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無臉村婦 (1)
阮陶帶着二人緩緩向後退, 額間因緊張起了一層薄汗:“呵、呵呵!姑娘,親戚亂認不得……”
“我等與姑娘非親非故。”王莽恭恭敬敬的說道,“我這位表兄弟乃是上京人士, 從未踏足過上郡。我也是今年才來上郡城的,亦從未見過姑娘。”
聞言, 阮陶不着痕跡的瞥了身邊人一眼。
他突然想到,之前靜水寺的和尚也曾說過, 柳兆頗得王相賞識。
只是王相不是長居京中嗎?如何與上郡有這麽多牽連?
他那時知道柳兆乃蛇妖所化嗎?
又或者說, 王莽從前何時來的上郡?為何要來上郡?與柳兆交好是因為覺得這人活了那麽久而好奇嗎?
如今這鬼娘子又說見過他?
阮陶知道自己與王莽長得有幾分相似, 所有人都這麽說, 所以姑娘見到的人既然不可能是他自己,那便只能是面前的王相了。
阮陶眉心微蹙, 但是此時情形容不得他細想其中的關聯。
“從未見過?”
只見姑娘的脖子一歪。
“咔”一聲。
頭斷了。
她依舊直挺挺的站着, 雙手接住了自己從脖子上落下來的腦袋,腦袋上的步搖發出清脆的聲響。
下一秒,她的手将自己的腦袋到了阮陶等人的面前, 那顆破碎的腦袋上的花冠歪了, 它斜瞪着眼,咧着嘴發出尖銳的笑聲:“你騙了我!!!哈哈哈哈哈!!你騙了我!!!”
下一秒,直立的身軀脖子上的斷口處開始瘋狂的湧出黑色的蠱毒蟲!
蠱毒蟲似水般從她脖子上腐肉的斷口處湧出來, 四周的走屍們也随之開始咆哮!
“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身軀抱在脖子上的那顆腦袋開始瘋狂的笑, 聲音十分的尖銳刺耳。
恐怖的尖笑聲回蕩在無人的山谷中, 混着風聽起來又像是在哭。
昏暗幽綠的屍蠟燭光下,這座山神廟瞬間成為了真正的煉獄!
眼前這驚悚的一幕, 讓王莽恨不得自己直接暈過去。
杜子美跟着阮陶做過幾次事, 對于這種東西他雖說也怕得慌, 但與第一次見如此恐怖且令人匪夷所思的場景的王莽而言, 他的反應要小的多。
見王莽的臉色刷的一下白得跟紙一樣,杜子美連忙上前握住了對方的手:“巨君兄!沒事吧?”
“無、無礙。”王莽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他明白越是到這種時候便越慌不得。
眼見這蠱毒蟲朝着他們似水般朝着他們湧過來,阮陶從杜子美的包袱中抽出了自己的拂塵。
他用拂塵的銀絲纏住自己的手掌一拉!
瞬間掌心的皮膚瞬間被劃破,鮮血将銀白的塵須染得鮮紅,只見阮陶将被鮮血染紅的拂塵一揮,口中大喝一聲:“起!”
剎那,幽綠色的狐火在他們與蠱毒蟲面前豎起了一道屏障。
試圖朝他們爬過來的蠱毒蟲被狐火燒得“啪啪”作響,整個山神廟中彌漫起了一股燒焦的肉香。
見此,王莽忍不住驚嘆道:“我去?!季珍兄你還真是神仙變的?”
沒有燃點、沒有可燃物這人居然能憑空變出火來?
“季珍,你修為比之前進步了好些啊!”杜子美也跟着嘆道。
他與阮陶相識這麽久了,阮陶以前什麽水平他也看見了,卻不想現在這人已經能夠這麽輕易熟練的招出這樣強的狐焰!
季珍平日裏看起來吊兒郎當、懶懶散散,一副不着調的模樣,背地裏應當也下了不少功夫吧?
