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呢,真是奇怪。孫婉螢是極愛草木的,慈元殿裏的裏頭的花花草草好多都是她伺候的。而當初賜住寒香閣,也是看那一傾花木上。
孫婉螢并不驚奇,好像知道她會來問一樣,便掰着指頭數給她看:“這些梅竹長的太大了,擋了人氣,寒香閣裏陰深深的,瞧着都可怖。我晚晚睡不着。”
這個理由道也說的過去,蕭清霁擺手,若有所思,道:“我瞧來的道上堆滿了竹木,這麽放着也不是事。珍禽司那邊前幾日來報,倒是要些竹木修繕籠子,我瞧着皇宮竹木也不會委屈了那些珍獸,不若還請妹妹行個方便。”
皇宮裏頭是最尊貴的地沒錯,不過奢也有此,儉也由此,上有好焉,下亦從之。這樣儉省便利的好事,誰做誰得好聲名。孫婉螢只要略想一想,便會點頭。
待蕭清霁從寒香閣裏頭出來的時候,日頭已經升的好高,雖不烈,亦有些灼人。宮人撐着二十四指油紙傘在前頭,她在攆上心裏暗暗思忖,修籠子這事讓藍田去辦,看看砍竹梅到底有什麽蹊跷。
迎頭遠遠過來一對仗儀,冷翠眼尖,裏面提醒蕭清霁道:“娘娘,是陛下。”聲音裏頭的喜悅壓都壓不住。
也是,這可是宮裏女人唯一的想念。蕭清霁微微眯了眯眼,讓貴嫔的仗儀退避侯在一旁,恭恭敬敬做出行福禮的樣子,等候那位陛下的檢閱。嘴角直抽,剛下朝就往寒香閣趕,是怕自己吃了他的螢兒。
真是夠可悲的,蕭清霁,看看,這就是你前世愛的人,讓你痛不欲生,最後讓你死不瞑目的男人!
☆、4陷阱重重
她緊咬下唇,餘光遙遙相撞,正午的日頭揮灑下,遠處的鳳池金光燦燦,近處的楊柳扶風依依,暖煦的光芒蕩起氤氲的煙塵,就在那麽一片燥熱喧嚣中,趙珣一襲華美的朱紫龍袍,五爪金龍恍若騰空之勢,這樣濃重的色彩,這樣的磅礴的氣勢,旁人穿來顯得孱弱虛白,偏生他穿出一身矜貴張揚。眉目如畫,長身玉立,背光而來,真真是筆墨難描,言語休說。
“臣妾恭請皇上金安。”她眉眼收斂,這聲音又正又穩,就像一杯白水,讓人失去窺探的**。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實則不堪一擊。她的前世,她的夢,早已裂成一堆齑粉。匍匐在他腳下,只求他能多看自己一眼,這是場多大的笑話啊。她終于從地獄的深淵爬了上來.....
“愛妃不必多禮。”他眸光悠轉,恍若寒潭,看一眼能将你的靈魂吸進去。
指骨分明的大掌突然伸到她眼下,龍爪上的金線在日光下熠熠刺目。蕭清霁微微一怔,立即意識到他的意思,是要她把手放在他的掌心。這種事,她都是看着他對別的女人做的。
見她呆若木雞的傻樣,年輕的帝王薄唇微揚,玉山将崩的巍峨氣勢更盛,鉗制了細白的手腕,輕輕提起,也不管身後的人是否更的上,穿花扶柳,徑直往鳳池邊行去。
一切變故在轉瞬之間,而蕭清霁擡首之際面色如常,好像跟沒事人一樣。伴随着抽氣聲後緊接着是衣料摩挲聲,兩旁的宮人都按規矩側過了身子。
總管太監全其盛将陛下和娘娘的反應收在眼裏,在他看來,陛下臉上有幾分懊惱,也有幾分羞怯,倒是娘娘,竟是半分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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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蕭清霁的反應騙的不了自己,心率悄悄走的快了些。她羞憤,氣惱,覺得自己的尊嚴被冒犯了,前世做了十年皇後,必然是端莊的,賢淑的,雖然這份好并不讨他喜歡。如今這樣子,和那些讨好媚上的寵妃有什麽兩樣。瞧,人一急就犯糊塗,她現在不就是妃嫔麽,還沒成皇後呢。
這段難堪的路終于有了勁頭,趙珣甩開她的手,留下五個深深指痕。
“愛妃這一身真是金貴,朕都看花眼了。”他半側着臉,眉眼低垂,蜿蜒的墨發迎風揚起,這個人就是有這樣的魅力,一舉一動撩動人心。趙珣是孝宗第二子,同雙胞哥哥一天降世,只是他的命自是不同,哥哥早夭,弟弟早夭,剩下大周唯一的獨苗。這根獨苗從小金尊玉貴的養着,先帝和太後皆長相不俗,這不俗加上不俗,便是遠非凡人。就是這通天的氣派,懾人的氣勢,無人不臣服。世間的婦人誰不愛檀郎,誰不愛皇上,他就是全天下最好的那一份。所以啊,這皇宮裏頭的女人,鬥起來更加不要命!
