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家仙

此言一出,賀老三道:“我們家從不沾染這些玩意兒。之前請您來,也實在是我那外甥女沒得救,死馬當做活馬醫,這才帶着她投奔您來了。”

賀老三的夫人抱着懷裏的幺子附和道:“老爺說的沒錯,咱們家在老太爺還在的時候便不信這些。老太爺也最讨厭別人提這些鬼神之事,更遑論養什麽家仙兒。”

風吹得院內花草簌簌作響,滿屋的清水中阮陶扔進去的兩粒蜜蠟珠子散發着點點金光,恍若漆黑的忘川水中的兩粒舍利子。

賀家的一個七八歲的姑娘拉着自己小娘的手,問道:“小娘,家仙是哪個神仙?我怎麽沒聽過呢?”

她話音剛落,連忙被自己母親捂住了嘴,賀老三瞪了她一眼,倒也沒說什麽責怪的話。

一旁的趙蘇轉頭看向身邊的孔明:“孔明兄,家仙是哪個神仙?”

孔明:“……少爺博覽群書,也不知道這個嗎?”

“從前在志怪傳記裏看到過,不過傳記總歸有真有假,真真假假我也不太清楚,況且我從前是不喜鬼神之事的,這個你知道。”趙蘇輕咳一聲,“只隐約記得書中所記乃是山中的野獸得了一定修為之後下山與人結契?”

孔明道:“差不多。傳說是胡、黃、白、柳、灰五大仙家,得了修為後與人結契。人在家中世世代代供奉着他們,而他們也會庇佑着這個家中的世代子孫,保佑一家人無病無災、六畜興旺、家業永昌。”

“據說,供仙的人家會将仙家的排位、姓名刻在自家的族譜上,就連每逢佳節上供祖宗、祭祀先人的時候也會給仙供奉,宛如家人一般,故稱家仙。”

“這麽好?我記得書中不是說這‘家仙,乃妖邪’。”杜子美道,“不然,我怎麽不見得我身邊有人供這玩意兒?”

“此道多在秦北。”孔明道,“不過,山中草木走獸想要得修為,實在不易,大多會選擇躲在深山老林中自己默默修煉、潛心鑽研。”

“而且與人結契并非輕而易舉之事,主要還是講究一個緣字,有緣一切都簡單變異,若是無緣勉強也無益。”

“況且此仙卻是‘妖’這不,但‘妖’與‘人’一樣,不過是族名。人中有善惡,妖中自然,遇到那些心狠手辣,心腸歹毒的,請回家中那對一家人而言便是滅頂之災。”

“我聽人說,這仙兒供了便需得世世代代一直供着,若是後人得了庇蔭過上了好日子,便不再給仙供奉,那仙是會報複的。”李太白說道。

阮陶眉心微蹙心裏琢磨,他總覺得不對勁,從昨天開始、從古家将他送上公堂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覺得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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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昨天到今天,從古小姐到賀夫人,這件事裏裏外外的都充斥着一股讓他難以言喻的違和感。

卻又說不上來違和在何處,就是覺得不太對勁。

陰巢、陰胎、獸面觀音、水中歷鬼……

這麽多尋常人撞見一個都得是走了八輩子黴運、祖墳風水不好的事情,如今居然全部被一家人撞見了!

昨日觀音像後頭的散落在血泊中的佛珠也擺明了這件事是有人在背後操縱的。

這究竟是多大的仇怨、多大的恨意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賀夫人是三年前落水的、古小姐是在自己父母親落水後陷入昏迷的,也就是這場局從三年前就開始布下了。

什麽樣的人有這樣的本事能夠布下這麽大、這麽陰毒的一個局!

總不能說就是他家倒黴遇上了,這得倒多大的黴才能遇上這麽糟心的事?

既然不是倒黴,那就只能是尋仇和蓄意報複。

子貢在大秦經商多年,好友、師兄弟衆多,大秦上上下下,乃至西域內外的人和事他都知曉一二。

況且,賀家現在以經商維持家業,與子貢也有不少的往來,他對賀家還是比較熟悉的。

依子貢所言,賀家的老太爺是遠近聞名的大好人,他為人剛直、常做善事,上郡百姓都很愛戴他。

而如今的當家人賀老三,雖說混是混了些,人也不是特別聰明,但并非什麽大奸大惡之人。

也沒聽哪家人與賀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是與賀家有仇的乃非人之物!