實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現在不是給我帶高帽的時候。”阮陶有些緊張的盯着狐焰那頭的鬼娘子,對方又哪裏僅僅是靠一把火就能燒退的?
燒焦的肉香伴随着屍蠟燃燒滴落的味道,讓三人忍不住反胃。
懷裏的昏睡的小狐貍是自由金尊玉貴養大的,行走坐卧之處都用香薰熏了一次又一次,他自然更加受不了這味道。
于是雖說他還沒又十分清醒,但是四根爪子也開始無意識的亂蹬!
阮陶蹙眉,轉身問身後的的二人道:“有香袋兒、香餅之類的東西嗎?”
“怎麽?你準備以此讨好這位姑奶奶,讓她放過我們?”杜子美說着,結下了腰間的荷包,遞給了阮陶。
阮陶将荷包塞進懷裏,懷裏的小狐貍果然安分了不少。
啧!嬌氣!
看着懷中的小狐貍,阮陶有些嫌棄。
見蠱毒蟲對面前幾人無用,這鬼娘子的脖子裏的蟲也不再往外漫了,只剩下淡黃色的屍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
那被捧在手中的爛了一半的腦袋歪了歪,看向阮陶的眼神有幾分探究。
“妖?”她的聲音微微向上吊,以表示疑惑。
随後,她一雙白色的嚴重瞬間滴出兩滴鮮血:“哈!小小狐妖竟然妄圖挑釁我!?”
四周走屍鬼童瞬間暴走!
阮陶的小紙人們試圖上千阻止卻,卻被走屍鬼童的利爪尖牙瞬間扯得粉碎!
之後,那群走屍便朝他們撲了過來,狐火在他們身上燒灼着,他們哀嚎着也要爬過狐火,朝着阮陶等人撲過來。
“季珍兄!”王莽驚喊道。
“起!”阮陶揮着手中的佛塵,狐焰的勢頭更加大了!
但是,依舊不能阻止前進的走屍鬼童,他們有的在狐焰中倒下了,剩下的就踩在同伴的屍體上朝着阮陶等人撲過來。
阮陶這才意識到,他們當真是聽命于這鬼娘子的。
但是為何?
這完全不符合常理!走屍鬼怪除了聽命于陰差,當真會聽命于其他陰魂嗎?
真是聞所未聞!
且此乃山神廟,縱然現如今已經廢棄了,有鬼妖藏身在此不足為奇,只是就這般規模的走屍,在此圍着他們三人試圖大開殺戒是不是過于嚣張了些?!
這時,阮陶瞥見了供桌上那尊面目全非的山神像,他看着四周被幽綠的狐焰照得猙獰斑駁的壁畫上。
他心裏一驚!
這座廟中究竟供的是什麽神?
“季珍?!!”
就在這時,杜子美驚叫一聲,一只鬼童子抱住了他的腿。
鬼童子渾身青紫、半個身子已經腐爛了,小小的肚子裏掉出的腸子正好落在了杜子美的梅花銀緞面的靴子上。
他扯開嘴,露出一口牽着血絲的尖牙,沖着杜子美笑。
縱然杜子美是見過世面的,眼前的情景也足夠将他瞎蒙!
他一邊叫着阮陶,一邊試圖将挂在自己腿上的鬼童子甩出去,但最終徒勞。
只見那鬼童子張開布滿了尖牙的嘴,就要朝着杜子美的腿上咬去!
“季珍!!!”
千鈞一發之際,阮陶從懷中掏出一粒蜜蠟珠子朝着死死抱着腿的鬼童子彈去!
“噠!”一聲正中鬼童子的腦門。
那鬼童子吃痛的放手也,随後坐在地上開始哇哇大哭了起來。
這時,已經有越來越多的鬼童子與走屍踩着同伴的屍體跨過狐焰,而那鬼娘子就站在狐焰的那頭抱着自己爛了一般的腦袋靜靜的看着。
“季珍兄!不行!能不能将火再燒大點兒?”王莽道。
阮陶努力将身邊的二人護在身後,道:“不成!這火燒在我身上沒事,但是你們不能碰。”
“此乃狐焰,是妖火,燒在身上是直接燒在神魂上的,神魂之傷不可複!”阮陶嚴肅道。
輕則癡傻、重則淪為行屍走肉。
“那現在如何是好?”王莽道,“不然季珍兄你帶着長公子先逃出去?!如今長公子的安危才是最要緊的!”