這話是帶着盈盈笑意,蕭清霁卻知道,他遠不是臉上表現的那麽簡單。心思略轉,便知道了症結所在,不過是借着自己發牢騷。說起來,泰安三年秋,國庫告急麽,新帝登基,底下權臣做大,加上天時不利,所以收成就不太好。所以啊,看見金光閃閃的東西,陛下心裏就泛疼。
蕭清霁心裏嗤笑,自己這一身,布料是宮中的中等的,頭上也只別了鳳釵,比起寒香閣的素紗輕軟,真真一個衣角也買不起。這人啊,要揣着明白裝糊塗,也容易。
“皇上看花了眼,那就是這批煙霞錦的功勞了,臣妾愧不敢當。”這話裏不是以外的伏低做小,有氣就要撒,悶在心裏難受,還不如當屁一樣放了,熏熏他一遭。
話音才落,他突然轉過臉來,撥開雲霧,一雙洞明世事的眼,清清冷冷,有理智,也有漠然。橫掃過來的時候把她吓得一噤。她想了想,覺得剛才的并無破綻。事實上,回答并不高明,只是微微漏了情緒。
說起來,她并不了解他,或者說曾經試圖去了解他,但是每次都解讀出錯誤的答案。他們同床異夢十年,卻根本無話可說,每一次在他面前必定都是妥妥當當,細細致致的。
而剛才那一眼,足以說明這個年輕的帝王在朝堂之上是如何震攝群臣,又有怎樣的心機和城府。
兩人不鹹不淡說了幾句話,蕭清霁把話頭轉到了寒香閣上。
“愛妃方才是從寒香閣來,可見着孫婕妤了。”他背着身子,半邊臉陷在樹蔭裏,晦暗不明,如山的身軀矗立在那。
明明看見她從寒香閣回來,偏還要這樣麽,蕭清霁不認為他是來關心她,大抵是實在無話可說,挑了個大家都熟悉的話題罷了,可惜這個話題她并不喜歡,不喜歡還是得應付。
她吞了口水,出口的聲音又回複到平淡無波,“孫婕妤身子大好,氣色俱佳,太醫院功高勞苦。妹妹等候陛下多時,臣妾就不打擾了。”這話似什麽都說了,又似什麽都沒說,端看聽話者的意思了。
“朕本來是要去看孫婕妤......”他緘默着思量,對她道:“日頭大,別曬暈了,回去吧。”
“臣妾告退!”
