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勁,就覺得眼前的人比平時好看,仁明殿也瞧着順眼了,就是那晚黑乎乎的藥,也不那麽苦了。他執起藥碗一仰而盡,舌頭打起麻花來。滿世界找蜜餞呢,打娘胎裏第一回喝藥,終于知道苦了。
蕭清霁瞅着他猴急狗跳的樣子,心裏樂開了花,活該!
可惜,事情還遠沒完呢。
☆、25拳拳之心
按說帝後同心,難得氣氛旖旎,就是耳朵貼在門外聽牆角的全其德老臉一紅,搭着拂塵,将藍田黃楊趕蒼蠅一樣迫的遠些。
午後時分,日頭有些高,南窗外帶的風夾着一股子花香,殿裏的氣溫也有些蒸人,兩人喝了藥,說了會閑話,捂着毯子發了一身汗,到底是逼了寒氣。蕭清霁打發冷翠伺候皇上更衣,自個也換了一身。這邊又擺了些小點心。忙着給檀木大躺椅上換了簇新的墊毯,拿了靠枕讓他歪着。
她頭暈腦脹的症狀輕了許多,存了一肚子的話,也尋着時機慢慢挑了。別看他們這會子風輕雲淡,和和氣氣的,就跟海上風平浪靜似的,轉眼就波濤洶湧。
“陛下躬勤朝堂,耽于政務,日夜操勞,肩負江山社稷,是大周之福。”見他神色懶懶的,便知這話聽的沒意思。她卻覺得有股快意,續道:“龍體有恙,仍事必躬親,純孝之于太後,仁愛之于妃嫔。”選秀以來,皇上就沒在後宮打轉過,連病了不招太醫,也不肯透露。妃嫔們不敢去找皇上,但是敢在皇後面前發發牢騷啊,蕭清霁這話就說了,皇上為了江山社稷都病了,沒臨幸後宮是心裏念着呢。
他眼神一黯,哼了一聲道:“煮熟的鴨子還會飛了不成。該給的,朕不會虧待。這會子都等不了的,還是趕緊寒山寺待着吧。”寒山寺是先帝犯錯或者無子嗣的妃嫔出嫁的地方。皇上初挑大梁,好些個老派舊黨一不如意就上折子告老還鄉,皇上倒是巴不得他們走呢,只是眼下他們手下的門生勢力大,想來以退為進呢。前朝事多,後宮也不安寧。
蕭清霁便把心放下一半,借着這股東風,把餘下的話說齊全了:“衆位妹妹初入宮帏,盼顧聖寵,也是人之常情。且入選的秀女都是萬中挑一,容德俱佳,久在深閨,難免不适。陛下盛情,定能領會。”她在仁明殿敲打妃嫔,在皇上面前還是要為他們說話的,一則,妃嫔犯事,是皇後管教不力,自己先指摘幹淨。二則,難保日後得寵的妃子吹枕頭風,怨皇後不近人情,雖說不傷大雅,到底是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趙珣不語,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就像花開綻苞到怒放,瞬間爍于枝頭,萎頓成灰。伸手勾掉頭上的發冠,惬意的歪在榻上,墨發蜿蜒墜地。“梓潼揣摩聖心倒是周全,怎麽,訓斥妃嫔,讨好太後,周全得吶!”話是好話,音就有點變了。
這話裏有話,蕭清霁一下就品悟過來,雖說這全天下都看着皇上的臉色行事,揣摩陛下的心思。可擺到臺面上來說,又是大不敬。而蕭清霁做的事,并不越矩。她算是明白過來,拿話堵了孫婉螢,太後那裏沒說話,皇上心疼了呢。所以編排了這麽個大不敬的罪名來壓她。後宮之事,皇上心裏門兒清,嘴裏不說,心裏有本賬呢。