狐焰那頭的鬼娘子似乎聽見了他們想要玉石俱焚的話,開始咯咯的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像是臺上唱戲的戲子吊着嗓子笑出來的聲音,和着四周走屍鬼童的叫聲,讓人猶如身處煉獄!
阮陶眼神瞬間暗了下去,明明已經到了快山窮水盡的地步,他卻對着狐焰那頭的鬼娘子挑釁道:“姐姐,不要高興得太早才是!”
說着,他将袖中的裁做狐貍形态的符篆擲進了面前的狐焰之中——
霎那間,火樹銀花、繁星如雨。
走屍鬼童們發出驚恐的咆哮,朝着鬼娘子身邊退去。
阮陶睫毛一顫,果然!
火樹銀花過後,一名身着大紅色織金暗花袍子、發绾玉簪、美得咄咄逼人的男子出現在了阮陶他們身前。
阮陶立馬松了一口氣,杜子美露出驚喜的笑:“狐貍前輩!”
王莽看着面前突然出現的人,比之前看着阮陶憑空點火還要驚訝。
“這、這是?”他拉了拉身邊杜子美的袖子,道。
杜子美低聲介紹:“這是降服了蛇妖、并且與阮陶兄結緣的狐貍前輩。”
“狐貍?”王莽不可思議道,“他當真是狐貍變的?”
杜子美點了點頭。
似乎是聽見了王莽的質疑,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又似乎只是為了向面前的鬼娘子示威,胡嫦身後赤紅的狐尾像花瓣似的綻開。
八條?!
鬼娘子将自己懷裏的腦袋放回了自己的脖子上。
“便是這只鬼,讓你束手無策了?”胡嫦回頭,一雙美目看着漫不經心的看着身後的阮陶。
“還請前輩相助!”阮陶無奈的笑了笑。
“胡嫦?”
鬼娘子有些質疑的開口道。
聞言,幾人連帶着胡嫦本人都愣住了。
阮陶三人面面相觑,胡嫦揮袖散了面前的狐火,仔細打量了面前的鬼娘子。
最後,他有些詫異道:“周幼菱?你居然還不曾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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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衙門,尋常冷清寂靜的大牢今日可算是難得熱鬧了一回。
守在外頭值夜的幾個郎官看着進去的一群貴人,忍不住低聲吐槽:
“怎麽他們這群當大官的一天到晚不睡覺,往咱們這處跑?”
“就是!就算是要來視察,青天白日裏不來?這個時辰平白往大牢跑作甚?”
到還耽誤他們吃酒,本來值夜就幸苦,平日裏他們幾個兄弟還能湊在一起摸兩把牌、吃幾盅酒,一晚上便過去了,明兒換班的一來就回家睡大覺,倒也不覺得有什麽。
今日不知怎麽回事,這群京中來的貴人齊齊光臨他們這平日裏光都找不進來的大牢,惹得他們稍微放松一下,喝盅酒都不行。
“哎哎哎!你們這就不明白了吧?”這時,其中一個年齡稍長一些的郎官說道,“你們知道這裏面前段時間關進來一個誰嗎?”
“誰?”
“大羅金仙!”年長一點的郎官煞有其事的說道。
“這……這從何說起?”兩個年輕的小郎官面面相觑。
“嗐!”年長的郎官沖着他二人招了招手,兩個小郎官會意湊了過去。
只聽,年長的郎官壓低聲音道:“數月前靜水寺鬧出來的那件事記得嗎?”
“鬧得那樣大,自然記得!”