及那方身影不見,年輕的帝王也返回前頭的路,就像是兩顆偶然碰到的行星,回到各自的軌道。風有些大了,将那袖龍袍吹的飒飒響,全其盛耳邊飄過“秋桂”的字眼,疑是幻覺。
而跟着蕭清霁身後的藍田有些雀躍,暗暗為娘娘高興。她知道娘娘對皇上極為上心,這番偶遇真真有緣。
殊不知蕭清霁面上依舊光風霁月,心頭把剛才那番所謂的“偶遇”掰了再掰。皇宮何其大,女人何其多,皇上嘛,只有一個,今日你撲蝶,明日我采花,真真是百出不窮。可惜這些女人沒有想過,若皇上有心天天是偶遇,皇上無意,你就是哭死在垂拱殿前也沒用。只是不知今日是順水推舟還是刻意為之呢。還有國庫空虛這件事,前世,可是把主意打到了蕭家身上,她這個皇後竟像是用錢買來的,還得感恩戴德。
還好成平殿即在眼前,她将一腔心思和勞頓都攤在軟榻上,嘆了口氣。道:“冷翠,去給本位端參茶來。”
面色緋紅的冷翠拼命抑制顫抖的身子,露出一截如粉藕的頸子,從侍候在旁的小宮女端起的案臺上奉上滾燙的參茶。
“今日,”蕭清霁的神情氣色和平時無二致,成平殿的衆人卻紛紛感覺一股威壓傾頭蓋下,平素低垂的頸脖更低了。“規矩做的不錯,都退下吧。”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足夠讓成平殿的上上下下琢磨半天。陛下恩寵娘娘,宮女太監跟着水漲船高是常有的。只是得意忘形這種事,怎能忘記。
“娘娘,您是擔心那位?”藍田不是最機靈的,但是最貼心的。
在寒香閣面前攔住了皇上,她真是聖寵浩蕩啊。一個是病愈出山的皇上青梅,一個是先帝欽點的結發妻子。想必只消半日,皇宮的風向又變了吧。一是不耐煩出風頭,二則是不想和他有牽扯。
“皇宮的事,誰有能說的清呢,随便他們去嚼舌根子了。”話裏的滄桑和寂寞,冷的就像那碗急速冷掉的參茶,皇上給了一時之寵,便是女人們的一輩的取暖。
上午去見了人,下午亦有人來訪。
“高承微,她是昭陽年間進來的老人了吧,本位記得當初是她和孫婕妤一道進宮侍候的,高承微陪伴的是太皇太後,孫婕妤陪伴的太後。倒是真真有緣分呢。”蕭清霁聽的宮人來報,從遙遠的記憶裏梳出一道線來。當初雙姝進宮,都算的上是有後臺,高琳琅近兩年倍受寵愛,封為高嫔。只是去年末,太皇太後去了天上陪仁宗,這位高嫔就形同坐冷宮,皇上一下把她從三品的嫔變成了正七品的承微,只差派她去為太皇太後守陵。這個女人的一生都依附在太皇太後身上,随她榮光,伴她隕落。命運有時候就這麽神奇,對于高琳琅來說,這輩子幾乎算廢了,誰又知道,她的際遇在後頭呢。
黃楊垂着眼道:“高娘子已經在側殿等了一個多時辰。”喲,竟是憐憫起來了。
蕭清霁暗自好笑,說起來正七品只配稱娘子,只能算比宮女好那麽點。只是這落了難的鳳凰,是人人踩。這點子冷遇都受不住,高琳琅也活不到今天。黃楊麽,慣是會憐憫弱小的。
“你先去給高娘子告罪,本位稍侯就來。”蕭清霁淡淡道,傍晚的餘晖微微仰起頭,有種孤芳自賞的美态。
皇宮就是個大窟窿,吞噬了多少紅顏的青春和良知。這人吶,還是有顆向善良之心好,她願以微薄之力護着。能救一個是一個,你說是不是,高琳琅!