她這個皇後不過是皇上眼中一顆棋子,指哪打拿,應當進退得當,處事周全。他不滿意她,便能借着妃子的臉面來削她的。其實後宮諸人,哪個不是皇上手中的棋呢,她應該慶幸,自己擺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也就意味着她這顆棋子脫離掌控也是最容易的。
她膝蓋一彎,兩腿發軟,作勢就要下跪請罪,口稱:“皇上恕罪,臣妾不敢。”就是翻來覆去兩句話,這個蕭清霁,當真也是塊硬石頭,要她服軟也不易。趙珣聽了半響,偏了臉瞧她,跟個偶人似的跪着磕頭,半垂着眼簾,呆的很。突然輕聲一笑,喉間溢出喟嘆。
蕭清霁一怔,只覺得笑的詭異,偏他的面容沒有緊繃了,露出幾分柔和。
“敢不敢,都做了。起來吧。”他以手肘支着椅靠,坐直了腰身,竟有幾分孩子氣,道:“是朕大意了。皇家的子嗣,向來多病多災,唯獨朕,太醫來了也是請平安脈。久而久之,朕以為自己不會得病,偶有不适,也能扛得住。只是今年這風寒邪門,越拖越久,越久越重。反而誤事。”大周的皇上,哪個不是八災九難的,就是臨海王,也是娘胎裏帶了弱症。今上難得龍虎精神,甚至有說法,說他是吸了同胞兄長的元氣,才長的這般好,那位是一落地就夭折的。他在太皇太後眼皮底下韬光養晦,委曲求全,在朝堂之上不假以顏色。可見心性彌堅,耐心持久。所謂病由心生,大周這艘在腥風血雨裏航行了幾代的巨船,換了他掌舵,壓力可想而知。所以今年他病了,且病了不少時日,還不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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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蕭清霁的兩招,壓制妃嫔,穩定宮闱和為今上隐瞞病情,實實在在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比起孫婉螢的那點子怨憤,實在不值得一提。個人做事有他的路數,以她看來,趙珣雖有狂性,在大事上一向慎重。
“春日時疫,非但陛下不能幸免,臣妾聽聞在京畿之地,時疫也是年年如至。”她順勢起身,說着,将點心端給他。
非但京畿之地,大周上下,一入春,各種時疫突發,輕則致傷,重則致命。且大多數不是藥石亡靈,而是延誤了時機或無錢買藥,最後落得草席裹身。
由己及人,如今她有權力施恩衆人,就要去做。往年大戶人家也有延醫贈藥的,博得善名,畢竟力之有限。如果用皇後的名義......
他接了那白玉糕點,意味深長一笑,輕描淡寫道:“皇後想博賢名,在史書上加一筆,倒是好主意。”
蕭清霁才不怕他呢,知道這會他是個紙老虎了,心裏得趣,面上還要損一番。這個主意算不得多高明,但是卻是極有效的,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任由勞什子文人騷客歌功頌德,還不如解救老百姓于水火之中,老百姓不管你改朝換代,誰讓他過的好,他就記得誰。
