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那一剎那,她忽然想起了譚中柳的話。

“若半夜有人忍不住敲窗,牽牽千萬別打開呀。”

他知道會有人?心中疑惑未定,伸出的手在摸到窗子時停了下來。斜斜的月光将窗外的人影映在窗紙上,心念微動,認出那輪廓,有幾分像是展涼顏。

“牽衣。”極輕極輕的聲音,在她靠近的時候響起。

果然是他。他現在來做什麽?

沉了沉嗓,她将疑問問出口。

展涼顏道:“我有事跟你講,你先把窗戶打開。”

“不開窗我也能聽到。”

外面一陣沉默,梅牽衣看不到他的情況,不由得不耐煩了,道:“有話快……”

只待她這一出聲,一只手忽然戳破窗紙探了進來,迅捷如電又準确無誤地在她喉底胸口兩處點過。一個封住她動作,一個封住她聲音。梅牽衣完全沒料到他竟然會是來偷襲她的,等察覺時已是躲避不及,當下立在原處,真正的瞠目結舌、一動不動地望着透着淡淡月色的窗子,窗紙上那清晰的剪影依然,只是那探進來的手臂有些詭異。

那只手在窗沿摸索兩下,撥開了木栓,然後将窗子推開。背着月色,一張模糊的臉頓時出現在她面前,清晰的輪廓,幽暗的面容。

“牽衣,對不起。”他跳進窗來,聲音極小卻極篤定地道:“我不能讓你嫁給別人。”

你憑什麽讓不讓?梅牽衣心裏惱怒不已,恨恨地瞪着他,想要在他身上戳出好幾個血窟窿來。她親眼看過他将喜歡的人心甘情願地送到別人懷裏,以為他是有多無私大度的啊!斷沒想到竟然這麽無恥啊!

若識趣,就解開我的穴道!她恨恨地,無聲地傳達着。

展涼顏對她殺人的眼光視而不見,一進來,攬起她,随即轉身要從來路返回,不做半分停留。

就在此時,“咻”的一聲利物破空,将他剛打開的窗子合上,擋住了他的去路。擡眼望去,只見窗棂上釘着的赫然是一支青玉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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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兄第,夜半入室強擄人-妻,似乎不是君子所為。”溫潤的嗓音在隔了月光而暗下的室內響起,随着“吱呀”一聲,門開了,擡腳走進來一個長衫玉修的身影。

不需另猜,來人自然是譚中柳。梅牽衣心底稍安,眼角努力朝他斜去,身子一動不動,示意已經被點穴了。譚中柳微微一笑,輕低的嗓音玩笑地安撫道:“是譚二哥的錯,只顧提醒牽牽別開窗,忘了提醒牽牽應該遠離窗子。”再側頭望向展涼顏,語氣輕揚,冷了三分。“不管展兄弟有什麽理由,牽牽是在下待過門的妻子,絕不可能讓你帶走的!”

“那就試試吧!”展涼顏沒有廢話,伸手一揮,窗戶木框上釘着的青玉筆自行拔起,掉頭朝譚中柳飛去。譚中柳道一聲“多謝”,伸手抄起,從左手書冊挑起書簽作劍,做一個起手式。即使在這種時候,仍然禮節周到,道:“亮劍吧!”

只不過,在他這些動作時,展涼顏卻早将窗戶摘下,帶着梅牽衣從窗子逃走了。

譚中柳怔了怔,望着空空的窗子,月色瀉入。将他那身姿優雅的起手式維持須臾,方才慢慢地收了手。

“竟然逃跑?”他不自覺地笑了笑。身邊呼地沖過一個人影,撲到窗邊,驚喊一聲:“小姐——诶?”她的驚呼只到一半,便吞進了肚子。

譚中柳不慌不忙,走到窗邊,支着下巴,望着那瞬間亮起的火把,看着火焰中間一身染了火焰紅的展涼顏,懷裏扣着他的未婚妻,昂首睨着周圍一圈的武林高手。

如果武林山莊的弟子,都是高手的話。

“真要搶啊。”他自言自語一句,望着那瞬間打鬥起來的衆人。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看聽到動靜而來幫忙的梅疏凝與楚鳳歌,也懶得去觀察展涼顏護着他的未婚妻在胸口,以一敵衆的睥睨之勢,他一雙眼睛只盯着那群劍環伺中,目中滿映火焰的未婚妻。

