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說:回家吧

“不過是看看這個小後生, 在京中這小郎君的名聲已經傳得比我還神了,我看看也不過為過吧?長公子何須這般緊張?”國師頭也沒轉,悠悠的對鉗着自己手腕的人說道。

他的話語中不帶一絲怒意, 但在場所有人也能感覺到氣氛開始劍拔弩張起來。

杜子美年紀小,不曾見過這樣的架勢, 有些懵的拽着阮陶的衣袖。

這……這是怎麽了?

阮陶輕輕蹙眉沖着扶蘇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松開。

好端端的和國師擡什麽杠?

國師乃是陛下派來守在他身邊的, 雖說這人的立場究竟是什麽樣的誰也不清楚, 但好再如何說與國師搞好關系都是他必須要做的事情。

就好似百姓們所言, 目前陛下還沒有立太子, 未來的皇位能否落在長公子頭上還不知道,但是國師永遠都是國師。

扶蘇看件阮陶沖着自己使眼色, 卻裝作沒看見。

他心裏正憋着一股氣!

從小到大他最會做的一件事便是察言觀色、審時度勢, 他不是不知道面前這人乃是他父親信任多年、親封的國師,日後極大可能成為他的國師。

扶蘇眉心一蹙,可今日他偏就想放肆一回了。

“長公子?”國師的聲音冷了下來, “長公子從前是最端方溫雅的, 如今怎麽也來了脾氣?可是什麽人帶壞了您?待本座回京這事而還得同陛下說明。”

這時,趙高從扶蘇座位後竄了出來:“國師息怒,長公子年輕氣盛些也是有的, 您莫怪。”

說着, 他便上前來拉着扶蘇的另一只胳膊:“公子, 國師遠道而來,他向看看阮家小郎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您這般又是為何?”

扶蘇沒有搭理他, 氣氛再次僵持了起來。

見狀, 趙高拽着扶蘇胳膊的力道更大了些:“公子, 您聽老奴勸……”

“放肆!”

扶蘇不待趙高說完,怒而将其拽着自己胳膊的手甩開。

趙高乃是一介閹人,又上了年紀自然抵不過少年人的力氣,他也是萬萬沒想到扶蘇會突然将他的手甩開。

他是陛下身邊的老人,自幼服侍着陛下這麽多年,扶蘇長在始皇帝的宮裏,他也算是看着扶蘇長大的,雖是臣奴的身份卻也勉強可以算是半個長輩。

即便長公子如今越長越大,與他的觀念相悖之處頗多,暗地裏兩人沒少給對方使絆子,但在明面兒上他們也算得上是和睦。

該有的規矩都有,扶蘇對他也算得上是敬重。

況且,這人平日裏素來是以溫潤如玉的模樣示人,天下人皆贊端雅,儒家至聖親贊的“君子”,何時在外面紅過臉?

便是大聲說話他也都不曾有過。

今日他這是着魔了?!!

趙高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沉着臉的扶蘇,一時間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從前他只覺得長公子與陛下絲毫不像,只因長公子想來是一張笑臉示人,如今這模樣……倒是有幾分陛下當年的神韻。

趙高眼神沉了沉,龍生九子個不成龍,有幾分像又能抵什麽事兒呢?

扶蘇的東西不知趙高驚了,在座所有人包括在跪在外頭的卓靈閣衆人也都被吓了一跳!

廳內的氣氛實在是緊張到了極點,外頭的修士們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本來迎接國師乃是一件喜事。

更何況是長公子親自來他們卓靈閣與他們一塊兒迎接國師,這自然是喜上加喜,可如今……

身為上郡卓靈閣掌司的毛宜整個人都開始不停的顫抖,抖得他嘴角的兩縷小胡子似乎也要跟着抖掉了似的。

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只是這群祖宗怎麽一見面就鬧起來了?

看着被國師捏着下巴的阮陶,毛宜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都道是美人位禍水,怎麽男人也可以是禍水呢?

早知道今日就該放這小子一天假,讓這小子老老實實的呆在家中哪兒也不要去!