“你們年紀小,門路不通不知道,鬧出事的那位阮觀音前幾日就關在這裏呢!”年長的郎官道。
“哈?這觀音事犯了什麽事二?怎麽神仙還能關進牢裏?”兩個小郎官大驚。
這位阮觀音他們聽說過,聽聞城西浔柳村今中元節都準備請他的像去鎮村子,這樣難得的活神仙如何就下獄了?
“咱們秦律森嚴,總是天上的神仙,犯了秦律該抓還是得抓。”年長的郎官搖了搖頭,“但神仙自然也是抓不住的。”
說着,他左右顧盼了一番,随後道:“就在晚飯後,巡邏的老趙發現那觀音悄無聲息的就不見了!”
“不見了?!這……那他去何處了?”
年長的郎官搖了搖頭:“神仙的事兒,咱們如何知道?”
“咱們的秦獄可是裏三層外三層圍着的,縱然咱們哥兒幾個偶爾放松放松,可裏頭還有那麽多把關的呢!他怎麽可能無聲無息的說不見就不見了?”一名小郎官問道。
“都說了是神仙,神仙的事兒神仙都難管,咱們要是能搞清楚,咱們都當神仙了!”年長的郎官聳了聳肩,從腰間掏出了自己的旱煙,用折子點燃抽了兩口。
上郡的大牢還算幹淨,雖說不至于有鼠蟲之類的腌臜物,但到了夜裏多多少少也會有一點潮氣。
趙高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的站在大牢的走道上,原本空曠清寂的大牢瞬間變得擁擠了起來。
“阮陶原本是羁押在這間牢房中的。”郎官老趙手裏舉着火把,腰間挂着鑰匙,低着頭站在阮陶牢房的門口。
火把上的火焰跟着老趙微微顫抖的手一塊兒晃動着,老趙心裏欲哭無淚,他好容易靠着父親從前打仗攢下來的軍功,才充了這個門子。
原也不奢望為官做宰、大富大貴,只想這有一個飯碗圖一輩子的吃穿不愁,誰料在今日遇到了這麽大一樁事,還牽扯到了京中來的幾位大人物。
也不知,他明早還能不能去衙門外頭吃上一碗馄饨。
“諸位大人可是看見了,這阮陶本來是關在這間牢中,如今整個人卻不止所蹤,定然是妖術!”趙高高聲道,他的聲音因拔高兒變得有些刺耳,像刺破了宣紙在刺得人耳朵疼。
看着空空如也的牢房,趙高心裏恨的牙根兒癢癢。
如今長公子尚且下落不明,到時候陛下若是問罪起來也只能拿這阮季珍頂出去,長公子失蹤時就他一人在側,這是無論如何也丢不掉的一層關系。
只是活人終究不如死人通話方便,他原打算今日悄無聲息的讓這人死在牢中,到時候随便按上一個“畏罪自盡”的罪名,長公子這事兒他最多就是一個失察之罪。
陛下縱然要怪罪他,也無非是打幾頓板子、降幾級官兒,大事有阮陶這個死人頂着,其餘這些都是小事。
誰料,派出去辦事的小大太監回來卻說,阮季珍不見了!
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就這麽憑空消失了!這小子當真是會妖術不成?
趙高眼神暗了暗,若是如此他便更加活不得了!
“趙公公怕不是最近做夢魇着了?”孔明一笑,“趙公公何時抓過阮陶?阮陶前日随着他父親的學生去了西域,趙公公不知嗎?”
聞言,衆人皆愣住了。
趙高愣了片刻,随後嗤笑一聲:“諸葛大人是在講笑話嗎?”
孔明淡淡的勾着嘴角,此時他一身藕荷色的袍子觀之出塵絕代,只聽他徐徐道:“趙大人果真是糊塗了,這太守衙門的大牢中何時關過一名為阮陶的犯人?”