怒火中燒啊,絕對是雙眼噴火。

展涼顏啊展涼顏,這件事你做得真是不太聰明了。喜愛我的牽牽,怎麽能這麽對她呢?

他不自覺地又笑了,閉了閉眼,确定已将火光掩映中未婚妻那嬌美的容顏記在了心裏。再四周望了望,接應的人除了多一個叫展櫻的小丫頭,再沒有別人。皺了皺眉,他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對勁。

真是的,高估了對手,他有種殺雞用了牛刀的感覺。

真的是高估了對手嗎?

他按着窗沿跳下,雖然被劫的是自己未婚妻,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若顧忌什麽江湖規矩,他是搶不回他的牽牽的。幸好,他從來就不喜歡顧什麽規矩和面子問題,仗筆欺身要去助梅疏凝一臂之力。

但展涼顏那孤注一擲勢在必得的氣勢,倒叫人一時之間拿他不下。且被他護在胸口的人,似乎絲毫不是他的負擔,他像是極習慣了一手抱人一手在群敵環伺中作戰似的,一手護人,滴水不漏,單手執劍,還同時攻守得當,劍鋒飒飒,以一敵衆,竟有拼命的跡象。一時之間,就連楚鳳歌與梅疏凝二人合力都戰他不下。

這就麻煩了。譚中柳暗嘆一口氣,原本要出擊的青玉筆也在指尖打了個轉,最後他反退後一步,高喝一聲:“住手!”

梅疏凝和楚鳳歌不會聽他的,一心想搶回被劫持的梅牽衣。譚中柳欺身向前,一劍二式,反幫展涼顏将他二人擋下來。梅疏凝一見他竟然倒戈,不禁急了,道:“中柳,你做什麽?”

譚中柳道:“展兄弟是朋友不是?”

一句話,讓他們停了下來。武力難免不會傷到梅牽衣,既然如今靈嬰樓與江湖武林和平共處,展涼顏也表現了十足的誠意,的确不是敵人。雖然對于搶新娘的人來說,不是只有敵人才會搶,但只要是朋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和平解決當是上策。

因此,他們停了下來,卻依然将展涼顏團團圍住。譚中柳面對着抱着他未婚妻不肯松手的男人,有些苦惱地笑了笑,好脾氣地同他商量道:“展兄弟若放開我的牽牽,大家依然還是朋友。”

他言語雖平和緩慢,看似是退一步好商量,但加重了“我的”二字,挑釁意味頓時就濃了起來。同時也警告着他,若能放開梅牽衣,将來也能保持着朋友的友誼,他是個開明的丈夫,絕不會小器到不禁止妻子與任何男人接觸。但他若堅持此舉,別說是他,就是梅牽衣勢必也要與他反目成仇了。

要審時度勢啊!

展涼顏低頭看了懷中的梅牽衣一眼,梅牽衣回瞪着他,一雙眼睛紅紅的,無聲抗議着叫他放開,毫無餘地。他心中微痛,輕聲道歉道:“牽衣,對不起。但是,我不想放。”擡起頭來,他朝譚中柳堅定道:“二公子,抱歉了,我不能讓牽衣嫁給你。”

語畢,他忽然揮手一揚,随手飄出悠悠一陣白霧,周圍的人見勢不好,吓得退後一步,他卻借此機會抱着梅牽衣,淩空虛踏要逃走。衆人再要追過去之時,只覺得一陣無力。晚他一步的展櫻極配合地幫他在後掠陣,為他贏得逃走的機會。這空擋,随着他的離開,月色下一個閃着微光的物事突然朝譚中柳飛了過去,然後只聽得一聲:“解藥留給你們。”

