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獸面觀音
“太白兄!”
古小姐足筋被挑斷,撲倒在地。
她掙紮着想要起身卻無能為力,口中發出“嗬嗬”之聲,音如野獸。
來人一襲月白錦袍、劍負身後、眉目疏朗,似天外客。
他眼角微紅,雙眸半含酒意打量着在地上不斷撲騰的古小姐:“這是個姑娘?我還當是域外的刺客。”
古小姐回頭,沖着他猛得一撲。
“小心!!”阮陶出聲道。
只見那人絲毫沒有在意,微微轉了轉身便輕松躲了過去。
而古小姐本就被挑了腳筋,這一摔徹底讓她爬不起來了。
佛鐘聲聲、烏雲散。
在觀音殿的佛像後面,佛珠噼裏啪啦的散落一地,地上悄然留下了一小窪瘀血……
**
一群人匆匆簇在古小姐身邊,阮陶先用掃帚戳了戳地上的人,确定人不再動彈。
之後他随手扯下了自己腰間的錦帶,原本松松垮垮的袍子這測下徹底散開來,
然而阮陶并不是太在意,他麻利的将古小姐的雙手綁在了身後,又從懷裏掏出了一把黃符并二錢重的朱砂珠子一齊塞進了古小姐的口中。
避免她再傷人,或是再咬傷自己。
Advertisement
而後,他又将人抱回了觀音殿前的軟榻上,他替人診了診脈,又微微提起對方的裙擺看了看對方骨折畸形的雙足,嘆了口氣:“造孽啊。”
好好的一個姑娘,才将及笄的年紀,本該是最明媚的存在,如今正是簪花踏青、打馬球的好時節,她卻偏偏躺在這古剎之中遭這樣的罪。
“可還有得救?”趙蘇問道。
“我盡力為之。”阮陶神情嚴肅。
随後,他擡頭問趙蘇:“如今什麽時辰了?”
趙蘇不答,只将懷中的表掏出來給對方看了看。
阮陶長嘆了口氣:“今天是不成了,只能等明日。”
他轉頭對一旁圍着錦袍劍客一臉崇拜的與人交談的武太守,高聲道:“武大人!”
“作何?”
“這寺有貓膩,古小姐今晚是斷不能再留在此處了。”阮陶說道,“我那茅檐草舍恐折辱了她。您家裏有夫人娘子,勞煩收留古小姐一晚如何?”
“人家又不是沒有家裏人,往我家放算個什麽意思?”武太守有些猶豫道,“雖說我家有夫人,但人家畢竟是個姑娘,非親非故的再外人家睡一夜,總歸對她名聲不好。”
“她家中人如何,您方才沒瞧見嗎?”說着,阮陶的眼神朝着觀音殿院門口看去。
高高的紅木門檻外空無一人,古賀兩家人早就跑得無隐無蹤了。
“況且,我瞧着她如今遭這樣大的罪,可同她家裏人脫不了幹系。”
“此話怎麽講?”聞言,那白袍劍客上前一步。
“陰胎、陰席、紙嫁衣,明顯是人故意為之。古小姐寺中靜眠三年,身旁仆婦從未離身,何人能有這個本事在衆目睽睽下害她?再說,她腹中之陰胎方才四個月大,若非家中人有意,何人能折辱于她?”
“可……她一個姑娘家,一不管家掌權、二無財産繼承,最多也就是些她母親的嫁妝,她家裏是她親叔叔、嬸嬸當家,誰敢害她?”武太守不解道。
阮陶沒有直接回答武太守的問題,他只是解釋道:“我們之所以能夠将困住古小姐、石頭能傷她、刀劍能傷她,全因她并非邪祟本身,而是邪祟的‘巢’。”
“巢?”
“陰胎寄于腹,已為活死人。屍毒侵體、胎控軀殼,此為‘陰巢’。”阮陶解釋道。
“這可就不是尋常婦人、或是已故女屍身懷鬼胎那般,僅僅是邪祟侵體那般簡單。‘陰巢’一物,定是人為。”
“傳說,陰巢所出的鬼胎怨氣最勝、鬼裏最強!且因其母為它所用,它也更加聽煉制者的話,比尋常小鬼更容易操控。不過,這玩意兒煉制起來極其不易,需耗時數年時間,中途但凡出一點兒岔子也會前功盡棄。”
“且陰巢所出陰胎必須得滿足一個條件。”
“是何條件?”“杜小美”問道。
阮陶臉色徹底冷了下去:“其父與其母須得是骨肉至親。”
“——?!”
此言一出,衆人瞬間愣住了。
最後,是“杜小美”先回過神來,他怒罵道:“荒唐!!一群禽獸!!”
武太守氣的臉色發青,在自己轄地中發生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他的失職!
“那……這姑娘可還有救?”趙蘇問道。
阮陶伸出手,比了個三的手勢,解釋道:“要想除胎救母,一得看天時、二的看地利,第三最終還是得落回到人身上。須得取其父舌尖血做藥引,方才能徹底除胎。”
“這也是為何我剛剛要打官司的原因,就是為了将折辱古小姐的那牲口給揪出來!”說着,阮陶再次嘆了口氣,“只是不料她腹中的陰胎會突然暴走!并且長得如此之快!”
“這只能證明一點,那邊是煉胎人當是也在場。”阮陶篤定道。
能夠知道這種東西、并且能夠煉成陰巢者,絕非凡人。
那人的能力絕對不是他這個半吊子可以抗衡的,不過……
阮陶看向了一旁的趙蘇和武太守:“到時候還得靠趙兄和武太守将人緝拿歸案,這種邪祟狂徒當按秦律處置。”
“那是自然!”武太守袖袍一揮,義憤填膺道,“竟然敢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簡直是不将秦律放在眼裏!本太守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人在上郡逍遙法外!”