說着,他從懷中哈掏出了幾封信件,說道:“阮陶前日與自己父親的學生文大人一塊兒跟着子貢派出去的商隊去了西域游玩,如今已經到了碎葉。”
“得知自己堂兄來上郡探望自己後,他還來了信向嗣宗告罪,說自己現如今身在西域,一時半會兒不能回上郡,讓嗣宗與叔夜務必在還是拿冠軍多待些時日,等着他回來團聚。”
趙高看着手中的信,信中所寫确實如孔明所說,只是是不是阮季珍的字跡都要另說,他也不曾見過阮季珍的字。
趙高笑了:“諸葛大人這是拿着趙某與諸位大人當三歲娃娃哄呢?阮季珍與長公子失蹤有着莫大的關聯,是咱家親自押解的!如今人通過妖術逃了,諸葛大人不僅不急着将嫌犯抓捕歸案,卻對其百般維護。”
說着,趙高臉色冷了下來:“大人,難不成長公子的失蹤您知道什麽內情,才會對嫌犯其百般維護?”
面對趙高的步步緊逼,孔明卻只是淡淡的笑:“趙大人誤會了,長公子失蹤亮每日心裏似滾油烹了一般焦急,只是趙公公當真是因關心則亂,生了癔症。”
說着,他微微拔高了聲音:“武大人。”
“在!”其身後的武太守應道。
就見武太守走上前,手中還拖着一份卷宗。
孔明沖着他擡了擡下巴,道:“給趙公公看看,這牢中何時有過阮陶這個人。”
趙高一愣,伸手拿過了武太守手中的卷宗,翻看起來。
“阮陶确實入過獄,不過那已經是數月前的事了。”武太守沉着道,“并且那件事不過是個誤會,也是本官覺得這孩子剛來上郡便屢次被人告進衙門,實在是鋒芒太過了寫,所以特意想要教訓教訓他,令其收斂一些,不過半日他便被人保出去了。”
“這幾日阮陶并未有出入太守衙門的記錄,趙公公怕是弄錯了。”武太守說罷,又退了回去,從頭到尾眼皮都沒顫一下。
但站在牢門邊的老趙手中的火把卻顫得越發厲害了,正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就眼前這個氣氛,憑他一個小人物在這裏,保不準就因聽了什麽不能聽的話出去就被滅了口了。
老趙擡頭欲哭無淚,還有半個時辰就該換班了,今日能換班嗎?總不至于今夜他要站一個晚上的崗吧?娘嘞!
“哈!哈哈哈哈……”趙高翻了兩頁,便十分不在意将卷宗朝着地上一扔。
他笑着,眼神中卻是嗜血的,鮮紅的嘴勾着陰邪的弧度,他直勾勾的看着孔明道:“諸葛大人小小年紀能在天下享此聖明果然是名不虛傳。”
阮陶并未被定罪,并且當時要關押阮陶之時這群小子、包括王相打死不同意,說是沒有十足的證據。
最後,他們雙方各退了一步,暫時将阮陶關在大牢中看管,後續如何待尋到了長公子再做定論。
如此一來,阮陶入獄的手續自然是沒辦齊全的,手續步齊全,卷宗上自然也就沒有他的名字。
如今,他們要咬死說阮陶是随着字跡父親的學生到西域去了,紅口白牙的自然也只能由他們去說。
趙高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孔明,瞧着這群小子是定要護着阮季珍了。
他就不明白了,京中的那些傳聞是誰的手筆,他們心裏都有數。
阮季珍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術士,如今雖說最多也确定是阮家嫡出一脈的子弟,但乃其父母野·合所生,上不得臺面。
孔明等人這般護着這小子,排除私交只能是長公子授意的。
如此一來,他們的長公子圖什麽?真是被陛下寵壞了。趙高嘴角的笑容微微塌了下去。
就在子貢等人長舒了一口氣時,只見站在卓靈閣一衆弟子中那個頭戴帷帽之人越過衆人走上前來。
阮籍挑了挑眉,從剛才他就注意到這人了,不露期面也不知是故作玄虛,還是為何。
他擡頭看向了趙高,敏銳的捕捉到了趙高微微勾起得的唇角,阮籍眉心微蹙,看向了身邊的人。
嵇康附其耳,低聲道:“我方才就注意到了這人,剛剛進來的時候特意落後了兩步。”
“這人有什麽異樣?”阮籍低聲問道。
“香。”嵇康道。
“香?”