他眼見她巴巴瞅過來,盯着那盤子糕點,半分眼色也不肯分給他,心裏又好氣又好笑。想着她也是一病人,磕頭下跪不含糊,說了這麽久話,肚子也空了,所以好心把盤子推過去,微微颌首,示意她吃。
蕭清霁身子着寒,口裏沒味,胃裏絞酸,吃不下這含了糯米的冷糕點,胡亂咬了兩口。
“皇後的賢名,歸咎起來是陛下的賢名。”這個好,她自然會賣的,“自古夫榮妻貴,哪朝哪代的賢後都是得遇聖君,這才才德顯章。臣妾還是沾了陛下的光呢。”這話道也有幾分道理,譬如獨孤後,譬如長孫後,史書上就他們恭順賢德嗎,不見得,沒有聖主,還不是湮沒史冊,這叫相得益彰。更往深了說,聖主之下才有名臣,聖主因名臣功績名垂千古,名臣因聖主萬代敬頌。
大周是詩禮大國,重文輕武,歷代皇上都是才名在外的,愛惜聲名更盛以往。趙珣自是不例外,他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若不是得了風寒,道是想喝酒,鮮紅的薄唇微微揚起,定定盯着她看:“每逢春季,京城的各大藥商全胡天海地的喊價。老百姓有錢也買不到藥,活活熬死。是該敲打敲打了。”藥商是不敢坐地起價的,自然後頭有人,敢明目張膽,指不定是那位權貴。
“皇上聖明,”這句誠心誠意,她是大周的國母,愛民之心不比他小,只是能力有限,只能仰仗着他施恩撒福。她想了想,又從手邊的紫檀木匣子裏掏出個物事奉于皇上,道:“陛下,這是臣妾偶的之物,真乃千裏眼也。”
正是于姝曼獻上的西洋望遠鏡,這是個稀罕物。蕭清霁也不知皇上手裏邊有沒有,尋思着福建于家山高水遠的,也沒達到上貢的資格。保不齊就想借皇後的手獻給皇上呢。一則,以于姝曼的形容和家世,最多封個嫔,若有此物作板磚,指不定往上邁一步。二則嘛,聖心難測,貿然送到禦前,也不知得不得帝心,若是讓皇後吹吹枕頭風,自然又不一樣。其實說起來,走孫婉螢的路子更好,只是,一是于姝曼和孫婉螢都是走寵妃路線,二嗎,吳郡張孫兩家和福建徐于兩家一直是海上的宿敵,結仇多年。
趙珣今個在仁明殿已經挨了許多驚或喜,他執起手中的西洋望遠鏡朝小南窗往擺弄,嘴裏不時發出啧啧驚嘆聲。待手裏的望遠鏡都沒摸熱乎了,才戀戀不舍轉眼過,眸光璀璨,喜悅止都止不住。眼前盡是海船戰隊血戰場面,一時腦子有些恍惚,拊掌大笑道:“千裏眼,千裏眼好,有了此物,行軍打仗能占盡先機啊。這西邊能用,東邊也行。”
蕭清霁心道,難怪于姝曼道此物難得,是在一架西洋艦隊總長那裏繳獲的,僅此一枚。
“此物從何得來,皇後快與朕詳說。”他拉着她的手急切道。
“這是于才人獻上來的,皇上若想知詳情,可召見她。”這是給于姝曼機會了,瞧着皇上的興奮勁兒,賞賜晉位是少不得了。只是怕是他得知只有一枚會失望吧,何況大周要尋出這等能工巧匠難,因二哥蕭清和就是個中楚喬。
☆、26流言四起
蕭清霁料的不錯,皇上第二天就召見了于才人,只是說了會話,聽了兩段琴,當晚六品才人晉為五品美人,封號為姝,乃是取自她的名字。宮裏又掀起新的風浪。
仁明殿上上下下灌了藥,都相安無事。只有皇後是婦人,比不得皇上身子康寧。藥是不眨眼喝了,這人還是時冷時熱,不得勁。皇後玉體違和,推了各位妃嫔的忠心,免了他們的請安。