再擡頭看去,樹影斑駁,月色下已經沒有了那個染着月色與火焰色的男子。

譚中柳看着手裏的藍色透明的瓷瓶,随即揭下瓶蓋,一股清冽若冰泉的味道飄出,立刻趕走了那一股頭暈乏力之感。

梅疏凝等人嗅到了解藥後,要再趕着追上去,譚中柳伸手攔住了他。“讓他們走吧。”

“什麽?”梅疏凝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他妹妹在嫁人途中被人劫走了,連他都知道這是絕不應該發生的事,怎麽這個準新郎卻如此大度不放在心裏,還任由他們逃跑?

譚中柳盯着手裏的瓷瓶,轉着瓶身。火光中,那藍亮的瓶身閃着紅色的火焰,煞是漂亮。他盯了半晌,忽然挑唇笑了,道:“若是牽衣在天亮之前回來,我們就繼續上路回武林山莊。”

梅疏凝愣了愣,不由自主地接着問:“若是……沒回來呢?”

“若沒回來?”他擡起頭來,伸手捋了一下肩上垂落的發絲,挑挑眉,笑得放肆而灑脫,道:“那我就找她私奔去!”

作者有話要說:嗯,步步消失了兩天,對不起親。落下的更新會補上的【拍死,已經落下兩次了。

最近在準備當無業游民,有些混亂。

94叫你自找折磨

月明星稀,晚風簌簌,冬日的枯枝在夜裏斑駁交錯,明月淡籠下,有了幾分銀華玉樹的味道。夜裏極安靜,除了寒風帶着枝桠呼嘯,偶有枯木斷裂的卡擦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不,除此之外,還是有其他的。

有展涼顏的心跳聲,和他的呼吸聲。

還有她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以及胸腔那一股怒火狂噴的野草燎原的噼啪爆裂聲。

有本事他就不要解開她的穴道!

展涼顏帶着她進了一個久失香火的土地廟。簡單的徒有四壁,中間一個神龛供着破爛的土地神,黑秋秋的泥身,不少破爛刮痕。神龛一副楹聯倒是清晰,寫着“有廟無僧風掃地,香多燭少月點燈”,神壇下面倒也還插着幾束早就燒盡的香火棍兒,可見這乏人問津的土地廟,還是多少有那一兩個信徒的。

梅牽衣之所以注意到了這些,是因為從展涼顏把她帶進來後,就一直任她面對着土地神站着。他自己則點了燈燭,将月光暗淡的小廟照得亮堂,然後就站在一邊,看着她默不作聲,不知想着什麽出神。如今,他想什麽都沒有用,他只要敢解開她的穴道,他最好有充足的理由,否則,她絕不會在乎殺他回去以示心志。

展涼顏望着那燈燭下,映着火光的白皙小臉,盡管眉目盡是冷寒怒意,但有這燈火,有這鮮紅的嫁衣,他只看到她面若芙蓉暖,神似木蘭嬌。心中沖開一股欲望,想将她擁進懷裏,親吻也好,啃咬也好,溫柔也好,粗魯也好,只要能讓這樣的她屬于他,不能、決對不能屬于任何人!

要他付出任何代價都可以。

他是這樣想的,也想這樣做。但是,他心中才在激蕩着,才想要湊進去一步,那嬌弱的身子忽然顫了顫。夜裏涼風過,她一身單衣加了一件最外頭的嫁衣讓他帶了出來。

牽衣的身子畏寒,受不住這樣的寒冷。

幾乎是無意識的,腦海裏流過這句話,瞬間将他一身的燥熱平複了下來。他解□上帶着體溫的外衫替她披上,在系着繩結時,順手替她解開了啞穴。

梅牽衣一直在眼裏藏着殺人的刀,只等他敢望過來,她會将所有想說的話通過這殺人的刀全部告訴他知道,那知道她眼珠都快瞪出來了,瞪得眼眶都紅了,也沒能跟他撞上一次四目相對。難熬的沉默過去,任由他幫他披衣系帶,這會喉嚨一順,頓覺得幹澀風過,咳嗽兩聲舒暢一下氣流,她沉沉喝道:“解開!”