☆、5美人疑雲
皇宮向來不缺美人,若以花來作比,蕭清霁是傾城牡丹,孫婉螢是秋日淡菊,而眼前這位高琳琅則是雨後海棠了。只見她且嬌且美,規規矩矩行了個福禮,垂着個烏鴉鴉發鬓,上頭點綴了幾根時下流行的釵環。身上穿的是纏枝紋的綠錦緞,花式簡單又大方,襯的那圓弧的領口處肌膚瑩瑩如玉,臂上挽着杏黃花蝶的畫帛。綠色為賤,且又挑人,幾乎很少敢穿,也能穿的好看。高琳琅這一身并不金貴,但也符合身份,可見這股子傲氣沒壓下去。也是,如果壓下去了,今日就不會來成平殿了。
蕭清霁記得前世高琳琅也來過,當時她為了顧慮皇上的心情,所以将人打發了。後來再見面,情勢大不同。
“擾了娘娘清靜,是臣妾的不是,還望娘娘恕罪。”高琳琅也是吳郡人,雖改了京城官話,那股子軟軟的吳腔帶着話尾,真真是好聽。她心知和貴嫔能見她一面實屬不易,已經全了面子。
這頓等候,其實對兩人來說都有必要,不見顯得人情比紙薄,見了又怕惹皇上不高興,這麽晾一晾再見麽,誰都好看。蕭清霁知道她是聰明人,也不說話,那水漾眸子瞅了瞅擺在案上的琉璃盤蜜橘。
“這蜜橘是吳郡上供的好東西,本位記得年年都少不了。”
高琳琅臉上流露出懷念的神色,随即又恢複了平靜,回道:“最金貴的物事就該孝敬宮中貴人,蜜橘能得陛下娘娘青眼,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正正經經的奉承話,聽不出錯兒,蕭清霁示意黃楊把蜜橘剝開,擺成蓮瓣兒,對下首的人道:“福氣,沒那本事還享不到。高娘子嘗嘗。”
“謝娘娘賞。”高琳琅臂上的畫帛的蝶扇了下翅。兩手接過黃楊手中的蜜橘,往嘴邊送。
蕭清霁不喜歡吃橘,總嫌剝皮麻煩,別人剝,又覺得髒。看着眼前吃了個橘就感恩戴德的人。腦海不禁浮現太皇太後的音容笑貌來,蕭清霁得以拜見這位貴人的時候,她已經美人遲暮,積威重重。嚴格來說,是遲暮,并不算美人。可就是這樣一個婦人,仁宗陛下在位三十五年,她就在宮裏橫着走三十五年。後宮後妃無子嗣,陛下也沒有廢後。其中有她的手段,也有仁宗的信任。仁宗晚年的時候,纏綿病榻,朝政大多為皇後把持,後來孝宗繼位,小事請示皇帝,大事啓奏太後。到趙珣繼位,太皇太後到死才放下了權勢。為先帝守孝三年的趙珣,作為一個傀儡,他把太皇太後的外孫侄女高琳琅寵上了天。太後太皇一歸天,高琳琅從天上掉到了地下。
“孫婕妤也是極好這一口,可見你們吳郡人的習慣都一樣。”蕭清霁撫了撫髻上橫插的金步搖,沖她道。
高琳琅只咬了一瓣橘,手心便被染上了黃,猶豫了一下方道:“臣妾同婕妤娘娘幼時便是相識,娘娘的喜好臣妾并不清楚,但凡吳郡人,對海味和橘都有幾分偏好。”
“一地一風俗嘛,我們山西人就愛吃點醋。”蕭清霁擺擺手,“瞧瞧你小臉都瘦了,如今聞聞家鄉的味兒,心緒好了些吧。”高琳琅是以對太皇太後不敬的罪名下了份位的,被軟禁了半年,上個月才放出來。她這輩子,已經毀了大半,皇上不喜,家族棄子,成為妃嫔的依附,算是最後的出路。宮中如今三分天下,蕭清霁是皇後的最佳人選,孫婉螢有太後撐腰,皇上寵幸,而新出來的柳美人,宮女出身而已,不值當什麽。在她看來,選一共進宮的孫婉螢勝算更大。
“臣妾惶恐,臣妾有罪,日夜為太皇太後娘娘祈福誦經,祈求娘娘原諒。”她說完悲從心來,不覺淚流滿面。撲通一聲跪倒,“娘娘恕罪,臣妾失儀,罪該萬死。”
蕭清霁一陣唏噓,安撫了幾句,在高琳琅拜別之際,囑咐道:“孫娘娘和高娘子乃有同鄉之情誼,切不可怠慢,應該擇日拜見。”指着黃楊道:“你送高娘子回去,把貢橘和緞子帶去,看看還缺什麽,都打發人送去。”
宮中向來跟紅頂白,高琳琅失寵,只怕底下奴才就猖狂起來,如今宮中是她和孫婉螢主事,讓黃楊走一趟,奴才們也消停消停。