皇上就是耗子藥,本來後宮這鍋湯好着呢,他一攪合。有人就按捺不住了。姝美人晉位的翌日,一班吃飽喝足的妃嫔沒事就上慈元殿請安去了,順便無意給太後娘娘透露個消息,皇上病了,據說候症和皇後都是一樣的,仁明殿藥氣熏天的,太監宮女都不能幸免呢。據說啊,當場太後娘娘就變了臉色,下了懿旨要皇上去請安。
茲事體大,饒是皇後在養病,也顧不得。藍田和黃楊戰戰兢兢把事跟蕭清霁說了,并把搜集來的消息奉上。
“打聽清楚了,究竟是怎麽回事?到底是誰走了底。”蕭清霁一聽這事,一時凝神,面色不顯,扶了扶頭上的九龍四鳳冠。這就是明晃晃沖着自己來了,皇上得風寒是瞞着後宮的,她請脈大家都看着,若是時間論,說成她是得了時疫,過了病氣給陛下,是完全說得通的。這事往大說,可以說大,前世自己被廢,就是被迫無子多病罪名,上表請求辭去中宮。還有一論,就是皇後得病,就不該見陛下,讓他龍體犯險壞了國本。說來說去,于聲名有損。
黃楊到底不如藍田穩重,這會子颠三倒四話說的不清楚,藍田深吸一口氣道:“娘娘,是瓊華閣的蔡才人說的。前日皇上召見的姝美人是住了瓊華閣的主位。在太後跟前吱聲的是蔡才人,還有崔良人也幫着說了兩句,姝美人當時臉都白了,不敢說話。”說到姝美人的時候,藍田的咬牙切齒,恨不得撲上去咬兩口。他們二人是皇後的心腹,雖不知主子如何擡舉姝美人的,但是這份情還未報,就來翻臉的,也太無恥了。
皇上自打離了仁明殿,後來見過的妃嫔就是新晉的姝美人了,而說破這事又是同住一殿的蔡才人。蕭清霁若說于姝曼沒嫌疑,自己都不信。當然嫌疑是嫌疑,選秀一事是她親自着手,各位秀女的身家,都是探了底的。于家是福建一霸,家財顯赫,于官位上一直不算通達。于姝曼是徐家嫡次女,從小就是按着宮妃的路子培養的,可以說,徐家就是想靠選秀這條路,來完成家族崛起的目的。後宮的妃嫔要往上爬,除了形容才能,家族的支持也是必不可少的。換句話說,于家必定源源不斷往宮裏送銀子鋪路呢。那麽于姝曼會剛晉了美人就去得罪皇後嗎?而于家同孫家的關系,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呢?與其說蕭清霁信于姝曼不會做賠本生意,倒不如說于家的眼皮不會這麽淺!那麽假如不是于姝曼,又會是誰呢?
“蔡才人是寧國伯家的長房庶女,太皇太後垂簾聽政的時期,寧國伯一家算的上得勢,還是仰仗臨海王。已故的王妃是寧國伯夫人的外甥女。崔良人的父親是刑部郎中,乃是新黨一派,據說頗得皇上青眼。事實上,這兩人表面交好,實則嫌隙很重。”每回來請安時,蔡才人對崔良人的嫉恨,不經意間時有流露。
蕭清霁來回梳理,總覺得說不通,她也不急,擱着那半涼的膳食又夾了兩塊牛肉,細嚼慢咽扒拉兩口飯。只把邊上的紫芋看的傻眼,這兩日是做了什麽原樣送回來,今日出了事,娘娘還吃的格外香,仿佛嚼着那些破爛事下飯似的。
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急的灼火也沒用,因為流言就跟野火一樣,你費力越吹熄,它越大。蕭清霁大約是想,先吃飽喝足才有力氣想法子,退一萬步講,就算要死也做個飽死鬼不是!