況且,阮陶思來想去。上郡、連帶着西域過來的那群波斯的和尚,有點兒本事的都去衙門裏給陛下煉丹了,哪裏會無冤無仇的這樣害別人?

他們做這行的都清楚,這樣做豈是損陰德這般簡單?

這不僅是害人家,也是絕了自己的後路。

“遭天譴”這話在旁人嘴裏不過是一句咒罵的話,然而只有做他們這行的人才知道,天譴這玩意兒究竟有多可怕。

除非是修邪道的,否則段不會用這般陰毒的手段。

縱然手段陰毒,也段不會逮着他賀家一家不放。

原本,阮陶還懷疑過是不是沖着古家去的,畢竟賀夫人與古小姐一個是古家的媳婦、一個是古家的女兒。

但是,後來覺得應當不是,畢竟賀夫人雖說是古家的媳婦,但與古家并非血親。

若當真是沖着古家去的,如何不直接将古家當家的兩兄弟弄死?欺負人家兩個女子算什麽本事?

再者,丁氏不也無礙?

細想一下,這兩人都與賀家是血親。

不!準确來說是與賀老太太是血親!

賀老太太膝下就這麽一個女兒,也就只有古小姐這麽一個孫女,聽子貢說,賀老太太的娘家人,也都沒了……

“噠噠噠……咚——!”

“噠噠噠……咚——!”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府上打更的人依舊敬職敬業的打着更鑼。

夜間,打更人的銅鑼聲和吆喝聲仿佛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的,渺渺茫茫、聽得人心凄凄。

阮陶定定的看着面前的賀老太太。

此時,站在屋門口的賀老太太不吭聲了,她看着屋內滿地的清水,看着躺在清水中間已經淪為一灘爛肉的女兒,嘴裏嘟囔了兩句,随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哎!母親!!”

“老太太——!!”

一行人手忙的将老太太擡到另一處幹淨的屋子裏,又慌忙的着人去請大夫。

阮陶把了把賀老太太的脈,又壓了一片參片在她的舌下,寬慰在母親床前來回踱步的賀老三道:“無礙,老太太不過是急了,沒有大礙。”

賀老三連連點頭,随後又走到門口朝着那頭屋子罵:“姐姐啊姐姐!你走也就走了。何苦還要回來呢!母親當年那般疼愛你,你何苦要鬧得咱們一家上下不安寧!”

“行了,安靜些吧?別吓着你的孩子們。”武太守開口道。

這幾個小娃娃倒是沒被吓着,平時這個時候大人們都會叫他們回去睡了,但今天還可以玩兒,他們還挺開心。

此時,正被趙蘇幾人抱在懷裏在額間點紅點兒。

朱砂是阮陶摻了符水調的,用筆沾了在小兒額間輕輕一點,燭光下幾個小娃娃像觀音童子似的,玲珑可愛。

阮陶說,今夜宅院裏陰氣重,空有邪祟乘虛而入,大人無礙,就怕孩子到時候病一場白白遭罪,用符水兌了朱砂給孩子們點在額間能驅邪避難。

還囑咐大人不要和孩子說太多,別吓着他們,這種時候最是吓不得的。

遇到邪祟鬼神,越害怕身上的火門就越弱,火門越弱就越容易被妖邪侵體。

幾個小娃娃也不怯生,點了紅點兒後拉着趙蘇等人玩兒。

一個男娃娃盯着李太白腰間的那柄劍看了許久了,李太白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說道:“這個玩兒不得,改天讓你爹給你雕個木頭的玩兒。”

說着,他将腰間的環佩解下來遞給了那小娃娃,白玉佩環叮當作響,是一玉環套着一把小匕首的模樣玉佩,那孩子看着有趣,接過來一路搖着去玩兒了。

“還是當小孩子好,天塌下來了也只會覺得能摘到星星好玩兒。”李太白嘆道。

“可不是!”阮陶道,“當年我太爺死的時候,家裏圍着做到場所有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就我一個人從這頭跑得那頭開心得很。”

“我爹就問我:‘你小子笑什麽?’”