“上郡有武太守乃上郡百姓之福。”阮陶奉承道。
這武太守怎麽說呢?
從他方才為了那一方寫着“秦鏡高懸”的紙連命都不顧行為便可看出,這人簡直固執、認死理到偏執的地步!
也能夠明白,為何他一進士出生,被外放至這個邊陲小城,這麽多年都沒能升上去了。
他這樣的性子,就根本不适合官場。
雖說,武太守的性子不适合官場,但卻适合百姓。有時候百姓需要的正是這種固執、認死理的父母官。
古小姐這事兒有官府在身後撐着,阮陶覺得便成了一大半。
任他邪術再強,終歸還是人,是人就要遵紀守法。
想當今聖上前段時間才坑殺方士數百,引起舉國轟動。其中并非全然是鼓唇弄舌之輩,也是有不少有真東西的人的,任他手中靈力再強、術式再厲害,還不是說埋就給埋了!
武太守的一句話,他深以為然,那便是——“秦律不可為!”
強權之下,一切術式都是虛妄,秦律之下,沒有那麽多花裏胡哨的東西。
這般殘害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扔去長城外喂鷹都是輕的,就應當在受淩遲之刑。
“不曾想你年紀不大,倒是有幾分本事。”白袍劍客抄着手,斜斜的靠在“杜小美”身旁笑道。
聞言,阮陶向對方拱手行了個禮:“方才多謝郎君出手相救!否則被她傷到,咱們這幾個現在估計也都沒個人樣了。在下姓阮,單名一個陶字。”
那人朗笑着推脫不敢當,沖着阮陶回了個禮:“在下姓李,單名一個白字。”
聽見對方的姓名,又回想起方才“杜小美”情急之下的那一聲“太白兄”,阮陶心裏咯噔一下,問道:“李……白?哪個李白?”
“這世上還有第二個李太白嗎?”一旁的趙蘇開口道。
他從自己懷中掏出一條應該是發帶的綴珠錦帶遞給了阮陶,讓他作衣帶系上。
随後,他對李太白道:“你不是來信說在花陰縣鬧市醉酒縱馬被判了三個月嗎?怎麽提前出來了?你越獄了?”
李太白笑了笑:“我一沒傷人、二沒沖撞人的攤位,本就沒什麽事兒。後來那花陰縣的縣令得知我的名諱後便将我提前放出來了。”
“豈、豈有此理!”武太守氣勢稍弱的駁斥道,“這花陰縣縣令是何人?如此□□,當秦律是擺設嗎?本太守定要上本參他!”
李太白:“……”
阮陶好歹回過神來,他是知道李太白活在這個世上,只是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能見到對方的一天,更沒想到居然會是在這樣的場合下。
說起來他從六七歲開始就認識李太白了,他們緣起于那首《靜夜思》,之後他在語文課本上陪伴了自己十餘載,不曾想居然還能有相見之日。
見阮陶系了半天也沒将腰間的帶子系好,只盯着李太白出神。
趙蘇只當是阮陶也讀過李太白的詩,對對方欽慕已久,所以一時間出了神。
因而他十分貼心的伸手拿回對方手中的錦帶,親自給人系上,君子衣冠一絲不茍才是正理。
“哎!回神啊!”“杜小美”伸手在阮陶眼前晃了晃。
阮陶這才回過神,随後有些局促的再次向對方拱了拱手:“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不敢!不敢!”李太白看了眼阮陶,又看了看趙蘇,随後笑道,“不曾想在這小小上郡還藏着阮兄這般似明珠璀璨之人。”
阮陶笑着:“謬贊!我這等草莽之人,能夠和您說上一句話已是三生有幸了!對了,您的《蜀道難》寫了嗎?”
李太白有些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
阮陶笑着:“寫得好!寫得好!”
好到他背不下來,高考就差那麽兩分與自己心愛的大學失之交臂!
阮陶笑盈盈的盯着李太白,腦子裏想的卻是如果自己現在跪下來拜一拜本尊,文運會不會好一些?保不準将來也能考個公名,做個官什麽的?
不過,他又轉念一想,李太白這人做官似乎做得不怎麽樣,拜他估計沒什麽作用。
話說,自己與他剛剛經歷了這麽驚心動魄的一件事,他會不會突然心血來潮,寫下一首《贈阮陶》?
如此一來,自己豈非要千古留名了?
“呃——!”
就在阮陶盯着李太白笑得盈盈似秋水之際,他腰間被人狠狠一勒!
他一回頭,只見趙蘇沖着他笑得清風朗月:“系好了。”
阮陶:“……”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人是故意的。
**
就在衆人在這邊放松閑談之際,觀音像背後“朱小亮”突然高聲道:“你們快過來!”
聞言,衆人神經再次緊繃起來,匆匆來到觀音像後,入目的便是一窪黑血與滿地的佛珠。
“杜小美”拽緊了身邊人的袖子:“這、這是?”
“朱小亮”冷靜而嚴肅道:“方才那姑娘的肚子裏的東西失控之時不斷的有佛珠聲響,我便覺得是這座寺裏有貓膩。”
阮陶上前拾起地上一枚沾了血的佛珠,嗅了嗅,鼻尖萦繞着一股粘着濃香、混着野獸皮毛氣息的腥臭味!
他微微一愣,随後嗤笑一聲:“原來如此。”
武太守問道:“阮相公,這……什麽原來如此?”
阮陶不答,轉頭看向一旁的觀音像。
這是一座雙面觀音,正面乃是正常的男生女相,一副慈悲濟世的模樣。
而背面在那藍羅袍之上,頂着的卻赫然是一張猙獰的獸臉——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