依藍田對娘娘的了解,心道八成是有了計較。索性還催着紫芋上兩道新菜。
“孫貴姬是什麽反應,她肯定是有行動的,一五一十與本位說來。”她擱下了銀筷子,就黃楊送上的茶水漱了口。
如果不是于姝曼,最可疑的是孫婉螢,一則其他妃嫔根基不穩,不會冒險,二則,她前頭吃了虧,在宮裏頭年深月久的,總有些明線暗線,來消息比別人快。
“孫貴姬,”藍田搖頭道:“聽聞以後當場就哭暈了,太後本來臉色不好,當場就把妃嫔們都打發出去了,留了孫娘娘在慈元殿裏歇息。”太後對皇後面善,十有□是皇上的面上,皇後要是礙着了皇上,還能招她喜歡嗎?不消說,太後當時的憤懑,孫婉螢一哭一暈,給太後心火上架柴呢。
單從她的表現,完全看不出,這事她插沒插手,目前來看是澆了一瓢油。
“藍田,你去何才人閣裏送東西。”何灼是她的表妹,合宮皆知,想避嫌也避嫌不了。那些低位妃嫔巴結上趟的定是不少,或許能探聽一二。再者,她在各殿各閣裏頭也是安了不少人的,這些人也該派上用場了。至于移清殿那枚暗棋,先緩着吧。
待到下午時辰,各處的消息陸陸續續傳來了,何才人來給皇後請安,她沒有帶來多大的消息,只是确定,當時蔡才人說出皇上龍體有恙的消息時,大家都又驚又疑,而崔良人當時臉色一變,毫不猶豫肯定蔡才人的說法。按常理來說,這麽大的事,都不敢一口能咬定的,崔良人該做的添堵,而不是支持,除非她得到了确切消息,而被蔡才人搶了先,所以只能立馬站出附和。
晚些時候,瓊華閣那邊宮人傳來消息,當日皇上在福寧殿召見姝美人之後,派了太監擡攆送她回來的,這算是格外恩典。當時有人看到蔡崔二人的宮婢給公公塞了荷包。
要按往常妃嫔給皇上跟前的公公塞銀子,并不算得什麽。若是趁塞銀子這會遞上兩句話,時機恰好。
蕭清霁一上午算來算去,下意識是避開了皇上的,藍田黃楊他們不了解他們之間的情分,更不會想到這頭來。而她清楚的很,她和孫婉螢鬥法,多少回就敗在了皇上手裏,人家是不戰而勝。
按理推,皇上先是算計自個的風寒,又算計把病氣過給自己,然後借着皇後得病,神不知鬼不覺把病治好了,接着倒打一耙,栽贓給她。渾然天成嘛,對,最後還有一招,去跟太後求情,說明真相?太後會信嗎,肯定是面上說信了,心裏恨她呢。看看,誰說是謹順端恭的皇後呢?誰信呢?
蕭清霁啊蕭清霁,你倒是長點記性啊。她轉念一想,事情真的如表面看到那樣簡單嗎。皇上隐瞞病情的初衷,其中有一條就是不能讓太後擔心,那麽這個計劃明顯不适合。前世她被他冷落乃至被廢,多虧了太後多次說情,最後得以保全。說明他對太後是真心孝順。話又說回來,在皇家,先論君臣,才論父子君臣,君恩聖旨高于一切。後宮妃嫔皆是他的棋子,算計太後算的什麽。再者,皇上想要透露消息,通過這種方式是最粗糙的,也完全不符合他缜密慎重的風格。一個人的思考方式,算計手法是有跡可循的。那麽,如果他故意用了這種手法,只配這樣?也是說的通。
對方在暗,她在明,計謀成功,從表面看受益的是後宮妃嫔,最受益的其中有兩個人,一就是皇上,他利用了皇後,離間了皇後和太後的感情。若是前世,蕭清霁相信是他做的。可是自打重生以來,皇上做事就不按常理,喜歡用陽謀,明晃晃的告訴你,我不喜歡你,讨厭你。還有一點,時機不對,這時候皇後德行有虧,顯然有損皇上威信。這筆賬,她會算,他更會算,她于他,還有很多價值待挖掘,現在毀了,豈不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第二個人,那就是孫婉螢,從表面看,她沒插手。但是她是最有理由做這件事的。讓太後誤會皇後,讓皇後誤會皇上,讓皇上解釋不清。一箭三雕,多好的計謀。如此攻心之作,比起當日那處“鳳還巢”又如何?
當然還有最後一種可能,那就是皇上和孫婉螢聯合演了一出戲,把後宮人都耍了。這需要皇上的配合,問題是,有這個必要嗎?完全沒有?若是她猜的不錯,皇上這會子已經出了宮,要不然,太後的人也不會撲了空。
火已經熊熊燃起,很快就會被燒到前頭,那麽阻止這場大火的最好辦法是,放一場更大的火!且等着吧!