“你答的什麽?”趙蘇道。

阮陶笑着:“我說:‘大家一起唱大戲,好玩兒!’然後我爹将我提起來就是一頓打!”

“噗!”

聞言,屋裏的人放松也不再苦皺着眉,皆勾起了嘴角,一時間昏昏沉沉的燭光也變得亮堂了不少。

不一會兒,出去大夫請來了,衆人連忙給其騰位置。

大夫先是伸手給老太太把了把脈,随後說了句無礙,随後朝着老太太的合谷穴後紮了一針,後來便聽老太太喊了兩聲疼。

見狀,衆人長舒了一口氣。

随後賀老三又着人将大夫送了回去,期間賞錢道謝不必細說。

賀老三回屋後,便低聲問阮陶道:“阮先生,您方才說的那個家仙兒……”

他父親是最忌諱這些鬼神之說的,因此他們家中祭神拜佛都要背着父親偷偷去,所以在阮陶說什麽家仙不家仙的話之時,他想也不想的反駁了回去。

只是如今瞧着老太太這反應,這事兒估計不會那麽簡單。

阮陶答非所問:“我先問點兒你外甥女的事兒。”

“您問。”

“你覺得古慣這人如何?”阮陶道。

賀老三有些不解,不是說讨論他外甥女的事兒嗎?怎麽又提到古家老二了?

“他這人沉穩、細膩,看似文文弱弱的,但心裏拿得準大主意。不然,也不能在他哥哥嫂嫂意外去世後,将那麽大一個家上上下下搭理得井井有條。”賀老三說道。

說着,他頓了頓:“我向來不太喜歡和心思深的人打交道,累得慌。”

“而且他這人做表面功夫做得極好。譬如我那苦命的外甥女,自我姐姐、姐夫去世後,我母親就說将那丫頭接到咱們家來教養,到時候兩家人一塊兒出嫁妝給她尋個好的夫婿,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但他們家非要死犟着,說敏丫頭是他們家的姑娘!說什麽如今父母雖說不在了,但是叔叔和嬸嬸還在,叔叔嬸嬸膝下無子無女,自然就讓她當做親女兒似的照顧。”

“結果呢?才照顧不到半年,那丫頭就出事兒了!”說着,賀老三憤憤然。

“他們家在外人面前看上去為我外甥女東奔西走,忙前忙後的,其實一家人就是做做樣子。一家上下都對她不盡心,那些仆婦丫頭更是敷衍了事。”賀老三搖頭嘆氣。

阮陶了然,人自己害的姑娘,還能待她有多好?古家上下若不敷衍,他又如何得手?

比如現在東窗事發,衆人曉得古小姐腹中揣了孩子了,那便可以直接推脫說是下人的過失。

到時候将這群下人打死的打死、發賣的發賣,最終都算不到他頭上。

想這種人面獸心之人,這世上有太多,他們大多都隐藏的十分好,用儒雅謙和的外表去包裹自己肮髒的心腸。

這時,賀老三像是想到了什麽,随後道:“剛去尋您的時候因害怕沒來得及問,之前武大人說,您說過昨夜我那姐姐去找誰,誰就是這孩子的生父……”

一時間,屋子裏的溫度驟然降了下去。

幾個姨娘聽着話頭不對,連忙帶着孩子們出去玩兒去了。

阮陶臉上沒有太多表情,眼神卻冷得厲害。

賀老三不置信的瞪大了雙眸,他愣了許久,嘴張了好幾下最終依然沒有說出一個字。

他氣得發抖,随手拿起一旁架子上的瓷瓶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啪啦——”一聲。

瓷器破碎的聲音在黑夜中格外的突兀,房內的燭火都跟着搖曳了一下。

“畜生!!”他怒罵道。

“畜生!畜生!!”賀老三一張肥碩的臉脹得通紅,嘴裏不斷的罵着。

罵着罵着眼圈就跟着紅了,他抹了一把臉,随後悲嘆道:“那丫頭是他的親侄女兒啊!親侄女啊!他如何……如何……”

“他哥哥嫂嫂待他不薄啊!他雖是庶出,我那姐夫待他一直是如嫡出的兄弟,兩人從無嫌隙!”