現如今這叫什麽事兒?!毛宜絕望的閉了閉眼,欲哭無淚。

李太白冷冷的看着國師,一手默默的放在了腰間的劍鞘上。

“國師何苦為難一個小孩子?”扶蘇冷冷道。

國師輕笑了一聲:“不過是看看皮相,長公子又何必緊張一個小孩子?知道他是阮家的子弟,不過阮家在京中最多也只能算是個中等人家吧!更何況這還是一對野鴛鴦所生的沒有過門路的私生子!”

聞言,廳內衆人都不由得輕輕蹙眉,這話實在刻薄。

阮陶原本還在不斷給扶蘇使眼色,讓他先放手,人家很明顯是沖着他來的,他一個長公子不高高在上坐着,沒事兒瞎摻和什麽?

況且他與這國師無冤無仇的,說不定這人就是傲一點兒,人家是國師嘛!與丞相同為正一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性格刁鑽古怪些也可以理解。

可這麽一句沒頭沒尾、刻薄至極的話一出來,阮陶的脾氣也瞬間上來了。

感情這人就是單純的不喜歡他?

阮陶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笑,伸手“啪啪”的拍在國師捏着自己下巴的手上:“原來國師是嫉妒我在京中的聲望高過您了?”

本來這段時間這一樁樁一件件事就讓他腦子裏的那根筋繃得很緊,昨日又突然聽到了那麽些驚駭之言!讓他輾轉反側。

現如今,那堆如同亂麻的事情都還沒有頭緒,又有人來找麻煩,還用這麽刻薄的言語刺他!

阮陶就算是個真菩薩,這時候也該來脾氣了。

他娘的! 管他背後究竟是刀山還是火海,大不了就丢了這條命嘛!

本來就是偷來的!幹脆要丢就徹底給他丢了!

這氣他也懶得受!這事情他也難得去想!他本該是自由自在的一個人,如今被這亂七八糟的事情纏得快像個蠹蟲了!

去你的!!

阮陶感覺到面前的人捏着自己下巴的力道重了些,他也不帶怕的,嘴裏的話也更加肆無忌憚起來:“知道國師法力無邊,已經做了大秦幾十年的國師了。但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國師如今少說也是年過半百之人了吧?不過這聲音卻還像個少年人似的。”

“您保養得真好!怕不是同趙公公學了什麽保養的法子?還是說如同趙公公那般缺了點兒什麽東西?”

“阮陶!”趙高警告道。

“噗——”坐在一旁看熱鬧的王莽一口茶從口中噴了出來。

廳內衆人差點兒沒被阮陶這番話驚掉下巴!

孔明實在忍住,羽扇遮面輕聲笑了一聲,低聲對身邊的李太白道:“今兒是怎麽了?一個個兒吃了什麽藥火氣這麽大?”

“你還笑?”李太白手放在劍柄上一刻也不敢放松,國師的性格陰晴不定捉摸不透,萬一他突然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來,自己一時半會兒還真不一定攔的住他。

這人倒好,現如今火都燒成這樣了,他還有心情笑!

“放心,不會出事兒。”孔明淡然的安慰道。

聽孔明這般說,李太白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放松多了。

他低聲諷刺道:“國師、觀音都在這兒,你這妖怪也好生收斂些,樂過了頭當心被收了去!”

孔明輕笑道:“若是他們當真能收了我去,那我還求之不得呢!”

“你還真做夢呢?”李太白笑道。

聽阮陶這般狂悖之言,扶蘇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瞪了阮陶一眼。

然而,就好像他裝作沒看見阮陶眼神那般,阮陶也裝作一副沒看見他眼神的模樣。

小樣!裝瞎誰不會?

聽了這話,廳外的毛宜差點兒沒暈過去!

他當初為何要答應長公子讓這玩意兒進卓靈閣?!

老天爺!現在降道雷下來劈死他得了!

“啪啦——!”

晴空中一道驚雷閃過,毛宜以為是自己的心聲被老天聽見了,老天當真要降道雷下來劈死他,吓得差點兒沒暈過去!

就在這時,院內衆人連忙磕頭道:“國師息怒!”

原是國師怒了。

“想死嗎?”國師的聲音依舊柔柔的,但冷了好幾度。

阮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炸雷吓了一跳!

晴空引雷?這是人可以做到的嗎?難不成這人還真是神仙下凡?

不過,神仙下凡又如何?如此莫名其妙的為難刻薄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只因對方在京中的名聲比他大?