對于和貴嫔的囑咐,高琳琅猜了幾分,而後來的指派,是落到她心坎裏去,可見是真真放在心上的。
高琳琅來投誠,蕭清霁是有幾分意動的,對她的遭遇雖同情但不憐憫。既享受了前人的榮光,那就得受着後來的罪孽。世上的禍福都是相依的,要真想活的好,看的是這個人能不能在逆境裏走出來。再者,劉備都有三顧茅廬,高琳琅得拿出誠意來。要她去拜見孫婉螢,一有試探她的意思,二也有試探孫婉螢的意思。
過了幾天,高琳琅果真去了寒香閣請安,只是孫婉螢托病不見。而藍田那邊傳來珍禽司帶來的消息,隐晦查到,寒香閣砍梅竹,似乎和主子的病有些關系。
“哦,怎麽又扯上病了,那位的身子可是一向不甚康寧,好一陣,歪一陣,據說定遠侯夫人有意将家中小女送進宮來陪姐姐呢。”蕭清霁望了一眼藍田,心下疑惑,因道,“但說無妨。”
秋日晏好,天高雲淡,一排大雁往南歸,蕭清霁帶着藍田紫芋在潇潇竹林了穿行,落得點點清雨在肩頭。
藍田平板回道:“據說寒香閣底下小太監喝醉了酒,漏了兩句,說是那位一日突然說要砍樹,說是礙了她出氣。”
話裏語焉不詳,這花樹如何礙眼,委實想不透,只是砍了樹,病也好了七七八八,太神奇了點。莫非是這花樹有問題,蕭清霁想了想,寒香閣是她自己選的,物事是太後賞賜的,去的最多也是皇上。而她是年頭年尾難得去一遭,栽贓嫁禍,也沒機會。
“娘娘,”藍田憤憤不平道:“送去珍禽司的花木,奴婢都請管事的格外留心,并無異樣,而寒香閣砍了花木,挖坑三尺,還是找不到......”
哦,倒成一樁懸案了。蕭清霁擡手輕叩青碧竹竿,微微發涼,一股子寒意從沾濕的珍珠繡鞋上往上竄,生生打了寒顫。
“這事蹊跷,慢慢查,必有疏漏。這幾日,那邊可有動靜。太醫院那起子人,只怕都恨透了她吧。”
紫芋上前,給她罩上了件浣溪墨蘭花樣的湛色披風,暖意襲來。
藍田見主子臉色緩了下來,才慢慢道:“按理說,那位病愈,太醫院該得賞才是,畢竟,寒香閣上上下下都有恩賜。只是這回,陛下發作了太醫院幾個常為那位探脈的太醫,道是往常都說娘娘身子康健,藥卻從不離身,開的方子也是求穩求好,讓娘娘活受罪。”
太醫院也該好好敲打敲打了,那日偶遇皇上,她也就随便扯了幾句,可見心裏記挂着那人,回頭就發作了太醫。太醫院這回被落了臉,只怕日後診治起來,更加會中庸平和了,只盼着那位別被病鬼纏上身子最好。
“那位可有動靜麽。”
藍田不知太醫被發作是蕭清霁的善意提醒,愣愣接話道:“安靜的很,極少見客,太後娘娘那裏也去的少,皇上去了,竟也很少臨幸。那風頭正健的柳美人說了句背地說了句不酸不癢的話,她也沒反應,倒是陛下冷落了柳美人。”
“她不去拜見太後,太後肯定憂心了吧。秋容姑姑去了寒香閣幾次。皇上那裏,柳美人不過是個玩物,宮女出身,得封美人頂天了,就是當初高嫔,也沒這麽張揚。”蕭清霁走出竹林,坐在鳳池邊上曬太陽,金色的光暈在她臉色塗了一層油,像是廟裏點金的菩薩。
這招欲擒故縱,前世的孫貴妃玩了多少回啊,回回有用,次次得寵,可見皇帝就是個找抽的,巴巴送他眼前不要,若即若離不屑一顧的,捧在手心裏當寶貝。
只怕這會子,正在想法子對付自己呢,她若不奮起,偌大宮廷沒有容身之地。
“娘娘說的是,秋容姑姑去寒香閣送了幾次點心,也不是次次都見到那位的。”孫婉螢是張太後一手帶大的,和帝姬太子的情誼非同一般,如今兩個帝姬都下嫁,皇宮裏頭,得太後青眼的她是第一位。這份感情,若說不羨慕,那是假的。不過論起來,太後對她也不差,畢竟是先帝賜婚,且太後也是從皇後做起的,全天下的正室對小妾通房都是不待見的,由己及人,這碗水端的還算平。在前世,後來孫婉螢越來越咄咄逼人,張太後和她完全生份了,蕭清霁被廢之後的兩年,也是住在慈元殿裏。
既然孫婉螢要和太後生份,她且要抓住這個機會,下個月,便有個好機會!