“我、我那姐夫,無論走到哪兒都要提一嘴,他哪弟弟多麽多麽好,上哪去都不忘提攜他……他如何做得出這般畜生的事……”

說着,賀老三掩面而泣。

許事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一樁樁一件件堆起來,一個個真相血淋淋的擺出來終于讓這個“一家之主”、賀家的當家人、頂梁柱熬不住了。

他的外甥女、他的姐姐、他的母親……這一樁樁一件件總算是讓他找到了一個發洩的口氣。

此時,他一個大男人在阮陶面前哭得泣不成聲:“畜生……畜生……”

其實也不怪他,這樣的事情堆在誰身上,誰又看得開?過得去呢?

阮陶長嘆一了口氣,正如子貢說的,這賀老三雖說看上去混是混了些,但本質不是一個壞人。

雖說他對古小姐也算不上多照顧,對他那個姐姐也算不上多敬愛,但他對她們依舊是有感情的。

多深可能談不上,但至少有。

他依舊記得賀夫人是他的姐姐、古小姐是他的侄女。

說回來這究竟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這樣折騰一家人。

就在這時,床上的賀老太太□□了幾聲,瞧那模樣應該是要醒過來了。

見狀,賀老三連忙用袖子擦了擦臉,湊到賀老太太床邊:“母親!母親您醒了?”

賀老太太微微睜開了眼,她先是迷茫的看了看四周,似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最終她的目光落在了阮陶身上。

接着她伸手對自己的兒子說道:“老三,你扶我起來。”

賀;老三連忙麻利的在賀老太太身後塞了兩個枕頭,讓她老人家靠得舒服些。

賀老太太看着阮陶眼神裏是近乎悲傷的慈愛:“沒想到阮先生小小年紀當真有這樣的本事,長得還如珠似玉的,倒像是天上下來清算我孽障的神仙。”

“母親!您這是什麽話?”賀老三不贊同道。

阮陶道:“老太太,您言重了,陶擔不起。”

“你擔得起。”賀老太太笑道,“這麽多年了、過了這麽多年了。我以為沒有人能夠再看出他老人家的氣息,不料您居然能夠看出來。”

“老太太,實話同您講,我其實什麽都沒看出來。”阮陶道。

賀老太太不解道:“那你怎麽……”

阮陶道:“是我猜出來的,實在是發生在您家裏的事,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并非人能為之。”

賀老太太長嘆了一口氣:“我以為會過去的,我們都以為會過去的。這麽多年了……不料報應還是來了……”

說着,她的眼淚又開始止不住的流:“它報應在我身上便好了!它報複我一個老婆子就好了!何苦……何苦……我閨女大好的年紀……我那孫女,她、她才十七歲啊——”

“老太太您先別傷心,擔心身體。”趙蘇在一旁寬慰道,“古小姐還在,她還需要外祖母給她撐着呢!您可千萬不能有什麽事兒。”

一聽這話,賀老太太瞬間止住了淚,她知道自己年紀大了,不能大悲大痛,她哪孫女還等着自己這個外祖母給她撐着呢!

所以,她斷不能有事。

“您能細細說說您家從前與家仙的情況嗎?”

賀老太太嘆了口氣:“原不是賀家的事兒,是我娘家李家的因果。因着這個,我娘家已經沒人了,只剩下了我一個。”

說着,她看向了賀老三:“我原本也是活不了的,還是對虧你父親救了我一命。”

“母親……可是父親他、他不是最讨厭鬼神之說了嗎?”賀老三不解。

他們家連祭祖都沒有大肆祭過,平日裏家裏人逛個廟都還得躲着他老人家,怎麽如今還牽扯出什麽家仙兒來了?