這樣的神仙怕是被貶下界的吧!

如此被貶之神即為妖!

大不了他祭了自己的一身血再拼上胡嫦近千年的道行燒死他!

眼見着不死一個就快沒法收場了,這時一柄折扇輕輕的拍了拍國師的手,又拍了拍扶蘇的手。

“你們這是眼見着我最近太過無聊,特地在我面前來唱大戲嗎?”扇子的主人開口道。

衆人看去,只見王莽橫在了扶蘇與國師之間,一臉無奈。

他乃是當朝丞相,目前廳上論身份能與長公子和國師媲美的也就只有他一個了,況且卓靈閣又是他向陛下谏言創立的,說起來也是國師欠了他一個人情。

這個時候也就他最适合上前處理這個劍拔弩張的場面了。

然而,扶蘇與國師都沒有動,他們都在等着對方先放手,阮陶也瞪着國師,他現在十分想踹對方一腳,不過理智告訴他,他要是真踹了事情可就真的鬧大了。

見三人還在賭氣,王莽又用扇子拍了拍兩人的手,這回力道比上一回更重了些:“行了!松手!我數一二三,一起松。”

“一、二——”

還沒數到第三下,國師與扶蘇瞬間松開了手。

王莽有些頭疼的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何苦來?兩個一把年紀的人了,還當自己是小孩兒嗎?二位入座吧。”

國師與扶蘇順着王莽給的臺階兒溜了下來,各自入了座。

趙高上前向王莽叉手作揖道:“多謝王相。”

王莽無奈的點了點頭。

這時,坐在主位上扶蘇旁邊的國師開口嘲諷道:“我竟然不知在京中向來無法無天的王相也有給人當和事佬的一日。”

“看來這上郡雖是邊陲之城,但也确實是塊兒寶地啊!溫潤的長公子來了這兒才不到一年的功夫,就變得又脾氣了,而素來跋扈的王相,來了此處脾氣反而好了起來。這究竟是因為這地方,還是因為這裏的人呢?”

說着,阮陶能夠感覺到隐在帷帽輕紗後面的那雙眼睛的視線落在了他身上。

“想是國師在京中為我父皇解卦解習慣了,說話含沙射影的,如今連正常說話也不會了。”扶蘇輕呷了一口茶,淡淡道。

國師輕笑了一聲:“長公子現在的口才是越發好了,性格也是越發尖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從前的溫潤儒雅都是裝出來的呢。”

扶蘇也不惱反而是笑眯眯的應了一句:“國師看人的眼光還是那麽的老道。”

聞言,嘴角挂着笑、淡然的扇着扇子的孔明扇扇的動作微微一頓,嘴角的笑容也淡了些,他側過頭低聲對李太白道:“看來咱們公子今天的心情确實是差到了極點。”

“可不是嘛!我就奇了怪了,公子從前就算再如何惱怒也不會這麽大庭廣衆與人針尖對麥芒的,他最擅長的不就是背後報複別人嗎?今兒這是怎麽了?”李太白道。

他覺得今日當真的所有人都不太對勁!難道的今天黃歷上的日子不好?

孔明輕笑一聲:“有道是‘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教君王骨髓枯’。”

聞言,李太白有些錯愕的盯着孔明看了半晌,手中的茶盞差點沒摔了:“福生無量天尊啊!今兒當真是日子不好!連你居然也能說出這般孟浪的話語來?我的天!不成,我一會兒得去三清廟求個平安福!你們一個個都是中了哪門子的邪了?”

孔明不答,只是饒有興致的看向阮陶。

阮陶和杜子美一塊兒,正摸着自己被捏得疼的下巴,朝天翻了好幾個白眼,而另一只手暗暗的捏着袖中方才那個小太監悄咪咪壓在茶盞下遞過來的紙團。

那個小太監阮陶認識,乃是扶蘇身邊的貼身小太監,在扶蘇的‘蠱障’中他也見過對方,名喚陶竹。

他不着痕跡的将紙團在掌心碾開,上面寫道:“宴罷,城南古水村頭。”

阮陶輕輕蹙了蹙眉,不解的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扶蘇。

***

國師今日剛到上郡,自然是要設宴款待的。

上郡卓靈閣沒有這麽大的排場,也沒有這麽多銀子可以這般揮霍,因而給國師設接風宴的自然是扶蘇的趙府。

然而因上午鬧了那麽一場,這頓飯又哪裏能吃得惬意呢?