“從未聞過的香味,不像是大秦有的,亦不像是西域的香。”嵇康道,“聞着讓人覺得渾寒汗津津的。”
“卓靈閣中的怪人多,也不知這又是個什麽玩意兒。”阮籍輕笑了一聲,勾起了嘴角。
大牢中光線昏黃,只見那人頭戴輕紗帷帽似一縷幽魂,直接穿過了實木牢柱,輕飄飄的站在了牢中。
“我——”門口的舉着火把的差役老趙差點兒驚叫出聲,随後死命的将到了嗓子眼兒的話又咽了下去。
乖乖嘞!都道卓靈閣乃仙人彙聚之地,今日他老趙也算是見了大世面了。
這人居然還真能穿牆而入之能?!
見狀,子貢等人也覺得吃驚,心又不禁懸了起來,心想不知這趙高這老東西又在搞什麽把戲。
只見那人輕紗款款,擡腳輕輕踹了踹牢中幹燥柔軟的稻草堆,随後從帷帽中伸出了一只蒼白修長的手。
一滴血自他的指尖滴落,血珠滴落在地上的一瞬一縷金光乍起。
見狀,衆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子貢輕輕扯了扯孔明的衣袖,孔明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沉沉的看向趙高,趙高看着牢中的人,嘴角的笑愈發得意了,一群小兔崽子和他鬥?還嫩着呢!
金光過後只見地上一片灰燼勾勒出幾個字——“城東姑娘墳”。
衆人在牢外看不出什麽,牢中人輕輕擡手沖着牢鎖點了點,只聽咔噠一聲,牢鎖在衆人驚訝的眼神中應聲落下。
子貢不可置信的看了孔明一眼:“這人是誰?”
據他所知,卓靈閣中大多都是泛泛之輩,還混進了不少坑蒙拐騙之徒,不然陛下也不會那般生氣,下令坑殺過半。
縱然在王相的整頓下,卓靈閣中不再有那些坑蒙拐騙之徒,但要說有多大本事的倒還真不見得,不然陛下的長生丹煉了這麽多年也沒見煉出來。
子貢對卓靈閣的印象便是如此,不曾想居然還這麽一個能點指斷鎖之人。還帶了帷帽遮面。
孔明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依舊只是淡淡的笑着:“趙公公不愧是在陛下身邊摸爬滾打了多年之人,這樣的奇才也能籠絡到。”
“進來吧。”牢中人開口了,是清似山澗清泉的少年人的聲音。
子貢有些詫異,聽着感覺也就二十上下的年紀,這樣本事的人居然這麽年輕嗎?
這人究竟是何許人也?
趙高走到門口,打開牢門道:“諸位大人,請吧。”
衆人陸陸續續進到牢中,皆看清了地上的字。
李太白等人面面相觑,卓靈閣衆人開始竊竊私語,舉着火把站在牢門口的獄卒腿抖得近乎站不穩了。
趙高看着地上的字,聞道:“那妖孽可是在這處?”
“是。”頭戴帷帽的少年道。
“大人,這妖有何出處?”一留着長須的卓靈閣之人道,“我等如何沒看明白?”
随後,只見少年彎腰從地上撚起了一小簇紅色的毛,緩緩開口:“山中之狐也。”
衆人皆驚!
趙高揮袖道:“立馬前去城東捉拿這妖孽!!”