賀老太太緩緩道來:“正是因着我家的事兒,你父親才忌諱談這些,若是當真不信,便不必忌諱了……”

那是好幾十年前的事兒,在賀老太太才古小姐這般大的時候。

賀老太太原姓付,家裏從前也是上郡出了名的大戶人家。

她乃家裏的幺女又是獨女向來備受寵愛,在家裏一直都是無法無天的存在。

她小時候又淘氣,像個男孩子似的,上房揭瓦的事情也沒少幹,也沒有人會責怪她,一家子人都将她當明珠似的捧着,可以說從小到大就沒有她不敢、不能做的事情。

只是她家裏有一處院子常年是鎖着的不曾見人開過,她父親、母親也從來不準她去那裏玩兒,甚至說是到院子附近都不行。

那院子明明沒有住人,卻時不時的能聽到裏頭有人的交談聲傳出來。

父親偶爾會進去,每次進去都會十分重視,沐浴更衣、焚香,比見朝廷裏來的欽差都要隆重。

小時候她便一直好奇裏頭究竟是什麽,她也問過母親,母親只是斥她一天到晚只是貪玩兒,不好好讀書識字也就罷了,也不認真鑽研女紅,成天像個男娃似的,以此來将話頭搪塞過去。

後來她偶然發現,她們家原本姓付,但是在祭祖的時候族譜上多了兩個名字,都不是姓付的。

一個姓柳,名洮。

一個姓胡,名婵。

她指着上頭的名字問母親:“這兩人是誰?看着不像是咱們家的人。”

母親連忙斥她:“這是胡四娘娘和柳三爺爺,就是咱們家的人。身為晚輩,要放尊重些!”

她依舊不太明白,這兩人一個姓柳、一個姓胡,怎麽看都不像是他們付家的人,怎麽就成了她的長輩了呢?

“胡四娘娘?柳三爺爺?”杜子美不解。

“當時狐與蛇了。”孔明回答道。

杜子美了然的哦了一聲。

“您家當時供了兩位仙家?”阮陶有些不可置信。

按理來說,一家人能供一位仙家已經實屬不易,怎麽還會有供兩位的說法?

而且還是胡、柳兩家?

這兩家的人如何還能有牽扯?

“是的,兩位。”賀老太太閉了閉眼,“也就是供了兩位,後面才有這無盡的事,我家也才剩下我孤身一人。”

“話說這胡四娘娘和柳三爺爺原是一對眷侶,因兩人恩愛難分才一同到了我們家,從我太爺幼時開始便庇佑着我付家世代先興旺恒昌,一直到……”

一直到她及笄那一年。

那一年她剛定了親,與賀家的二郎,也就是賀老三的父親,正是少女懷春羞羞怯怯的年紀。

誰料還沒等到出嫁,家裏就出了大變故。

“ 究竟怎麽了?”阮陶問道。

賀老太太搖了搖頭:“我也記不清了……只記得先是廚子媳婦病了,病了便病死了……短短三日,整個府上的人陸陸續續的死盡了,也并沒有血海漫天的場景,就是都死了,是胡四娘娘殺的。”

“有突然病死的、又竈裏的火迸出來燙死的、甚至有躺下去睡覺,就直接睡死的,一個都沒留下,連跑的沒機會跑……”

阮陶不解道:“那您……”

“我是最後一個了,那時多虧賀家哥哥拉着我去找了一個高人,那人做了法、又用稻草做了個我的替身燒了,随後又趕緊讓賀家哥哥娶了我,給我改了姓,從此便跟着賀家姓了賀。”

說着,她長嘆了口氣,眼圈再次紅了:“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多快将這事兒給忘了。”

“盡、盡數都死了?”賀老三覺得有些心驚。

怪道是這麽多年他從沒見過母親娘家人上門走親戚,也從為聽母親提起過她的娘家人。

“家仙突然發狂殺光了家裏人,總有內情吧?”阮陶問道。

賀老太太搖了搖頭:“這個我不清楚,我父親從不讓我沾手那兩位的事情,甚至連那兩位的牌位我都沒見過。”

“那您又如何知道是胡四娘娘殺的,而非那位柳三爺爺?”阮陶接着問道。

“是我母親臨終前告訴我的,她讓我快跑。”說着,一滴淚從賀老太太的眼角滑落,她伸手将其拭去,“我以為這麽多年都無事發生便不會再有事了,不料最終卻報應在了我姑娘和我孫女身上……”