☆、27狼來了麽
所謂流言止于智者,這句話在後宮顯然不适用。按照規矩,生口舌是非的要被懲戒,以熄謠言。只是這次沖着皇後而來,若是直接滅火,反倒不美。而太後那邊,既沒有傳話過來,也算是留了顏面。最重要的是,這會子皇上出了京城,最關鍵的人不在,蕭清霁是百口莫辯。
她這邊剛有行動,孫婉螢帶着秋容姑姑一幹人奉了太後的懿旨來探望皇後。
蕭清霁已經好了七七八八了,着了勾勒寶相花紋服。臉上着了淡妝,繪了牡丹花钿,緋紅的胭脂沾染俺去臉上不健康的弱色。
孫婉螢打頭,秋容姑姑随後,外帶一幫子奴才,大多是慈元殿的,看來太後是要給她壯聲威啊。
蕭清霁坐在高階案邊,看着孫婉螢和秋容姑姑,都是在後宮裏久待的人,哪裏會把七情露面,都是面含憂戚,關懷倍切的模樣。
“本位身子不适,不能于母後跟前盡孝,連日來多虧了妹妹和姑姑。”她的話說的四平八穩,波瀾不驚。面上微微落了點歉意,除此之外,真真有恃無恐。
皇後不過雙十年華,春秋鼎盛,又新封的仁明宮,一番形容做派,總是讓挑不出錯來。這番話說的含蓄又露骨,意思是別看本位病着,想要掀風浪,也沒那麽容易。
被人高高俯視的感覺,讓淡然含笑的孫婉螢感到壓力,穩了穩心神,笑道:“娘娘玉體有恙,自當好好養着,太後娘娘聽聞娘娘身子不适,本想親自過來。只是娘娘走不開。還望娘娘莫要怪罪臣妾叨唠。”三句話不離太後,無非是點出皇後把太後氣到了,太後還不計前嫌罷。
蕭清霁自然是感激涕零的應了。
那孫婉螢眨巴着滢然大眼,關切道:“這身子是革命的本事,這掙的再多,沒有副好身子也享受不了是麽。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臣妾也就說說笑話逗娘娘開心。”
革命,這詞倒是新鮮,莫非是吳郡地方的方言,趕明兒問問高琳琅,什麽時候孫婉螢變的口生燦蓮了。她心裏有點犯疑,總覺得孫婉螢有些不大對勁,為人做事張揚了些,有些細節也不顧。完全不同以往的路數。但是同前世比,又沒那麽誇張,那貍貓換太子的事,她也能和皇上兩人做出來。
兩人都是你來我往說了幾句閑話,不着痕跡的試探對方。
蕭清霁一聽,微微颌首,對侍立一旁的秋容姑姑道:“讓母後挂心,是臣妾的不是。本位的身子已經無礙,待明日就去慈元殿請安。”
秋容姑姑對兩位主子的來回機鋒視而不見,她長年如枯木的臉上無一絲表情,福了一禮道:“太後娘娘囑咐,讓皇後娘娘身子為重,後宮諸事不得讓娘娘煩心。”
到底是動了氣,算是以生病的名義來軟禁她了。蕭清霁也算是意料之中,這個處置是方方面面考慮過了,後宮之事,體面為重。這邊軟禁了皇後,那邊只怕處置了蔡才人。
宮人人人都道太後仁德端明,最是和順不過。蕭清霁卻是知道的,那是因為太後不慕權位,一心撲在了兒孫身上。摸準了太後的脈,蕭清霁對症下了幾副藥,都頗有成效。這會子她犯了太後的忌諱,又加孫婉螢在邊上煽火。只怕事情遠遠還沒完。
果不其然,蕭清霁的心還沒落到實處,就見在下首客座上捧茶淺嘬的孫婉螢接口道:“太後體恤皇後娘娘,道是小兒鬧騰,不利于您養病。再者,春天驟暖驟寒的,大人都容易偶感風寒,小兒的體征更弱些。”