☆、6首次交手
時序推到十一月,寒冬的冷氣一夜之間籠罩了整個京城,蕭清霁的臉色同窗外的欲飄雪前兆的鉛雲一般難看。彼時成平殿溫暖如春,早上新剪的臘梅已經舒展花瓣,嬌花嫩蕊于枝頭亭亭玉立,空氣中彌漫着香甜馥雅的氣息。
這般暖和的氣息和成平殿的氣氛倒是相宜,宮人們喜上眉梢,熱烈殷勤的把注意力投在上首的藍田身上。而藍田見娘娘的臉在嬰兒臂大的燭火投射下,透着一層柔和暖光。輕輕顫動小扇子一般的睫毛下投下斑駁的陰影。她躬下/身子,輕喚道:“娘娘,陛下駕臨成平殿了。”
“嗯。”幾不可聞的□從她喉間破碎的逸出,蕭清霁緩緩睜開眼,在屋裏掃了一圈,窗棂透露的微光顯出大概時辰。
腹部一抽一抽的絞痛,連帶着腦袋也爆炸了。她在被窩裏躺了半個時辰,竟沒捂出一絲熱氣。
手上傳來的冰涼冷氣讓藍田吓了一跳,她扶着娘娘往屏風後頭去。淅淅瀝瀝的小雪粒敲打着雕花窗棂,殿內的光線亮堂了許多,雪終于下了,而蕭清霁那蒼白如紙的臉色和滿頭的虛汗,也展露無疑。
待她們從屏風後頭轉來,早有宮人各司其職,上前服飾穿戴打扮。
不用蕭清霁多說,青桔極有眼色挽了個又快又好的朝香近雲鬓,飾以白玉鳳釵,瑪瑙珠串,明月耳珰。未上香粉,蛾眉輕掃,多撲了些沉香胭。這番不同以往的素雅打扮配着她那微微蹙起的長眉,頗有西子捧心的嬌态和觀音坐蓮的雅韻。
她外披雪白的雲豹氅衣,內着重紫色繡白雲閑鶴的緞子圓領直身襖,近身請安的時候。趙珣愣了一下,臉色陰晴不定,看不出喜怒。外頭下着小雪,正是最冷的時辰,他從寒香閣坐攆過來,夾帶了一身寒氣,一入成平殿,暖香怡人,熏熏欲睡。
“愛妃不必多禮。”趙珣本來一股子火氣,在寒風中越燃越旺,結果一進這成平殿,手腳暖和起來了,心卻冷噠噠的。只是他天生聰穎,又在皇宮裏長大,深知帝王的喜怒不溢于言表,故長年冷着一張臉。
這話聽在其他人耳裏,并未覺得不妥。蕭清霁心裏暗暗打起小鼓,十指曲起,強忍着腹痛和體虛,揚起笑臉相迎,挨着趙珣下首的坐了。因挨的近,那股子不悅的氣勢愈發強烈,她暗暗叫苦,早上來了葵水,小腹隐隐痛了一天,滴水未進,又被宮中炭火發送等等瑣事煩心,好不容易躺下歇息,剛有了睡意,這人又來了。人一旦身子不舒服,氣勢也弱了幾分,往常的剛強自持統統只剩下忍耐。
“外頭冷的厲害,陛下保重龍體要緊,有什麽事,讓下面的去做就是。”她挑了個安全的問題開口。
趙珣聽了她的話,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冷不熱道:“朕無礙,這是今冬第一場雪,愛妃身子素來單薄,朕來瞧瞧。”話裏透露着體貼,可是誰都知道,蕭清霁小病不斷,從未請過太醫開藥,倒是寒香閣那位,藥不離身的。
她溫馴的半低着頭,瞅見那繡金龍的靴口沾了半快紅泥,心中了然,必是從寒香閣來的吧,寒香閣沒了草木庇護,泥土肆虐,沾上一星半點也不奇怪。是孫婉螢給了他氣受,還是孫婉螢給她下了袢子。
他微偏過頭,視線接上視線,對方既不谄媚,也不妥協。只見巴掌大的水晶臉兒陷在雪白的大氅裏,竟如新生兒包裹在襁褓中的嬌弱,讓人不禁憐惜。他那股火氣,不知怎的,散了一半,覺得自己不該欺負弱女子。