賀老太太一把拉住了阮陶的手,懇求道:“阮先生,您是個有本事的活神仙。您聯系上胡四娘娘,您幫我給她老人家帶個話,就說有什麽事兒都沖我來!我這條命是撿來的,活了幾十年了也夠了,你讓她別折騰我那孫女了……”

阮陶心疼的拍了拍賀老太太的手,人老了這最後的牽挂就是這群小輩。

看着賀老太太這樣在他面前掉眼淚,總讓他想起自己的奶奶在,讓阮陶總是忍不住跟着紅眼圈兒。

不過,賀夫人與古老爺是被卷入水中死的,而古小姐被人試圖煉制成陰巢便是便是對應着壬葵水,都是沾水的。

這并非胡家的習性,反倒是與柳家對得上。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異響,一個人影從窗前閃過。

“誰!”

锃——!

李太白腰間長劍出敲,他翻身跳躍像一只貓似的靈巧的從窗臺跳下,追那人去了。

陰濕之氣……阮陶眉頭一蹙——從河中爬出來的!

他連忙從懷中掏出了自己新穿的一串蜜蠟珠子,匆匆朝門外跑去:“我和太白兄去追!你們在此守着賀老太太!”

出門便見着園內驟然起了霧,五指之外不見路,有怪聲繞園。

似鳥鳴、似貓吼、又似某種不知名的野獸的嘲諷之聲。

人置身霧中被怪聲環繞瞬間毛骨悚然、汗毛直立。

阮陶将手中的蜜蠟珠子提來,嘴裏念了幾句咒,那珠子那邊開始散發出金光堪堪能夠照清楚他四周兩步以內的情況。

只聽得一處身側一處傳來了兵器碰撞聲,阮陶趕緊喊了一聲:“太白兄!”

“在這兒!”李太白抽空回應道。

阮陶剛朝李太白的方向踏出一步,霧便散了——

面前也不再是賀家的院子,而是突然出現了一條羊腸小道,長蕪蔽徑、蒿艾如麻,路旁荊棘交錯。

李太白的打鬥聲就是從路的盡頭傳來的,漆黑的夜裏只有阮陶手裏蜜蠟的珠子散發的僅有的一點兒光。

媽呀——

阮陶心裏咯噔一下,不斷的打着鼓,怎麽瞧着這玩意兒比賀夫人還“兇”?

這不是鬼、魂一物能夠做到的了,這就是——妖。

他真的惹得起嗎?阮陶站在原地一時間有些發愣,對方這樣的修為他真的惹得起嗎?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慘叫,李太白提着一個似人非人的怪物從路的盡頭出來了。

被李太白提在手裏的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上面繡着魚鱗。

他長着一個腦袋、兩只手、兩條腿看上去是人的模樣,但渾身的皮膚是青黑色的,那個腦袋也不是人的腦袋,而是一個圓溜溜的魚的腦袋。

半夜看着實在是讓人瘆得慌!

怪道是這麽重的陰濕之氣,原來是從湖裏爬出來的黑魚精!

當李太白将那東西仍在阮陶腳下的一瞬,四周怪誕的景象瞬間消失了,他們尚且還站在賀家的院子裏,頭頂的月亮依舊亮亮堂堂的。

“還有一個沒逮着,跑了。”李太白道。

阮陶看着他腰間的那柄劍,突然感覺其實比起玄學對于這些有實體的妖物,物理的攻擊才是最為見效的。

想着阮陶随手貼了一張符在那黑魚腦袋上,那黑魚掙紮了幾下,凄凄哀哀的叫着。

阮陶蹲下身來,審問它道:“你是從何處來的?你們來賀家作甚?跑的那個是什麽東西?”

那黑魚不肯吭聲。

阮陶接着道:“你乖乖招來,我便饒了你。你若不說,我就讓我這兄弟将你這腦袋剁下來做成魚頭湯!”

锃——!

李太白的長劍再次出竅!

那黑魚精吓的連連告饒。

阮陶斥道:“快說!誰讓你們來的?你們來賀家做什麽來了?!”

黑魚精哭訴道:“我說我說!好漢饒命!”

“說!你是誰!從哪兒來的!”

“我、我叫奔波霸,逃走的那個叫霸波奔,我們都是從城外江昌湖中來的。”

“……”

阮陶:“……我、久仰大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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