是了,太後心系兒孫,在老人家心裏,皇上才去了會就被過了病氣,安定郡主那裏,只怕是更不能幸免了。她瞳仁一縮,心裏着實惱火。暖侬雖和她只處了半年,一個正需要父母關懷的年紀,一個是有心做母親的想法,早已是親如母女。
望着眼前雲鬓高挽,豔妝明麗的孫婉螢,身着八答暈春錦長衣,像只高傲的孔雀,可勁的抖露翅膀。蕭清霁終于明白,原來她來,不止是看她笑話,還有示威的意思。
蕭清霁微微揚了唇,便是在這須臾之間,心思已經百轉。
“驟暖還寒的氣候,确實難耐。本位正有此心,讓郡主去慈元殿盡孝心。偏是外頭風大雨寒的,走動間過了寒氣就不好了,再者,小兒性拗,哪裏待慣了不好挪動。妹妹來的正好,去勸勸小郡主罷,你平時最喜歡逗她,定能說服她。”
孫婉螢有些傻眼,來之前就想到皇後肯定不願意放人,所以請了秋容姑姑一并來。沒想到,她一眨眼就把不情願都推到郡主身上。擺明了說,你有本事來接郡主,就得有本事哄她回去。
都說小孩子的心思是最質樸的,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都一清二楚。孫婉螢來自現代,從小是被寵溺長大,後來父母離婚,兩邊都不待見。一下從雲端跌落地獄,她本能的排斥童年生活回憶,也對小孩子,尤其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孩子沒耐心。因當初剛穿越來的時候,不熟悉環境,為了避免穿幫,所以盡量獨處,錯過要撫養暖侬的最好時機。即便是她後來同皇上撒嬌,也未有下文。如今這大好時機在,且不能錯了。只是怎麽應對孩子,真是個難題。她也曾讓人縫了些卡通小玩偶給郡主,但憑這一點完全是不夠的。要讓孩子喜歡她,接受她才行。
這邊說着,就有小宮女上來,引着皇後,貴姬,秋容姑姑一等人去了側殿。
掀簾一看,殿內的物事,樣樣齊整,件件妥帖。地上鋪的西夏進貢的五彩祥雲厚地毯,桌椅尖角也用軟布包好,地上擺的盡是小桌子小杌子,軟綿綿的碎花小繡墊。就是親娘,也沒這等費盡心思。
秋容姑姑見桌上堆滿了幾個大包裹,顯是真收拾好了,沒有推诿。正想給郡主請安呢,迎面見幾個姑姑火急火燎的趕上來。
“郡主在哪,出了何事。”蕭清霁神色一凜,帶着股春寒冷氣。雖說心裏料到郡主定不樂意,要扭捏一番,小孩子一陣風一陣雨的,好好講道理也是肯聽的。
只見個個哭喪着臉,打頭的紫萱眼睛都紅了,愣是強忍着。宮裏的規矩是不許掉眼淚,道是晦氣。不過這會子誰也沒計較這個。
“回娘娘,郡主躲在櫃子裏不肯出來,劉姑姑在邊上哄着呢。”
若事情只有這麽簡單,滿殿的人也會如此形容了,分明是撿了好的說。
孫婉螢在邊上看着,滿殿人來人往在眼前晃,心裏着了火星。這郡主早不丢,晚不丢,偏是她來尋就出岔了。都當是三歲孩子呢,盡被唬的團團轉。
她似笑非笑道:“往常見你們都是利索能幹的,在慈元殿裏頭樣樣看着好,太後娘娘将郡主托付給你們,如今到是盡是出岔子,真是出息了。”
出錯的是奴才,挨臉的是主子。蕭清霁被這麽陰陽怪氣的一刺,先問明白了郡主的着落,回頭對秋容姑姑道:“郡主調皮,自個玩到櫃子裏去了,本位和姑姑一起去瞧瞧吧。”
一拳落了空,白白脹了肚子氣。孫婉螢牙關緊咬,跺了一腳,踩着裙角跟了上去。
就在側殿的紫檀木雕花櫃子邊圍了一圈人,蕭清霁往裏一看,四歲的孩子窩在櫃子裏頭,剛好塞着。櫃門口半開着,一小截手指卡在縫隙間。