月明星稀,一道銀帶自夜空中穿過,在月色的照耀下整個山頭看起來玲珑可愛,任誰也想不到這處藏了一位厲鬼。
好在那鬼娘子與胡嫦曾經相識,且胡嫦雖然荒廢了近一百年但吞了柳兆內丹後修為大增,鬼娘子身為惡鬼與胡嫦這樣的山中精靈相鬥自然是要落下風的。
且天下漂亮的男人多的是,沒必要為了一個擄來的素不相識的男子與胡嫦這只修為上了千年的狐貍大打出手,最後落個兩敗俱傷的局面。
因而,最後她賣了胡嫦一個人情,将阮陶一行人放歸。
臨走時,她對阮陶說了句十分莫名的話:“小郎君,你腰可好?”
說罷,待阮陶追問此乃何意她也不說,只一味的笑,笑着笑着整座廟宇的鬼魅就一并化作青煙散去。
此時,阮陶一行人已經走到了山下,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腳步匆匆。
他懷中抱着變作了狐貍的公子扶蘇,若是一個時辰內趕不到城中租不到車,他們估計就得扛着身長八尺有餘的長公子走回趙府了。
懷中的小狐貍睡得正酣甜,時不時還用爪子蹬着阮陶的前襟,阮陶生怕時辰突然到了對方變回那修長挺拔的模樣将他壓得動彈不得。
他又想起鬼娘子走時說得那番話,沒頭沒腦莫名其妙。
“她活了太多年了,這麽多年能開口的山精鬼怪不多,能陪她說說話的也就那群只會吼叫的走屍,所以她說話颠三倒四的不足為怪,你不要放在心上。”胡嫦見阮陶一路都在琢磨周幼菱的話,于是解釋道。
“那她說的哪個西域和尚的事是真的嗎?”王莽有些好奇,今夜所發生的事情,方才的鬼娘子與面前的妖狐,都将他從前的世界觀敲得稀碎。
他知道這個世界有這些奇奇怪怪東西的存在,只是這麽多年了他也沒正面與妖邪鬼怪打過交道,不曾想才來上郡沒幾日就撞見了這麽刺激的事情。
思及此處,王莽不禁轉頭看向了阮陶,嘴角勾起了一抹輕笑。
月色盈盈、螢火微微。
王莽眉尾一挑,看來這次來上郡是來對了。
胡嫦斜斜的睨了他一眼,明顯不是很想搭理他,語氣冷了不少:“都說王相與柳兆交好,怎麽?這上郡之事還有王相不知道的?”
夜風拂過幾人的鬓角,氣氛驟然間變得有幾分尴尬。
坊間一直傳聞,“靜塵和尚”深得王相的親睐,而靜水寺也一直拿着這個當招牌,來往香客亦有不少是沖着王莽的名頭來靜水寺上香的。
但後來阮陶問王莽的是時候,王莽解釋交好算不上,他從前不曾到上郡來過,只是聽聞上郡有個“不老”的和尚,生得俊美似玉,乃是佛陀轉世,故而與柳兆通過幾次信。
曾有友人來上郡辦差事,或者有途經上郡者,他便拜托其幫他拜訪過柳兆幾次,一切不過是他好奇罷了,至于深交是絕對沒有的,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乃是蛇妖。
但胡嫦對柳兆可謂是恨之入骨!故而對與柳兆相關的任何人都沒好臉色。
他們姓“胡”的雖說沒有隔壁的“黃”家記仇,卻也不算什麽心胸大度之輩。
方才他都想直接将王莽送給那鬼娘子了,與柳兆相關的一切都在這世上消失了為好。
最後,還是看在阮陶這娃娃面子上才放了他一馬,如今還指望讓他給什麽好臉色?
若是旁人,受了這樣的冷遇雖說不一定會惱,定然也會愣上片刻,但王莽卻似乎毫不在意。
他只是笑道:“我乃一介凡人,所見所聞哪裏能同仙家比呢?”
