓他們刁難一下好了。轉過頭來,面朝着窗戶,他語氣又放柔道:“牽牽,好好休息,明早還要繼續上路。譚二哥今晚在外面守着,若半夜有人忍不住敲窗,牽牽千萬別打開呀。”
外面天寒地凍,晚上呆一宿怎麽成?梅牽衣連忙拒絕,勸他回房去,他卻堅持不走,非要人從房裏抱來被褥,在她窗下打着地鋪,還安慰道:“習武之人,這點冷算什麽。”
梅牽衣不懂他堅持睡在她窗外是什麽意思,但想他行事本就任性,也就由他。滅了燈燭,躺上床,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的房間,左邊是梅疏凝,右邊是楚鳳歌,現在譚中柳還跑來守在了門外,而另一邊窗外,是二樓,樓下,迎親隊伍的其他人都住在樓下。
有點蹊跷啊。
迷迷糊糊睡到半夢半醒,朦胧有咚咚的敲窗聲響起。
還真有人敲窗啊。隐約地,她想着。
那聲音,極輕極輕,咚咚咚,咚,咚咚。
三、一、二!
她無意識地數着,卻在瞬間陡然清醒了過來。
這是靈嬰樓的聯絡暗號。
敲窗的聲音響過這一次之後就沒再響起,但梅牽衣仍然判斷出了,那并不是從譚中柳夜宿的那一邊傳來,而是另一邊,靠近客棧外面的二樓。借着極暗的月色望了望房間另一角落的冬枝,呼吸均勻,并沒有被那聲音吵醒。
是什麽人,出了什麽事?她輕輕掀被起來,抓起旁邊的衣服披上,慢慢走向另一邊,映着月光的窗戶。但在伸手開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