不需再多說什麽,他知道她是要他解穴。但是,現在牽衣的武功,放了她,他沒把握能将她毫發無損地再留住。因此,他沒有理會她的抗議,自顧自地升起火堆。

梅牽衣道:“不想讓我更讨厭你,就放了我。”

拆了一張只剩下一個木架子的不知道是桌子還是椅子或者別的什麽的東西,展涼顏将火堆漸漸燒得旺起來。然後又在附近地上鋪了點枯草,将廟裏那僅剩的破爛蒲團放在上面,扶着梅牽衣坐下。

像是才聽到她說話似的,手指牽動不由自主地就要按她說的,幫她解穴,但在最後關頭卻停住了,擡頭來望着她,表情微暗,道:“若放了牽衣,牽衣會回去嗎?”

“你覺得呢?”梅牽衣反問道,“展涼顏,我真沒想到,你竟然笨到做出這種事情來!”她沒有辦法抗議,任由他按坐在蒲團上,吸收着火堆的熱源,漸漸地将有些僵硬的身子烤得柔和起來。

“笨……嗎?”只是順應心意,用了最直接的法子而已。他無意識揀了一根稻草撥着火堆裏燃燒的木柴,然後,木柴沒撥動,手中的稻草倒是燒到了手上,輕輕彈開了去,喃喃地道:“牽衣不愛他,不能嫁給他。”

“你!”梅牽衣氣結,不怒反笑,道:“我愛不愛誰,由你定嗎?展涼顏,我不想再跟你廢話,要麽放了我,否則,我不會再跟你說半句話。”

虧她先前還以為就算他行事自我,但在對待“朵朵”上,卻是一切以她為中心,上輩子既然願意金雨朵嫁給梅疏凝,這輩子,就該也笑着祝福她嫁給譚中柳才對,不是像她那種得不到就魚死網破的類型。但沒想到,如此信任的他,竟然做出這種事情來。

展涼顏側頭望着她,見她抿着嘴眼睛瞥向另外一邊,擺明了絕不理睬的态度。那緊抿的唇線,昭示了她有多生氣,除非有人妥協,她決不讓步。凝睇半晌,不知為何,他忽然笑了笑,道:“跟誰學的這冷戰法子?一點兒都不像牽衣。”

以前的牽衣性子極好,雖有些傻氣,但聽話可愛,沒見生過氣。後來的牽衣,各種表情各種脾氣,但都是生氣就生氣,發怒就發怒,不管多麽不可愛的話,要說了就說;不管多麽憤怒的事,要打了就打。這會子竟然要冷戰的牽衣,是委屈了吧。

展涼顏看着她,半晌,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偷走那枚鎖片的,不是普通小偷。”

梅牽衣一愣,稍稍給了他一點注意力,卻覺得明顯跟不上他的思路。只聽見稻草嗤嗤燃燒的聲音,發出煙熏的香味,而他的聲音夾雜在其中。有些遲疑,卻又像是不想再隐瞞一樣的坦率。

他道:“牽衣記得嗎?那枚鎖片,其實是我的,是朵朵從我這裏拿走的。因為……那代表了我的身份。”

那麽明顯的圖案,只要聯想到這一層,不會有人看不出來。她早就猜到了,沒什麽驚訝的。因此,對于他這近乎鄭重謹慎的話語,沒有激起她任何表情,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絲毫變化。