蕭清霁松了大口氣,瞧着那雞爪子大小的小手,心又提了上來。
她讓一般幹着急的宮女都出去,親自蹲在櫃門口,手裏拿着暖侬最喜歡的松子糖,笑眯眯哄道:“暖兒,出來玩,我給你吃糖糖”
小姑娘在櫃子裏縮了有一會了,睡眼惺忪的,水霧彌漫的大眼睛見到來人忽的一亮,接着又反應過來,往櫃子壁縮,小腦袋撥的跟撥浪鼓似的。
劉奶娘已經在邊上抹眼淚了,見皇後也不哄出郡主出來,吓得背心裏的衣裳濕了個透,磕磕巴巴哄道:“小祖宗,奴婢求您出來吧,奴婢給您磕頭了。”
這孩子似懂非懂,指着奶媽喊:“不哭,不哭,給糖吃。”
蕭清霁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劉奶媽同暖侬的情分不比別人,只是這回急的沒頭沒腦,失了分寸。倒是這孩子,誰帶跟誰親,心裏門兒清呢。
“暖侬乖乖,我是你孫姨姨,告訴姨姨,給你帶來好吃的,還有你喜歡的小豬豬。”孫婉螢拿了個卡通小肥豬遞到小姑娘面前,希望把她哄出來。
豈料此話一出,小姑娘頓時哭的哇哇叫,“小肥豬壞壞,暖兒不要小肥豬,暖兒要舅媽。”
孫婉螢的臉色一白,她本就不耐煩孩子,這會子都是憋着勁來讨好。被童言一刺,就跟紮了洞的氣球一樣,炸的心口疼。
蕭清霁哄了半天,許了好多松子糖,這才讓小姑娘收了眼淚。就是那小手都卡紅了,也弄不出來,索性讓小太監把櫃門口掰了。
這孩子伸手就要蕭清霁抱,她是不敢,讓奶娘抱了,自己也不敢湊近,怕過了病氣。
孫婉螢和秋容姑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暖侬抱回了慈元殿,只是移清殿想要撫養郡主的希望怕是落空了。
小孩子說不記仇又記仇,對她那個孫姨姨掉頭就跑。
所謂一波又平,一波又起,孫婉螢還沒從搶回孩子的喜悅中轉出來,新一波的傳言又開始了。
☆、28新的傳言
新傳言的主角不是別人,依然是皇後娘娘,據說這會傳消息的是瓊華殿的崔良人。
皇後得的不是病,是喜!
這可了不得了,後宮女人争的聖上的寵愛,争的是權勢地位,子嗣是最大的籌碼,也是下半生的依仗,這是對于大多數妃嫔來說。皇後所出的嫡子,又為長,封太子是不成意外的。往小處說,後宮安寧,往大了說,前朝穩固,關乎國祚社稷。
這會的消息不同上回的言之鑿鑿,反而帶着股欲蓋彌彰的味道。譬如崔良人被召去仁明殿,被告知娘娘卧病在床,她親耳聽見側殿的嘔吐聲。這位崔良人立即“聰明”的心領神會娘娘的意圖,照實興奮了一把,回頭就故意把消息漏給蔡才人。
本來後宮妃嫔有孕,為了穩妥起見,前三個月是不宜對外宣揚的。待胎坐穩當了,才會昭告天下。若說前頭過病氣的消息是在後宮掀起了風浪,那這個消息簡直是攪翻了一池魚蝦。崔良人的消息并不确定,就是這份不确定,反而讓得知的人覺得可信。于是太醫院和仁明殿成了衆人争相探聽消息的地方,吳太醫不肯透露口風,仁明殿上下瞞的如鐵桶。有些事大大方方放在臺面上來說,反而沒人信,什麽小道私隐卻讓人樂此不疲的追逐。很快,前朝重臣們隐隐約約心裏有了數。
得知喜訊的皇上夜奔回京,先去見了太後,而後禦駕擺到了仁明殿。他欲推行新政走先帝的路子,初登大寶,卻不能禦