她不為所動,好似不知他為何而來,又因何而氣。轉念一想,從黃楊手裏接過熱茶,親手遞到趙珣手裏。像是不經意般,白皙通透的細手掠過他的指尖。
怎麽比外頭的雪粒還冷!趙珣把茶盞擱在手上,瞧她臉上看去,方才進殿沒仔細瞧,加上外頭飛雪,殿內比平常略暗些。及的近了,只見那張芙蓉面上血色盡失,連嘴皮都慘白見光,頰上的兩抹胭脂顯得格外詭異。
趙珣摩挲着茶盞上的細瓷面,陷入了兩難的窘境。本來今天下了朝就去了寒香閣,結果沒一進殿,裏頭冷飕飕的,火炭火也燒的少,孫婉螢縮在被窩裏不肯出來,說是身上着了寒。他當時心裏堵了火,全其德找了大宮女來問,支支吾吾說不出全,說是娘娘為了和氣。他還有什麽不明白,宮管事的挂名的是和貴嫔和孫婕妤,誰都知道,真正做主的是和貴嫔。怎的,瞧孫婕妤好了,她心裏又不舒坦了,找事折騰。故氣沖沖往成平殿來。只是火還沒發,這位也病着呢。他到底是個男人,又是九五之尊,平時哪裏會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下臉也拉不下了。 “怎麽照顧娘娘的,朕看都要好好下去領賞!”皇上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底下奴才全是吓懵了,撲通跪倒一大片,也不敢求饒,只盼着娘娘能說話。
哼!明着是訓斥奴才沒照顧好娘娘,暗地還是打娘娘的臉。且不說這些奴才沒犯錯,就是有錯,也該恩威并重,賞罰分明。
蕭清霁知道這股子邪風是要刮點才見效,皇上要發氣啊。換做前世,她定是逆來順受認罪道歉,不管大錯小錯都往身上攬,再委屈也不哭,就怕皇上煩,皇上累。可是,菩薩還有三分泥性呢,她一想到自己渾身難受,一世罪孽都是因他而起,心神欲裂。也不說話,只拿那盈盈淚眼看他。梨花帶雨,卷起胭脂淚,宛如一珏絕世美玉潤于水中。
饒是見慣了美人淚的趙珣,即使是對眼前這個女人有諸多情緒的帝王,也不禁龍心大憾,從那雙欲語還休的眼睛裏,看到了亘古的寂寞和累世的蕭條。
趙煦心有戚戚然,想來想去,誰也不好怪,只得執起美人玉手,好生安慰一頓。
全其德也是人精,估摸着皇帝的心思,是安慰來安慰去,大抵是要安慰到榻上去的,故給左右打了眼色,一屋子人便魚貫而出。只剩下全其德和藍田。
“愛妃別哭了,朕不罰他們了,讓他們戴罪立功,好好照顧你。”趙珣也不知說什麽好,好在蕭清霁作氣也作的有眼色,眼角還挂着露珠呢,嘴上就開了花,一股子寒梅的香氣撲面而來。
趙珣喉頭一緊,緊實溫熱的指腹緊緊挨着瑩白如玉的臉頰,開始的動作很粗魯,像是發洩什麽似的,後來越來越慢,越來越輕,貼在頰上,軟軟的,酥酥的,癢癢的。
她的肌膚比上好的綢緞還要軟還要細,被他搓揉過泛起淡淡粉色,配着那傻愣的表情,又嬌又憨。兩瓣粉唇,唇線優美,微微嘟起,下巴尖窩出陰影來,讓人生出想啃咬一番的沖動,也要染成紅才好。
年輕男女之間□的默契,只消一個眼神即可。蕭清霁只覺眼前的帝王化身為虎,呼嘯而來,就要把她吞下去。基于對方強大的氣場威懾和長久以來逆來順受的性格慣性下滋生出一股微弱的反抗情緒,她微微躲過了鉗制,低頭下去。
他僵立了一瞬間,手指關節咯吱作響,血液倒流,有那麽一刻,就想這麽毀了手中的這朵嬌花。竟敢忤逆帝王的意圖,真是好大的膽子!