展涼顏心中一陣悲涼。他知道她應該早就認出來了,且一定也知道了朵朵是她,卻偏不承認。不承認,不記得,也好。但有些事,他必須要跟她說明白。

“當時年紀小,沒想到太多事。鎖片是爹娘留下的,所以一直戴在身邊。那一次,拿給朵朵看,朵朵很喜歡,就幫我保管着……結果最後,朵朵被關索抓走了……”

他清潤的嗓音逐漸變得低沉,回憶着當初的痛苦經歷,心像揪着一樣疼痛。這段記憶,這段他心裏獨一無二舉足輕重的記憶,世上卻只有他一個人記得。而唯一能分享的那個人,卻将它作為了最痛苦的記憶,忘了。

一幹二淨。

“江湖上只知道朵朵是被靈嬰樓的人抓走了,卻不知道,朵朵是為什麽被抓走了的。”望着她終于投過來的注意力,他心中微喜,忍不住伸手去,輕輕觸碰了一下她垂在肩側的頭發,卻也只敢到這個程度。然後,看着她似乎一心一意只等着他往下說,沒有注意到他這個小動作,他動作便大膽了些,挑起一绺青絲,在指尖輕輕摩挲着,感受着那潤滑的觸感。就好像這一點點輕觸,他終于離她近了一點。

“義父帶我離家逃跑時,我年不滿周歲。其後四年,為了掩人耳目,我有時候是男孩打扮,有時候是女孩打扮。關護法追了我們四年,一直都沒有搞清楚他要追捕的,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四年後,我與義父失散,獨自逃亡,那時候,已經是像乞丐一樣看不出男女。再後來,遇到朵朵。我們在一起三個月,都很髒很亂……”

梅牽衣頓時傻眼了!

她一直奇怪關索為什麽男女不分,原來竟然是不知男女,而且是認鎖片不認人了。眨了眨眼,忽然意識到這鎖片是從金雨朵那裏拿回來的。莫非……

展涼顏面沉如淵靜,擡眸再次睇她,專注而認真。“是,我和他同樣有眼無珠。我不想找借口,當初錯認朵朵,錯待牽衣,大錯鑄成已經無法挽回。牽衣無辜受累,我是死有餘辜。牽衣知道實情,心裏委屈,氣我又惱我,我心中全知。我也想,此生既然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只要牽衣幸福,我怎樣都無所謂。明明還有其他法子的,可是,那一瞬間,只想将牽衣搶過來,不想牽衣成為別人的新娘。”

那一張精致的面容,總是冷淡表情的臉,少見地露出脆弱,擱在了她肩頭,像是在跟她乞憐,乞她的原諒。他的解釋,其實是有些語無倫次,但梅牽衣卻是聽懂了。

關索當初抓她是因為她有鎖片。

如今鎖片不是普通小偷偷了。

這兩者結合的結論就是:她危險了。

但關索到底在什麽地方,無人知道。這世上唯一信得過的地方是梅莊,在找出關索之前,她必須留在梅莊。出嫁對她而言,是一種冒險。

“有确切理由和證據嗎?”思索停當,她淡淡地開口。

展涼顏搖頭。鎖片從丢失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他只能據此得出不是為了錢財的普通小偷。但只這個結論,就讓他坐立難安。急急趕回金陵,想勸她婚期後延,卻沒趕得及。但搶親阻攔,是真顧忌她那萬分之一可能的危險,還是只為了他的私心?不需要想,他知道,這兩個原因,他都不會放下。

“那麽,放我回去。”梅牽衣以不容拒絕的口吻道:“這些都只是猜測。不管你有沒有證據懷疑武林山莊什麽,我只知道,若論這世間除了梅莊我還能信得過的,只有譚二哥。剛才他肯大度放你帶我走,也是信得過我,我不會讓他失望。還是那句話,不管上輩子你愛誰不愛誰,為誰癡狂又傷了誰,這些,都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叫梅牽衣,是梅莊的梅牽衣,再過兩天,是譚家的梅牽衣,從頭到尾,都不叫‘朵朵’。那個鎖片,在我看來,丢得是正好。你既然只認鎖片不認人,那我倒可以幫你指條明路,他日找到鎖片時,擁有那鎖片的姑娘,你就當他是你的朵朵吧。”終究到最後,還是忍不住想奚落他一頓。