胡嫦冷哼了一聲,瞥了一眼身邊的阮陶最後還是看在阮陶的面子上開口道:“那個和尚……我也說不清楚,我被柳兆囚在觀音像中近百年,周幼菱這件事也是最近出來之後才聽山中小輩們說起。”
“怎麽說?”阮陶問道。
胡嫦緩緩道:“方才你也看到了,周幼菱乃是紅煞與母子煞相沖的厲鬼,此乃大兇中的大兇。雖說她的道行遠不及我,但若是我不曾吞下柳兆的內丹,也絕不能與之抗衡,這便是厲鬼的厲害之處。”
“越厲害的厲鬼怨念越重。鬼在活着的時候,都是命苦得不能再苦的人。”胡嫦的聲音幽幽的在曠野間回蕩,嘴上說着憐惜的話,語氣卻很是冷漠。
“瞧瞧她,大着肚子才嫁人,當天就死于非命,肚子裏的孩子分明足了月份可以活,卻生生被悶死在了她腹中,而她卻什麽也做不了。”
阮陶眼神暗了下去,他師父曾經說過,世間萬物皆有各自的緣法,厲鬼這種東西分明乃人間大害,卻無人可管,天道任其肆意索害生人性命究竟是為何?
他當時不明白,明明游魂都會被陰差所拘,為何陰差卻放着厲鬼不管了?
他師父說:“天道講究因果輪回,厲鬼生前往往活得凄涼,更有甚者過得根本不能算是人的日子,故而怨氣深重,活着的時候得不到發洩,死了總要得個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有仇報仇的結果,方才符合因果,才可前往輪回。”
“有些厲鬼會追着仇人索命好幾世、好幾代,但怨氣總有散的一日。”
那鬼娘子逗留世間幾百年,縱然有紅煞與母子煞相沖的作用,也不知她生前究竟經歷了些什麽。
“周幼菱之所以會在世間逗留這麽多年,怨氣不散,并非是大仇未報。事實上,從前害她的那群人,早就被她啃得魂都不剩了。”胡嫦道,“但她卻依舊沒有要輪回的意思。”
“為何?”杜子美不解道,“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她既然已經報了仇,怨氣自然也該消了,那為何她的怨氣不消呢?”
胡嫦淡淡的暼了他一眼,他對杜子美的态度要比對王莽好不少。
“鬼因怨氣逗留于世,其實更确切的說是因為某種強烈的執念而逗留于世,怨氣則是執念的一種,大部分的陰靈的執念都是對生人的仇怨,故而常說鬼因怨氣不得輪回。而周幼菱的執念卻不僅僅是怨氣。”
“不是怨氣?”杜子美摸着下巴思忖道,“我瞧她的模樣,死時應當與我和季珍差不多年紀。二八年華,正是姑娘花兒一樣的時候,這個時候她能有什麽執念?”
胡嫦嗤笑一聲:“少年人,你年紀還小,又有着這樣好的模樣、這樣好的出生、這樣難得的天分,故而還不明白人生不如意事多了去了!”
“小小年紀,出嫁那日帶着自己腹中的孩子一同慘死……”阮陶長嘆了口氣,她自己也還只是個孩子呢。
“所以,這鬼娘子明明是在出嫁時去世的,那她腹中為何會有已經足月的孩子?”王莽一針見血道,“哪有姑娘懷着足月的身子嫁人的?”
“這便是周幼菱的執念所在。”胡嫦連眼神都不想給王莽,翻了個白眼道,“她為何會懷孕、為何會在孩子即将足月之時出嫁、又為何會死在出嫁當日,都只有她自己清楚。但她的執念,除了對當年害死她的生人的恨,便是她未見天的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
阮陶聲音不由得拔高,他懷中的小狐貍驚得一抖,他趕緊輕輕拍了拍将其安撫,他可不想到時候扛着八尺有餘的長公子回去。
懷中的小狐貍不動了,他壓低了聲音:“可是,我們方才見到的鬼嬰分明只有一個!”
胡嫦的目光在阮陶懷裏的扶蘇身上停了一秒,随後道:“是兩個,一對龍鳳胎。”
“可嬰靈按道理來說,是不會離開母親的。”阮陶疑惑道,“尤其是在母親也一同化為厲鬼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