“陛下,”她半垂着頭,不敢看他,臉上紅的可怕,聲音軟軟的,“臣妾今日不方便。”就是方便,也不想。這句話,算是給雙方下了臺階。
趙珣早就君山巍巍,湘水悠悠了,嘆了口氣,靠在圍子上看那嬌嫩的臘梅,漫不經心道:“愛妃真是心靈手巧,這殿裏的花也格外香。”
“花香乃天地孕育,既天然而成,比起香料來,少了刻意為之。”她坐在那裏,擁着雪白的大氅,襖上白鶴翩跹飛舞,悠然自得,不像是個富貴堆裏養出的嬌人兒,卻是向往自由的俠客。
他本想尋個詞來誇一誇,怎料她下一刻,狡黠一笑,道:“不過,臣妾庸俗,所謂,自有暗香盈袖,不需千金萬兩。”好的安神香千金難尋,說起來,最金貴的東西都往皇宮送,天下潮流看皇家,上有好焉,下亦從之。
話是句句在理,句句動聽,趙珣聽的心服口服,索性把心裏的事半開玩笑說了出來。
蕭清霁聽了一愣,也不為自己辯駁,直接讓藍田把名冊拿上來,道:“各殿各閣的炭火爐子都按規矩放下去了,和往年都不差,來領東西宮殿,這裏都有記錄,簽字按手印。承蒙陛下和太後娘娘器重,臣妾協理孫娘娘管理後宮諸事。大大小小全按舊例而來,上頭都有孫娘娘和臣妾一并的批注。而寒香閣的炭火,今年有些特殊不是春分來領的。”
說起後宮也是個小朝廷,六部分工,按理行事,閣相牽制,君臣相交。說白了,底下各部如果一致同意了某個決定,上頭沒有充足的理由,反對無效。就看這後宮,下面有各司各部,中間有兩位娘娘,上頭還有太後娘娘偶爾會過目。換句話說,就算蕭清霁有意找茬,也不會做的這麽明顯,故意短了寒香閣的東西,太容易落下證據。
“嗯。”趙珣颌首,蜷起半拳輕咳了一聲,示意她說下去。
冊子是表格狀的,一目了然,清清楚楚。這是寧宗陛下的懿皇後做的規矩,後宮很多便利的規矩也是她改的,沿襲到如今,已成慣例。當然趙珣不會去看這個冊子。
“今年寒香閣的炭火是秋容姑姑去領的,親自送去的寒香閣.....”秋容姑姑是太後的人,太後對孫婉螢怎麽樣,不消說。所以說,短了寒香閣的東西是不可能的。而透露這個意思的宮女,其用心就可見一斑了。
蕭清霁根本不會在這上面做手腳,小打小鬧沒意思。如今水落石出,她還要出來全孫婉螢的臉面,道:“或是宮女會錯意了,事實真相大白就好,且不要誤了臣妾和孫姐姐的情誼。”
沒有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