她言語平淡,沒有任何起伏,就連最後的奚落都聽不出任何賭氣惱怒的感情,但展涼顏卻聽得心裏一陣一陣痛槌。這些事,他早就已經明白了,也早有了心理準備,最壞不過就是牽衣不愛他,只要牽衣過得好,愛不愛他,他都可以接受的。卻沒想到,當這些話真正從牽衣嘴裏說出來,那殺傷力比心裏告誡自己的,還要強了百萬倍不止。

心痛啊。那就盡管痛吧。他現在有多痛,牽衣當初也一定有多痛。所以,他不在乎,反而唇角上揚,露出那好看的笑容,就算只賺到牽衣對他一瞬間的失神迷戀,就算只是對這個美色外表,他也心若甘醴。

“還是不能讓牽衣回去。”他笑着,“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讓牽衣回去冒險。更何況,還有我的私心,只要牽衣一天不成親,我就還可以假設一天,還是我的牽衣。”

梅牽衣聞言,原本稍稍平靜的心頓時又怒了起來。哼了一聲,道:“展涼顏,你若打着主意,道過了明天武林山莊不會再娶一個不貞的媳婦,那我告訴你,你絕對不可能如意的!”

展涼顏的臉白了白,他本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他說不清楚,好像……好像就是牽衣說的那樣,他想破壞他們的婚禮,武林山莊不娶牽衣了,牽衣就可以留下了。

“我們之間怎樣,譚二哥對我怎樣,你不會明白的!當初他不曾嫌棄我是個雙手滿沾血腥的魔頭,也不曾嫌棄我肮髒……”

“不是!”展涼顏忽然大聲出言打斷她,伸手按上她的肩膀,眸色痛苦地将額頭抵在手上,道:“牽衣不是!牽衣是個好女孩,一直都是個好女孩,是我的錯。”

當初若有貞節,也是毀在了他手裏。梅牽衣清楚當初那件事與他無關,但是,以他如今對她的愧疚,她絕對有理由相信,讓他想起那件事,絕對能讓他悔恨痛苦。因為當初,她是那麽痛。當初讨的憐惜沒讨到,現在給他莫須有的折磨與痛苦……

心髒抖一抖,哼,他是活該!

展涼顏不敢再有二話,解了她的穴道,送她回了客棧。迎面一個人影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親吻着,頰畔親吻着,最後,移到唇邊,忘情地厮磨。

管他什麽婚前不能見面,管他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管他什麽禮義廉恥,他全都不要了!他的牽牽回來了,什麽都不要了。

95無聲退場

展涼顏在無聲中退了場,看着守在客棧門口的男人一見到心愛的女子就什麽都不顧了,對她做着他想做且一度以為只有他才可以做的、現在卻理直氣壯地屬于了另一個人的事情。他只能隐在暗處,無聲地默看着。還要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樣很好,他能這麽愛護牽衣,不比上輩子少,會用性命去守護她。這樣牽衣嫁進譚家,那萬分之一可能的危險,他可以稍微放心地交給他。

看到他抱着心愛的女子進屋去,看到她伸臂攬着他的脖子,懶洋洋地倚在他頸邊,自始至終,都沒有餘暇來跟他哪怕是簡單眼神或是手勢道一個別。那些同樣等待的她的親人,也沒有誰還能不近人情地提醒他,婚前不該見面。他們看了一眼漸斜的月光打落的長長的影子,有樹影,也有人影。稀疏的枝影,蕭疏的人影,莫名地,滿是憂傷。