衆人皮笑肉不笑的敬了幾盅酒便作罷,阮陶更是連笑都懶得笑一下。

杜子美則是一直在他身邊碎碎念,說他今日說話多麽多麽魯莽、多麽多麽沖動,又講了許多國師牛逼的事跡,囑咐他哪怕不喜歡國師也不要與之為敵,與國師為敵的都沒有好果子吃。

阮陶敷衍的應着,心裏惦記着扶蘇的那張字條,和家中的阮籍、子貢。

他長嘆了一口氣,這些事情怎麽就這麽讓人頭疼呢?

還有這個國師也是,第一次見面便這般無禮,這不是存心找架打嗎?

這人當真是因為自己在京中的名聲才這般無禮?

阮陶輕蹙着眉看向了坐在上座頭戴輕紗帷帽卻讓人看不清長相的人,當真是如此嗎?

這人可是國師,在卓靈閣還沒有成立之時他便是大秦的國師了,當真會在意一個小後生的名聲?

這心胸未免太狹隘了些……還是說,其實另有隐情不成?

罷了!他有任何隐情自己也不關心,他愛如何便如何,自己現在也懶得管了,怎麽這些人都跟腦子有病似的?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見他出神,杜子美嗔怪道。

“在在在!”阮陶敷衍着點頭。

杜子美顯然不信:“那我剛剛說到哪兒了?”

“呃……”阮陶尴尬的笑了笑,連忙搪塞道,“對了,那只狐貍昨夜如何?”

聽到對方岔開話頭,杜子美雖說不滿卻也沒再糾纏他,只是回答道:“昨夜長公子親自審問了它,問了大半夜的話呢!”

“扶蘇問了它大半夜的話?”阮陶問道。

“對啊!長公子出來的時候臉色便很不好。”杜子美回答道。

扶蘇問了那狐貍一晚上的話?阮陶擡頭朝着坐在主位上的人看去,他依舊是一副端雅如玉的模樣,然而眉眼間如沐春風的笑容卻籠上了一絲愁意。

他應該知道了吧?那個和自己長相相似的瘋子的事情。

所以,今日他才會這般反常嗎?

扶蘇注意到了阮陶的目光,擡眸看向了他,然而在對上對方視線的一剎那阮陶卻垂下了眼簾。

***

酒宴過後,衆人便被安排在了趙府午睡醒酒。

阮陶則是悄悄的跟着扶蘇身邊的陶竹坐上了一輛翠幄清油小車,一路出了城來到了城南古水村口。

不過下車後,令他驚訝的是等在這裏的不止有扶蘇一人,還有子貢和他的堂兄阮籍以及“堂嫂”嵇康。

與此同時停在這裏的還有四五輛由四匹馬拉的馬車,後頭幾輛裏頭似乎已經塞滿了東西。

“季珍!”子貢上前拉住了阮陶,“咱們已經收拾好了,趁着今日國師進城,上郡亂哄哄的,咱們現在就走!”

“對!回家去!”阮籍說着上前将阮陶摟在了懷裏,安撫的拍了拍他的頭,“到家後你就什麽也不用怕,天塌下來也有家裏給你頂着。”

“唉!也不知道這些日子你究竟吃了多少苦。”嵇康嘆了口氣道。

阮陶有些懵的看着站在面前臉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的扶蘇,扶蘇笑着沖他點了點頭。

“所以,你讓我出來就是為了送我走?”阮陶詫異道。

扶蘇垂下眼簾,道:“昨夜我問了那狐貍不少話,我才發現這些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牽扯得多麽大、多麽深!故而你離開,回到阮家這是最安全的。”

說着,他擡眸沖着阮陶笑了,午後的陽光灑在他身上,将其玉色的肌膚襯得好似在發光似的,曠野之上,他整個人像極了偶然墜入凡塵的谪仙人。

只見他沖着阮陶笑着,那雙原本淡然的眼睛,此時溫柔得仿佛要将阮陶溺斃其中,輕聲道:“回家吧!回家吧,小陶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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