但是,在婚慶大喜的日子裏,還有什麽比新娘的失而複得更加讓人欣喜安慰?欣喜的人不會去在意悲傷者的悲傷。邪派樓主對正道女子的戀情,從一開始就沒有被認可,無論是真是假,無論是深情還是只是一時熱情,都沒有人認真去想過。因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的對手是武林山莊的公子。

客棧的門毫不留情地重新關上,長長的燈影随即掩進門裏。随後在樓上亮起的燈盞,燈火闌珊,照着人影三兩,依稀有人進出。

樓下,客站旁邊的小路上,黑。

展涼顏微微擡首,望着從門窗溢出的微黃亮光,默默地看着。早就碎成片的心髒,再碎得零散一點也不覺得怎樣,反正都是散了一地,碎片的尖刺也沒有戳傷他,仿佛都只是別人的血肉。

屋外黑影幢幢,房內燭燈搖曳,譚中柳擁着梅牽衣不願放開。梅牽衣輕搥着他的肩,調笑道:“明明是譚二哥大方讓我被人劫走的,現在才來表現得這麽緊張,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譚中柳把頭埋在她肩窩,過了好一會兒,才悶悶地道:“相信牽衣會回來是一回事,擔心會不會回來是另外一回事。譚二哥不會告訴牽衣,我只是表面潇灑而已。”

梅牽衣忍不住笑了,伸手在他頸項摸了摸,柔柔地道:“下次譚二哥若再想耍潇灑,先告訴我一聲,不然,我會真的以為你不要我了。”

那柔柔的略有薄薄劍繭的手放在頸邊輕輕撫着,譚中柳的心也像被撫平了,半夜的忐忑不安才算是将跳動的心髒塞回了原處。

“現在就可以告訴牽衣,任何時候,譚二哥都不會不要牽衣。就算說了不要,牽衣也不要當真,那一定是譚二哥在等牽衣回來。”

梅牽衣心中一片柔軟,猜想他是真的有擔心她會回不來的。但思及前事,她又有些疑問,道:“當時的情況根本就不用怕他,譚二哥為何還要放任他帶我離開?”

燭火搖曳,夜色正好,懷中的軟玉溫香是他一直渴望的。她穿着他們新婚的嫁衣,對他輕柔軟語,他心中輕蕩着,忙着想要再親親她,哪管她問了什麽,低下頭就往她唇上印去。

門外一聲刻意的重重咳嗽,譚中柳頓時耷拉了臉下來,埋在她頸邊不敢再動。梅牽衣忍不住嗤嗤笑了笑,推開他,把剛才的問題重複問了一遍。

譚中柳聽她問起,再深吸一口她身體的幽香,但很快又覺得這簡直是在自找折磨,于是坐起來改将她抱在腿上。清眸相對,他目不轉睛,似要看到她心底深處去。梅牽衣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懂他為何要這麽看着她。

半晌,他笑了,道:“他武功高強,若是硬拼,傷者絕不在少數。牽衣穿着嫁衣,怎可見血?既然來的只有他一人,相信牽衣是能應付的。”

梅牽衣嘴角抽搐兩下,啞然瞪着他,最後無語道:“譚二哥還真信得過我。”

“牽衣是我妻,自然要信得過。”

這個邏輯……很無理,卻意外地很受用。想了想,終于忍不住試探地問:“若我今日沒回來呢?”

譚中柳扶着她的腰,将她稍稍推開兩寸,讓她整張臉都在他視線範圍內。他細細地看着,一雙清眸逐漸變得幽深。梅牽衣被他這麽看得有些慌,伸手推了推他,追問道:“譚二哥 ?”

譚中柳笑了,重新将她攬在胸口,鐵口直斷:“這個假設不會發生。”

“為什麽這麽肯定?譚二哥特地準備了人手防備,明明就是要保護我。”他是一開始就知道會有人來啊,這麽大的陣仗防備,就為保護她不被人帶走。若是确定她就算被帶走了也會回來,為什麽還大費周章地準備這麽多?

譚中柳的臉色微微沉了沉,變得有些嚴肅,卻依然看着她,還不自覺地擡起一只手在她臉上描着五官。直到她覺得癢,伸手制止他亂動的手抓住,他方才長嘆息一聲,頗有些為難地道:“牽衣啊,你确定要讓譚二哥向自己的妻子講述其他男人對她的迷戀嗎?”

梅牽衣眨眨眼,臉微微紅了紅,但心裏卻驚訝極了。她忽然有一種感覺,好像無論什麽事,都被他看在了眼裏,只是他一貫游戲裝傻,不到非出手不可,他都當作不知道。那她與展涼顏,他到底知道多少?

“不過,倒是有些奇怪,他既然回了靈嬰樓,為何除了櫻兒那個小跟班,沒有一個人來幫忙?”譚中柳喃喃自語着。

梅牽衣卻暗暗吃了一驚。展涼顏當然只能一個人前來,因為她才是樓主!樓主出嫁,他們私底下早祝賀過了,四大副使甚至還想親臨喜宴,被她阻止了。現在被譚中柳懷疑到這個問題,她心中有些忐忑,悄悄擡眸瞅他一眼,看他似乎并沒有特別去深究,便在心裏自我安慰:他只是有些納悶而已,絕不可能想到這麽不可能的結果。

房間裏的私語漸悄,梅牽衣也累了,譚中柳放她躺在床上,告訴她明天會晚點上路,安慰她一夜好眠。出門來,看了看站在門口的梅疏凝,雖氣惱卻不敢發作,委屈地嘆氣一聲,然後回了自己的房間。梅疏凝則在他身後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也回到隔壁房間休息。

樓上的燭燈一一熄滅,西邊的殘月也漸漸沉下,最後隐沒無蹤,四下裏一片漆黑。冬月的夜裏,涼透入骨,黑不見影。

展涼顏仍舊站在客棧旁路的林邊,望着那如今已成一片漆黑的樓影。他晃燃了火折,小心地護着,借着這一點光明,才夠勇氣在黑暗裏靜默。

“既然依依難舍,為何還送她回來?”身後有人聲響起,柔婉溫和。轉身過去,因為手上端着燈火,那條黑黑的人影在夜色裏看不分明,但已足夠他認出來人的身份。

餘夫人。

牽衣說,她也是從那個未來回來的。這個因善妒而死在丈夫手上的女人。

展涼顏不自覺地笑了笑。牽衣當時說,若是他喜歡了別人,她也會殺了那個人。那笑容随即苦澀地隐沒,望着餘夫人似乎略有驚訝的表情,他只淡淡地瞥過臉,原本不想與她多話,轉身欲走。但在轉身的剎那,心念一轉,他回頭問道:“不然,餘夫人以為應該如何?”

餘夫人道:“她心裏愛着你,你道該如何?”一副理所當然的态度。愛你的你愛的女人,當然不能任由她嫁給別人。

展涼顏被她這一句“她心裏愛着你”震得心中鼓搗不停,但對外人素來冷凝的習慣,讓他看起來仍舊沒有一絲表情起伏。

只聽餘夫人繼續道:“不過,我很詫異,為何你會愛她?既然愛她,又為何不帶走她?帶走了她,她就是你的女人了。”

展涼顏毫不在意這問題有多無聊,也不介意與一個并不熟悉的女子讨論自己的感情心路,反問道:“我為何不會愛她?”

餘夫人一點都不掩飾地回答道:“若我說,她曾經為了你背棄了家庭,背棄了她的全部世界,最後為了救你甚至不惜殺父弑母,但就算為你付出了這麽多都沒有得到你的愛。你會怎麽看待現在,她不曾為你做任何事,你反而愛上了她?”

展涼顏垂眸當真想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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